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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南希北慶-【北宋大法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13 AM     標題: 南希北慶-【北宋大法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24-3-5 11:36 PM 編輯

【書名】:北宋大法官

【作者】:南希北慶

【內容簡介】:


  熙寧年間,宋神宗趙頊初登大寶,歐陽修、韓琦、富弼英雄垂暮。拗相公意氣風發,欲扭轉乾坤,司馬牛暗伏於野,堅守國本,東坡先生騎牆觀望,左右不定。

  這本是大宋第一文官天團的最後光輝,但天才們卻選擇了同歸於盡,給大宋留下了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

  也給歷史留下了無盡的惋惜和爭議。然而,一個實習小律師的突然到來,為大宋開闢了一條中間大道。

  新舊皆歸於法,文武皆歸於法,內外皆歸於法。

  「我張三宣佈,檀淵之盟今日到期,不再續約。幽雲十六州乃吾中華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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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15 AM

第0001章 狂囚張三(上)

  熙寧元年。

  登州府獄。

  常年不見日月的牢房,潮濕、陰冷,且處處充滿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惡臭味。

  一道道由木棍製成的木門將本就不大的牢房,硬生生給隔出二十多間房。

  房間內就只有一張用磚頭砌成的床,磚床上堆著一種名為『床墊』的枯草,且最多只能容納一個一米六個子的人伸直腿,床旁放著一個破爛的小木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故也不知道這木桶到底是洗漱用的,還是撒尿用的。

  光住在這裡,就已經是一種酷刑。

  對於那些罪大惡極的人來說,這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

  不是每個住在這裡的人,都是應該住在這裡的人。

  聽得噹啷幾聲響。

  牢門打開來,只見兩個獄卒入得門來,饒是他們這些經常來這裡的人,一進門不免都摀住嘴鼻,用憤怒、鄙夷的目光掃視著裡面的每一個囚犯,彷彿是在責怪他們,為什麼你們這麼不愛乾淨,亦或者想,你們竟然能夠在這裡住這麼久。

  而牢房中的囚犯對此是毫無動靜,只有那麼零星幾個,輕輕瞟了一眼,然後繼續昏睡,而不像電視裡面演得那樣,牢門一開,就有一眾囚犯大呼冤枉。

  可見他們的覺悟相當高,或者說已經絕望,不會對此有任何期待。

  兩個獄卒強忍著噁心來到最裡面的一間牢房門前,但見裡面坐著一人,因他背靠牆壁,垂首而坐,且蓬頭罩面,故看不清其容貌,但其穿著卻異於他人,上著圓領灰衣,下著束腳長褲,腳上倒是如他人一樣,踏著一雙草鞋,且有著許多新鮮的血痂點綴。

  與其他人一樣,此人對於這兩個獄卒到來,也是毫無反應。

  只聽其中一個獄卒喊道:「張三。」

  那犯人這才緩緩抬起頭來,雖然臉上有些髒,但仍不掩其俊秀的容貌,瞧年紀也不過二十四五。

  「你可以出去了。」

  邊說著,獄卒打開牢門來。

  喚作張三的青年臉上並無任何驚喜之色,他只是閉目吐出一口濁氣來,緩緩起身來到門外,又稍稍伸展了下雙臂,但見其比那兩個獄卒皆高出大半頭來,突然他一挑劍眉,衝著那兩個獄卒質問道:「就這?」

  那兩個獄卒被問的是一臉懵圈,不由得相視一眼,其中一個略帶疑惑:「不然呢?」

  另一個獄卒可是沒有那麼好說話,見此囚神色囂張,當即訓斥道:「你還想咋地?」

  張三突然呵呵一笑:「二位差哥莫要誤會,我只是想說多謝知州還我清白,也多謝二位這些天來的照顧。」

  「這還差不多。」

  兩個獄卒的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張三突然又問道:「對了,二位差哥,那府衙的大門該往哪邊走?」

  「你問這個作甚?」一個獄卒警惕地瞧了他一眼。

  張三語氣真摯地說道:「是這樣的,我知道知州他老人家公務繁忙,自不便親自接受我的感謝,故此我想去大門那邊行上一禮,以表心意。」

  兩個獄卒聽罷,也覺得合情合理,怎麼說也確實是他們知州幫助這張三洗清冤屈的,於是便將府衙大門的方向告知張三。

  出得獄門,此時雖已是秋初之時,但懸在空中的太陽,仍如那酷暑烈日,猛烈的陽光令張三一時睜不開眼來,只覺眼前一片光暈,險些都昏倒過去。

  那兩個獄卒立刻上前攙著他,然後強行將他帶到府獄的大門前,伸手就將張三推出門外,便將大門合上。

  只要不是在這裡暈倒,那就跟他們沒有關係。

  說人話,就是死遠一點。

  本就暈眩的張三,被這麼一推,差點跌倒,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才站穩身子,躬身喘得好幾口氣,才緩緩直起身來,只見他猛地抬起來頭,方才那和善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滿臉悲憤。

  他不顧刺眼的陽光,怒睜雙目,嘴裡憤憤不平地罵道:「就連這太陽也要折磨我,真是欺人太甚。」

  原來他不叫張三,真名喚作張斐,同時他也不是這北宋人,而是來自千年之後的一個實習律師。

  還記得那日下午,他下鄉辦公,在返回的途中,不幸遇到山洪,他連車帶人一塊被捲走,在車中搏命半晌,雖從車中逃出來,但仍抵不過那洶湧洪流,他漸覺身子越來越沉,意識也漸漸模糊,可是等到他再浮出水面時,他竟然偎依在一名少女的懷中。

  那女子救他上岸,便匆匆離去。

  恍惚間,他瞧那女子是古裝打扮,只覺非常好奇,但也沒有細想。

  大半天過後,他才從溺水中恢復過來,從身上摸索了一番,發現身上空無一物,手機什麼的,全都遺留在車裡,就連那雙新買的球鞋都不見了,正打算找人借個電話,突然面前出現幾個古代衙差打扮的漢子將給他擒住。

  張斐人都傻了,這些人是哪來的瘋子,他拚命的反抗,還放出狠話,讓他們趕緊回家等法院的傳票,結果就被揍得酸水都給吐了出來,還被五花大綁起來。

  更要命的是,對方說的話,他也聽不太懂,路上所遇之人,紛紛是避而遠之,且這些路人也全都是古裝打扮。

  而當他看到那古代的城門時,他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可能穿越了。

  然而,更魔幻的還在後面,他似乎捲入一場命案。

  但是由於語言有所差異,導致雙方交流起來,是異常困難,他就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

  在他什麼都沒有弄清楚前,就被扔入了大牢。

  還是在牢中與其他犯人交流時,這才漸漸學會這裡的話,也終於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他穿越到北宋熙寧年間。

  而那日救他上來的女子,名叫阿雲,乃是登州蓬萊縣人,一年前母親去世,其族叔便將她許配給隔壁村一個名叫韋阿大的農夫。

  此人據說是奇醜無比,且遠近聞名,而阿雲據說又生得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同樣也是遠近聞名的美女。

  阿雲自然是不願意,但這可是封建社會,婚姻大事可容不得女子做主,多半女子忍忍也就過去了,畢竟再醜的人看多了也就不醜,再帥的人,天天看,也就那樣。

  剛烈一點的女子,也就是自尋短見。

  但這位阿雲可不一般,她當日趁著夜色,帶刀潛入隔壁村,刺殺正在田邊守夜的韋阿大,可她到底是一名弱女子,揮了十餘刀,結果無一命中要害,只是砍斷韋阿大一根手指。

  但由於害怕,且又見韋阿大滿身是血,阿雲自以為殺死了韋阿大,便匆匆離去,而在回家的路上,剛好遇到也不知道是不是溺水的張斐,故將張斐救下。

  恰好有一個經過的柴夫看到阿雲與張斐摟抱在一起,故此官府在追尋阿雲殺人動機的時候,就懷疑阿雲與張斐通姦,二人合謀謀殺韋阿大。

  更要命的是,當時張斐聽不懂他們說什麼,無法解釋,直接就被關押起來。

  這一關可就是三月之久啊。

  面對這無妄之災,張斐是一度絕望。

  在封建時代下獄,十有八九都出不來,不過他在懂得一些這裡的語言之後,便立刻做出解釋,期間由於他還不懂『斐』字的讀音,故自報張三。

  好在這知州也不糊塗,如今那阿雲已經認罪伏法,又經過再三調查,終於斷定阿雲交代都是事實,而張斐並非是她的姦夫。

  至於張斐胡編的那一套來歷說明,由於宋朝商業繁榮,來往商人頗多,並且隱匿戶籍之事,比比皆是,官府倒是沒有怎麼仔細去調查,因為可是一個非常繁瑣的工作。

  關鍵這跟此案沒有絲毫關係。

  故今日將張斐給了放出來。

  可是,對於張斐而言,這忍一時越想越虧啊!

  退一步是越想越氣啊!

  滿腔的怒火和憋屈,彷彿要炸開他的胸膛,他急需一個發洩的地方。

  出得府獄,他便繞道來到官府大門前,望著莊重的府衙大門,他先是深吸一口氣,然後就直奔大門而去。

  可畢竟這裡一州府衙,而不是小縣城的縣衙,門口時刻有著衙差站崗,突然見一個蓬頭烏面的男子衝了過來,立刻上前將其攔住。

  其中一名衙差厲聲喝止道:「站住!此乃官府重地,不得擅入。」

  張斐臉上戾氣一斂,但又是理直氣壯道:「我是來告狀的。」

  說著,他便掏出一封在牢中就已經寫好的血書遞上。

  他以前是專門研究過古代司法,也翻閱了大量書籍,大部分的繁體字,他還是會寫的。

  「告狀?」

  守衛二人顯得有些詫異,但見那又是一封血書,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人便讓張斐在此稍等,另一人立刻轉身入得大門。

  過得半晌,但見一個留著八字鬍的中年人出得門來。

  此人名叫劉海,乃是府中慕客,專門負責審查、傳遞狀紙。

  「何人告狀?」

  「是我。」張斐立刻答道。

  劉海定睛一瞧,只覺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懷著好奇,他接過狀紙先看落款,頓時恍然大悟,抬頭望著張斐道:「是你?」

  張斐頷首微笑道:「是我。」

  劉海眉頭一沉,又看向狀紙,片刻之後,面露駭然之色,當即就命門口衙差先將張斐拿下,自己則是急匆匆往裡面跑去。

  門前的衙差,雖然已經將張斐擒住,但心裡也很好奇,他們在府衙做事多年,這情況可還是頭一回見到。

  人家是來告狀的,為何要將他拿下?

  難道又是一樁驚天大案?

  其中一個衙差終於按奈不住好奇,向張斐問道:「小哥,你這告得是何人,又是為何事?」

  張斐回答道:「我狀告之人名叫許遵。」

  許遵?

  挺耳熟的呀!

  忽然間,其中一個衙差反應過來,又驚又怒地指著張斐道:「大膽刁民,竟敢狀告我們知州。」

  原來這許遵不是別人,正是登州知州。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1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4:46 PM 編輯

第0002章 狂囚張三(下)

  由於這古代的制度並不是那麼完善,導致這官府其實是非常個性化的,官府的形象,以及官府內部人員的辦事風格和效率,多半都是取決於這官府的老大。

  而從方才發生的一系列事,基本上可以確定,這官府的主人,絕對是一名勤政嚴明的官員。

  不然的話,就張斐那形象,那態度,可能都等不到他掏出那狀紙,就會被驅趕走了,更別說那衙差還是第一時間就找來那劉海,接收狀紙。

  要知道如今的官府,可不是為人民服務的,而是為皇帝服務的,對百姓更多是統治,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登州知州許遵一向公正嚴明,清廉剛直,且非常勤政,他本已在大理寺任職,是屬京官來的,前年才被派遣到登州出任知州事。

  因為唐朝亂於地方節度使,故此北宋非常在意對地方的統治。

  什麼知州、知縣,都是意為『暫時主管』,再過一年,就得回京赴任,這麼安排,地方上就沒法形成盤根錯節的勢力網,等於就是變向加強中央集權。

  剛剛批完釋放張三公文的許遵,並未給自己放一個小假,此時他正坐在桌前,認真審閱阿雲案件的供詞。

  而站在他身邊的主簿徐元,卻是滿臉擔憂之色。

  就案情來看,此案不過是非常簡單的謀殺案件,那阿雲從行兇到伏法認罪,還不到一日,故此蓬萊縣的縣尉很快就結案了。

  但是到如今卻拖了好幾個月。

  原來是因為此案涉及人命,且判得是惡逆之罪,屬十惡之四,一般是指謀殺至親之人,謀殺親夫自然是在其列。

  按律得處以斬刑,蓬萊縣並沒有最終判決權,因為根據大宋法制,這是要交給大理寺、刑部、審刑院一一複審之後,才會給出最終的判決。

  大理寺、刑部一看此案,也沒有任何疑點,直接就批准了。

  可是等到此案判決落到許遵手裡時,許遵卻認為這判決不公。

  因為一年前,阿雲的母親去世了,也就是說阿雲還在守孝期間,那麼依大宋律法,守孝期間,是不得成婚。

  許遵便以此為由,向大理寺、刑部提出抗辯。

  第一次大理寺沒有理會,繼續維持原判。

  雖說有此律法,但在民間自有禮法在,在民間,守喪期間,只是說不舉辦婚禮,但是許婚、納徵(下聘),都是可以的。

  根據律法而言,只要男方已經納徵,二人就屬於夫妻關係。

  許遵再度提出抗辯,他這回連大理寺、刑部一塊批判,我們身為官員,應該遵從律法,而不應該遵從民間那不成文的規定,律法明明就是這麼規定的,你們身為執法人員,卻要知法犯法。

  這回大理寺、刑部終於放棄惡逆之罪,判阿雲謀殺已傷之罪,按律絞刑。

  可是許遵只是批示釋放張斐的公文,但並沒有通過大理寺的最終判決,他顯然對此還是有疑慮的。

  一直跟著他的主簿徐元都覺得許遵有些過分,於是規勸道:「如今大理寺已經退得一步,知州何不見好就收。」

  許遵聽得眉頭一皺道:「大理寺的此番判決雖未再提及十惡之罪,但仍然判阿雲謀殺已傷,以絞刑論處,這還是要置人於死地啊。」

  徐元覺得好笑,道:「可此罪名毫無問題,阿雲有謀殺之心,只是未成,當屬謀殺已傷。」

  許遵笑問道:「當初我與你論十惡之罪時,你是如何說得?」

  徐元沉吟少許,道:「下官當時是說,雖律法不允守喪期間婚嫁,但民間亦有禮制可循,只是不舉辦婚禮,但是不反對許婚、納徵,韋家已經納徵,二人應屬夫妻關係,故阿雲謀殺韋阿大,屬謀殺親夫,乃十惡之罪。」

  許遵道:「是呀!當時你說不可能免除十惡之罪,可如今大理寺卻未再提及十惡之罪,這不是大理寺的忍讓,而是大理寺也知道此判決無法令人信服,故才改判謀殺已傷。這話說回來,如果當時我不上訴,這豈不是成了一樁冤案。」

  徐元一陣無語,這十惡之罪和謀殺已傷,橫豎都是死,區別就在於謀殺親夫,要判斬刑,而謀殺已傷,判的是絞刑。

  區別很大嗎?

  很冤嗎?

  他估計大理寺方面肯定也是懶得跟許遵扯皮,畢竟這廝是慣犯,故此才退得一步。

  許遵瞧了眼徐元,見他還是不服,於是語重心長道:「你要切記一點,律法可置人於死地,亦可讓人活命。然而,這人命一旦沒了,就再也無可挽回,故此我們審案,一定要想方設法給予犯人活命的機會,如此才能夠盡量避免冤假錯案。」

  徐元無奈地瞧了眼上司,顯然,他並不接受許遵的想法。

  正當這時,那專門遞送狀紙的慕客劉海突然出現門前。

  「啟稟知州,方才有人闖衙門告狀。」

  他是用『闖』來形容,可見他是很不爽那張三,因為闖衙門就已經是犯法了,可以給予杖刑懲罰,以示警戒。

  但是許遵卻認為,這都闖衙門告狀了,那定不是小案,立刻問道:「可有狀紙?」

  「有。但是……」

  劉海稍顯遲疑。

  許遵立刻問道:「但是什麼?」

  劉海道:「但是…但是……」

  許遵見他吞吞吐吐的,不耐煩道:「你將狀紙呈上。」

  「是。」

  劉海不敢多言,趕緊將狀紙呈上。

  許遵接過來,看到一半,不免露出驚訝之色,感情這是來告我的呀,心中更是好奇,直接便看向那落款處,當即驚訝道:「是他?」

  徐元見許遵神色怪異,好奇道:「是何人告狀?」

  許遵苦笑道:「就是那剛剛釋放的張三。」

  「張三?」

  徐元詫異道:「難道此案還有隱情?」

  許遵笑道:「倒不是因為此案,不,與此案也有點關係。」

  徐元聽得不是很明白,又問道:「不知他狀告何人?」

  許遵哭笑不得道:「就是本官。」

  「……」

  這可真是稀罕,許遵都有些興奮,這一輩子就沒有被人告過。

  期待感立刻拉滿。

  一刻鐘後……

  張斐被押到公堂之上,沒有期待的「威…武……」,也沒有說衙差列隊杵棍。

  那許遵更是連官服都沒有穿,只是身著常服坐在公堂之上,除此之外,還有主簿徐元,一個負責記錄的刀筆吏,以及兩名虎背熊腰的衙差。

  砰!

  「堂下何人?」許遵一拍驚堂木,喝道。

  雖沒有穿官服,但氣勢不減分毫。

  然而,張斐卻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小民張三見過知州。」

  許遵當即喝道:「大膽張三,竟敢誣蔑本官。」

  張斐回答道:「登州百姓人人皆知,知州明察秋毫,清廉剛直,小民又怎敢誣蔑知州。」

  這好話醜話都讓你說了,那你到底想幹麼。許遵見張三這麼慫,一時不太好發作,索性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本官是如何魚肉百姓,若有半句虛言,本官是絕不輕饒。」

  張斐當即問道:「敢問知州,如今可否證明小民確實與阿雲一案無關,乃是清白之身。」

  許遵道:「若非如此,你又豈能站在這裡,關於此事我們已經查清楚,你與此案的確是毫無關係。」

  張斐道:「就是說小民平白無故坐了三個月的牢。」

  哦,原來他是為此而來。許遵神色反倒是緩和了幾分,道:「那也怨不得本官,誰讓你當日是前言不搭後語,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清楚,再加上有證人親眼見到你與阿雲摟摟抱抱,難道本官就不應懷疑嗎?」

  張斐點頭道:「就小民當時的狀態,知州懷疑小民,也是理所當然的,但那到底只是知州的懷疑,當時並無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小民參與此案,且阿雲也未提及小民,基於此,小民確確實實平白無故坐了三個月的牢,不但精神、肉體受到折磨,而且還失去了三個月生計,其中損失,對於小民而言,那是不可估量的。」

  主簿徐元覺得這小子有些不開眼,怫然不悅道:「我們也不過是依法辦事,並無錯失,而且你自己也有不小的責任,怨不得人啊。」

  這其實涉及到一個非常關鍵的律法思想問題,就是有罪推定和無罪推定,在千年之後,律法都是建立在無罪推定上,只要沒有確鑿證據,那就是無罪的。

  但如今是有罪推定,只有一個『罪疑惟輕』的理論,就是說如果有疑點,就要從輕發落,而不是疑點利益完全歸於被告,故此收押張斐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但凡不糊塗的官員,都會這麼幹。

  因為就現實而言,官府也沒有那個財力物力去支持無罪推定。

  你若不收押,萬一嫌犯跑路了怎麼辦,大宋又沒有天眼系統,上哪去找。

  張斐點頭道:「主簿說的是,但假設知州是有意要整小民,要讓小民坐上幾個月的牢,這結果和過程會有任何改變嗎?答案是不會。知州雖無魚肉百姓之意,但百姓卻受這魚肉之苦,小民認為此勝過有意為之,因為這並不違法,無從監管。」

  許遵聽完之後,眉頭一皺,臉上並未惱怒之色,反而認真思索起來,因為他覺得這張三說得很有道理,這無意可要比有意更為可怕。

  若有意害人,朝廷可是有問責機制的,百姓亦可上訴,但若無意為之,那就無法可管,這很可怕啊!

  過得片刻,許遵突然問道:「那依你之意,該當如何?」

  張斐道:「小民認為至少官府得給予小民一定的賠償。」

  徐元立刻道:「豈有此理,你以為官府是開善堂的嗎?」

  張斐搖頭道:「官府不是善堂,但對於我們百姓而言,卻是那公正之堂,小民無故遭受三個月的牢獄之災,損失慘重,索要賠償,合情合理。」

  許遵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失望,這可不是解決之法啊。

  以後遇到這種事,又該怎麼操作,官府明明是依法辦事,卻天天要給予賠償,這不可能呀。

  那徐元卻有些惱怒,你還沒完沒了,正欲呵斥時,許遵突然道:「本官秉公執法,並無任何過錯,故不會給予你任何賠償,不過對於你遭遇,本官也非常清楚,你心中有所不平,亦是人之常情,本官也不會追究這紙罪狀的罪名。」

  「多謝知州寬恕。」張斐慫得真是如水銀瀉地一般,乾淨利落。

  許遵神情一滯,這方才還言之鑿鑿的張三,竟然這麼快就認慫了。

  未等他回過神來,張斐突然話鋒一轉又道:「除此之外,小民還有一事申訴。」

  好奇道:「何事?」

  張斐道:「答謝阿雲姑娘的救命之恩。」

  許遵稍稍一愣,馬上反應過來,道:「你想讓本官幫你轉告?」

  他當然知道阿雲對這張三有救命之恩。

  張斐搖頭道:「小民豈敢勞煩知州,而且…而且這救命之恩,又豈能言謝。」

  許遵問道:「那你打算如何答謝?」

  張斐道:「小民認為阿雲不應該被判謀殺之罪,而因判傷人之罪。」

  徐元聽得震驚不已。

  這擺明就是謀殺,何來的傷人啊!

  不懂法你就別瞎說啊!

  許遵卻是精神來了,問道:「你此話怎講?」

  張斐道:「小民在被審過程中,得知阿雲在被緝拿之後,就立刻認罪,不知是否?」

  許遵點頭道:「是有此事。」

  張斐道:「小民若沒有記錯的話,在真宗皇帝時期,曾因有犯人喊冤,指責衙役嚴刑逼供,導致冤假錯案,故真宗皇帝收回衙役的司法審訊權力,只有刑偵審訊。」

  任地專業?許遵不禁對張斐另眼相看,點頭道:「你說得很對,衙役並沒有司法審訊的權力。」

  這其實跟後世差不多,警察問供,屬刑偵審訊,法院的審問,才叫做司法審訊。

  張斐立刻道:「阿雲是在衙役緝拿之後,便立刻認罪,當時可還未經司法審訊,只是普通詢問,也就說,可以以自首論處。」

  自首不是指一定得自己跑去衙門認罪,才算是自首。

  在北宋未經司法審訊,便主動招供,也可屬自首情節,這也是鼓勵大家自首,避免消耗官府的人力物力。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言之有理。」

  張斐立刻道:「而在自首律例中,又有一條,免所因之罪。」

  許遵、徐元同時念道:「免所因之罪?」

  二人都一時都未想起來,徐元想找書來看看,但覺得這很沒面子,自己堂堂主簿,竟然被一個剛剛出獄的囚犯指點。

  但是許遵就顧不得那麼多,當即命劉海取來《宋刑統》,翻閱一番,果真是有這麼一條。

  但是這一條並不是具體列出來,只是包含在自首條例的解釋。

  故此就連主簿徐元一時都沒有想起這麼一條。

  原文為:「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從故殺傷。」又議曰:「假有因盜故殺傷人,或過失殺傷財主而自首者,盜罪得免,故殺傷罪仍科。」

  細啊!

  很細啊!

  許遵更是對這張三刮目相看,點點頭道:「不錯,是這麼一條。」

  張斐道:「根據此條律例,但凡因盜竊而傷人之罪,且有自首情節,皆免盜竊之罪,只追究其傷人之罪。」

  「不錯!」

  許遵點點頭。

  何為免所因之罪,其實很簡單,比如說,你入室盜竊,因被發現,而導致你傷害他人,但由於你最初的目的,不是傷人,而是盜竊,也就是因盜竊而傷人,那麼在這種情況下,你若自首的話,律法就只追究你傷人之罪,而不追究你盜竊之罪。

  這就是免所因之罪。

  如果盜竊加傷人,那是要判處死刑的,但如果只追究傷人,那就根據傷人情況來定,但一般不會判處死刑。

  這是非常合理的,如果不這麼立法,那就會導致,一旦出現因盜而傷的情況,就會直接殺人滅口,反正也是死。

  若給他一條活路,可能能夠避免傷及無辜,甚至讓傷者得到及時的救治。

  張斐立刻道:「根據我朝律例,盜殺之罪重於謀殺之罪,那麼由此可推斷,此條律例也適用於謀殺之罪,那麼有自首情節的阿雲,自然也適用於此條律例,而阿雲是因謀殺而傷人,根據免所因之罪,自然地免除謀殺之罪,判阿雲傷人之罪。」

  那原文的前半句,「犯殺傷而自首者,得免所因之罪,仍從故殺傷。」

  這是條例。

  下半句,又議曰:「假有因盜故殺傷人,或過失殺傷財主而自首者,盜罪得免,故殺傷罪仍科。」

  這是舉例解釋。

  不是說免所因之罪,就只適用於盜殺罪。

  張斐的推論邏輯是對的。

  可徐元卻聽傻了。

  這樣也行?

  「一派胡言!」

  徐元怒斥道:「你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你方才說得盜傷之罪,之所以可免所因之罪,乃是因為盜竊之罪是要輕於殺傷之罪,故免除盜竊之罪,只追究殺傷之罪。可到你這,卻顛倒黑白,謀殺之罪是重於傷人之罪,豈有免除謀殺,只追究傷人之罪的道理,若是這樣判罰,這天理何在。」

  張斐笑道:「方才官人們可不是這麼說的呀。」

  徐元納悶道:「方才我可什麼都沒有說。」

  張斐道:「方才小民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認為自己平白無故遭受三個月的牢獄之災,需要一些補償,這難道不合乎情理,不合乎天理嗎?但是二位官人卻堅稱官府只是依法辦事,那小民只能自認倒霉,畢竟律法是這麼規定的。

  可現今小民依法論辯,既然律法規定自首者可免所因之罪,那麼阿雲因謀殺而傷人,自然可免除謀殺之罪,但是主簿卻又以天理來反駁小民。

  那麼小民要問,到底是這天理為先,還是律法為先。」

  徐元一時啞然。

  這兩件事看似八桿子打不到一塊去,但經過張斐這番詭辯,愣是變成同一件事。

  如今水落石出,誰都不能否認,張斐確實坐了三個月的冤枉牢,他跟著案件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都不認識阿雲,哪怕就天理而言,也是該給他一點補償。

  可是官府也是依法辦事,律法是這麼規定,就不能怪官府。

  但是,你不能雙標。

  原來他之前狀告本官,只是在為此案做鋪墊啊!許遵是恍然大悟,瞧了眼旁邊尷尬徐元,出聲相助:「盜與殺皆是罪名,但『謀』為何罪?若依你之言,心裡想著某人去死,也是犯罪,我朝未有此律。」

  免所因之罪,就是給予法官判斷是否兩罪並行的一個解釋。

  但根據張斐之言,就得將謀與殺拆開,謀殺的想法或者說意圖,是一種罪,謀殺的行為又是一種罪。

  可問題是,謀殺的想法不是罪,許多人叫囂,我要殺了你,在這一刻,這個人絕對是謀殺想法,但這不屬犯罪,只屬於口嗨。

  謀殺是一個罪名,不是兩個罪名。

  盜殺就不同,盜與殺本就是兩個罪名。

  張斐從容不迫地道:「知州此言差矣,在我朝律例中有著一條,對試圖進入皇宮而未越過門檻的,處罰八十杖,此乃謀之罪。另,二人合謀,一人犯法,二人同罪,但其中一人只有謀,未有行為,但也同罪處理,此亦是謀之罪。由此可見,謀,當然可以以罪論處。」

  這種例子太多,你可以嚷嚷殺人,但是你嚷嚷造反看,不管你有沒有行為,那都是死路一條。

  徐元人已懵。

  之前這小子連話都說不清楚,怎麼出獄之後變得這麼能言善辯。

  許遵思索半晌後,突然笑罵道:「你這刁民,竟敢在這公堂之上胡說八道,不過念你初犯,本官就不再追究,至於你索要的賠償,本官也不會給予的,本官再說一遍,本官只是依法辦事,並未冤枉你,你且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張斐當即躬身一揖,轉身便離開大堂。

  非常乾脆!

  非常瀟灑!

  徐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猛然間,他反應過來,感情我才是那個外人呀,他立刻向許遵道:「知州,此說法斷不可接受啊!」

  張斐給予他們兩個選擇,要麼賠償,要麼免除阿雲謀殺之罪。

  當然,他們可以都不選擇,或者選擇給張斐一頓板子。

  但是許遵卻強調不給與張斐賠償,同時又爽快地放走張斐,很明顯,他要借此免除阿雲謀殺之罪。

  許遵笑道:「既然有人提出疑點,那我們就必須為犯人爭取,就看大理寺能否找到合理的解釋,讓人信服。」

  雖然這說法聽上去,讓人難以接受,但是張斐條理清晰,是依法論辯,邏輯上是沒錯的,不是信口雌黃,既然律法中有這麼一條,你若要否定它,就要給出合理且權威的解釋。

  說著,許遵望著門外,笑呵呵道:「這小子挺有膽色的。」

  言語之中,充滿著欣賞之意。

  然而,他並不知道的是,還真不是張斐有膽色,而是因為他自己在歷史上太有名氣。

  而他之所以有名,皆因阿雲一案。

  此案不但牽扯到赫赫有名的王安石變法,而且此案還包含著兩種法律思想的鬥爭,在後世的律法研究中,是有著極大的研究價值。

  張斐也是研究過,對此案非常清楚。

  要是換做其他任何一個官員,哪怕是包拯,張斐也不敢這麼莽撞。

  這簡直是顛倒黑白,妖言惑眾。

  正是因為張斐知道許遵在歷史上就是利用『免其所因之罪』來幫助阿雲免除死刑的,但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個抗辯,導致此案越鬧越大,最終將宋神宗、王安石、司馬光等人全部給牽連進來,從而令此案變成千古奇案,時間跨度更是長達十幾二十年。

  只不過現在許遵還未想到這一點,張斐只是給許遵送了一個他將來會擁有的枕頭罷了。

  張斐當然是有恃無恐,因為他提出的申訴,就是許遵此時所想,二人不謀而合,許遵怎麼可能會怪罪他,感謝他還來不及。

  ……

  「張三!張三!」

  剛離開府衙,未走多遠的張斐,忽問後面有人喊他,回頭一看,但見一個僕人打扮的小廝衝著他跑來。

  那小廝追上張斐,取下背在肩的包袱,遞向張斐,嘴上解釋道:「我家老爺知道你剛剛出獄,身上沒有盤纏,故命我前來,暫借你一些盤纏和衣物,待你尋得親人之後,再來歸還。」

  張斐先是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也不問其老爺是誰,便接過包袱來,只覺這包袱沉甸甸的,險些還沒拿穩,道:「麻煩小哥待我轉告你家老爺,他日張三必當厚報。」

  小廝點了下頭,便轉身離開了。

  望著手中的包袱,張斐嘴角一揚,自言自語道:「看來史書記載的一點沒錯,這許遵果真是執法如山,情懷入水啊!」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皺著眉頭道:「不過若真以免除所因之罪來減免阿雲的死刑,實在是難以令人信服,而且也難以報答這救命之恩,我一定要將她救出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1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4:47 PM 編輯

第0003章 尋訪

  說來也真是可笑,張斐來到這個世界已有三月有餘,但這個世界的一切,對於他而言,仍舊非常陌生。

  因為他到來這裡才半天,就被衙差給捉住了,然後就一直住在牢裡,不見天日。

  剛剛出獄的他,並沒有什麼閒情雅致,去欣賞這裡的風土人情,不過這裡的商業之繁榮倒是令他有些驚訝,什麼酒肆、茶樓,隨處可見,街道兩邊的商品,是滿目琳琅。

  這大多數封建王朝,都是採取集市制度,臨街是不能隨便做買賣的,但是宋朝就是特殊一點,買賣是隨便做,而且還不宵禁。

  這倒是給予張斐極大的方便,他先是就近找到一家看上去比較乾淨的旅館落腳。

  洗了個澡,換上許遵贈與他的舊衣服,但由於其頭髮不長也不短,他也不知道如何打理,於是又花錢從店主那裡找來一個巧手女婢來幫他處理。

  「嘖…看來那老頭的眼力,全都用在審案上面了,至於這量體裁衣,可真是不敢恭維啊!」

  張斐站在銅鏡面前,使勁的拉了拉衣襟,但還是顯得有些短,是頗為不滿地搖搖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面頰,以前那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已經在記憶中變得模糊起來,鏡中的自己,十分消瘦,臉頰泛青,雙目凹陷,彷彿重疾在身一般。

  一時間,只覺萬分傷感。

  忽然,張斐從鏡中見那身後女婢正含羞偷偷打量著他,不禁一笑,轉過身去,取出十文錢,遞給那女婢,道:「賞你的。」

  那女婢頓時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張斐。

  許遵共借給他兩貫錢,省著一點用,過上一個月,那還是不成問題的,畢竟這登州的消費跟汴京是不能同日而語的,不過如他這種過法,只怕撐不了太久。

  張斐見那女婢呆若木雞,不禁問道:「嫌少嗎?」

  那女婢小腦袋直搖。

  張斐道:「那就拿著唄。」

  那女婢這才從張斐手中接過銅錢來,又是彎腰點頭道:「多謝客官,多謝客官。」

  張斐嘶啞地笑道:「是我要謝謝你,是你幫我找回了一點點自信,這對於現在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說話時,他摸了下頭上的頭巾,頗為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出得門去,留下一臉呆萌的女婢。

  ……

  來到旅館的大堂,張斐直接叫了四盤葷菜,四個大饅頭,然後風捲殘雲般地將整個桌面都一掃而盡,這令一旁的酒保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們想不到這個模樣青秀的男子,幹飯能力竟然比那些幹苦力的大漢還要猛。

  真是人不可貌相,胃不可斗量啊!

  「唔?」

  一杯茶水落肚,張斐差點直接吐出來,他趕忙一手捂嘴,強行嚥了下去,只覺扁桃體以下全都是食物。

  沒有辦法,他牢中成天都是吃一些清湯寡水,剩飯餿菜,肚子裡面是空蕩蕩,這絕對是他人生中吃過最美味的一頓飯。

  過得好一會兒,他才晃了過來。

  正巧這時一個酒保過來收拾碗快,他問道:「酒保,你可知道那韋家村該如何走?」

  「知道!」那酒保點點頭,又道:「往西門出城,再行三十里左右,便到了韋家村。」

  「三十里?」

  張斐望了眼門外,心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還是明日再去吧!

  飯飽之後,他便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沒一會兒,便昏昏睡去。

  這一睡可真是昏天暗地。

  往日種種,今日種種,在夢中是來回閃現,被噩夢驚醒的他,卻又猶如在夢中。

  渾渾噩噩,也不知是醒是睡,更不知自己是在宋朝,還是在後世。

  等到第二日起來之後,已經是下午時分,無法前往韋家村,只能吃過晚飯之後,再回去休息。

  第三日他倒是早早起來,但是剛走到西門,還未出城,他就是氣喘吁吁,彷彿一陣風都能夠將他吹倒,如今可沒有的士,上哪都是一雙腿,無奈之下,只能返回旅店。

  直到第七日,張斐才感覺身體恢復不少,而且他覺得此案不能再拖下去。

  這日清晨,整理一番後,便出得旅館,他在街邊賣得幾個大包子,灌上一壺茶水,便往韋家村行去。

  行得大半日,張斐終於來到一個山坡上,只見他盤腿坐在山坡上,滿頭大汗,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心想:看來我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體,如此身體怎能打贏這一場官司。

  休息了好一會兒,漸漸緩過來的張斐望著坡下那個擁有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道:「這應該就是韋家村了。」

  下得坡去,來到村前,正好遇見一個扛著出頭走向田邊的漢子,他心想: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才出門耕地。不過這個念頭也就是一閃即過,他趕緊上前,面帶微笑地問道:「這位大哥,請問……」

  他話未說完,那漢子便惡狠狠瞪他一眼,然後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張斐尷尬撓了下額頭,心想:這宋朝的村莊都這麼排外嗎?

  這出師不利,令他感到有些害怕,他不禁心想:貿然進去,會不會挨揍,在門前躊躇片刻,他還是鼓起勇氣往裡面走去。

  如今大多數人都在田裡忙活,村裡只聞犬吠雞鳴之聲,鮮有說話聲。

  「哎呀!」

  張斐突然一拍腦門,我也真是糊塗,如今大家都在農耕,我在這裡找什麼。

  他剛轉身,準備去農田那邊看看,忽聞一陣哭聲。

  而且是男人的哭聲。

  張斐稍稍皺眉,四處張望,突然,他目光鎖定到一個小農院,他小心張望著走了過去,來院外往裡面瞧了會,可是卻瞧不見屋裡的情況。

  他又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於是悄悄推開木柵門,來到屋門外,往裡面一瞧,只見一個大漢躺在床上哭泣。

  不得不說,此漢子長得可真是奇醜無比。

  寬鼻闊嘴,如月球表面的臉龐,坑坑窪窪,下雨天估計就能夠蓄水,地中海的髮型就不說了,前額還長著一個紫色的大瘤子,宛如人形獨角獸。

  這人著實……嗯,太那個什麼了。張斐突然看向這漢子的右手,見其小拇指上纏著白布,當即面色一喜,可正當這時,忽聞院外傳來一聲叱喝,「你這賊人好生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行竊。」

  張斐回頭一看,來者正是方才在村外遇見的那個漢子,說話時,那人已經衝入院中。

  此時,屋內的醜男也驚醒過來,立刻下得床來,操起鋤頭衝出屋外,鼓著凹目,瞪著張斐,彷彿見到殺父仇人一般,再加上他那尊容,著實恐怖。

  「二位大哥莫要誤會,我是來幫你們的。」

  張斐一邊往角落退去,一邊慌張地揮舞雙手。

  那醜男似乎聾了一般,兀自鼓著眼,瞪著張斐,另一個漢子停下腳步來,下意識問道:「幫俺們的?」

  「是的!是的!」

  張斐直點頭道:「我叫張三,是受阿雲所托,前來幫助你們的。」

  「阿雲?」

  那醜男聞此名字,猙獰的面目變得扭曲起來,又是痛苦,又是懼怕。

  他身邊那個漢子卻是怒不可遏道:「那個惡毒的婆娘險些殺了俺大哥,她會有這麼好心?」

  那醜男不是別人,正是阿雲一案的男主角韋阿大,另一個漢子則是其弟韋阿二。

  張斐立刻道:「正是因為如此,她自知罪孽深重,才拜託我前來補償你們。」

  「如何補償?難道你能夠將俺大哥的斷指接回去麼。」

  說著,那漢子眼中已是飽含熱淚。

  張斐搖搖頭,充滿歉意地說道:「抱歉。這我倒是做不到。」

  說著,他又立刻道:「但是總比什麼都沒有要好吧!整件案子中,唯有你大哥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阿雲她是罪有應得,但是她縱使一死,也難以彌補他給你大哥造成的傷害,如今你大哥下田幹活都成困難,未來又該怎麼辦?」

  韋阿大聞言,想到自己的未來是一片黑暗,一時間悲從心來,扔掉鋤頭,蹲下身去,抱頭嚎啕大哭起來。

  韋阿二見到大哥如此痛苦,也是情難自禁,他橫袖抹去即將流出來的眼淚,又向張斐問道:「你是她什麼人?為何要幫她?」

  張斐遲疑了下,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韋阿二哼道:「那惡婆娘也會救人?」

  說著,他瞧了眼張斐的臉,又諷刺道:「她定是瞧你生得俊俏,才救得了你。」

  「過獎!」張斐微微一笑,又道:「但我是來幫助你們的,不是來跟你們討論我的私事,如果你們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的。」

  韋阿二審視張斐一番,問道:「你打算如何幫助俺們。」

  張斐道:「我盡量讓你大哥下半生無憂。」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最好還能夠娶得一個媳婦。」

  哭聲稍減,但韋阿大仍沒有抬起頭來。

  韋阿二瞥了眼大哥,又向張斐問道:「當真?」

  張斐點點頭道:「但是首先,你們得告訴我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韋阿二質疑道:「那惡婆娘沒有跟你說麼。」

  張斐道:「有些事她也不知曉,比如說,你們是如何與他們家談成這門婚事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1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4:49 PM 編輯

第0004章 告狀專業戶

  韋阿二見張斐一副書生打扮,眉清目秀,面容和善,看上去真的沒有惡意,關鍵他們兄弟兩也沒有什麼可圖的,於是稍稍放下戒心,請張斐去到屋裡坐下。

  那韋阿大似乎沒有緩過來,也可能是有些怕生,並沒有隨著進屋,而是坐在院子裡面,但眼神時不時就往屋裡瞟去。

  「十畝田地?」

  張斐疑惑道:「你說他們家只需要你家的十畝田地,便願意將阿雲許配給你大哥?」

  韋阿二點頭道:「是的。」

  張斐皺眉道:「我聽聞阿雲可是附近有名的美女,如果只要十畝田地的話,我相信附近很多人都會願意,甚至願意拿出更多的田地。」

  韋阿二道:「張三哥,你有所不知,俺家的那十畝田地,剛好將他們家的田地隔成兩半,而且還佔著水渠源頭,如果他們家能夠得到俺家這十畝田地,便能新開一條水渠,可灌既他們家所有的田地。

  所以他們家很早就想花錢買下俺家的這十畝田地,不過那十畝田可是俺家祖傳下來的,俺們兄弟一直都沒有答應,直到…直到他們家提出這門婚事,俺們才答應下來,可是哪裡想得到,竟引得這場大禍。」

  「原來如此。」

  張斐若有所思,又問道:「他們家就沒有說些別的嗎?比如說,阿雲是否願意嫁給你大哥。」

  韋阿二想了想,道:「這倒是沒說,婚姻大事,不都是要遵從父母之命麼,阿雲父母皆已經去世,這叔父為大,他說的話,當然能夠作數。」

  張斐皺了下眉頭,道:「那他們有沒有形容過阿雲的為人,以及對於這場婚事的看法?」

  韋阿二又想了想,道:「他族叔方大田倒是說了他們家阿雲生得俊俏,溫柔賢淑,心地善良,至於阿雲對這場婚事的看法,真是沒說。」

  張斐聽得眼中一亮,道:「當真?他族叔真的說過這些話。」

  韋阿二直點頭道:「他們的確說過這些話,其實就算不說,俺們也是知曉的,不然的話,俺們兄弟也是不可能答應的。」

  張斐笑問道:「現在你還這麼認為嗎?」

  韋阿二當即搖頭。

  都已經持兇殺人了,哪來得心地善良。

  「這就對了!」

  張斐笑著點點頭。

  韋阿二見張斐光問一些這無關緊要的問題,於是好奇道:「你問這些作甚,還有,你打算怎麼幫我們?」

  張斐微微張嘴,突然道:「你能不能先將你大哥叫進來,有件事我得確認一下。」

  「行!」

  韋阿二好不容易才將韋阿大叫入屋中。

  張斐打量了下韋阿大道:「你的傷似乎都好了?」

  韋阿二道:「俺哥命大,除手指外,其餘的都是輕傷。」

  張斐道:「是嗎?能不能讓我瞧瞧。」

  「啊?」

  韋阿大緊緊摀住衣服。

  張斐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怕什麼。」

  韋阿二道:「哥,你就脫了衣服讓張三哥瞧瞧。」

  那韋阿大扭捏了一番,緩緩脫下衣服來,臉紅的跟猴子屁股似的。

  張斐一陣頭疼,搞得什麼似的。

  一番檢查過後,張斐先是讓韋阿大穿上衣服,旋即又道:「你們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那十畝田地。」

  ……

  韋阿二領著張斐出得村莊,沿著小路往西邊行去,而那韋阿大只是默默的跟著他們後面,一直低著頭,彷彿羞於見人一般。

  張斐瞧在眼裡,神色有些動容,暗道:其實他們兩個皆是苦命人啊!

  行得半晌,張斐跟著韋阿二來到一個小山丘上。

  韋阿二指著遠處的田野道:「你看,那裡便是俺家的田地,兩邊的就都是他們方家村的田地。」

  張斐順著他的手指瞧去,從來沒有耕地的他,一眼也看明白了,兩邊的田地,全憑中間那條蜿蜒的小河灌既,可巧的是,這條小河是剛剛從韋家田地穿過,完美的避開了方家的兩塊田地。

  如果方家得到這韋家的田地,不但可以將他們家兩塊田地連成一片,而且還可以直接從中間開一條水渠,惠及他們家所有的田地。

  張斐突然問道:「他們家有多少畝田地?」

  韋阿二道:「你是問他們方家,還是問那惡婆娘家。」

  張斐愣了下,道:「阿雲家也有田地嗎?」

  韋阿二立刻道:「他們家如今還有差不多二十畝田地。」

  說著,又指著更遠處,「你瞧,那棵柳樹後面的田地就都是那惡婆娘家的。」

  張斐眺目遠望,過得一會兒,道:「我聽聞阿雲的父母皆已經去世,如果她嫁到你們家,那她的田地怎麼辦?」

  韋阿二道:「那自然是歸他們方家,他們可不會好心將那二十畝田地當做嫁妝送給俺們家。」

  原來是一石二鳥之計。張斐又問道:「那他們方家一共有多少畝田地?」

  韋阿二沉吟少許,道:「他們方家一共三兄弟,如今擁有這附近五百畝田地。」

  張斐驚訝道:「那也算得上大戶人家啊!」

  韋阿二撇了下嘴,道:「其實在我們爺爺那一輩,他們家跟我們家也差不多,只不過這些年他們家是四處嫁女兒,從別的農夫手裡換的不少田地,之後又陸陸續續買得一些土地。」

  看來還是個慣犯。張斐點點頭,思索半晌之後,他突然道:「五十畝田地。」

  韋阿二愣了愣,問道:「什麼五十畝田地?」

  張斐道:「補償你們五十畝田地,你們覺得如何?」

  韋阿二人都傻了了。

  「五…五十畝?」

  「嗯。」

  張斐點點頭,道:「如果你嫌少的話,我還能夠幫你爭取更多的賠償,但不一定能夠得到比這還要多。」

  韋阿二直搖頭道:「不少了,不少了,你…你真的能夠幫俺們爭取到五十畝田地的補償嗎?」

  五十畝田地,對於他們這種普通農夫,那是不可想像的,那是可以多養活幾口人啊!

  張斐點了下頭。

  忽聞後面傳來一個很小很小的聲音,「那渾家呢?」

  張斐回頭一看,只見韋阿大腦袋一縮,當即哈哈笑道:「你都有五十畝田地,還怕找不到渾家嗎?」

  ……

  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在這期間,張斐一直與韋氏兄弟保持聯繫,且暗中調查與此案有關的一些人等。

  同時,他也在加緊恢復自己的身體,其實之前他的身體情況,是根本無法支撐他打下一場完整的官司,沒有落下重病,就已經是萬幸。

  這日,傍晚時分,劉海來到衙門前,伸展了下雙臂,朝著左右衙差問道:「今日可有人告狀?」

  那兩個衙差搖搖頭。

  劉海輕輕鬆得一口氣,無驚無險又是一日,旋即又叮囑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們可得打起精神來啊!」

  話音未落就聽得有人喊道:「劉幕客,劉慕客。」

  劉海聽得聲音有些耳熟,尋聲望去,見得來人,當即驚呼道:「張三?」

  來人正是張斐。

  張斐快步來到門前,喘著氣道:「劉慕客,你們還沒有放衙吧?」

  劉海納悶道:「你又來作甚?」

  張斐呵呵道:「來這還能作甚,當然是來告狀的呀。」

  說著,便將狀紙遞上。

  劉海瞅著張斐手中的狀紙,嘴角一個勁的抽搐,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的話,張斐只怕已經灰飛煙滅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8:12 PM 編輯

第0005章 珥筆之人

  我們到底放出一個怎樣的怪物啊!

  劉海在官府做事,已有二十餘年,通常罪犯出獄,那都是盡可能地遠離官府,真是有多遠,就離多遠,內心是充滿著恐懼,哪像這廝,隔兩三天就來一趟,上市集可也沒有這麼勤快呀!

  「告狀?又告狀?」

  終於忍不住的劉海,是衝著張斐惡狠狠地咆哮道:「你當這官府是你家開的呀?成天就跑來告狀,我說你是不是活膩呢。」

  張斐放下遮擋唾沫的袍袖,是心平氣和道:「還請劉慕客多多見諒,其實小民哪裡想來打擾劉慕客,只不過此地是唯一能夠為百姓伸冤的地方,小民…小民實在是找不到他處,總…總不能讓小民上京告御狀吧!」

  「你……」

  劉海怒睜雙目,死死盯著張斐道:「你是在威脅我嗎?」

  這越級告狀可是官府最不能容忍得呀!

  更別說告御狀。

  「不不不!」

  張斐連連搖頭道:「小民只是說說,小民哪裡敢啊!」

  劉海喘著粗氣,過得半晌,他突然一把奪過狀紙來,雙目一瞪,嚷嚷道:「你還杵在這裡作甚,難不成你還想今日開堂。」

  「啊?哦哦哦!」

  張斐拱手道:「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他一看天色也不早了,而且這回他是正兒八經來告狀,今天怎麼也不可能開審,於是就離開了。

  劉海是非常不願意搭理張三,但是他也知道老大的脾性,這要隱瞞的話,飯碗肯定丟了,於是他硬著披頭來到後堂,「啟稟知州,方才那張三又來告狀了。」

  徐元聽到「張三」,就氣不打一處來,鬱悶道:「當初真不應該將那廝放出來。」

  他是堅決反對引用免所因之罪來幫阿雲減免死刑,他認為這甚至會影響到許遵的仕途,但許遵卻一意孤行,已經以此理駁回大理寺的判決。

  這罪魁禍首就是張三啊!

  許遵微微瞧了眼徐元,倒也沒有責怪他,又向劉海問道:「他又來告誰的狀?」

  劉海道:「這回他是受韋家兄弟托付,狀告那方大田傷人。」

  許遵錯愕道:「傷人?方大田何時傷人呢?」

  劉海道:「說得還是阿雲謀殺一案。」

  徐元立刻道:「關於此案,我們已經查得非常清楚,方大田並未指使阿雲,方家上下對此都是毫不知情。」

  許遵輕咳一聲道:「先將狀紙呈上。」

  「是。」

  劉海立刻將狀紙呈上。

  許遵看罷,問道:「他人在何處?」

  劉海訕訕道:「回稟知州,屬下見天色不早了,於是讓他回去等候消息。」

  許遵本想立刻召見張斐,可見屬下都不爽那小子,怎麼也得顧忌一下下屬的情緒,於是道:「這小子也真是不安生,先放著吧。」

  ……

  不過許遵也只是稍稍顧忌一下,在審視過狀紙後,便在第二日決定,三日之後開堂審理此案,且允許張斐過堂為韋阿大辯護。

  讓人上堂為犯人辯護,這在宋朝雖說不是很常見,但也不是說很稀罕,還真不是許遵專門為張斐開後門。

  由於宋朝不抑制土地兼併,同時又不重農抑商,這民間經濟交流比任何朝代都要繁榮,這也直接導致糾紛增多。

  而百姓又沒有律法知識,肯定是需要專業人士幫助,『訟師』是應需而生。

  史書上有著明確記載的,『訟學』這個專業就是誕生於這北宋時期。

  不過如今這種人不叫訟師,而是被喚作『珥筆之人』,這麼叫是因為這些人喜歡將筆插在帽子上,亦或者喚作『傭筆之人』或『茶食人』。

  『珥筆之人』與『傭筆之人』有著些許不同,雖然二人都寫狀紙的,但是『珥筆之人』還可以過堂進行一定的辯護,『傭筆之人』就只是幫人寫狀紙。

  『茶食人』」有別與前兩者,茶食人只寫狀紙,但他們必須要保證狀紙的真實性,否則的話,要承擔一定法律責任的。

  當然,這話又說回來,是否允許珥筆之人過堂辯護,還是完全取決於老爺們,這不是必走的流程。

  至於說開堂審理,這也是許遵個人的一個習慣,因為他希望能夠借此,讓百姓懂得更多律法知識。

  ……

  明日便是開堂之日,受到傳召的韋阿大兄弟兩今日入城來,張斐將其兄弟接到自己的旅舍將就一晚。

  他還要做一些準備工作。

  「張三老弟,俺…俺現在已經沒事了,犯不著包…包成這樣。」

  韋阿大瞧了眼正在幫自己包紮的弟弟,自己的右手都快包紮成了一個粽子,覺得這太誇張了,於是向張斐言道。

  張斐耐心地解釋道:「如果明日你在堂中活蹦亂跳,生龍活虎,那誰還會同情你?此番包紮,是為了讓人知道你受了多少苦,你索要賠償,那是理所當然的,故此,這是很有必要的。」

  韋阿二覺得張斐說得很有道理,於是道:「大哥,你就聽張三哥的,他不會害咱們的。」

  韋阿大木訥地點點頭,但是臉上還是充滿著忐忑。

  張斐笑道:「你別害怕,你是此案唯一的受害人,你的一切要求,那都是理所當然,沒有人會責怪你的,明日一切都交給我。」

  韋阿大點點頭道:「俺…俺知道了,俺不害怕。」

  話雖如此,可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張斐對此也很無奈,畢竟他們這些小民,一輩子都不太可能跟官府打交道,難免會感到害怕。

  翌日一早,張斐早早便與韋氏兄弟出得房門。

  此時正有不少人在樓下吃早點,而當他們三人下得樓來時,堂中頓時鴉雀無聲,人人都詫異地望著張斐。

  原來入鄉隨俗的張斐,專門買了一頂帽子,然後將一支短筆插在帽子上,說實在的,他還真的是非常喜歡這個造型,很對其胃口。

  英俊之中,帶著一絲絲瀟灑和不羈。

  簡直是酷斃了。

  而在登州,這種珥筆之人可不是很多見,這旅舍的客人們,猛然發現,原來我們這裡還住著一個珥筆之人,難免感到有些驚訝。

  張斐只是衝著大家微微一笑,然後便帶著韋氏兄弟離開了,他昨夜就讓店主早點將早餐送到他房間去,他們是吃過再下來的。

  他走之後,旅舍內頓時響起一陣議論之聲,大家這才討論起來韋阿大一案來。

  關於此案,已經漏出風聲來,大家對此也是議論紛紛。

  原來阿雲一案在發生時,就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市民們都知道此案。

  而之前已經證明,阿雲謀殺韋阿大,完全是自己的行為,與方家兄弟,毫無關係,如今卻傳出韋阿大狀告方家兄弟傷人,這令大家感到非常好奇。

  難道此案還另有冤情?

  ……

  行得一盞茶功夫,張斐與韋氏兄弟來到府衙門前,此時門前已經站著些許市民,等著看熱鬧。

  忽見一中年人衝上前,指著韋阿大就是一頓怒噴。

  「韋阿大,你這忘恩負義的狗東西,俺好心將侄女許配於你,你卻恩將仇報,誣告俺,你不得好死。」

  此人正是被告人,方大田。

  韋阿大嚇得趕緊縮在弟弟身後。

  他本就老實,又因樣貌醜陋,所以非常自卑。

  張斐走上前來,微笑道:「三貫錢如何?」

  方大田一愣,道:「什麼三貫錢?」

  張斐笑道:「這可是府衙重地,在此發潑,可是要受罰的,不過你可以花三貫錢請我幫你申訴,可免於皮肉之苦。」

  方大田偏頭看了眼府衙大門,眼中閃過一抹害怕,但是嘴上仍舊不饒人道:「哦!就是你慫恿韋阿大誣告俺。」

  張斐道:「如果待會知州判我們勝訴,那麼你這個『誣告』,可就是暗指知州辦事不公,可構成誹謗官員之罪,如果你要請我幫你辯護的話,那可就得收你三十貫,畢竟你誹謗的可是知州啊!」

  「你……」

  方大田到底也是一介平民,他心裡也害怕這官府,當即就被張斐唬住了。

  這時,其身後上來一人,此人名叫方大根乃是方大田的弟弟,他拉住方大田,道:「二哥,莫要與其爭論,俺相信待會官人自會還俺們一個公道的。」

  言罷,他便將方大田拉走了。

  過得一會兒,陸陸續續又不少附近的市民來到這裡,畢竟古代娛樂比較匱乏,而開堂審案的情況又不是非常常見,不少好奇之人趕來觀看。

  又過得約一盞茶功夫,府衙大門這才緩緩打開來。

  只見劉海與兩個衙差從大門裡面走出來,他目光一掃,直接鎖定張斐,先是狠狠瞪了其一眼,然後再朗聲傳召方大田、韋阿大、張斐三人。

  入得府門,先引其三人來到西廊,遞上狀紙,經吏檢視過後,少時,聽得傳召,便出廊入院。

  由於是開堂審理,這審案的地方,並不是安排在堂內,而是安排在大堂門前的院內。

  相比起第一次那般隨意,這一次可就要莊重的多啊!

  兩邊各八名衙差手持黑紅相間的水火棍一邊杵地,一邊吟唱:「威…武……」。

  同時兩邊各豎起一面木牌。

  迴避!肅靜!

  此乃堂威。

  府衙門外頓時安靜下來。

  那韋阿大當即嚇得雙腿一軟,便要癱倒在地,張斐趕忙一手拉住他,笑吟吟道:「別怕,這是用來嚇唬壞人的,我們可是好人。」

  說著,他瞟了眼旁邊的方大田,見其雖不至於直接癱倒,但雙腿也在發顫,不禁暗笑:對方連個辯護律師都沒有,我這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在這威嚴之聲中,許遵身著官服自東廊而入,方才張斐與韋阿大的小動作,他盡收眼底,心道:這小子還真不一般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5:17 PM 編輯

第0006章 又免所因之罪

  砰!

  「堂下何人?」威武之後,許遵一拍驚堂木,威嚴十足地問道。

  三人紛紛作揖,自報家門。

  在宋朝普通的案件上堂,是不需要跪審的,但是一些涉及到十惡之罪的罪犯,那就必須跪審,如果阿雲在此,那她可就沒有站著的權力。

  許遵又問道:「爾等有何冤屈?」

  張斐拱手言道:「回稟知州,由於我的當事人,呃,由於韋阿大,在幾月前曾招人謀殺,險些喪命,至今兀自驚魂未定,語詞不詳,故其委託小民替他申訴。」

  許遵稍稍點頭道:「關於韋阿大遭受謀殺一案,本官十分清楚,也非常同情韋阿大的遭遇,故許你代其申訴。另外……本官體諒韋阿大有傷在身,特許其坐審,免其勞累。」

  立刻便有一個衙役搬著一把椅子上前來。

  對於韋阿大,許遵內心是有那麼一絲絲愧疚,因為他希望幫助阿雲免除死刑,故此給予韋阿大極好的待遇。

  韋阿大一個憨厚人,他覺得自己也不需要坐審,故此面對老爺的賞賜,是誠惶誠恐,剛想拒絕,又被張斐給瞪了回去,哽咽地呼得幾聲「多謝知州」,便坐在椅子上,但也是如坐針氈啊!

  說真的,就還不如站著。

  許遵又問道:「不知韋阿大有何冤屈要申訴?」

  張斐立刻道:「回稟知州,小民代韋阿大狀告方大田對韋阿大的身體和精神都造成巨大的傷害。」

  方大田聞言,可真是委屈的要死,正準備喊冤,那主簿徐元搶先言道:「關於此案,官府已經查明,阿雲謀殺韋阿大,方大田事先是毫不知情。」

  方大田是淚眼汪汪地望著徐元。

  可真是青天大老爺啊!

  張斐道:「不知情,可不代表沒有關係。首先,方大田以婚騙財……」

  他話未說完,方大田立刻喊冤道:「小民冤枉,小民當時是真心實意的想將小民的侄女許配給韋阿大,絕無欺騙之意,而且小民也早早將韋家的聘禮歸還給他們。」

  許遵點點頭,又向張斐道:「關於方大田所言,本官之前就已經調查過,其並無詐騙之意。」

  張斐向方大田問道:「之前你上門許親之時,曾言你侄女善良俊俏,溫柔賢淑,不知是否?」

  方大田道:「不錯,俺確實說過此類話,但俺並無說謊,你若不信,可去我村周邊問問,我家阿雲是不是如我所言。」

  他似乎也不傻,馬上又補充道:「俺也不知道那孩子為什麼會突然持刀殺人,若是事先知曉,俺定會出手阻止。」

  張斐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事實就是阿雲的所作所為與溫柔賢淑毫不相干。」

  一旁的徐元突然道:「但是方大田也並未說謊,這談不上以婚騙財。」

  張斐拱手道:「敢問徐主簿,假如我家親人重病在身,有一郎中上門告知他有藥可解我親頑疾,可是待病人服下之後,卻因此喪命,這郎中是否得承擔責任?」

  徐元遲疑少許,點頭道:「若確實是因藥而亡,那郎中當然得負責。」

  張斐又道:「可是那郎中說它這藥曾治過許多人,是遠近聞名,他也不是有心害人的,那他就能夠因此脫罪嗎?」

  徐元道:「縱使如此,他也得負責。不過此二者不能一概而論,那是藥,這是人,藥需人授,而人可自主而行,如今阿雲已經伏法認罪,也算是還了韋阿大一個公道。」

  「阿雲是阿雲,可不能代表方大田。再以方才賣藥一事為例,如果說那郎中收取錢財之後,並沒有將藥賣給病人,這當然是一種欺騙。但同時,若是郎中的藥沒有起到作用,並且還令病人的病情加重,這同樣也是一種欺騙。小民完全相信方大田是真心實意將侄女許配給韋阿大。但是……」

  張斐話鋒一轉,道:「當初是方大田主動上門,告知韋阿大,其侄女溫柔賢淑,善良俊俏,誘使韋阿大用其家祖田來換取這門婚事,此非善事,已經牽扯到利益關係。可事實確實截然相反的,其侄女絕非善類,這直接導致韋阿大的身體和精神受到雙重折磨,已經構成以婚騙財之罪。」

  貨不對板,也是一種欺騙。

  徐元道:「如果說方大田與韋阿大之間的溝通真的有所誤會,那官府也會酌情考量的,但你告得可是方大田傷人之罪。」

  張斐道:「敢問徐主簿,如果方大田沒有欺騙韋阿大,那麼韋阿大還會否遭受到這般傷害?」

  徐元搖搖頭。

  張斐道:「換而言之,韋阿大被砍傷,皆因方大田的欺騙所至,但由於此乃其無心之過,且他一直以來積極配合官府調查,適用於免所因之罪,也就是免其詐騙之罪,追究其傷人之罪。」

  許遵眼中一亮,憋笑不語。

  將此條律例應用於此,至少比用在阿雲身上要合理得多啊!

  說到這免所因之罪,徐元更是氣憤不已,當即反駁道:「我方才只是說官府會酌情考量,可並未說就判定他已經犯下詐騙罪,畢竟方大田將侄女許配給韋阿大,也是行長輩所行之事,而且根據我所得知,許多父母、媒婆在做媒之時,都有言語誇張之嫌,若以此來論罪,只怕許多人都會來此告狀。」

  他也是經驗豐富,他此時也明白,張斐告得雖是傷人之罪,但關鍵在於是否構成詐騙罪。

  如果不構成詐騙罪,那麼就無法引用免所因之罪,這傷人之罪,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溫柔賢淑,俊俏善良,即便不符合事實,是否能夠構成詐騙罪,也是有待商榷的,關於這一點徐元可以引用大量的實例,來證明這無法構成詐騙罪。

  因為大家做媒都這麼說,這幾乎可以列為一句口頭禪,哪怕是後世的律法,也難以以此來做出判決。

  張斐從容淡定道:「徐主簿此言差矣,詐騙之事,皆是人之常事,否則的話,也難以成功。為什麼人人都這麼說,卻沒有出現這種事?這一切都因為方大田太過貪婪,太渴望得到韋家的田地,不顧阿雲本人的感受,也未將阿雲的心思如實告知韋阿大,從而導致出現此等慘案,他雖無害人之心,但他確有取財之意,其心也並非是要成人之美,乃利慾所至,用謊言去獲取利益,這足以構成詐騙之罪。

  除此之外,據我所知,阿雲當時正在為母守孝,依照我朝律法,此時是不許婚嫁,而且此律法,事關乎人倫道德,故人人皆知,但方大田知法犯法,仍執意將阿雲許配給韋阿大,就律法而言,這門婚事是不能算數的,以一門律法都無法承認的婚事,去索要對方十畝田地,這足以斷定此乃詐騙行為。」

  徐元聽得眉頭一皺,不免看向許遵。

  許遵似乎料到他會看來,悄悄給予他一個無辜的眼神。

  此與我無瓜。

  我還真是小覷此人了。徐元頓時顯得很是沮喪。

  如果僅憑那幾句誇讚之語,便想讓方大田受到懲罰,那他是絕不允許的。

  但如果以守孝不能婚娶作為判罰基礎,那他就有些犯難了。

  倒還真不是說律法規定如此,因為民間自有民情在,在普通百姓家,只是說守孝期間,不得舉辦婚禮,而不是說不能納徵。

  方大田所為,不能說是違背禮法。

  可關鍵就在於,許遵已經用此法駁回大理寺的判決,大理寺那邊也已經撤回惡逆之罪,不承認他們的夫妻關係,他若要較真的話,大理寺那邊能放過他們嗎?

  這甚至會影響到許遵的仕途。

  這真是太雙標了。

  徐元雖然不服,但他也只能點頭道:「律法確實是這麼規定的。」

  他不敢再爭辯下去了。

  方大田頓時慌了,明眼人都知道徐元是偏向他的,這其實也是許遵有意為之,確保公平。

  但是對於張斐而言,拿捏住徐元還不夠,因為這是民情所在,他還得說服門口那些觀看市民們接受這個說法。

  張斐突然環目四顧,鏗鏘有力地說道:「母庸置疑,韋阿大絕對是此案的最大受害者。」

  最大受害者?

  不是唯一嗎?

  徐元一聽這話就覺得怪怪的。

  許遵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但也沒有做聲,任由張斐發揮。

  又聽張斐言道:「而且此案對韋阿大精神上造成的傷害,是遠勝過其身體上受到的傷害。」

  說到這裡,他仰天嘆了口氣,道:「韋阿大因樣貌醜陋,自小被玩伴排擠,長大之後,又遭人嫌棄,如今已過而立之年,卻仍未婚娶。

  但是這身體髮膚,皆受之父母,此非他之罪,但他卻遭受此中之苦,上天可真是不公啊。

  原本韋阿大已經認定,自己將孤苦一生,是方大田給予了他希望,但也是方大田將其打入深淵。

  一個女子寧可鋌而走險,犯下殺人之罪,也不願意下嫁給他,這對於他而言,又是多麼大的打擊啊。」

  話說至此,忽聽悲鳴之聲,只見那韋阿大坐在椅子上,雙手抱頭,渾身抽搐著。

  此番景象,令在場所有人無不動容啊!

  許多婦人甚至掩面抽泣。

  饒是徐元不免垂目而嘆。

  這話說得可真是太傷人了。

  張斐眼角閃爍著淚光,長嘆一聲,又道:「我並不知道當時方家是什麼情況,目前可以肯定的是,阿雲事先曾反對過,而結果也告訴了我們答案,她當時的反對,並沒有得到認同,相反,她必須得下嫁於韋阿大,這才造成此番人倫慘案。那麼是誰逼迫阿雲嫁於韋阿大,就是他方大田。」

  張斐手指向方大田,又道:「而他僅僅是為了韋阿大家中的十畝田地,便在兄嫂喪事之時,強迫兄嫂之女不守孝德。此枉為人弟,枉為人叔,更枉為人,他絕對要為此負責,但鑒於他確實也並無傷人之心,故此小民在此懇請知州,判方大田以五十畝田地來補償韋阿大所受到的傷害。」

  方大田雖比韋阿大更擅言詞,但在這公堂之上,他也犯楚,一直不太敢吭聲,如今聽得竟要賠償五十畝田地,他急得當場大哭起來,「知州明鑒,小民冤枉啊!冤枉啊!小民只是一番好意,絕無害人之心。」

  可面對他的哭喊,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冷眼相待。

  太可惡了!

  許遵問道:「是嗎?那本官問你,為何你要在阿雲守孝之時,將阿雲許配給韋阿大?」

  方大田狡辯道:「很多人都在守孝期間,許婚、納徵,只是未舉辦禮儀罷了,此非小民一人所為啊!」

  許遵道:「但他們多半出自善意,或者說對晚輩的關愛和照顧,而非歹意,而非為一己私利。張三所言,沒有錯啊,你身為長輩,在兄嫂屍骨未寒之際,就逼迫親侄女來為自己謀取利益,其動機十分可恥。」

  言罷,許遵又向張斐問道:「你代韋阿大索要五十畝田地的補償,可有說法?」

  五十畝田地,這絕對不是一筆小數目,饒是他也沒有想到,張斐會索要這麼多的賠償。

  「有!」

  張斐道:「對於韋阿大而言,他現在更多是需要賠償,因為此番傷害,已經對他今後的生活,造成十分惡劣的影響,若無賠償,這無異於使他慢性死亡,故此他希望法律能夠為其討回公道,補償其損失。」

  說著,他立刻掏出一張紙來,道:「上面清楚的寫明賠償的明細,小民未有多要一文錢。」

  許遵向劉海使了個眼色。

  劉海立刻下去接過那張紙,又給許遵呈上。

  許遵拿著一看,這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竟然能寫得這麼詳細?可真是一個人才啊!

  殊不知張斐以前在律所還就是幹這活的,這其實也是他第一回上堂辯護。

  看罷,他又遞給徐元。

  徐元一看,表情如出一轍,這輩子都沒有看過這麼詳細的賠償單。

  醫藥費就不用多說。

  然後斷指對韋阿大造成的幹活不便,甚至包括韋阿大未來的婚娶事宜。

  以韋阿大目前的情況,他得擁有多少財產,他才機會再獲得一門婚事。

  如今婚嫁男方該給多少禮金,那都是有數據考察的,張斐只是乘以二,因為殘疾也會導致禮金增多。

  如今徐元也已經明白,為什麼張斐要告方大田傷人,而非是詐騙。

  其實方才他們一直在爭辯方大田的行為是否構成詐騙罪,不是傷人罪,傷人罪只是引用免所因之罪。

  原因就在這賠償問題上。

  如果只是詐騙,那麼索賠金額絕對沒有這麼多,但要以傷人之罪來索要賠償,那就可以寫很多。

  徐元是無話可說。

  許遵見徐元也無異議,便當場判決,判方大田賠償韋阿大五十畝良田,並且還當場怒責他違反孝道,令其回去反省。

  同時他也採納張斐的說法,方大田非有心傷人,實乃無心之過,故免於刑罰。

  可向來愛財如命的方大田當場暈厥過去。

  院外卻是一片叫好聲。

  聽到這裡,門外的市民們無不痛恨這方大田,同時也非常同情韋阿大。

  真是太可憐了。

  「知州明察秋毫,小民代韋阿大多謝知州為吾等做主。」

  張斐拱手一禮。

  許遵別有深意地瞧了眼張斐,張斐也立刻以眼神表示感激。

  許遵一笑,便起身離開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8:12 PM 編輯

第0007章 翻異別勘

  這不僅是張斐在北宋的第一場官司,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官司。

  他沒有什麼上庭經驗,在實習崗位上他也是幹一些跑腿的活,以及財物計算。

  但是這反而給他來優勢。

  因為他還沒有形成一種程序正義的固定思維。

  而他在研讀古代律法時,知道古代法制思想,追求的是結果正義,而不是程序正義。

  什麼結果正義?

  簡單來說,就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故此在堂上,他花了更多的篇幅將方大田塑造成一個惡人,而在韋阿大這邊,則是大打同情牌。

  而不是從司法程序上找漏洞。

  從圍觀群眾的反應來看,顯然,他是非常成功的。

  後世法官可以判一個人人唾罵的結果。

  但是當今官員,尤其是那些正直的官員,可是不敢這麼判。

  因為他們更多是追求結果正義。

  當然,一切也必須基於律法條例,只不過打官司的側重點不一樣。

  「多謝張三哥,多謝張三哥!」

  「張三哥對俺們兄弟的大恩大德,俺們兄弟一定記在心中,將來張三哥若需幫助,俺們絕不二話。」

  ……

  出得府衙,韋家兄弟便是痛哭流涕的感謝張斐為他們討回公道。

  張斐卻是一本正經地問道:「此話當真?」

  韋氏兄弟先是一愣,那韋阿二突然拍著胸脯道:「張三哥儘管吩咐。」

  張斐遲疑少許,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我需要二位再幫我做一回證人,我還有一個官司要打。」

  韋阿二道:「啥官司?」

  「就是關於阿雲的官司。」

  張斐道:「我與你們說過,阿雲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須要報答她。」

  韋阿二不免看向大哥,這令他有些糾結,畢竟那女人也是仇人啊!

  韋阿大愣得半晌,默默地點了下頭,答應了下來。

  經過方才那場論辯,他倒也不是非常記恨阿雲。

  正當這時,那劉海突然走了過來,道:「張三,我們知州有事找你。」

  張斐笑道:「真是巧了,我也有事要與知州談。」

  他又向韋氏兄弟道:「你們先回旅舍,待我回來,我們再詳談。」

  言罷,他便與劉海返回官衙。

  ……

  「小民張三,見過知州。」

  「張三,你可知本官這番找你來是為何事嗎?」許遵面無表情地問道。

  張斐稍一沉吟,又瞄了眼許遵,搖搖頭道:「小民不知。」

  許遵哼道:「你難道忘記你還欠本官的錢嗎?」

  催債?哇…你這也忒摳門了吧!張斐哪裡還有方才那般意氣風發,訕訕道:「是,小民還欠知州兩貫錢,但是…但是小民如今沒有錢,還望知州放寬幾日。」

  「沒錢。」

  許遵審視了張斐一番,道:「你為韋氏兄弟贏得五十畝田地,難道就沒有索要報酬?」

  張斐眨了眨眼:「什…什麼?這做好事還能拿報酬嗎?」

  一旁的徐元氣不打一處來,道:「你這廝還在這裝傻充愣,你方才算的那筆賬,可真是令我都刮目相看,我審案多年,就沒有見過這麼詳細的賬目,你會不知道索要報酬?」

  張斐道:「小民只是一心為韋氏兄弟尋求合理的賠償,並未向他們索要分毫報酬。」

  許遵問道:「當真?」

  張斐道:「小民怎敢欺瞞知州,小民也不敢賴知州的賬,若是有錢,豈敢不還。」

  許遵審視他一番後,點點頭道:「好吧!那本官就再寬限你幾日。」

  「多謝知州。」

  張斐拱手一禮,突然道:「正好,小民有一狀紙要呈於知州。」

  此話一出,徐元、劉海等人當即就傻眼。

  你家是批發狀紙的吧。

  唯獨許遵並不感到意外,但他皺著眉頭,故作不滿道:「你這狀告得是沒完沒了了呀!」

  張斐解釋道:「倒不是新案,而是關於阿雲謀殺一案。」

  許遵哦了一聲:「又是免所因之罪?」

  張斐忙搖搖頭道:「不是的,只是基於方大田傷人一案,小民認為已經有足夠理由重新審視阿雲的動機,以及她是否真有害人之心,若無害人之心,自無謀殺之意。」

  許遵暗自一喜。

  徐元也明白過來,當即駁斥道:「就算阿雲是被迫所為,她謀殺之罪也無可爭辯。」

  張斐立刻道:「可是小民認為阿雲其實並未謀殺之心,她前去傷害韋阿大,實乃一番好意,只不過用錯了方法,同時此案有出現的證人。」

  「新的證人?」徐元問道:「什麼證人?」

  此案涉及的人很少,怎麼可能還有新的證人。

  張斐回答道:「就是此案的受害者韋阿大。」

  「韋阿大?」徐元一驚,「你說韋阿大要為阿雲作證?」

  「是的。」

  徐元、許遵相視一眼。

  如果韋阿大要為阿雲作證,那他絕對是新證人。

  但這有些離譜啊!

  張斐道:「由於韋阿大將會提供新的證詞,故此小民認為阿雲最多只能判防衛過當之罪。」

  「防衛過當?」

  徐元認為這張三已瘋,之前提到的免所因之罪,還是有理可循的,只不過他是在鑽律法的空子,但他估計大理寺、刑部那邊是不可能答應的。

  如今他卻要做防衛過當辯護。

  這怎麼可能。

  防衛到跑到別人家去殺人?

  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面對徐元的不解,張斐卻是一本正經道:「是的,阿雲絕對是無辜的,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官府應該還其公道。」

  許遵心中暗喜,嘴上卻道:「你先將狀紙呈上。」

  「是。」

  徐元豈不知許遵在想什麼,他甚至認為,這二人早有勾結,但是他不贊成許遵糾纏此案,可是韋阿大如果成為新的證人,那就有足夠翻案的理由,突然,他靈機一動,道:「且慢!知州,此乃翻案,知州若要受理此案,也應避嫌,另擇官員來審。」

  許遵聽得眉頭一皺。

  宋朝對於翻案有著明文規定,名為『翻異別勘』。

  簡單來說,如果罪犯要推翻口供,或者不服判決,且情節嚴重者,那麼就必須換其它官員來審理此案。

  此案人命關天,肯定屬於情節嚴重。

  雖然許遵也不服大理寺的判決,但那屬於司法部門內部的爭執,但如果張斐上訴,那絕對屬於『翻異別勘』。

  其實徐元這麼說,還是為了保護許遵,因為許遵不過是京官掛職登州,過不了多久,就得回京城,犯不著為此案,而令自己的前途不明。

  「換人審理?」

  張斐心下一驚。

  這古代判案,人才是關鍵,法只是其次,他為什麼這麼囂張,那完全就是許遵縱容出來的結果。

  換個人的話,估計還沒有審,就先抓著他一頓板子。

  動不動就告狀,絕逼是刁民。

  許遵瞄了眼張斐,點頭道:「不錯,根據我朝制度而言,你若要翻案,就必須換人來審,你還告嗎?」

  這眼神中還透著一絲挑釁。

  都已經到了這一步,這不進行下去,如何能行。張斐笑道:「天日昭昭,小民無懼。不過小民有一個要求。」

  許遵問道:「什麼要求?」

  張斐道:「就是如今日一樣,公開審理。」

  許遵沉吟半晌,只道:「你先退下吧。」

  「小民告退。」

  張斐退下之後,許遵又仔細審視了一番狀紙,突然道:「劉海。」

  「知州有何吩咐?」劉海急忙忙站出來。

  許遵道:「你去請曹提刑過府一趟。」

  劉海是極其不願地點點頭,「是,下官這就去請。」

  這登州府衙就已經是州府最高行政加司法部門,不可能再轉交給縣一級,故此也只能轉交給刑獄司。

  而且刑獄司職責也就是掌管各路刑獄,並且擁有督查、提審的權力。

  在州府、縣衙判決之後,刑獄司若覺得不妥,可以重新再審,要知道刑獄司可是直接對皇帝負責的。

  恰好這東京路提刑官曹彥近日正在登州一代巡察。

  過得半月,終於將曹彥給請來了,這一聽要給阿雲翻案,那桌上的美味佳餚頓時就不香了,筷子一放,不禁納悶道:「許知州,此案證據確鑿,且阿雲也已經伏法認罪,還有何可辯的?」

  許遵立刻將方大田傷人一案的判決交給曹彥,道:「此案乃前幾日本官所判,還請曹提刑過目。」

  待曹彥看過之後,許遵就問道:「不知曹提刑以為本官這番判決是否公允?」

  曹彥稍稍點頭道:「確實。守孝期間,不得婚娶,此有違孝道,也不是律法所允許的,方大田這麼做,的確要受到懲罰,只不過這索賠的是否過多?」

  許遵呵呵道:「不瞞曹提刑,其實本官也覺得這番索賠過多,但是…但是韋阿大的索賠理由,也令本官無從反駁啊!」

  說罷,他便讓劉海將那份極為新穎的索賠單交給曹彥。

  曹彥看完之後,無話可說,捫心自問,他可是寫不出這麼有理有據的索賠單,他甚至連想都想不出,問道:「這是何人所寫?」

  許遵如實告知:「此乃一個名為張三的珥筆之人所寫,而且也正是這個人要為阿雲翻案。」

  「哦?」

  曹彥又問道:「他是阿雲的什麼人?」

  許遵笑道:「曹提刑莫不是忘了,阿雲在行兇之後,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

  曹彥猛然想起來,阿雲一案自然是經過刑獄司之手,道:「我想起來了,阿雲救得那人,好像就是叫做張三。」

  許遵道:「張三為阿雲翻案,多半是有報恩之心。」

  曹彥稍稍點頭道:「報恩之心,故值得勉勵,但這法令如山,可不是報恩之理啊。」

  許遵點點頭道:「但是之前我們判決阿雲一案時,似乎忽略了方大田等人在其中的責任,如今經此案審理之後,發現方大田他們對於此番慘案,是責無旁貸,張三認為此案足以令官府重新審視阿雲是否有謀殺的動機。並且張三還說有一個新的證人,可以證明阿雲絕無謀殺之心。」

  曹彥問道:「什麼證人。」

  許遵道:「就是受害者韋阿大。」

  這才是翻案的關鍵點。

  曹彥皺眉道:「會不會是張三幫韋阿大索賠田地,從而令韋阿大改變供詞,以此來報答阿雲的救命之恩?」

  許遵道:「曹提刑所言,倒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我相信張三不會做出此等糊塗之事。」

  韋阿大是受害者,乃是此案最重要的證人,如果他要為阿雲做供,就已經構成翻案的理由。

  曹彥突然瞧了眼許遵,道:「我聽聞許知州不服大理寺對此案的判決?」

  許遵避重就輕道:「大理寺那邊忽略了一些細節,本官給予補充。」

  曹彥又道:「如果由我判決之後,許知州又有不服,那這豈不是白費功夫。」

  這許遵可不是普通的知州,他是大理寺官員在此掛職,簡單來說,就是朝廷見他幹得不錯,讓他來此鍍金,前途是不可限量,而刑獄司最終的判決,還是交由大理寺審查,許遵可是在朝中有人啊。

  到時許遵又抗辯,曹彥覺得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做嗎?

  許遵稍稍遲疑了下,然後言道:「我之所以不服大理寺的判決,乃是因為大理寺的判罰有錯漏,只要是秉公判決,我為何不服?」

  曹彥點點頭道:「好吧!我就接下此案。」

  對於他而言,這樁案子沒有任何疑點,即便不是十惡之罪,那也是謀殺之罪,不可能打成防衛過當,這都是許遵的同情心在作祟,他要糾纏,大家就都得陪著他,索性就給予他一個死心的理由。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5:35 PM 編輯

第0008章 生變

  曹彥也沒有耽擱,畢竟此案實在是過於簡單,也沒有什麼可值得準備的。

  他是立刻對外公佈,刑獄司將在三日之後提審此案。

  張斐也是在第一時間得到通知,對此他還是有些擔憂。

  他之前之所以那麼囂張,完全是因為吃透了許遵。

  哪怕是在後世,若是這律師和法官的道德觀、價值觀一致的話,那肯定也是事半功倍,更何況是如今這封建社會。

  成功與否,多半取決於法官的判決,而非是律師的辯論。

  如今不僅是法官換了,就連審理的衙門都換了,這對於張斐而言,當然是一個非常大的壞消息。

  這絕對是一場硬仗。

  好在對方也告知張斐,將開堂審理,並且是府衙審理,而不是在刑獄司的官衙。

  這是因為此案的許多公文都在府衙,包括阿雲也是被關在這裡的,而不是在刑獄司,如果要在刑獄司審問的話,那要大費周章,許多重要公文移交過去,是要走很多程序的。

  這倒是令張斐又稍稍安心一些。

  在他看來,府衙就是他的主場啊!

  但是那韋氏兄弟如今卻是如坐針氈,他們之前的感激之言,那只是感激之言,不曾想張斐一口就應承下來。

  這……

  「張三哥,俺們怎麼幫你?」

  韋阿二忐忑不安道:「不…不會讓俺們說謊吧?」

  韋阿大更是怕得不敢吭聲,縮在一旁,側耳聽著。

  他們兄弟這回是徹底懵了,他們可是受害者,竟然要為行兇者作證,這……這確定不是在玩黑色幽默嗎?

  簡直離譜啊!

  張斐笑著安慰道:「當然不會,做假口供可是違法的,你們只需要如實道出當晚的情況便可,當初你是怎麼說的,到時你們就怎麼說。剩下的事,交給我便是,放心,我是不會害你們的。」

  韋阿二木訥地點點頭。

  正當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

  「張三郎可在屋裡。」

  張三郎?張斐雖聽出是店主的聲音,但他有些納悶,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叫他張三。

  「在。」

  張斐打開門來,見店主站在門前,便問道:「店主有事嗎?」

  那店主道:「是這樣的,方才有人為你訂下左廂房。」

  這廂房可是套房來的。

  張斐詫異道:「不知是誰人幫我訂下的?」

  那店主道:「那人倒是未報名號,他只是希望張三郎能夠更好的養精蓄銳,明日能為阿雲洗清冤屈。」

  「啊?」

  張斐目瞪口呆地望著店主。

  這時,又有一個小廝上前來,拱手一禮道:「敢問二位,這可是張三郎的住處?」

  張斐忙道:「我就是。」

  那小廝立刻雙手呈上兩套嶄新的衣服,道:「這是我家少郎命我前來送於張三郎的。」

  張斐問道:「你家少郎是誰?」

  那小廝道:「我家少郎聽聞張三郎要為阿雲打抱不平,故贈此衣物,聊表支持。」

  張斐再一次目瞪口呆。

  他心裡也開始犯滴咕了,這阿雲到底是何許人物?奇了個怪,史書上沒有記載這阿雲有什麼深厚背景。

  那店主似乎看出張斐心中所疑,瞟了眼裡面韋氏兄弟,然後拉著張斐低聲道:「三郎你有所不知,其實很多人都為阿雲打抱不平。」

  張斐問道:「是嗎?」

  那店主道:「當然是的,阿雲可是縣裡有名的美女,而韋阿大可也是有名的醜男,換誰也不會願意嫁給韋阿大,這都是那方大田從中作梗,罰他五十畝田地可都是太少了。」

  張斐恍然大悟。

  顏值!

  看來自古以來,都是顏值即正義啊!

  原來此案鬧出以後,很多人都是憤憤不平,因為阿雲當地有名的美女,而韋阿大是當地有名的醜男,而且還是一個老光棍。

  這簡直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男人的內心是支持阿雲的。

  再加上之前方大田一案,令大家對於阿雲的同情又多了許多。

  不得不說,這對於張斐而言,可是有著極大的助力。

  民心所向,真理所至。

  「咳咳!」

  張斐突然低聲向那店主道:「店主,若再有熱心人士,給予我支持,而我又湊巧不在的話,你就代我一一收下,我們必須要發揚這種正義之聲。」

  那店主愣了愣,旋即點頭笑道:「省得!省得!」

  張斐又問道:「廂房在哪?」

  試問誰會拒絕住廂房,如今還欠了一屁股債的張斐,非常非常需要這種支持。

  他也是來者不拒。

  但令他奇怪的是,支持他的人不少,但從來沒有人送個丫鬟給他,照顧一個男人的最基本需求,這不是應該的嗎?

  這著實令人有些失望啊!

  ……

  三日轉眼便過去了,原本快要山窮水盡的張斐,在眾多義士的幫助下,真是每天都吃香的喝辣的,狀態一日比一日好。

  今日便是開審之日。

  「想不到如此簡單的案子,竟然鬧得滿城風雨,唉……」身著官服的曹彥,一邊沿著廊道往公堂行去,一邊向身邊的許遵感慨道。

  許遵今日只是穿著常服,顯然表明自己置身事外的態度,將主場讓給曹彥,他也聽出這曹彥是話裡有話,暗示就是他在這裡搞風搞雨,弄得大家都不安生。

  就事論事,如果沒有他的支持,這事也絕對搞不起來。

  許遵嘆了口氣,道:「畢竟這人命關天,若僅憑你我一言,便剝奪一人性命,這是不是太過草率。當年太宗置刑獄司,不也是為了避免草菅人命嗎?」

  「許知州言之有理啊!」曹彥尷尬地點點頭。

  許遵這話可真是太毒了,如果什麼案件,我都能判決,那還要你刑獄司幹什麼,你提刑官幹得不就是那些『多餘』之事嗎?

  如果你否定這一點,那你刑獄司直接解散得了。

  正當這時,院外響起一陣歡呼聲,隱隱聽得「張三郎」的名號。

  曹彥皺了下眉頭,道:「難怪那廝有恃無恐,原來他已經蠱惑民心。」

  許遵立刻道:「曹提刑說得是,那廝好生囂張,權當這府衙是他家開的,我是拿他沒有辦法,還望曹提刑待會能夠殺殺他的威風。」

  曹彥確實有意要給張三一個下馬威,他想試探一下這許遵跟張三到底是什麼關係,聽到許遵這麼說,那他倒也放下心來。

  正當這時,徐元突然從後面快步追上前來,道:「啟稟知州,方才東京來函,擢升知州為判大理寺事,且立刻回京上任。」

  許遵驚訝道:「這是為何?」

  徐元微微一瞥曹彥。

  突然,又有一人上前來,在曹彥耳邊滴咕了一番。

  曹彥聞言,神色一變,又向許遵道:「此案恐怕不容我審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5:42 PM 編輯

第0009章 命運的交織

  院外,市民們依舊是熱情高漲,紛紛為張斐打氣。

  而且這一回前來觀審的人,是遠比上回要多得多,其中還不乏許多青年才俊,書生公子,這年輕人都是一腔熱血,缺乏理性思維,他們更願意遵從自己內心的感受。

  他們一方面認為罪魁禍首就是那方大田,而另一方面,他們也非常同情阿雲這個漂亮的姑娘,認為她是無辜的。

  當然,這事情總有兩面,也有不少人認為阿雲是罪有應得,這些人多半為長者,相對比較保守,比價重視禮法。

  只不過這些人相對而言,比較沉默,也不會特地跑來這裡觀審,導致看上去張斐的聲勢非常大。

  然而,過得半天,這都已經過了時辰,府衙大門始終不開,大家不禁又開始滴咕起來。

  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而張斐也非常擔憂,剛換官員,就出問題,他心裡能不害怕嗎?

  又過得一會兒,劉海突然出得門來,傳召張斐入堂。

  可等到張斐進去之後,府衙大門又給關上了。

  這令在外守候的市民們大為不解,不是說公開審理嗎?

  怎麼就讓張三一個人進去了。

  難不成官府要變卦?

  還是說他們要逼迫張斐放棄訴訟?

  種種猜測,如雨後的春筍都冒了出來。

  看來古往今來,陰謀論始終是百姓所愛啊!

  「小民張三見過知州。」

  來到大堂,只見裡面就許遵和徐元,未見那提刑官曹彥,而且許、徐二人面色凝重,這使得張斐心裡更是惴惴不安呀!

  許遵問道:「張三,本官問你,你是否一定要為阿雲鳴冤?」

  對此,張斐是堅定地點點頭道:「是的。」

  許遵又道:「那你可敢前往汴梁為之申訴?」

  張斐大驚失色,「上汴梁申訴?」

  許遵問道:「你怕呢?」

  「不…小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不明白,為什麼突然要上汴梁申訴?」張斐疑惑道。

  徐元忍不住開口道:「這都是托你的福,若非你當初說什麼免所因之罪,事情又豈會鬧到這般地步。」

  「嗯?」

  許遵微微瞪了徐元一眼,又向一臉懵逼的張斐道:「為何你當初不以防衛過當為由,來為阿雲申訴,而是以免所因之罪,你可別說你是剛剛才想到的。」

  既然要去汴梁,那我與他就已經是統一戰線,也不應有所隱瞞。張斐遲疑少許,如實道:「小民不敢欺瞞知州,小民確實一早就打算以防衛過當為阿雲申訴,但當時小民剛剛出來,許多證據還未查明,只是猜測,不敢妄下結論。」

  許遵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等查明之後,再來向本官申訴。」

  「呃……」

  「還不從實招來。」許遵喝道。

  張斐道:「不瞞知州,小民只是想試探一下知州對此案的態度,因為小民深知,如果得不到知州的支持,也是不可能成功的。」

  事實就是如此,因為他對許遵的為人,完全是依據史書的判斷,他必須要確認許遵的確如史書寫得一樣,否則的話,他不可能告得贏。

  當然,在他被審問過程中,他已經對許遵的為人有些了解,故此他之前才敢那麼做。

  「另外……」

  張斐又道:「小民也認為若要為阿雲申訴,首先得讓韋阿大得到足夠的賠償,不管怎麼樣,韋阿大才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此案的關鍵證人,我也需要他的幫助。」

  「你小子可真是心思縝密啊!」

  許遵一方面很讚賞張斐的這種態度,但另一方面又恨得是牙癢癢,自己竟然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給算計的是明明白白。

  張斐趕忙道:「小民知罪。」

  許遵也明其理,自不會怪罪於他,只道:「本官也不瞞你,如今事情變得有些複雜,大理寺、刑部方面堅持維持原判,但也不少官員是支持本官的,這便是此番調本官回大理寺任職的原因。」

  他說得比較隱晦,但其中意思已經是不言而喻,大理寺反對,又將他調回大理寺,顯然支持他的人,希望能夠回去主持此案,改變大理寺的原判。

  張斐心裡非常清楚,支持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王安石。

  而反對他的人,則是司馬光。

  為什麼此案成為千古奇案,其實不在於這案子本身有多麼複雜,這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案子,怎麼去判,其實都行,但奇就奇在如此簡單的一個案子竟然拉開了王安石變法的序幕,也成為北宋黨爭的導火索。

  這已經從一場司法鬥爭,演變一場政治鬥爭。

  雖然張斐沒有料到東京會這麼快調許遵回去,但他對此也是有所準備的,因為他事先就知情,只不過他設想的是,上面的博弈,還是許遵出面,他在後面出謀劃策,畢竟他身份太過卑微,顯然,這與他設想的有些差距,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便道:「小民不怕論辯,就怕受到不公的待遇,畢竟小民只是一介百姓。」

  許遵稍稍點頭道:「那便行了,你回去準備一下,過兩日就與我一塊上京。」

  張斐突然道:「但是在臨行之前,我還想見一人。」

  許遵思索片刻,便點了點頭。

  他沒有問那人是誰,因為不需要。

  ……

  雖然許遵一直在為阿雲抗辯,但是在沒有成功之前,阿雲還是重犯,甚至可以說是死囚,不是關在普通的牢獄裡面,而是單獨關在一個小石屋內,手腳都被鐐銬束縛著。

  當厚重的牢門打開時,一道強光射入屋內,阿雲下意識用手遮住強光,隱隱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照入屋中。

  過得片刻,她漸漸適應,那道身影也漸漸變得清晰,是一個模樣俊秀的青年。

  「不認識我啦。」青年衝她微笑道。

  阿雲一臉木訥地搖搖頭。

  青年蹲下身來,道:「你可記得數月前,你曾從河中救起一名溺水者。」

  「啊!」

  阿雲當即驚呼一聲,「是你。」

  來者正是張斐。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是我。」

  阿雲當時匆匆救下張斐之後,便離開了,再加上張斐當時是一股奇怪裝扮,故此她一時沒有認出來。

  阿雲一臉關心地問道:「你也被關進來了嗎?我已經與他們解釋過了,我與你並不認識,此事與你無關。」

  說到後面,她語音中帶有幾分自責。

  張斐笑道:「你放心,我的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我早已經自由,我此番過來,是想要報答你的救命之恩的。」

  阿雲鬆得一口氣,遂搖頭說道:「不瞞你說,我當時也是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救你,你無須報答我什麼。」

  張斐見她也如自己在獄中一樣,骨瘦如柴,兩頰泛青,唯有那雙大眼睛,還是那般清澈明亮,楚楚動人。心中一嘆,道:「也許你可能只是無意為之,但是對於我而言,其中意義卻重於救命之恩。」

  阿雲錯愕道:「重於救命之恩?」

  「嗯。」

  張斐點點頭,他為什麼執著於為阿雲申訴,那是因為他認為,上輩子是母親給予了他生命,而這輩子卻是阿雲給予了他重生。

  這種關係,說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他一定要救阿雲出來。

  阿雲搖頭道:「我不明白。」

  張斐笑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阿雲直搖頭道:「這怎麼可能,我的的確確想要犯下大罪,你不可能能夠救我出去的,你還是快走吧,以免又將你牽扯進來。」

  張斐笑道:「其實我也很好奇,你一個弱女子,是哪來的力氣,將我一個男子給拖上岸來。」

  阿雲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張斐道:「這股力量也將會助我把你從這裡救出去。」

  阿雲眼瞼低垂,道:「我們不一樣,你是無辜的,但我確實有罪。」

  張斐道:「但你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說話時,他抬頭張望著那潮濕的石壁,又道:「故此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就如同你當初救我一樣。」

  話說至此,他稍稍頓了一下,道:「不過我有一個問題要向你求證。」

  阿雲道:「什麼問題?」

  張斐道:「據我所知,你的族叔一直希望得到你家的田地,這應該不是他們第一次逼迫你嫁出去吧?」

  阿雲愣了下,道:「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這你先別管,你一定要想清楚,他們之前有沒有想將你嫁出去?」

  阿雲想了想,點頭道:「有過幾回。」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8:11 PM 編輯

第0010章 是家鄉的味道!

  其實汴梁方面並不知道,此案又出現新的狀況,汴梁的公文,只是讓許遵回大理寺上任,甚至都沒有提到此案。

  但意思是很明顯,就是讓許遵回去堅持自己的判決。

  畢竟大理寺是最高法院,許遵回去,顯然是對支持他的一派更為有利。

  這已經是政治安排。

  既然是政治鬥爭,那提刑官曹彥自不會傻到自己衝進去,故此在這臨門一腳,他反悔了,其實他當時是可以審的,二者也並沒有什麼關係。

  他選擇放棄,完全也是出於政治考慮。

  許遵也沒有想到會鬧到這一步,他只是堅持自己的原則,如今他也沒有改變自己的初衷,而且他如今成為最高法院的法官,那就更不能妥協,他索性將此案所有人員一塊帶去汴梁審。

  其實他也有一個小心思,就還是希望將問題回歸於律法本身。

  因為挑起政治鬥爭,亦非他所願。

  事不宜遲,畢竟這才多久,就出了這麼多事,許遵不敢再拖下去,兩日之後,他便急忙忙帶著張斐等人啟程,前往汴梁。

  行得數日,一行人終於抵達汴梁。

  對於張斐而言,是真的宛如進入到另一個國度,其繁榮程度,那真是令人瞠目結舌,驚嘆不已。

  放眼望去,那街道上是人山人海,車水馬龍,河道上的船隻亦是川流不息,兩旁街鋪鱗次櫛比,令人目不暇接。

  登州雖然商業也比較繁榮,但不像汴梁一樣,給人一種超級大都市的感覺。

  要知道張斐可是見過世面的,而且他曾從晚清的一些影像中,也見識過晚清時代的街容,但他覺得這跟眼前的景象就沒法比。

  他甚至認為此景比晚清時代更接近現代化。

  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就是汴梁的街景非常不規範,完全是對外敞開的,臨街的不是一堵堵高牆,儘是一些店舖、棚子、衙門,更離譜的是,許多衙門的門面真是小得可憐,就跟茅廁一樣,看上去非常寒顫,跟隔壁大酒樓的門面那就沒法比。

  可見汴京已經是商業、行政,交通,高度混合在一起,就沒有那種封建社會的封閉感。

  而宋朝之所以如此特別,其中一個非常非常關鍵原因,就是宋朝不抑制兼併,而不是說不抑制商業。

  不抑制商業,其實也發展不到這種程度。

  畢竟國家的經濟基本盤,還是農業經濟。

  但不抑制兼併,那就有可能。

  抑制兼併,主要是將百姓束縛在田裡,當你不抑制兼併時,大量失去田地的百姓就只能來城裡謀生,才會有這般繁榮。

  這麼多人要謀生,就不可能做到封閉式管理。

  地方有限的,市民為了做買賣謀生,當然希望打破坊牆,這是需求所至,且商業肯定是追求開放的。

  其實在北宋初年,統治者們還是希望能夠繼承漢唐的里坊制度,這到底便於管理,但是市民們不答應,要再搞里坊制度,就沒有地方做買賣,故此他們希望將店舖臨街開放,這樣不但有更多地方可以謀生,也方便做買賣,經過一番鬥爭之後,最終北宋統治者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直到徽宗時期,北宋政府才正式對這些臨街店舖徵收『侵街房廊錢』,雖然用的是『侵』,但收得卻是稅。

  其實判斷一個行業是否合法,最簡單明瞭的方式,就是看國家是否對此徵稅,只要徵稅那就肯定合法,這比律法都要靠譜的多。

  由於許遵本就是京官,故此在汴梁有自己的住處。

  可是當張斐來到許遵的住處時,不免是大失所望,這跟他想像中的豪門大宅完全不一樣,雖然很乾淨,而且面積也不小,有前後兩院,有左右廂房,但顯得比較破舊,關鍵是那大門,最多也只允許兩個成年人並肩而過,可不是影視劇裡面那種高門大宅。

  張斐不禁感慨道:「恩公,你未免也太清廉了吧。」

  在路上張斐經常與許遵經常討論律法,他很多觀點,不但深得許遵之心,而且還能夠令許遵眼中一亮,二人關係也由此變得更為親密,張斐都已經改稱許遵為「恩公」。這當然是張斐主動為之,因為張斐心裡非常清楚,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靠山,那就是許遵。

  許遵呵呵道:「這都還是租的。」

  「租的?」

  張斐更是大吃一驚,又道:「這不對呀!據我所知,咱們大宋官員的俸祿可是非常高的。」

  許遵苦笑道:「但是這汴京的房價更高啊!當然,以我的俸祿,若是存上個十年左右,也是能夠買上一間這樣的宅院,但是由於我們京官經常派遣到各地任職,故此買房並不划算,朝中大多數官員也都是在告老還鄉後,再置房業。」

  頓時,一種家鄉的感覺是撲面而來,令張斐感到很是熟悉,也非常舒適,又道:「豈不是說,若不當官,更加買不起房。」

  許遵不答這話,反而笑呵呵地問道:「怎麼?你有考取功名之心?」

  張斐一怔,道:「很有!但是考不上。」

  「沒出息。」

  許遵鄙視他一眼,道:「你都未考過,又怎知自己考不上。」

  張斐沮喪道:「這還用考嘛,往前數一數那些進士,不就知道了嘛,那唐太宗不是說過,以人為鏡,可知美醜,哦不,可明得失。」

  也不怪他沒志氣,誰讓他生在一個天才輩出的年代,往上數一數,蘇軾、蘇澈、蘇洵、王安石、司馬光、范仲淹、包拯……

  自古以來,論武將天團,漢唐或許還有得一論,不過在人數上,大唐或許更佔優勢,但若論文官天團,那母庸置疑,宋朝肯定是第一。

  在這個時代,文曲星是格外的璀璨明亮。

  這就是為什麼唐朝能夠一路打到貝加爾湖,而宋朝能夠一路打到長江以南。

  張斐雖然在學校成績優異,但也不是全國前一百名的那種超級天才,再加上如今的學問,跟他所學又不一樣,而他又過了學習的年紀。

  有極大的可能性,他就是窮盡一生,也不能考取功名。

  風險與收益不成正比。

  可是架不住許遵就是欣賞他,道:「難不成你想一輩子都當這珥筆之民?」

  張斐思索片刻,突然嘿嘿一笑道:「恩公,你可否保送我去當官?」

  許遵不曾想這小子竟蹦出這麼一句話來,當即瞪他一眼,充滿鄙視地說道:「你要這般想,那還是別當官了。」

  倒還別說,如果許遵真的有心,他還真能保送張斐去當官,因為北宋是有恩蔭制度的,光憑科舉,是不可能造成北宋冗官的現象。

  畢竟天才也是有限的。

  而北宋恩蔭制度,已經變得是愈發氾濫,皇帝過個生日,都有可能給你一個恩蔭名額,導致不但官員的兒子、親戚都能夠當官,甚至連自己的學生都可經舉薦,去官府混一個小官當當。

  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當然,真正位居高位的,都還是那些進士出身的天才。

  在這個時期,沒有學問,是真的混不上去的,因為天才太多了,最多只能說憑借軍功混到高層去。

  最有名的莫過於名將狄青和奸臣高俅。

  可惜許遵一直都是潔身自好,他手中還有好幾個恩蔭名額,但他從來不用,他甚至都不想給他兒子名額,不過這也不需要他給,皇帝是直接賞他兒子官職,今年年初剛剛離京赴任。

  「哈哈!」

  忽聞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啊!」

  張斐回頭一看,但見一個四十歲左右,身著灰綠長衫的中年男子入得門來。

  「謀遠。」

  許遵見得此人,不禁喜出望外,快步迎上,拱手一禮。

  此人名叫劉肇,官至起居舍人,是許遵的同窗摯友。

  劉肇拱手回得一禮,笑道:「恭喜仲途兄遷升判大理。」

  判大理全名叫做判大理寺事,簡單來說,就是大理寺長官,在元豐改制之後,才正式改名為大理寺卿。

  「慚愧!慚愧!」許遵搖頭嘆道:「此番陞遷,真是有驚無喜啊!」

  劉肇撫鬚哈哈大笑起來。

  許遵面露羞愧之色,連連言道:「走走走!我們上屋說去。」

  說著,他便拉著劉肇往屋內行去。

  張斐聽他們話裡有話,本也想跟過去,探探消息,不料卻被徐元給攔了下來。

  ……

  「仲途兄這回可真是一鳴驚人啊!」坐下之後,劉肇笑呵呵道。

  「哎幼!」

  許遵道:「旁人笑我也就罷了,你也笑我。我絕不是想出這風頭,只不過……」

  劉肇道:「只不過你就愛與律法較勁。」

  許遵嘆道:「你說我這毛病什麼時候改得了啊!」

  劉肇笑意一斂,「你若問我,我倒覺得這毛病挺不錯的。」

  說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道:「只不過朝中最近暗流洶湧,此非你之過啊!」

  許遵忙問道:「如今朝中究竟是什麼情況?」

  劉肇嘆息一聲:「當你再度駁回大理寺的判決之後,朝中便有御史彈劾你,干擾司法,同時他們要求將此案交予官家聖裁。

  隨後官家又將此案交由翰林院大學士王介甫和司馬君實商議,他們二位對於判那民婦十惡之罪,倒是都不贊成!

  但是對於自首減罪與否,二人卻產生極大的爭論。王介甫認為應該採納你的建議,但是司馬君實卻認為謀殺已傷並無異議,且犯婦謀殺之心,充滿著惡意,故不適用於自首減罪。

  官家最終選擇支持王介甫,於是給予聖裁,以自首減罪論處,但是其旨意還未出京,就被刑部、大理寺駁回,故官家又交予他們複議。

  他們二人都得到不少大臣的支持,為此是爭論不休,可誰也無法說服誰。」

  許遵很不爽道:「但他們爭得可不是法。」

  劉肇搖搖頭道:「他們爭得恰恰是法,只不過是新舊法之爭啊!你此番陞遷歸來,那便是王介甫暗中授意的,其目的便是希望你能夠主持大理寺,使他贏得這場勝利。

  故此仲途兄,你萬不可大意,此番爭鬥,十分凶險,稍有不慎,只怕你的仕途斷於此啊!」

  許遵點點頭道:「其實我也料到,此番歸來,必有凶險,但我也絕不會充當他們的馬前卒。」

  劉肇道:「此案因你而起,我看你是很難置身事外。」

  「那倒未必。」

  「哦?不知仲途兄有何妙計?」

  「呵呵!」

  許遵撫鬚一笑,道:「因為又有一人要為那犯婦申訴,若他能夠申訴成功,我自不會捲入其中。」

  劉肇一聽,連連擺手道:「此乃徒勞之功,此案中的任何疑點,都被朝中大學士爭論不下百遍,已是爭無可爭,就看官家最終會如何抉擇。」

  許遵道:「但是我對此人有信心。」

  劉肇不禁問道:「此人是誰?我可識得?」

  「就是他。」

  許遵往門外一指。

  劉肇順著他指得方向看去,只見一個青年正往屋內張望著,不禁疑惑道:「你說得是徐元身邊的那後生?」

  「正是!」

  「你…你將此等利害之事,委託於一個乳臭未乾的後生。」劉肇質疑道。

  許遵道:「此人不但精通律法,且非常善辯,不瞞你說,當初就是他向我提出阿雲有自首情節,可免死刑。」

  「是嗎?」

  劉肇頗感好奇道:「那我倒是想見識一下這位青年才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8:39 PM 編輯

第0011章 擒賊先擒王

  許遵立刻將張斐叫入屋內,又將劉肇介紹於他。

  「小民張三見過劉舍人。」

  張斐趕緊拱手一禮。

  「無須多禮!」

  劉肇擺擺手,旋即問道:「聽聞你要幫那阿雲翻案?」

  「是的。」張斐點點頭。

  劉肇道:「不知你打算如何幫阿雲翻案?」

  張斐顯的有些遲疑,瞟了眼許遵。

  劉肇問道:「不能說嗎?」

  張斐道:「還請劉舍人見諒,因為在小民看來,打官司就是一場博弈,如果小民提前暴露自己的證人和證據,可能會令小民失敗。」

  「官司?博弈?」

  劉肇笑呵呵道:「你這說法倒是新奇,好吧,我就不多問了。」

  他生性淡泊,此番前來,也只為通知好友一聲,不為其它,對於政治鬥爭,更是毫無興趣。又與許遵聊的好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他走之後,許遵又將張斐叫進屋來,面色凝重地向其問道:「你真有必勝的把握?」

  張斐先是點了下頭,旋即問道:「恩公,此案是不是還涉及到其它事情。」

  許遵道:「這你就不用管了。」

  張斐卻道:「如果我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自也不知其中利害關係,在堂上我可能說錯話的,這也很關鍵。」

  許遵覺得張斐說的也不無道理,而且這本也是公開之事,只不過他認為張三沒有必要知曉,倒也沒有隱瞞,將其中緣由告知張斐。

  如史書上記載的差不多。

  最開始宋神宗將此案交予翰林院審議,還是局限於法制。

  司馬光和王安石爭的也是法制。

  只不過他們都是基於禮法去探討法制的。

  司馬光為什麼贊成大理寺、刑部的審議,就是因為他認為,雖然在法律上,阿雲與韋阿大算不得夫妻,但是就民間禮法而言,他們兩個就是夫妻。

  不通曉律法的阿雲,在行兇之前,肯定也是認為韋阿大已經是她丈夫。

  夫為妻綱,阿雲這般行兇,是充滿惡意的,故不能減罪。

  王安石與許遵的看法是一樣,他認為阿雲不是充滿惡意的,而是逼於無奈,是值得寬恕的。

  這宋朝大臣們,個個都是天才,由於他們都去過各地當知縣、知州,導致他們都是超一流的法制專家。

  他們開始用各種律法條例來捍衛自己的判斷。

  然而,朝中大臣對此此案也是看法不一,不少官員紛紛站隊。

  這人一多,性質就變了。

  由於王安石也是剛剛回京不久,他是迫切的要變法,那麼就需要招兵買馬,他也看到此案對於他而言,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立刻將此案政治化。

  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就是將許遵調回來掌管大理寺。

  這絕對是屬於政治事件。

  當然,許遵並沒有將此案政治化的緣由,告知張斐,他只是說明朝中各官員對於此案的專業看法。

  但是張斐心裡是一清二楚,他沉吟少許,問道:「到時會由誰來審理此案?」

  許遵道:「關於這一點,目前還未決定,多半是由我來審,畢竟官家剛剛才讓我掌管大理寺。」

  張斐道:「可是我屬翻案,不是要另擇官員來審嗎?」

  規矩是這麼定的,但是如今許遵也已經改換部門,他是有理由繼續審理此案。

  許遵好奇道:「難道你不希望我來審?」

  張斐道:「如果不能直面說服對方,我認為審理之後,也難以出結果,而我們是弱勢的一方,拖下去肯定會對我們不利,最好是能夠一錘定音。那麼如果由反對派官員來審,便可一勞永逸啊!」

  「你倒是挺自信的。」許遵笑了笑,又問道:「那你認為該由誰來審,最為合適。」

  張斐毫不猶豫道:「司馬大學士。」

  許遵一愣,道:「此人可不好對付。」

  張斐道:「但我們若想勝利,必須邁過這一道坎,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們不能讓他袖手旁觀。」

  此子真是有膽有謀啊!許遵不禁再度對張斐刮目相看,這可是汴京,不是登州,同時他也覺得這樣很公平,他出一人,對方出一人,如果都是自己人,那別人也不會服氣,於是點頭道:「好!我盡量促成司馬大學士來審理此案。」

  正當這時,府中管家榮伯,來到門前,「老爺,客房已經收拾好了。」

  「我知道了。」

  許遵點點頭,又向張斐道:「你先回屋好好休息一番,我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是。」

  可是張斐畢竟年輕,這對他而言,算什麼舟車勞頓,純屬公款旅遊,他在屋內坐的片刻,只覺無聊到極致,這手機沒手機,電腦沒電腦,於是就打算出門逛逛。

  說實在的,那登州還真引不起他的逛街興趣,但是這汴梁給他感覺完全不同,這裡的風土人情,十分迷人。

  出得房門,又從傭人口中的知後門在何處,便往後門行去。

  可剛來到後門,忽見門從外面打開來,先是聽得一個含湖不清的聲音,「如今天色還早,你帶我回來作甚?」

  一聽就是喝醉酒的,而且還是一個女人。

  又聽一女壓低聲道:「哎幼!倩兒姐,你小聲一點呀,老爺回來了。」

  「你少用爹爹嚇唬我,爹爹如今可還在登州。」

  「是真的,老爺真的回來了。」

  說話時,但見一個女婢攙著美貌少女入的門來,但見那少女兩頰酡紅,醉眼朦朧,倚在女婢身上,清純之中透著一股子嫵媚。

  「啊!」

  那女婢好不容易攙扶著少女邁過門檻,忽見一個陌生的大活人站在門前,頓時嚇的驚叫一聲。

  可那少女卻還在往前邁步,又被那女婢的驚叫嚇的一跳,頓時一頭就撞向張斐。

  張斐下意識趕緊抱住那少女,心裡納悶,我都帥到這種地步了嗎?

  女婢見到對方又是一個陌生人,嚇的大聲呼喊道:「淫賊!有淫賊!」

  張斐當即懵了!

  腦袋裡面也閃出一個詞來---碰瓷。

  那少女半瞇著眼眸,抬目四顧,「淫賊!淫賊在哪?」

  瞅著瞅著,忽然發現一張陌生的面孔就在眼前,當即嚇醒過來,叱喝道:「你是何人?」

  「我是……」

  張斐正欲解釋,那少女猛然發現自己還被他摟抱著,當即羞怒不已,便是掙扎起來,「你這淫賊快些放開我。」

  張斐不但不放,反而雙臂更加用力,緊緊抱著那少女,「不能放!不能放!放了可就說不清楚了。」

  少女本就喝的暈乎暈乎的,根本無力掙脫。

  那女婢見罷,便是衝上前來,一邊小拳拳猛捶,一邊呼喊救兵。

  可任憑她的小拳拳如流星一般砸過來,張斐就是緊緊抱著,不肯放手。

  「不得無禮。」

  正當這時,只聽的一聲喝止。

  張斐回頭一看,但見許遵帶著幾個下人走了過來,他急忙道:「恩公,你來的正好,你快看,不是我有意占令千金便宜的。」

  從方才的稱呼來看,這少女肯定就是許遵的女兒。

  許遵走過來,一看張斐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真是殺死張斐的心都有了,咬著牙道:「你還不放手。」

  張斐道:「我說完就放手,恩公請看令千金小腿是在其身之後,這就充分說明,她主動撲倒過來,我只是好意接住她,不讓她摔倒,可不是要占她便宜,更不是淫賊。至於令千金為什麼會撲過來,相信許知州應該也聞到了一股酒味。」

  一個詞,專業。

  可惜許遵如今沒有心情聽這些,他現在只是一個父親,這麼多人看著,你還在這裡說這些屁話,鼓著雙目,咬著牙道:「放手。」

  「放放放!」

  張斐剛鬆開手來,少女身子一軟,看似要跌倒,張斐趕緊又抱住她,低頭一瞥,見那少女歪頭閉目靠在他懷裡,欲哭無淚地向許遵道:「令千金好像…好像睡著了。」

  許遵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衝著那女婢咆哮道:「你還愣著作甚,還不將人扶到屋裡去。」

  「是,老爺。」

  那女婢趕緊上前來,惡狠狠瞪張斐一眼,然後從他懷中將少女攙扶過來。

  「噝---」

  張斐突然倒抽一口冷氣。

  許遵突然見到張斐一張臉瞬間變成紫紅色,問道:「你怎麼了?」

  張斐一動不動,屏住呼吸,嘴唇哆嗦著道:「被…被酒味熏的。哎幼……」

  又是一聲痛苦的聲音,「這酒味真香。」

  許遵餘光往其腳下一瞥,又微微瞪那女婢一眼,那女婢趕緊將少女攙走,他又向張斐問道:「你怎在這裡?」

  張斐眼中含淚道:「我本來打算出門逛逛,看看是否有機會英雄救美,不曾想還沒出去就出色的完成任務了,我…我還是回去休息吧。」

  言罷,他便轉過身去,一瘸一拐地往屋裡走去。

  「真是傷腦筋啊!」

  許遵閉目一嘆,又囑咐身邊的榮伯吩咐道:「未來幾日,不准那丫頭出房門一步,否則,我拿你是問。」

  「小人遵命。」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8:59 PM 編輯

第0012章 北宋雙子星

  「豈有此理,那淫賊膽敢輕薄於我,我許芷倩饒不了他。」

  許芷倩雖然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但那張絕美的臉龐卻顯的更加緋紅,就宛如天邊的晚霞。

  忽聞門外丫鬟的聲音,「倩兒姐!」

  許芷倩立刻道:「進來。」

  只見那丫鬟側身閃進屋來,旋即將門關上,小步來到許芷倩身前,氣喘吁吁道:「倩兒姐,我已經打聽清楚了,那人名叫張三,乃是老爺從登州帶來的。」

  許芷倩納悶道:「爹爹怎會結交這種無恥之徒,難道爹爹在登州學壞了,不行,我的去找爹爹問清楚。」

  那丫鬟趕緊攔住許芷倩,「倩兒姐,老爺已經吩咐了,沒有他的命令,你不得離開房門半步,而且,老爺現在也在氣頭上,倩兒姐你還是等兩天再說吧。」

  許芷倩聽罷,眼中閃過一抹心虛,狠狠跺了下腳,「真是氣死我了。」

  而那邊張斐也不遑多讓。

  輾轉反側。

  夜不能寐!

  下午鬧的那麼一齣,令張斐實在是難以入眠。

  聽說這古代古人非常重視名節,摸摸手就能夠私定終身,恩公不會因此賴上我吧?那可糟糕了,雖然那女人長的倒是挺美的,但我可不想娶一個醉婆娘回家。不行,明日我的再去解釋解釋,不能給他們許家任何機會。

  翌日清晨。

  張斐來到前院,一臉尷尬地向許遵道:「恩公,昨日之事,我真的是……」

  不等他說完,許遵便道:「昨日之事,我不想再聽任何人提起。」

  瞧他這態度,似乎也沒有說要賴上我。那就好!那就好!張斐心裡稍稍鬆了口氣,轉憂為喜道:「放心,我絕不會再提起。」

  許遵瞪他一眼,又正色道:「待會我要進宮面聖,在此案結束之前,你老老實實給我待在屋裡,哪裡也不准去。」

  張斐一愣,問道:「難道外面有危險嗎?」

  心想:北宋都是君子,應該不會搞暗殺這種把戲吧。

  許遵道:「此事事關重大,萬不可再節外生枝。」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一句,「你小子惹是生非的手段,可也是不少啊!」

  張斐訕訕點頭道:「我知道了。」

  ……

  此時此刻,宋神宗趙頊已經被此案吵的是頭昏腦漲,雄心壯志的他,可不願意在這樁極其普通的案子上面,消耗過多的精力。

  但不是說他想放棄,想認慫,他是渴望能夠速戰速決,一錘定音,這就是他為什麼採納王安石的建議,急著將許遵調回京城,主持大理寺的原因。

  因為大理寺是北宋最高審判機構,在刑事案件上面,大理寺擁有極大的話語權,前不久他們可是連宋神宗的聖裁都給予駁回了。

  這其實令宋神宗很是不爽,也很沒面子,是你們主動讓我聖裁的,結果我他媽裁完之後,你們又給駁回。

  你們是在玩我嗎?

  這年輕氣盛的宋神宗,可也不是一個好惹的主,既然爭不過你們,他索性就來個釜底抽薪,老子換個人上去。

  當然,由此可見,宋神宗是絕對支持王安石的,也是務求此戰必勝。

  其實他也輸不起,因為這算是他登基以來,頭一把火,結果如今就剩下火氣,如果不扭轉過來,將會對皇權產生極大的衝擊。

  故此,許遵剛剛回京,宋神宗便馬上召許遵入宮。

  叮囑完張斐之後,許遵便是急忙忙趕去宮中。

  入得殿內,但見除神宗之外,還有翰林院大學士王安石、司馬光,以及刑部、御史台等部分官員在內。

  其中最為扎眼的就是王安石,因為這廝不修邊幅,邋裡邋遢,鬍鬚都快垢住了,甚至連腰帶都是歪的,就這造型往這大殿上一站,那妥妥的主角啊。

  而司馬光與之剛剛相反,這頭髮、鬍子都梳的是整整齊齊,衣服雖然有些舊,但也非常乾淨整潔,一絲不苟。

  此時王安石、司馬光差不多都是近知天命的年紀,雖然精力是不如二三十歲,但經驗豐富,可以說是一個文官最巔峰時期。

  其實他們這一批人也是大宋文官天團的最後光輝。

  可惜啊……

  一看這場面,許遵心裡不由的咯噔一下,看來真如劉肇所言一般,此案已經驚動滿朝文武。

  畢竟他還不是宰相級別的人物,犯不著這麼大陣仗來迎接他。

  「臣許遵參見陛下。」

  「快快免禮。」

  這君臣之禮過後,宋神宗先是表彰了一番許遵在外的政績,正是因為許遵之前的政績非常不錯,深得各地百姓愛戴,朝廷才將派往登州歷練,這回京陞遷是遲早的事,只不過如今提前了一年多。

  「陛下過獎,臣愧不敢當。」許遵謙卑地回應道。

  宋神宗微微笑道:「卿謙讓了,從阿雲一案便可看出,卿在公務方面真是鐵面無私,廉潔公正啊!」

  司馬光等一干反對派大臣,當即就給了宋神宗一個衛生眼。

  鐵面無私。

  誰認的?

  我們可不認。

  宋神宗權當沒看見,又向許遵言道:「不過卿對此案提出的看法,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感到疑惑,尤其是針對阿雲自首減免罪行一點,不知卿對此有何解釋?」

  許遵道:「回稟陛下,臣只是對大理寺的判決提出疑點,堅持罪疑惟輕的原則,如果大理寺要維持判決,那就必須給予天下人一個合理的解釋,也必須要給我朝律法一個詳細的解釋。」

  可他馬上又緊接著說道:「另外,此案又出現新的證人和證據,有人認為即便判阿雲自首減罪,都為不公,應當屬防衛過當。」

  他現在已經不想在就自首減罪這一點與司馬光他們爭論,他心裡也明白,正如張斐所言,這事兩邊各有道理,光說道理,是無法說服對方的,最終就會演變成權力博弈。

  但他話音未落,司馬光立刻站出來,憤怒地質問道:「真是豈有此理,都跑去別人家行兇,怎可能是防衛過當,你這簡直就是顛倒黑白。」

  這還真是打了司馬光一個措手不及,自首減罪,就已經令他非常不爽,無法接受,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臉,還來個防衛過當,簡直就是視律法如兒戲啊。

  宋神宗與王安石也稍稍皺了下眉頭,他們也沒有想到,他們渴望的是一錘定音,你這好了,又給來一齣,到底何年何月才能夠了結啊!

  雖然他們是支持許遵的,但對於許遵提出新的疑點也都感到不滿。

  真的有些過了。

  畢竟他們也沒有任何準備。

  許遵立刻道:「司馬大學士言之有理,我在得知此事後,也覺得非常困惑,但是民間有冤情要訴,且事關人命,我們也不能置之不理,對此我做過調查,對方確有申訴的理由。只是基於我朝的翻異別勘制,為了避嫌,故我請的東京路曹提刑來主審此案,可正欲開審時,我又收到陛下的聖旨,故此我將此案一干人等全部帶來京城,望能夠在京城審理。」

  司馬光神色一變,笑吟吟道:「許寺事果真是大公無私,既然許寺事已經說明此案屬翻異別勘,那麼如今再由大理寺審,有違法制,只能交予刑部或者審刑院審理。」

  王安石很是鬱悶。

  他與神宗將許遵召回京城,就是希望許遵能夠在大理寺給予他們支持,如果不讓大理寺審,那許遵回來的意義是什麼。

  許遵道:「司馬大學士言之有理,可是刑部、審刑院也都已經對此案做出判決,並且一直堅持自己的判決,故此我以為由刑部或者審刑院來審,也不足以服眾。」

  司馬光稍稍皺眉,倒也不好駁斥。

  就人性而言,誰也不願意推翻自己的判決,打自己的臉,而朝中司法部門都已經做出自己判決,他們主觀就肯定會朝著自己已經給出的判決去審,這對於犯人而言,確實不公。

  王安石立刻問道:「那依許寺事的意見,該由誰來審?」

  眼神卻彷彿在說,我!選我!

  許遵突然看向司馬光道:「我以為由司馬大學士就非常合適。」

  王安石當即一愣,一種被橫刀奪愛的感覺,油然而生,你丫這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宋神宗也無法理解,情急之下,直接脫口問道:「為何?」

  他到底還是比較年輕,有些沉不住氣。

  許遵就道:「回稟陛下,臣為求公正。首先,司馬大學士非刑部、大理寺的官員。之前的判決,司馬大學士亦沒有直接參與。

  其次,此番是臣接受此次申訴,那麼再由司馬大學士來審,相信此案的審出的結果,足以令人信服。」

  他這話說得很隱晦,但是在場的人,都是當今天下最聰明的天才,他們豈不明白。

  你們反對,那你們審,審出來的結果,你們自然得認啊!

  但是許遵低估了此次判決對於宋神宗和王安石的意義,他們輸不起啊!

  因為此案已經涉及到權力的博弈。

  如果王安石失敗,那麼新法又的擱置一段時間,宋神宗顯然不想再等,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厚顏無恥地將許遵給召回來。

  其實誰都明白,召回許遵,就是讓大理寺改弦易轍,對此朝中早有議論,抨擊的非常厲害,就差沒有揪著宋神宗罵了,但宋神宗頂住壓力,就是要召回許遵,你們愛罵不罵。

  司馬光這一派的官員,見宋神宗、王安石都顯的非常猶豫,趕緊站出來,表示支持許遵的建議。

  此時此刻,宋神宗、王安石是悔不當初。

  早知如此,就不應該將許遵給召回來,讓司馬光去審,這能審出什麼結果來。

  倒不是說他們認為司馬光會徇私枉法,非但如此,他們非常認同司馬光的才智,這才是令他們擔憂的地方。

  但是人是他們召回來的,如果他們又否決許遵的建議,那豈不是自打嘴臉,而且吃像忒也難看,這自己約的炮,含淚也的打完啊!

  宋神宗無奈之下,只能向司馬光問道:「卿以為如何?」

  司馬光完全不顧宋神宗那幽怨的眼神,立刻答應下來。

  這簡直就是天下掉餡餅,焉有不撿之理。

  宋神宗在極不情願的情況下,最終還是採納許遵的建議,讓司馬光主審此案。

  會議結束之後,王安石一把就拉住許遵,問道:「仲途意欲何為?」

  我為你而戰,你卻要背刺我,王安石當然感到非常憤怒,而且他現在很焦慮,他準備了很久,此時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許遵笑道:「介甫勿惱,我這般做,也只是希望讓他們啞口無言,若由我或者介甫來審,那不管到時審出什麼結果來,只怕他們都會不服,如此糾纏下去,何時是個頭啊!」

  王安石神色緩和幾分,但兀自不放心,又問道:「如此說來,你有必勝的把握。」

  許遵遲疑少許,道:「如果輸了的話,那我也會受到牽連。」

  王安石只覺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啊。

  ……

  反觀司馬光那邊可就要輕鬆許多。

  「防衛過當?」

  那審刑院詳議官王師元甩著大袖,呵呵笑道:「此案再怎麼查,也不可能是防衛過當。」

  可刑部郎中劉述卻是面色凝重道:「我們也不可大意,許仲途的為人,我還是非常清楚的,雖然他好吹毛求疵,賣弄自己的學術,但他也絕不會無的放失。」

  許遵還真不是第一次這麼幹,是個慣犯,在朝中非常有名,因為他不管在哪裡為官,都喜歡挑刺,找各種理由為嫌犯開脫,大理寺、刑部的官員都恨他不死。

  但許遵始終保持在律法的規範內,他從不運用權力去改變判決,或許去為誰開脫。

  王師元道:「話說這許仲途為何鐵了心要救犯婦,他們兩個會不會有姦情?」

  「休得亂言,許仲途的為人,那是人盡皆知,自其妻過世之後,就再沒有續絃,要說他與犯婦有姦情,我是決計不信。」

  司馬光是斷然否定,雖然他觀念與許遵不一樣,但他也非常佩服許遵的為人,旋即又道:「此案來來回回已查數月之久,這來龍去脈,是一清二楚,之前許仲途只不過是利用移花接木、欲蓋彌彰的小伎倆,其理由根本無法令人信服,除非他暗中使詐,完全推倒之前的供詞,否則的話,此案不能是防衛過當。但如果他這麼做,那他就是自斷前程,也將會身敗名裂。」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9:19 PM 編輯

第0013章 精準打擊

  為什麼許遵會接受張斐的建議,將此案交予司馬光來審理,不僅僅是讓對方服氣,更多是因為許遵也瞭解司馬光的為人。

  君子也!

  不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其實目前大家還是信念之爭,都還是在規則範圍內爭辯。

  從法制的角度來說,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司馬光在接下此案後,也是根據流程,將許遵請來,詢問翻案的理由。

  許遵也是如實將整個案子全都移交給司馬光。

  司馬光瞭解過後,便道:「此不足以翻案啊。方大田一案的判決,我暫不評價,但是此案不足以為阿雲翻案,因為此案恰恰證明方大田不但沒有指使犯婦行兇,且還是反對犯婦這麼做。」

  許遵道:「我不這麼看,此案至少可以證明阿雲非心腸歹毒之人,她是被迫走到這一步的,對方基於此,提出對阿雲殺人動機的質疑,我覺得很有道理。

  另外,對方還請來韋阿大這位新的證人,韋阿大本就是此案的受害者,光憑這一點,足以構成翻案的理由。」

  司馬光聞言,眉頭一皺,道:「韋阿大作為受害者,卻要為兇手作證,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許遵道:「故此我才允許重審此案。」

  司馬光又快速審視了一番供詞,問道:「這上面並未寫明韋阿大新的供詞。」

  許遵道:「關於這一點,對方不肯提供。」

  司馬光道:「為何?」

  許遵道:「對方認為他們是弱勢的一方,若是過早提供證據,怕會對他的證人造成傷害。」

  「豈有此理。」

  司馬光道:「他憑什麼這麼認為?」

  許遵自打做官以來,就不畏強權,直接道:「就憑他認為我們之前的判決不公。」

  司馬光瞟了眼許遵,撫鬚笑道:「罷了!罷了!公不公平,審過便知。」

  許遵走後,王師元、齊恢、呂公著等朝中司法大佬便入得門來。

  他們中有些是支持司馬光的,但也有些是中立態度,比如說這開封府知府呂公著,就是中立態度,其實之前他還更偏向王安石的一些論據,認為阿雲不是罪大惡極,不應該判她死刑,但是他對於許遵提出來的防衛過當,那又是非常反對的。

  這太離譜了。

  這些大佬看過之後,意見是非常一致,表示這些所謂的『證據』,根本就不足以構成重審的理由。

  其中唯一可以構成重審理由的,也就是韋阿大這個新證人,他是受害者,當事人,他的供詞是非常關鍵的,但問題是許遵又沒有提供具體供詞,這是不合規矩的。

  司馬光呵呵笑道:「若非如此,他們又豈會甘願讓我來審。」

  眾人是恍然大悟。

  如果讓王安石來審的話,一旦他們知道原來就這,他們肯定不會答應重審的呀。

  這其實就是一筆交易。

  呂公著道:「如果許仲途沒有把握,他是決計不會要求重審的。」

  司馬光點點頭,道:「就目前來看,這裡面就藏著兩招,其一,就是我們之前提到過的韋阿大的供詞,如果韋阿大翻供,阿雲就有可能脫罪。」

  這一點他們也都想到了,但是他們認為,如果許遵這麼做,那無疑是自取滅亡,要比硬實力,許遵可是比不過他們的。

  王師元問道:「其二又是什麼?」

  司馬光道:「其二就是他們沒有提供具體的證據,我猜測他們的證據,也並非是鐵證,如果事先就告知我們,很可能會被我們一一擊破,否則的話,他們根本無須隱藏,故此他們事先並不告知,而目的是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可不管他們出得是什麼招,只要拿不出鐵證來,就不可能為犯婦翻案。」

  說到這裡,他拿起方大田一案的卷宗,「不過這個張三,倒是令我感到有些詫異,許仲途竟然會將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給一個珥筆之民,足見此人有過人之處。」

  司馬光突然眉頭一皺,看著卷宗,低聲念道:「張三?」

  ……

  由於許遵提供的證據,少之又少,幾乎沒有,這只是一門交易,故此司馬光他們也沒啥可準備的。

  而且許遵說法,引起保守派極大的憤怒。

  自首減罪好歹也是鑽法律空子。

  這你們還不滿意,還要打成防衛過當。

  這就非常離譜。

  朝中官員覺得這許遵是越來越無法無天,很多司法大佬們是迫切希望趕緊結束此案。

  覺得這很丟人。

  如果這都能夠成功,那大宋百年法制將毀於一旦啊!

  一些之前偏向王安石的官員,也漸漸站在司馬光這一邊,呂公著就是其中之一。

  這些人認為阿雲罪不該死,但也絕不是防衛過當。

  司馬光也不想拖下去,他心裡明白,對方就是搭建好一個擂台,孰是孰非,打過才知道。

  他馬上就以審刑院的名義,重審此案,這審刑院就專門為監督大理寺而設,只有審刑院可以複查大理寺的判決,並且司馬光還邀請與此案有關的所有官員前來聽審,包括王安石。

  其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要一錘定音。

  別到時又糾纏不清。

  話說回來,這其中最鬱悶的還就是王安石,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他寧可選擇權力博弈,因為這麼做,事情的走向,完全就不在他的控制中。

  但此案關乎他畢生的夢想。

  他猜到了開始,雖然許遵不是他的人,但是他瞭解許遵的為人,許遵必然會抗爭下去,因為這確確實實是律法中的一個漏洞,將他調來大理寺,他一定繼續主張的自己意見。

  但是他沒有猜到許遵會用這種方式來抗辯。

  翻個屁!

  揪著疑點不放就行,剩下的交給我便是。

  你這是喧賓奪主啊!

  搞清楚誰他媽才是主角。

  早知如此……

  這甚至導致一向信念人定勝天的王安石也只能在家祈禱,默念三遍,許遵必勝,許遵必勝,許遵必勝。

  ……

  今日便是公審之日。

  而此案几乎席捲了整個朝廷,朝中大佬們幾乎都來聽審,左邊是以王安石為首的支持派,而右邊全都是以司馬光為首的反對派。

  其實目前還只是理念之爭,並沒有達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這從座位安排上來看,朝廷已經有些分裂的苗頭。

  那許遵本還想置身事外,可是一看,要想置身事外,只能坐門口,沒有辦法,只能坐在王安石那邊,至少他們的法制思想還是非常像似。

  但也由此可見,這場公審就已經是法制最後的倔強。

  如果無法決出勝負,就只剩下權力之爭。

  司馬光來到主審官的位子上,坐下之後,習慣性拿起驚堂木來,剛準備拍吸取,一看下面全是大佬,這能鎮的住誰啊!

  索性又放下來,比較溫和地說道:「傳張三。」

  「傳張三。」

  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上得堂來,青衣青帽,顏色鮮艷,在這莊重的公堂之上,顯得是尤為鮮艷,帽簷上還插著一隻短筆,彷彿在跟人說,我是珥筆,我驕傲。

  一看這裝扮,一看這年紀。

  右邊的保守派是直搖頭,這裡可是審刑院,大宋最高法院,你還搞這胡裡花哨的,一派刁民作風,成何體統,同時心裡也比較開心,就這?又能成什麼氣候。

  坐在他們對面的革新派,則是面如死灰。

  這是上哪請來的奇葩啊!

  王安石心裡打鼓,低聲向許遵問道:「如此場合,你怎讓他穿的這般鮮艷。」

  言下之意,你怎麼會相信這樣的人。

  許遵瞧他一眼,你這德行還好意思說別人,真不知道王夫人是怎麼忍過來的,嘴上卻是苦笑道:「我之前也跟他說過,但他卻說,他非常熱愛這門行當,他引以為傲,此番裝扮是表現他對這門行業的尊重。」

  這是什麼鬼理由。

  王安石很是無語地瞧了眼許遵。

  正當這時,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與一個中年人來到側門,門口守衛見到這青年,猛地一驚,正欲行禮時,那青年卻抬手制止住他們。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宋神宗,他身邊的中年人則是起居舍人劉肇。

  神宗偷偷往裡面一看,一眼就看中那個青衣男子,實在是太現眼了,只覺此人裝扮怪異,與整個環境格格不入,於是便向身邊的劉肇問道:「那人是誰?」

  劉肇答道:「此人名叫張三,據說那阿雲行兇之後,曾救下一名溺水之人,便是此人,就是他要為阿雲翻案,目的也是報答阿雲的救命之恩。」

  「原來如此。」

  宋神宗稍稍點頭,又往裡面看去,只見張三來到大堂中間,向司馬光躬身一揖,「小民張三見過主審官。」

  司馬光問道:「張三可是你真名?」

  張斐當即一愣,這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難不成你是算命的,知道這不是我本名?

  司馬光見他不語,又問道:「本官問你話,你為何不答?張三可是你真名?」

  「不…不是。」張斐搖搖頭,聲音有些顫抖。

  許遵頓時懵了。

  什麼情況?

  但許遵很快就反應過來,暗暗自責,自己竟然忽略了這一點。

  這張斐明顯就是一個讀書人,多半不會取這種名字,就算父母給取的,之後也會改名的。

  這名字真是太『狗子、柱子』了。

  但這也不怪他,因為當初與張斐溝通非常困難,這名字都是問了很久才問出來的,他潛意識就認為問了這麼久,就不可能問出一個假名字啊!

  而張斐也不好再改口,故此就一直沒說。

  司馬光當即一拍驚堂木,喝道:「你連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告人,又憑什麼在此為他人伸冤。」

  張斐心裡慌的要命,身份是他最大的軟肋,趕緊解釋道:「小民不是不敢告人,小民其實是說過的,但是由於小民初到登州,語言不同,報了名字,亦無人能懂,只聽懂這小名,因為小民家中排行老三,曾經鄉親們也都是喚小民張三,小民覺得這很親切,也就沒有道出真名。」

  司馬光了瞧向許遵。

  許遵腦筋也轉的快,趕忙道:「確有其事,在之前的供詞中已經說明這一點,若不是他當時言語不通,無法提供詳細的供詞,他也不會在牢中白白坐三個月的牢。但是本官也有疏忽,一直沒有問其真名。」

  司馬光又向張斐問道:「那你真名叫做什麼?」

  張斐道:「小民真名喚作張斐,斐然的斐。」

  司馬光又問道:「可有字?」

  你丫是神人來的吧。老是抓著我的軟肋猛捶,能不能講點武德,這是公堂,又不是相親大會。張斐被問的有些頭昏腦漲,該不該有字,是不是非得有字,他還真不知道,正當這時,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偶像來,道:「小民字易安。」

  「張易安?」

  司馬光念了一遍,又問道:「你家住何處,為何會去到登州?」

  我他媽是珥筆之民,不是犯人,你有完沒完啊!張斐道:「小民家住漢陽,一年前隨父兄來登州做買賣,可不曾想半路遭受沉船之難,父兄皆不知所蹤,小民只能上登州尋找父兄,可是尋找數月,仍不知父兄蹤跡,一時想不開,便投河自盡,幸好被阿雲姑娘救起。」

  這一套說法就是他懂得當地語言後,所給出的解釋,因為他本就是武漢人,對於武漢的歷史,他還是有所瞭解的,故此他只敢報自己是漢陽人。

  司馬光道:「關於你的來歷,都只是你一面之詞,本官會詳細調查的。」

  張斐頭疼的緊,雖然他不相信司馬光會大費周折,去調查他的來歷,但是司馬光是真有這個能力,他還是有些慌,心道:這老頭真是難對付,放著案子不談,光衝著我發難,而且還他媽是精準打擊,這麼下去,遲早會被他問出破綻來啊!

  殊不知有一人比他更慌,就是坐在一旁的王安石,他見張斐汗都流出來了,正如他預料的一樣,這年輕人心理素質太差,心裡都已經開始尋思,如何去挽回這一切。

  司馬光也發現這個情況,於是問道:「你很熱嗎?」

  張斐道:「小民一介平民,站在這裡就覺得很緊張。」

  「是嗎?」

  司馬光道:「可是本官聽聞你在出獄之後,便三番兩次闖衙告狀,你不應該緊張啊!」

  許遵面色凝重地瞧了眼司馬光,心想:真不愧是司馬君實,這麼快就想到張三才是此案的關鍵所在。

  他並沒有提供這些資料,肯定就是司馬光認真調查過張斐。

  一個人緊張是能夠說明一些問題的。

  司馬光這麼一問,顯然是挖了個坑,等著張斐往裡面跳。

  張斐漸漸有些招架不住,一個謊言是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但他也不是懦弱膽小之人,如實言道:「小民的確來告過幾次狀,但都有遞上狀紙,並未闖衙,而且當時小民也有些緊張,但在公理之下,小民亦不會退縮。」

  「好一個不會退縮。」

  司馬光哼了一聲,指著張斐道:「如你這種珥筆之民,本官可是見得不少,你們這些人最擅於搬弄是非,蠱惑人心,然後從中漁利,在利慾熏心之下,常常鋌而走險,而非是追求公理。」

  張斐聞言,突然靈機一動,立刻道:「主審管所言極是,正是如此,但是小民不但不引以為恥,反而引以為傲,小民將來還要來告更多的狀,賺更多的錢。」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9:29 PM 編輯

第0014章 我姓張,囂張的張

  hohoho!

  囂張!

  這真是太他媽囂張了。

  這都不能用年少輕狂來形容。

  只能說他姓張。

  囂張的張!

  你一介平民跑到審刑院來大放厥詞,是因為我們將刑具都藏起來了嗎?

  許遵急得頭髮都快白了。

  小子,我只能在公正之下,支持你,你這麼囂張,我還怎麼支持你啊!

  司馬光眼中卻閃過一抹充滿慈愛的笑意,這到底還是個孩子呀,向張斐詢問道:「你方才說甚麼?」

  張斐當即挺直腰板,一臉驕傲道:「小民不但不引以為恥,反而引以為傲,小民將來還要來此告更多的狀,賺更多的錢。」

  此話說的是鏗鏘有力,但是在眾人眼中,這傢伙絕逼是個瘋子。

  就算你要賺錢,你也別說出來,你都這般說了,那誰還敢站在你這邊啊!

  王安石已經累了,垂頭嘆息,就如同那受刑之人,等待閘刀的落下。

  完了!

  全完了!

  司馬光卻是勝券在握,皺眉道:「那本官倒要聽聽,你這傲又出自何理?若是理不通,本官將要治你藐視公堂之罪。」

  張斐拱手道:「敢問主審管,如我這種刁民在漢朝,會是落的怎樣下場?」

  司馬光道:「那恐怕你早已經充當為奴。」

  張斐又問道:「若生在唐朝呢?」

  司馬光道:「若是在唐朝,恐怕你都無法站在這裡。」

  唐朝還未建立起這種訴訟制度,喊冤之人,一般都是有冤之人,而不是一個外人。

  「主審官言之有理。」

  張斐話鋒一轉道:「可唯獨在我大宋,小民依然安然無恙。為何?就是因為我大宋皇帝素來以仁德治國,體恤百姓,重視人命,故特置刑獄司,為民伸冤,且又制定詳細的訴訟制度,照顧一些窮苦百姓,讓百姓發聲,讓百姓訴苦,如我這種珥筆之民,也就能在我大宋討的一口飯吃,小民當然引以為傲啊!」

  方才還奄奄一息的王安石猛地抬起頭來,激動地看著張斐,心中更是默默為之叫絕。

  這個角度可真是刁鑽呀。

  兩邊的大佬們不禁也對張斐刮目相看啊!

  原來這真是個狠角色啊!

  側門外的宋神宗聽到這一番話,不禁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呵呵!」

  語氣中充斥著億點點的意。

  那唐太宗一代明君,是何等寬容,可比之我大宋,好像還差了那麼一點點。

  要知道他曾經學習的對象,還就是唐太宗,但之前王安石告訴他,不要學唐太宗,要學就學堯舜,張斐這一番話,從側面印證了王安石的話。

  司馬光神情一滯,一時不知如何反駁,他總不能說,我大宋皇帝不仁德,關鍵他心裡也有些認同張斐之言,只是笑道:「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啊!」

  「小民句句發自肺腑,且有事實可證。」

  張斐言道:「如阿雲謀殺一案,雖已證據確鑿,但當今聖上仍願為此開堂,給予阿雲一個機會,此非仁德,那又是什麼?」

  妙哉!妙哉!

  王安石頓時又充滿了信心,充滿欣賞地看著張斐。

  許遵暗自一笑,看來他之前對我還嘴下留情了啊!

  這一下就逼的司馬光不得不談此案。

  司馬光也未妄想從張斐身份上突破,他只是想要殺殺張斐的威風,打亂張斐的陣腳,但不管怎麼樣,他一定會給此案一個了結,畢竟他認為張斐絕不是他的對手,馬上反問道:「既然你都已經知道此案證據確鑿,你又憑何為此翻案?」

  張斐答道:「因為小民認為朝中大臣缺乏對此案的瞭解,其實阿雲並無謀殺之心,她的舉動多屬防衛。」

  司馬光哼道:「空口無憑,你可有證據?」

  「有!」

  張斐道:「受害人韋阿大,便能為小民提供證據。」

  讓受害人為行兇者作證?

  你丫是認真的嗎?

  這可真是千古第一奇聞啊!

  兩旁的官員,紛紛向許遵投去疑惑的目光。

  司馬光心想:你若敢提供偽證,那你真是自投羅網啊,於是道:「傳證人韋阿大。」

  「傳韋阿大。」

  但見兩面衙差將韋阿大帶上堂來。

  他一露面,在場不少人頓時對那阿雲有那麼一絲絲同情。

  醜!

  確實太醜了!

  不少人紛紛搖頭。

  這韋阿大也真是可憐,這種場合對於他而言,那就是一種無言的折磨,他恐怕死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來到這審刑院的大堂,而且身邊坐著的全都是一品大員。

  來到堂上,渾身都在發抖。

  司馬光看韋阿大緊張成這樣,更加認為韋阿大要作偽供,於是道:「韋阿大,你身為此案的受害者,卻要給兇手做證人,本官實在是難以理解,是不是有人逼迫你這麼做?」

  「反對!」

  他話音剛落,張斐便跳上前去,高舉雙手,大聲喊道:「我反對。」

  在場的人都嚇懵了。

  有點素質好不,這不是市井,容不的你喧嘩。

  司馬光也有些惱火,是把這當自家客廳了嗎?喝道:「你反對甚麼?」

  張斐神情激動道:「主審官此番問話,顯然是在暗示證人提供對我方不利的供詞,而且基於主審官和證人的地位,這甚至是一種威脅,這還怎麼審下去,小民要求換人。」

  換人?

  你是認真的嗎?

  大家看的是目瞪口呆,饒是王安石也被張斐的膽色給驚呆了,你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如今審案,訟師就是個屁,官員才是佔據絕對統治地位的。

  更何況上面坐著的還是司馬光啊!

  朝中大佬!

  啪!

  果不其然,司馬光一拍驚堂木,怒喝道:「你這刁民膽敢在此耍潑,當真本官不敢治你嗎?」

  張斐不但不懼,反而冷冷一笑道:「耍潑?哼,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小民不過是據理以爭,何錯之有。主審官那番話就是帶有暗示性,意圖讓證人誣陷小民,真是欺人太甚。」

  到底是誰欺人太甚。司馬光真是忍無可忍,他自以為對張斐已經十分寬容,當即喝道:「真是豈有此理,本官如何審案,豈容你在此指手畫腳,本官就不信今日治不了你這刁民。來人啊!」

  支持張斐的保守派,一時可都不聲張,包括許遵。

  這絕對是藐視公堂。

  你這是不是用力過猛啊!

  正當許遵猶豫之際,兩名衙差立刻上得前來。

  司馬光剛準備吩咐衙差給張斐一頓板子,豎立堂威,張斐哈哈一笑,道:「是呀!陛下當初怎就不給你們一頓板子。」

  此話一出,門外宋神宗都有些懵,怎麼扯到我身上來了。

  這真是越審越玄幻了。

  談到皇帝,司馬光不敢大意,道:「你說甚麼?」

  張斐昂首道:「我說錯了嗎?據我所知,當初陛下聖裁,被你們駁回,陛下可也沒有說要懲罰你們。如今小民據理以爭,主審官卻用這種手段來使小民屈服,看來主審官對人對己,真是兩個標準啊!」

  王安石頓時精神一振,心裡瘋狂為張斐點讚,好傢伙!罵的真好!罵的太妙了啊!真是一個人才啊!

  門外的宋神宗聽罷,神色微微一變,是更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司馬光緊鎖眉頭,道:「我們當初駁回陛下的聖裁,那是因為聖裁有不當之處,我們臣子理應匡正陛下得失,此乃我們臣子分內之事。」

  「是嗎?」張斐雙手一攤,笑吟吟道:「如今我指出主審官的不當之處,那就成刁民呢,這可真是公平公正啊!」

  司馬光怒哼道:「你休要放肆,本官問你,本官方才問的有何不妥?」

  「就沒有一個字是對的。」

  張斐道:「首先,有哪條律法規定,這受害者就不能行兇者作證,難道受害者就不能追求更加公正的判決嗎?也許受害者認為此案遲遲沒有了結,這心有不平,故此前來作證申訴。

  其次,主審官又是基於什麼理由,猜測有人脅迫證人?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主審官的此番問話,那分明就是誘導證人,誣告他人脅迫證人做偽證。

  主審官難道不應該公平、公正嗎?主審官此番態度,就已經偏離了一個主審官最基本的原則。

  不過小民也知道主審官非專業的審判官,故此小民可以原諒主審官的失誤,但如果再有下一次,小民必將上訴聖上。」

  大堂上是一片鴉雀無聲。

  大家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聽了。

  「噗!呵呵呵……」

  王安石率先破功,呵呵笑了起來。

  痛快!

  實在是太痛快了!

  看到司馬光被懟的懷疑人生,他實在是太爽了。

  啪!

  司馬光也是剛猛之人,一拍驚堂木,道:「肅靜。」

  餘光狠狠瞪了眼王安石。

  王安石也乖,立刻閉嘴,但是目光中卻充滿著挑釁,打他呀!你倒是打呀!

  司馬光還真就不敢打。

  這要打的話,那就會出問題啊!

  司馬光氣的肺都要炸裂了,此時此刻,他不想砸缸,他想砸人,過的片刻,他突然使退左右衙差,又向張斐道:「好吧!本官承認方才所問有所不妥,那你來問吧。」

  什麼?

  慫了?

  很多保守派都感到震驚。

  別說翰林院大學士,換個縣尉來,都的將他打上幾十大板。

  這絕對屬於藐視公堂,犯上作亂。

  在當代思想中,尊長之話,有時候就不能去追究對錯的。

  但是他們也不好起身為司馬光助力,對方就一個刁民,本就處於弱勢,他們還搞群毆,這未免也太難看了。

  但門外的宋神宗卻心如明鏡,向旁邊的官員問道:「此人是何來歷?」

  官員心領神會,回答道:「此人好像是商人之後。」

  「商人之後?」

  宋神宗感到十分詫異,呵呵道:「他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來的呀。呵呵……」

  「小民遵命。」

  張斐拱手一禮,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9:42 PM 編輯

第0015章 問供

  其實古代審案,幾乎每個官員都用恐嚇,威脅、刑具等類似手段來使得犯人招供,這是法律所允許的。

  因為古代沒有先進的科技,來輔助官員破案,同時又是要追求結果正義,那麼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依靠用刑罰迫使犯人招供。

  相比起刑具,什麼威脅、恐嚇還算是比較仁慈的。

  司馬光一上來,先不談案子,而是揪著張斐的身份、劣跡來發難,目前就是要豎立自己的權威,其實這是一種很仁慈手段,絕不是欺負人。

  官員都這麼做,甚至多半比這還狠。

  張斐也非常清楚這一點,但這是對他而言,非常不利,如果不讓他自由發揮,而是由官員牽著鼻子走,他不可能打贏這場官司的。

  他情緒突然激動,不是發洩,而是早有預謀。

  他事先就有意保護韋阿大,關於韋阿大的供詞,他是一點也沒有透露,因為韋阿大作為受害者,為兇手作證,這肯定會引起懷疑。

  司馬光一定會就這一點提出質疑。

  張斐就在這等著他的。

  而且他巧妙地將皇帝給拉進來,這一招著實令司馬光不知如何招架。

  他不可能為了壓制一個珥筆之民,使得大臣對駁回皇帝決策的這個權力產生動搖,甚至他都不敢為此冒險,多說一句話。

  君權和臣權,是一個很微妙的東西,對方又是一個愣小子,就這事跟他爭下去,天知道他會說出什麼話來。

  司馬光心裡是非常很生氣,被一個小子這麼懟,還是在這麼多同僚的面前,但是他也得表現非常大度,你說的對,我認錯。

  這就是做給皇帝看的,皇帝也應該如此,虛心納諫,知錯能改。

  王安石為什麼笑,就是因為他太瞭解司馬光,讓司馬光低頭認慫,這是很難的事情。

  當然,讓他王安石認慫,更難。

  不過話說回來,這司馬光認慫,也不表示他完全放棄,只不過場面是更加平等,大家都講道理,不講官威。

  這就是張斐希望達到的目的。

  張斐來到韋阿大身旁,溫聲細語道:「韋阿大,你別害怕,在坐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他們是講道理之人。」

  「俺…俺不怕,不…不怕!」韋阿大哆嗦著嘴皮子道。

  他還真沒有剛才那麼害怕,因為他看到張斐好像挺厲害的。

  張斐問道:「韋阿大,你可還記得,在案發當晚,你身在何處?」

  韋阿大點點頭道:「俺…俺記得,俺當時在俺家田邊的草棚裡面守夜。」

  張斐又問道:「那你可否記得,當時你正在幹什麼?」

  韋阿大道:「俺當時正在睡覺。」

  張斐問道:「那你是剛剛入眠,還是在熟睡之際。」

  韋阿大撓撓頭,回憶道:「應該是熟睡之際,俺…俺當時睡的很香。」

  開始入正題了,司馬光、王安石等一干老爺們,反而聽的是昏昏欲睡。

  就這?

  這哪是在審案,簡直就是鄉鄰們平時的問候語。

  但是他們也不敢大意,這小子處處挖坑,可得小心謹慎。

  張斐又問道:「那你當時可有察覺到有人潛入到你的草棚?」

  韋阿大直搖頭。

  張斐繼續問道:「那你是何時才知道有人進入你的草棚,並且拿著刀企圖傷害你。」

  問著問著,韋阿大也沉浸在當晚發生的一切,不經意間就放鬆下來,道:「俺突然覺得背和手臂有些痛,才醒了過來,俺當時還以為是被蛇給咬了,睜開眼之後,才發現原來是有人要殺俺。」

  張斐點點頭,問道:「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你並無任何反抗和防備。」

  韋阿大點點頭,委屈巴巴地說道:「俺哪知道會有人來殺俺。」

  張斐道:「你方才說有一些痛,可是據我所知,斷指之痛,那可是一種劇痛,可以令人痛暈過去。」

  韋阿大道:「那是俺醒來之後,才被砍斷手指的。」

  張斐道:「你能否說說你是如何被兇手砍斷手指的。」

  韋阿大道:「俺見她拿刀砍來,俺就揮手去擋,就是這樣被砍斷手指的。」

  張斐道:「之後呢?」

  韋阿大道:「之後她就跑啦,俺都來不及看清她是誰。」

  張斐道:「這就是整個過程?」

  韋阿大點點頭。

  包括司馬光在內的所有官員,原本都以為他們兩是要串供,推翻之前的口供,否則的話,不可能為阿雲翻案,可一聽他們的問答,韋阿大說的跟以前一樣,這足以證明阿雲謀殺之罪。

  司馬光很尷尬,這一番問答,可真是將他的臉給打腫了。

  韋阿大回答的很誠實。

  這令他方才的問題,就有一種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司馬光尋思著,他們這麼搞,是不是成心讓我難堪?這小子太可惡了,開口問道:「你問完了沒有?」

  「小民問完了。」

  張斐道:「方才韋阿大的回答足以證明阿雲並無謀殺之心。」

  司馬光登時呆若木雞,難道我耳背,聽錯了嗎?沒好氣道:「這都已經拿刀入室殺人,還無謀殺之心?」

  張斐道:「對此小民有一證物要呈上。」

  司馬光點了下頭。

  只見韋阿二拿著一卷畫布來到堂上。

  畫布打開,但見上面畫的是一個人形圖。

  這還真是別開生面啊。

  張斐道:「主審官請看,這便是韋阿大身上傷口的分佈圖,是小民拜託大理寺的仵作繪製而成的。」

  司馬光立刻看向許遵。

  許遵點點頭道:「本官可以保證,此圖與韋阿大身上的傷口完全一致,司馬大學士可專門派人驗明真偽。」

  「那倒不必了。」

  司馬光量許遵也不敢在這事上面作假,又向張斐問道:「這又說明了什麼?」

  張斐道:「主審官請看,關於韋阿大這十餘處傷口,全部分佈在手、腿、背,而無一傷口是在要害上。」

  司馬光道:「若是命中要害,今日韋阿大恐怕就不能站在這裡。」

  張斐道:「可據韋阿大所言,他當時對於阿雲已經進入草棚,是全然不知,並且也沒有任何防備,那麼在這種情況,阿雲砍下十餘刀,無一刀命中要害,這難道不奇怪嗎?」

  司馬光道:「當時天色已晚,田邊又無燈火,再加上阿雲頭回行兇,緊張之下,未能命中要害,這也是在情理之中。」

  張斐道:「可是據我所知,韋阿大睡覺歷來就有打呼的習慣,可以說是鼾聲如雷,若阿雲有真心謀殺韋阿大,可尋聲砍頭,那必然是一刀斃命,但是韋阿大脖子以上,無一處傷口。」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除此之外,韋阿大身上十餘處傷口,除斷指之外,其餘全是皮肉之傷,半月就完全康復。

  至於這斷指之傷,方才韋阿大已經說的很明白,是他主動揮手去擋刀,二力相加,才導致手指被砍斷,若他沒有揮手,是否還會遭受這斷指之痛呢?

  顯然不會,而阿雲見砍斷其手指,重創韋阿大,便立刻跑了,並沒有繼續行兇,這種種情況,都足以說明阿雲絕無謀殺之心。」

  司馬光立刻反駁道:「阿雲不過一介弱女子,哪有力氣殺人,這傷口不深,不足以論據。」

  張斐道:「可小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她絕對有殺人之力,並且還不亞於男子,她若真想殺人,哪怕因天色原因,未能命中要害,但也足以令韋阿大身受重傷。」

  司馬光問道:「你有何證明?」

  張斐道:「主審官認為小民有多重?」

  司馬光被問的一愣,道:「這我怎知道。」

  張斐道:「小民大概有一百三十斤左右,不知主審官是否認可。」

  司馬光打量了下張斐,雖然瘦弱,但架不住個子高,點點頭道:「差不多,可是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主審官莫要忘記,阿雲在逃離作案現場後,曾在半途救得小民,而小民當時是處於溺水的狀態,她若只是一介弱女子,又怎麼可能將一個一百三十斤的溺水男子,給救上岸來。」

  不少官員紛紛交頭接耳,小聲討論著。

  別的他們不懂,但要說溺水這種常識,大家還是懂得一些。

  沒有一把子力氣,不可能將人救上來。

  張斐道:「這足以證明,阿雲完全是有殺人之力,也有殺人的環境,只因她無殺人之心,韋阿大才能夠活下來。」

  司馬光當即質疑道:「可若她無殺人之心,她為何又要帶刀前去刺殺韋阿大,此證據確鑿,且她自己也已經坦白,不能因她沒有謀殺成功,而斷定其她無謀殺之心。」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主審官說的不錯,為什麼阿雲會帶刀前往韋阿大的草棚砍傷韋阿大,她是出於何種動機,又是出於何種目的,這就要從方大田以婚騙財一案說起,此案的始末皆源於此。」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09:56 PM 編輯

第0016章 無懈可擊

  司馬光道:「關於方大田以婚騙財一案,本官也有所瞭解,不可否認,若無方大田,此案也不可能發生,但方大田之過,不能減輕阿雲的罪狀,因為方大田可沒有指示阿雲前去謀殺韋阿大。」

  張斐點頭道:「主審官說的是,小民也是認同的,故此小民在為韋阿大申訴時,並未要求讓方大田負刑事責任,而是向他索要賠償,因為方大田並無謀害韋阿大之心,他只是想斂財。但是整個案件皆源於此,只有瞭解清楚背後的原因,才能夠清楚地知道,阿雲是基於何種原因去行兇。」

  話說至此,張斐一嘆道:「不得不說,這是一齣人間悲劇啊!那阿雲早年喪父,一直以來都與其母相依為命,由於其母常年臥病在床,其父留下的二十畝田地,也一直交由其族叔們打理,每年只是給予他們母女少量的糧食。

  這些糧食,根本不足以養活他們母女,無奈之下,阿雲只能在家裡一邊照顧母親,一邊做一些針線活,以此來為此生計。」

  你是在講故事嗎?司馬光立刻打斷張斐,「這裡可不是講故事的地方,而且關於阿雲身世,本官早已知曉,你無須在此贅述。」

  張斐立刻道:「如果主審官真得清楚阿雲的身世,真得清楚阿雲的動機,就不會認為阿雲有謀殺之心。」

  司馬光立刻道:「阿雲作案的動機,是因為他嫌韋阿大貌醜,這一點早已經查明。」

  張斐搖搖頭道:「這可能是一個原因,但絕不是主要的動機。」

  司馬光問道:「那你說阿雲行兇的主要動機是什麼?」

  「孝道。」

  張斐道:「小民方才說的一切,足以證明阿雲是一個非常非常孝順的女兒,關於這一點,官府大可派人去調查,幾乎當地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王安石聽的眼中一亮,暗道:這小子可真是厲害呀。

  司馬光遲疑少許,似乎已經猜到張斐接下來要說什麼,道:「就算阿雲是一個孝順的女兒,這也不是她行兇的理由,不能混為一談。」

  「誰都想走康莊大道,可無奈面前只有獨木橋,許多事不能只光看表面。」

  張斐繼續闡述道:「在一年之前,阿雲的母親因病去世,這對於阿雲造成非常大的打擊,而在這一年之內,阿雲一直在家為母守孝,其孝心足以感動天地。

  可眾所周知,守孝期一般為三年,在我朝律法也明文規定,守孝期是不得婚嫁,此乃孝道也。但是,在方大田的逼迫下,強行將其許配給了韋阿大,並且已經完成納徵這一關鍵步驟。

  母親屍骨未寒,而她卻要離開母親,嫁於他人,這是一個孝女無法接受的,阿雲一直反對這門親事,但任憑其再怎麼努力爭取,依舊是無果而終。

  敢問在場的各位,在這種情況下,阿雲一介弱女子,又能怎麼辦?」

  眾人沉默以對。

  他們不傻,事到如今,他們也明白張斐的殺手鑭是什麼。

  司馬光義正言辭道:「孝道絕不是殺人的理由,你休要在此混淆視聽,而且犯婦自己也坦誠,她只是嫌韋阿大貌醜,不願下嫁,故生的歹意。」

  張斐卻道:「阿雲之言,不足為信。」

  司馬光都氣笑了,道:「真是豈有此理,兇手的供詞,都不信,難道信你的片面之語。」

  張斐道:「主審官莫要忘記,我也是當事人之一。方家村和韋家村相隔只有一條河,來去不到半個時辰。當時阿雲是在二更天行兇,但是她卻在天亮的時候,將我救起。」

  司馬光問道:「這能說明什麼?」

  張斐道:「這不禁令人好奇,兇手行完凶之後,為什麼要在河邊逗留,但凡有常識的,都會趕緊趁夜色回家,不要讓人看見自己。

  而且阿雲當時義無反顧跳入河中,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一個陌生男子,當時我十分狼狽,她就不可能是被我英俊的外表所吸引。」

  「……」

  司馬光聽得是哭笑不得,道:「這是公堂,不是戲堂,你若再這般戲言,休怪本官不客氣。」

  言下之意,你小子認為自己很幽默嗎?

  張斐一本正經道:「主審官明鑒,當初小民就曾被懷疑與阿雲有私情,而平白無故坐了三個月冤枉牢。同時韋氏兄弟也對此提出得疑惑,韋阿大之弟韋阿二就認為阿雲是見我英俊,故而才救我的,故此我有必要澄清這一點。」

  司馬光也是醉了,這你都能說的義正言辭,無奈道:「本官相信阿雲絕不是因你的樣貌才救得你。」

  張斐鬱悶地瞧了眼司馬光一眼,道:「那麼我們就要問,是什麼原因,讓阿雲在那種危險的情況下,捨生救人,阿雲雖然善良,但是這實在是太危險了,可她卻毫不猶豫的下水救人。」

  司馬光忍無可忍,問道:「你說是為什麼?」

  「贖罪。」

  張斐道:「阿雲想要贖罪,因為她當時砍斷韋阿大的手指,以至於誤以為自己殺死了韋阿大,她很痛苦,她之所以在河邊逗留,就是想以死謝罪。換而言之,阿雲根本就無心殺人,而她之所以立刻向官府坦白一切,並且提供對自己不利的證詞,其目的都是希望能夠贖罪,能夠以命償命。」

  「一派胡言!」

  司馬光道:「這都只是你的推測,你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阿雲無謀殺之心。」

  張斐立刻反問道:「難道主審官就有確實證據,來證明阿雲有謀殺之心嗎?雖然她帶刀前去砍傷韋阿大,但韋阿大身上十餘處傷口,無一處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輕傷,這只能證明她有傷人之心,而無殺人之心。

  至於阿雲的供詞,這不能作為證明其有謀殺之心的證據,因為如果她說自己只是去砍傷韋阿大,難道主審官就會相信嗎?」

  所有人都驚呆了。

  兇手的供詞竟然不能作為主要證據?

  但可細想一下,好像也有些道理,你不能說兇手承認,就能夠作為確鑿證據,不承認就不能作為確鑿證據。

  證據是客觀的,不是主觀的。

  司馬光道:「可是所有的證據,都證明阿雲意欲謀殺韋阿大。」

  「那只是表面證據。」

  張斐反駁道:「一個正常人去謀殺一個人,首先要有充分的理由。如果阿雲是真的嫌韋阿大貌醜,故不肯嫁,這可以構成殺人動機。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說著,他拿出一份供詞來,道:「這是方家上下,以及方家村村民提供的供詞,這份供詞充分說明一點,就是在阿雲母親去世不久,她的叔叔嬸嬸們,曾不止一次希望將阿雲許配出去,而當時的對象,並不是韋阿大,而是其他人。但是阿雲統統拒絕,理由就是要為母守孝。」

  司馬光向一旁的官吏使了個眼神。

  那官吏立刻將供詞拿來,然後呈給司馬光。

  司馬光看完之後,道:「就算這份供詞是真的,又能說明什麼?」

  張斐道:「這足以說明韋阿大貌醜不是阿雲兇手的主要原因,如果阿雲只是看樣貌,她之前為什麼又要拒絕?

  而且阿雲在反對這門親事時,也曾向其族叔表達過,她在為母守孝,不能嫁人,但可惜他族叔完全無視她的理由。

  如果這一條不作數的話,她只是想為母親守孝三年,那她有必要謀殺韋阿大嗎?沒有必要,她只需要砍傷韋阿大,延緩這門親事便可。

  事實也證明,她無謀殺之心,一個想要謀殺的人,砍了十餘刀,無一刀命中要害,且全都是輕傷。

  可是她在做供的時候,為什麼又要隱瞞她曾以為母守孝而反對這門婚事,只是提出她嫌韋阿大貌醜,而原因就是她要贖罪,而且她認為自己這麼做,也對不起她的母親。

  不得不說,在我看來,相信在大多數人看來,這是一個很笨很笨的方法,但也是一個十六七歲少女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她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他們族叔們貪念他家的土地,同時又渴望用她換取更多的土地。

  除此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司馬光見這廝聲色並茂,說得就跟真的似的,用完美的感情來彌補不完美的證據,覺得不能讓這廝忽悠下去,於是道:「雖然你的解釋很完美,但這也僅限於你的推測,究竟真相是怎樣,阿雲要比你清楚。傳犯婦阿雲。」

  他心裡清楚,這傢伙是個講故事的高手,從他這裡難以突破,索性不跟他過招。

  很快,阿雲便帶上了上來。

  不帶上來還好,這人上來,跟韋阿大站在一塊,這登時引起不少人的惻隱之心。

  方大田該死啊!

  這也太不登對了。

  司馬光也意識到這一點,隱隱覺得這情況對自己越發不利,他便向阿雲問道:「犯婦阿雲,你可認罪?」

  可話一出口,他突然看向張斐,這小子肯定又要反對,哪知張斐這回沒有做聲,乖乖站在一旁。

  阿雲面無表情道:「民女認罪。」

  司馬光道:「你當晚持刀潛入韋阿大的草棚,是想幹什麼?」

  阿雲道:「民女想要殺死韋阿大。」

  司馬光一怔,道:「為何?」

  阿雲道:「因為他生的醜。」

  韋阿大是一臉委屈。

  他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在這裡再被侮辱一次。

  司馬光又問道:「可是據本官所知,你的族叔曾多次希望將你許配出去,且對象也非是韋阿大,而你當時又是以為母守孝為由拒絕了。」

  阿雲一聽為母守孝,當即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匍匐在地,哭訴道:「民女對不起母親大人,民女罪孽深重,民女只求一死,只求一死。」

  司馬光眉頭一皺,道:「是死是活,本官自有判決,你先回答本官的問題。」

  阿雲兀自哭訴道:「是民女幹的,都是民女幹的,民女只求一死。」

  司馬光聽得惱怒不已,不禁又看向張斐,心道:想不到老夫一世英名,竟然會栽在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身上。

  在方才那番爭辯之後,司馬光知道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唬不住他,於是他打算從韋阿大和阿雲身上著手。

  此案非常簡單,他認為如果要翻案,那就必須要翻供,一旦翻供,必將出現漏洞,謊言是經不起拷問的。

  可是兩個關鍵證人偏偏一句謊話不說,說的大實話。

  但若結合張斐所言,這個實話反而對他們更加有利。

  可司馬光心裡也非常清楚,這肯定是張斐指使阿雲這麼說,這麼說,反而變得無懈可擊。

  司馬光揮揮手道:「先將他們帶下去。」

  韋阿大跟阿雲光站在一塊,就會給人極大的誤導。

  堂上就剩張斐一個。

  司馬光本打算迂迴突破,哪裡知道,他還的直面張斐,道:「雖然犯婦值得同情,但是律法如山,不管怎麼說,她的行為都足以構成謀殺之罪。」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2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10:08 PM 編輯

第0017章 必須正確

  這犯人上趕著認罪,但司馬光卻怎麼也高興不來啊!

  不但不高興,反而為此惱怒不已。

  他已經意識到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而是一隻狡詐的小狐狸。

  而這隻『小狐狸』此時是一臉淡定從容,面對他的問題,更是從容不迫地反問道:「不知主審官可否認同,孝道是促成阿雲行兇的主要理由。」

  司馬光微一沉吟,道:「此事還有待調查,可就算她是為求孝道,也不足以成為她脫罪的理由。」

  他的語言漸漸變的更加謹慎,可見局勢對他而言,已經非常不利。

  張斐搖搖頭道:「關於這一點,小民不敢苟同。自古以來,有多少英雄好漢,捨生取仁,捨生取義,捨生取孝,捨生取忠。

  而我中華文明,忠孝是重於生命,基於此,捍衛孝道自然也重於捍衛生命。而根據我朝律法,當生命受到威脅時,你所做出得反擊,視為自衛,那麼捍衛孝道,當然也能作為自衛。

  難道有人威脅到我們放棄對皇帝的忠誠,放棄父母的孝順,我們都不能做出反擊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朝廷也就沒有必要提倡仁孝,忠義。」

  這小子到底是哪裡蹦出來的?他真的只是一個平民嗎?這張口皇帝,閉口朝廷,他難道就不害怕嗎?

  司馬光心裡冒出無數個疑問來,道:「但是捍衛孝道,可不是指去傷害一個無辜之人,而且你認為在守孝期間去傷害別人,此乃對父母的孝順嗎?」

  張斐笑道:「故此小民為阿雲爭取得是防衛過當,而不是做無罪辯護。」

  司馬光眉頭一皺,此時他心裡都不得不承認,這『過當』用的還真他娘的妙啊!

  張斐繼續闡述道:「阿雲當然是有罪的,此乃證據確鑿,但她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是為了捍衛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只不過她選擇了錯誤的方法,但這是情有可原的,也不能因此而忽略她這麼做的初衷。

  種種證據都已經證明她不是一個心腸惡毒之人,只不過她年紀和閱歷,都不足以令她想到一個更加高明的辦法,而且我們不要忘記,他的父母皆已經去世,家中只有一群想利用她謀取利益的長輩,沒有人能夠為她提供一絲幫助。

  主審官不能奢望她能夠如你一般理性、聰明、冷靜地去處理每一個問題。其實如阿雲這樣的女子,是大有人在,她們中很少有人選擇了正確的解決方法,不是她們不懂何為孝順,而是她們感到絕望和無助。

  從律法上來說,阿雲是在保護自己的過程中,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這當然是屬於防衛過當。」

  話說至此,張斐突然氣勢一斂,又謙卑道:「當然,小民只是一介平民,來此論辯,皆因陛下仁德所至,小民並無判決的權力,小民只能提供微薄的證據,來協助主審官。

  不可否認的是,阿雲的確犯下重大錯誤,如果朝廷執意判決阿雲謀殺之罪,小民也懇請朝廷能夠表彰阿雲的孝心,讓她死後,也有面目去見其母親,相信這也是阿雲目前最渴望得到的,畢竟在她心裡,母親是要勝過自己的生命。」

  此番話下來,王師元、齊恢、劉述等一干保守派,紛紛露出十分沮喪的表情。

  相反王安石等一干革新派,紛紛露出得意的微笑。

  司馬光直視著張斐,目光中充滿著怒火。

  他憤怒啊!

  他非常憤怒啊!

  在對方沒有提供強有力證據的情況,他竟然無力反駁對方。

  而明知道對方是在巧辨,卻又無力挽回。

  關鍵的原因就在於,孝順在當代實在是非常非常重要。

  就連皇帝都不能做出任何的不孝之舉。

  而張斐巧妙的將孝道作為阿雲行兇動機,當然,張斐也確實提供了一些證據,足以證明阿雲是一個孝女,但二者到底有沒有因果關係,這就只有阿雲自己清楚,外人只能提供一些佐證從側面去證明。

  這是司馬光完全沒有想到。

  因為在此之前,大家都認定顏值是此案的行兇動機。

  雖然張斐無法提供直接證據,證明阿雲不是因為顏值而行兇,但是司馬光也提供不出直接證據,證明阿雲就是因為對方貌醜而行兇,原本的鐵證,也就是阿雲自己的供詞,方才已經被張斐給摧毀。

  絕對客觀證據是不存在的。

  但是張斐提出了一個間接證據,如果阿雲只是想嫁給一個樣貌不醜的人,那她之前為什麼要拒絕,而且阿雲曾幾次都是用守孝來拒絕婚事的。

  如果拿不出更加直接的證據,那麼間接證據,是可以否定顏值是行兇動機。

  事到如今,司馬光也醒悟過來。

  可惜,為時已晚。

  忠孝就是古代的政治正確。

  為了一個小女子,去衝擊政治正確,這可不是一個成熟政治家會幹的事。

  那麼他若想維持原判,就必須找到證據,證明阿雲的動機不是孝順。

  而且他一定要證明這一點,否則的話,就屬政治不正確,這導致他就變的非常被動。

  司馬光深知對方是在故弄玄虛,是在混淆視聽,他自也不會輕易罷休的,道:「目前你所提供的說法,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本官還需調查其中真偽,待一切水落石出,本官自會酌情而定,今日就到此為止。退堂。」

  言罷,他便起身離開了。

  他走之後,堂中仍是一片寂靜。

  不少官員都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他們心中與司馬光想的一樣,這小子是哪裡蹦出來的怪物?

  我大宋還有這麼個人物在?

  過得片刻,只見王師元、齊恢、劉述等人突然站起身來,急急匆匆離去。

  其餘人這才如夢初醒,站起身來,一邊議論紛紛,一邊往堂外走去。

  「怎麼會審成這樣?」

  「不瞞你說,我審案多年,珥筆之民見多了,可也沒有見過這般審案的?」

  「要是換做是我的話,我早就狠狠懲治了這珥筆之民,旁人不知,還以為他才是主審官。」

  「你們說這司馬大學士是不是跟他們一邊的。」

  「此話你可別瞎說。」

  ……

  如夢初醒的老爺們,總覺得這審得很不對勁,這不像似是審案,倒像是翰林院的辯論大賽。

  我大宋竟然寬容到這種地步了嗎?

  刁民都敢吼翰林院大學士?

  離譜!

  著實離譜啊!

  待眾人離開之後,一直站立在堂上的張斐,突然彎下腰來,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直直垂落。

  啪!

  忽覺肩膀被人拍了下,他歪頭一看,只見許遵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原來你小子也知道怕呀!」

  「怕得緊!」

  張斐直起身來,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苦笑道:「我心裡一直都很清楚,當我踏上這個公堂,就等於是站在了懸崖邊上,一不留神,就可能是身首異處。」

  許遵問道:「既然你心裡都明白,那你為何還要這麼做?」

  張斐沉吟少許,反問道:「恩公可認同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許遵搖搖頭道:「若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也就不需要我們這些官員。」

  「那倒也是。」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但此案確確實實是善有善報啊!」

  許遵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阿雲是一個心腸惡毒之人,韋阿大就算不死,也是重傷,可見不管阿雲是不是有謀殺之心,但她內心是抗拒殺死一個人的。

  除此之外,阿雲救了我一命。這都是善念所至,如果沒有這一絲善念,這場官司根本都不會存在,又何談輸贏。」

  許遵問道:「如果阿雲是惡毒之人,但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會否幫她?」

  張斐道:「如果我是一個珥筆之民,那我絕對會這麼做。」

  許遵問道:「為何?」

  張斐道:「在公平的前提下,如果我能夠救一個十惡不赦之人,那等於就是殺死了無數個十惡不赦之人。」

  許遵眼中一亮,目光中充滿著讚賞,問道:「那如果你是個官員?」

  張斐道:「如果我是個官員,那我也會盡可能的在律法的範圍內,為犯人減輕罪名,就如同恩公一樣。」

  許遵呵呵道:「你小子可會安慰人啊。」

  張斐道:「不知此番安慰能不能免除我的債務?」

  「當然不能。呵呵……」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8 11:36 PM 編輯

第0018章 飄了

  在生活中,司馬光絕對是一個非常非常謙卑大度的君子,但是他跟王安石一樣,在一些原則性問題,他也是非常固執的,絕不會輕易讓步。

  故大家戲稱王安石為拗相公,同時也戲稱他司馬光為司馬牛。

  這牛脾氣一來,真是誰也拉不住啊!

  如果他們的執政理念完全一致,其實不管是往左走,還是往右走,對於大宋而言,絕對是一件幸事。

  興許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事。

  可惜的是,沒有如果。

  退堂之後,司馬光是非常自責,也非常憤怒,他完全沒有想過會是這種結局,在開始時,他是勝券在握,結果稀裡糊塗就被對手打的一潰千里。

  立刻叫人將方才的堂審記錄拿來,這一邊看著,就一邊研究,到底是為什麼,如此簡單的謀殺案,竟然真有可能給打成防衛過當。

  真是離了個大譜。

  而此時呂公著、王師元、齊恢、劉述等一干專業法官也紛紛趕來,他們也都沒有回過神來,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看司馬光坐在椅子上,沉著臉,看著堂審記錄,倒也不好做聲,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等候。

  過得好半晌,司馬光將筆錄不輕不重地往桌上一拍,懊惱地長嘆一聲:「真是大意了呀!」

  剛退堂的時候,他腦袋裡面是昏昏沉沉的,而當他以旁觀者的態度去看這份筆錄,他猛然發現,自他審問韋阿大開始,就一直被張斐牽著鼻子走。

  關鍵就在於張斐拿他們兩個地位懸殊去類比他與皇帝。

  他知道這絕不是對方靈機一動,對方顯然是早有準備,就等著他往坑裡面跳。

  可捫心自問,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選擇別的做法嗎?

  王師元對此也有一些不解,立刻道:「司馬學士方才對那小子也太過溫和了,他如此囂張,藐視公堂,以下犯上,為何不拿他治罪?」

  他提出一個非常專業的意見。

  要換他,早就揍的張斐只能趴著審。

  你這麼慫,還怎麼審啊!

  他都懷疑司馬光是不是在故意放水。

  司馬光真是有苦難言,如果他當時真的當堂就打張斐一頓板子,相信沒有人敢阻止,包括王安石、許遵他們,這麼囂張的珥筆之民,若不給予教訓,那今後誰還將他們這群老爺放在眼裡。

  但是真的打下去,他們保守派就將會輸掉未來,這官司打不打都不重要了。

  今後只要他們駁回皇帝的意見,王安石肯定會拿這事說事,就允許你司馬光跟皇帝據理以爭,不准別人跟你據理以爭。

  從側面說,難道皇帝連你都不如嗎?

  張斐巧妙的一辯,直接將相權和皇權之爭給扯了進來,這其實才是此番審案的轉折點。

  因為這使得司馬光完全丟掉主導地位。

  這一點也是至關重要,因為這直接導致整個審案的流程都改了,就是鐵面無私的包拯也都不可能這麼溫和地審案。

  張斐是如魚的水,因為這是他習慣氛圍,而司馬光則是不知所措。

  一潰千里,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

  呂公著明白司馬光的苦衷,他要為大局著想,是真的不能打,道:「此事也怪不得司馬大學士,事到如今,我們應該討論一下,此案到底該怎麼判?」

  齊恢立刻道:「那小子分明是在故弄玄虛,混淆視聽,這就不可能是防衛過當,若是要這麼判的話,那豈不是鼓勵百姓犯罪。」

  王師元點點頭道:「言之有理,這哪有上別人家自我防衛的道理,那小子也未有拿出鐵證來,若是這麼判的話,那將貽害無窮啊!」

  這真是太打臉了。

  他們身為大宋最高法官,就連自首減罪,他們都不答應,跟皇帝都吵的是面紅耳赤,如今還來個防衛過當,這要判下來,他們還有何顏面待在這位子上。

  司馬光道:「若我們還想要維持原判,就必須要找到證據,反駁對方提出犯婦無殺人之心的推論,你們立刻派人前往登州,調查犯婦的底細。」

  由於此案人證物證俱全,是鐵一般的事實,導致他對阿雲的過往和家事是不夠瞭解,沒有調查到那份上去。

  他認為這就是他落於下風的主要原因,故此他若想要駁回張斐的申訴,也必須從細節著手。

  ……

  那邊許遵與張斐回到府中,見張斐是一臉志得意滿,彷彿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但是他知道,張斐並沒有拿出鐵證來,只是提供一些佐證,以及巧妙的辯解,這個官司還是有得打,於是叮囑道:「你可別大意,司馬大學士在堂上可沒有宣判,而是說要繼續調查,可見他是不服的,他一定會想辦法反駁你的理由,而司馬學士在我大宋可是數一數二的聰明人啊。」

  張斐卻是自信滿滿地笑道:「十日之內,司馬學士必然給出判決。」

  許遵聽他口氣大得沒邊了,當即嗤之以鼻道:「你未免太過自大了。」

  張斐道:「恩公若是不信,不妨賭些什麼?」

  許遵也是一個很個性的人,問道:「你說怎麼賭?」

  張斐道:「如果我輸了,我免費被恩公使喚一年,但若我贏了,恩公不但要免除我的債務,而且還得給我三十貫錢。」

  「一言為定!」

  許遵還就不信這邪,十日?哼,你未免也太相信我大宋的辦事效率了。

  張斐道:「一言為定。」

  許遵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道:「等會!十日之內給出判決,可沒有說他們會怎麼判?」

  張斐道:「不是他們要怎麼判,而是我們應該爭取讓他們怎麼判。」

  飄了!

  著實是飄了!

  許遵瞧了眼張斐,是苦口婆心道:「你小子雖然方才在堂上風光無限,可你也別的意忘形,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這暗中較勁,可非你所能事。」

  張斐雲淡風輕道:「沒有什麼暗中較勁,因為對方已經輸了。」

  許遵這廝醉得不輕,擺擺手道:「罷了!罷了!我懶的與你爭。那你說此案該怎麼判?」

  「立刻釋放。」張斐道。

  許遵一愣,道:「這怎麼可能,即便判防衛過當,那也是罪,也得受罰。」

  張斐笑道:「恩公可還記得司馬大學士反對自首減罪的理由是什麼嗎?」

  許遵下意識道:「他們是以此案屬惡意案件,故即便算是自首,也不能得到減罪。」

  張斐點點頭道:「雖然我打得是防衛過當,但不代表我已經放棄自首減罪,如果此案判防衛過當的話,那當然就不屬於惡意案件,那便可引用自首減罪,司馬大學士也難以再反駁,防衛過當再減二等,再加上阿雲已經坐了近半年的牢,足以令她立刻釋放。」

  「是呀!如果判防衛過當,便完全符合自首減罪的條例。」

  許遵恍然大悟,突然又帶著一絲震驚看著張斐,道:「你是否也將官家和王大學士考慮了進去。」

  張斐道:「我沒有考慮到他們,我只考慮到恩公,不管他們是出於何種目的,但到底給予恩公極大的支持,恩公也應該回饋他們,如此恩公亦可獲的更多的支持。」

  許遵只覺此子真是深不可測啊!

  如果說張斐只是精通律法,能言善辯,那他都能夠理解,但如今這個問題,政治意義更大,其實判防衛過當,而且捍衛的孝道,這就不可能判很重。

  但是張斐仍舊要以自首減罪去爭取更寬容的判決。

  聽著是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極具政治意義。

  因為王安石與司馬光爭的就是是否適用於自首減罪,但這官司打的卻是防衛過當,即便張斐勝訴,是不是代表王安石贏了,這個就不太好說。

  加上自首減罪和不加自首減罪,在政治上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這不禁引起許遵的愛才之心,心道:這等人才可不能輕易放走啊!我是不是的想辦法,拖上個十日。

  「恩公不會是想從中作梗,拖上十日吧?」

  「你說甚麼?咳咳!」

  許遵突然睜圓雙目,道:「混賬東西,本官會是那種無恥小人嗎?」

  「那就行。」

  張斐道:「明日恩公便可為阿雲爭取立刻釋放。」

  許遵愣了下,道:「這都還未判啊!」

  張斐笑道:「但是恩公至少可以表達自己的態度啊!」

  許遵一瞅這小子好像又沒安好心,於是道:「你又想玩什麼花招?」

  張斐欲哭無淚道:「此案都已經審過,大理寺不應該給出自己的看法嗎?」

  許遵總覺這小子又在玩陰的,可是什麼,又有些說不上來。

  「不好了!不好了!」

  正當這時,忽見一個女婢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喘著氣道:「老爺,大事不好了,倩兒姐絕食了。」

  許遵道:「你告訴她,再餓上十日,就放她出來。」

  「啊?」

  那女婢小嘴微張,呆呆地望著許遵。

  張斐也不可思議地看著許遵,心想:這真的是親生的?

  許遵卻是隱隱瞪他一眼,這都是你小子惹出來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12:04 AM 編輯

第0019章 政治正確

  這司馬光有多麼生氣,多麼憤怒,多麼丟人,作為損友加對手的王安石那就有多麼歡樂。

  君子坦蕩蕩呀。

  王安石也不覺得這需要避諱什麼,他倒也不是為勝利而感到開心,畢竟司馬光也沒有當眾宣判,以他對司馬光的瞭解,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馬光肯定還是要繼續調查、再審,這官司也有的打。

  他只是看到司馬光吃了一個這麼大的癟,覺得很爽,畢竟司馬光的口才,他也是見識過的,很少被人懟的懷疑人生。

  在堂上,他就已經笑出聲來,如今更是一路哈哈笑到家。

  下得馬車,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在家門前,頓時喜不勝收,「吉甫!」

  有道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

  「恩師。」

  那男子也立刻上前來,行的一禮。

  此人名叫呂惠卿,進士出身,如今任集賢殿校勘,十餘年前,曾與王安石結師徒之緣。

  王安石笑道:「你來的正好,今日定要與為師喝上幾杯。」

  呂惠卿只覺有些驚訝,問道:「恩師如此開心,難道司馬大學士真的敗在了一個珥筆之民的手裡。」

  王安石哈哈大笑幾聲,道:「走走走,上屋裡說。」

  來到屋內,王安石先是吩咐下人趕緊將酒菜端上來,可不等酒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將司馬光在堂上的窘迫告知呂惠卿。

  他說的是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可呂惠卿聽完之後,卻是緊鎖眉頭,沉吟不語,又不接話。

  王安石略顯尷尬,內心又生出一絲愧疚。是不是自己太幸災樂禍呢?不正人君子呢?於是問道:「吉甫,你不覺好笑嗎?」

  呂惠卿微微一怔,忙道:「恩師此時應該趁勝追擊,一舉擊潰他們,以免夜長夢多。」

  王安石愣了片刻,問道:「此話怎講?」

  呂惠卿道:「當初恩師與司馬大學士爭辯之時,朝中大臣各有主張,就事而論,到底是否該就減刑,皆有道理,可如今不同,如今辯的可是防衛過當,關鍵事關孝道,那麼只要恩師揪著孝道這一點,對方必無招架之力,甚至恩師可以在朝中爭取到更多的支持,為新法打好基礎。」

  王安石眼中一亮。

  這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

  由於前幾日在商量是否由大理寺重審此案時,雙方的意思都非常明顯,就是一決勝負,不要再拖下去。

  故此在審理後的第二日,宋神宗就將司馬光、王安石,以及一眾法官又召來問話。

  這一照面,司馬光真是一臉憔悴,那對黑眼圈都快要趕上國寶,昨夜肯定又是通宵達旦,研究案情。

  宋神宗昨日是親臨現場,也看到司馬光是如何吃癟的,這還真有些於心不忍,道:「真是辛苦卿了。」

  司馬光趕忙道:「承蒙陛下關心,此乃臣分內之事,算不得辛苦。」

  神色略顯尷尬。

  宋神宗又問道:「那不知昨日可有審出結果來?」

  司馬光很是謹慎地說道:「由於對方提出一些新的疑點,目前正在調查之中,臣不敢妄下決斷。」

  「啟稟陛下,臣並不認同。」

  許遵立刻站出來,道:「陛下,其實昨日已經審得非常清楚,阿雲並無謀殺之心,只因她渴望為母守孝,故想刺傷韋阿大,拖延這門婚事,實屬防衛過當,並且阿雲有自首情節,故應再減罪二等,再加上阿雲已經入獄四月,得到應有的懲罰,臣建議朝廷應寬大處理,立即釋放阿雲。」

  「臣贊成。」

  王安石也馬上站出來,道:「臣以為對方提出的證據,足以證明阿雲是一個善良、孝順的孩子,而非司馬大學士認為的一個心狠手辣的惡徒,朝廷理應寬大處理。」

  司馬光立刻反駁道:「那都是一些佐證,以及那珥筆之民的推論,並不能作為確實證據。」

  王安石爭辯道:「但是司馬大學士也找不到證據來反對這些佐證,基於罪疑惟輕,阿雲理應得到釋放。」

  司馬光道:「我這才剛剛命人調查,你又怎知道我就找不到證據?況且阿雲自己都承認是因為韋阿大貌醜,故當夜採取刺殺他。」

  王安石道:「關於阿雲的供詞,在堂上都已經證明是無效的,如果兇手的供詞可以作為有力的證據,那麼每個兇手都不會承認自己的罪行,而且我相信許事寺不會提供偽證。」

  司馬光哼道:「孝順與謀殺是不能混為一談,此乃刑事案件,而非是在談論一個人的道德,如果將來大家都根據一個人的道德高低,去判決一件刑事案件,那還要律法作甚。」

  王安石微微笑道:「敢問司馬大學士,你又是憑借哪條律法,斷定阿雲乃是心狠手辣的惡徒?」

  司馬光也不是基於律法去量刑,恰恰相反,他其實也是基於禮法,他就是認為雖然律法不承認阿雲和韋阿大夫妻關係,但是在禮法上,他們已經是夫妻關係,阿雲心裡應該清楚,她所做之事就是弒夫,實屬罪大惡極。

  「行了!」

  宋神宗突然開口打斷二人的爭辯,道:「既然此案已經交由司馬學士審理,那麼朕相信司馬學士會給天下人一個公正的判決。」

  「多謝陛下信任。」

  司馬光鬆的一口氣,道:「臣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

  王安石聞言,也不再繼續爭辯,眼中閃爍著幾分笑意。

  許遵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就這?

  ……

  回到府中,他立刻叫來張斐,道:「你輸了。」

  張斐一臉錯愕,「我輸了?」

  許遵點點頭,道:「官家已經允許司馬大學士繼續調查,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十日之內不會給出判決的。」

  張斐聞言,臉上的自信卻是更濃了,道:「這不是還沒到十日之期嗎?」

  許遵道:「只要官家允許審刑院調查,那就不可能這麼快結案。」

  張斐道:「可我也沒有提前認輸的習慣,這可如何是好?」

  許遵呵呵道:「行行行。信不信由你。我與你說這些,也不是怕你賴賬,而是提醒你,做好準備,司馬大學士可不是那麼好對對的。」

  張斐兀自充滿自信地說道:「他必輸無疑。」

  許遵都納悶了,這誰給他的自信?

  ……

  王安石雖然沒有在宋神宗面前,繼續跟司馬光爭,但是他回到翰林院,就立刻對司馬光發難,就指責司馬光為了賭氣,為了臉面,為了不願承認自己輸給一個小娃,而不顧客觀證據,並且還引用張斐所言,他就不專業,不懂的怎麼審案。

  司馬光牛的脾氣也上來了,當即就懟了回去。

  而此案本就是割裂朝堂的罪魁禍首,大家就是因為此案而紛紛站隊。

  王安石身邊的革新派,也都站出來指著司馬光。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回革新派是佔據絕對優勢,因為大多數保守派都選擇沉默,或者選擇了消失。

  朝中氛圍立刻變的是風雲詭譎。

  「君實,此案不能再審下去,必須立刻結案。」刑部郎中劉述私下找到司馬光,是滿面焦慮地說道。

  司馬光納悶道:「為何?」

  劉述嘆道:「因為朝中大多數人,如今已經不願意再重罰阿雲。」

  司馬光緊鎖眉頭道:「此與孝道有關?」

  劉述點點頭。

  司馬光當即反駁道:「你應該知道那只是張斐的一面之詞,並沒有確鑿證據可以證明阿雲是為捍衛孝道而去行兇。」

  劉述道:「但事情關鍵已不在於此,因為朝中大多人認為,阿雲的確是一個孝女,又經張三這麼一鬧,如果重罰阿雲,那會讓天下人對忠孝產生質疑,當一個人面臨忠孝問題時,就應該苟且、妥協,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其惡劣影響將是不可估量的!

  王介甫他們也是揪著這個問題,責難於我們。

  那麼我們如果還要繼續爭執下去,大多數人就會選擇站在他們那一邊,而我們都知道,王介甫他爭得不是忠孝,而是新法,他如今分明是想藉此案,爭取到更多的支持,以便於他將來變法。

  所以無論如何,此案必須終結,我們也必須表示理解阿雲的初衷。」

  司馬光聽後,是呆若木雞。

  憤怒、鬱悶、糾結、掙扎、痛苦,等諸多表情交織他那張堅毅的臉龐上。

  至此,他才猛然發現,自己早已經一敗塗地。

  他之前也清楚張斐的套路,就是拿孝來做擋箭牌,但是他忽略『孝』的政治意義。

  忠孝是儒家的統治基礎。

  而一切的統治基礎就是所謂的政治正確。

  宋朝的士大夫們就不願意為了這個小案子,而破壞忠孝的意義。

  在這裡兩日內,許多已經致仕的士大夫紛紛上門,希望他們能夠輕判阿雲,做出一個對社會有著深遠意義的判決。

  王安石此番再度發難,保守派內部就不團結,雖然有部分人還是支持司馬光的,但也有部分人在此案上面,已經站在王安石那一邊了,當然,還有不少人選擇沉默。

  如果司馬光還要繼續爭下去,就會導致反對新法的官員,只因為此案而被迫綁定在王安石的戰車上面。

  而保守派裡面的核心成員,他們主要的訴求是反對王安石變法,他們已經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如今繼續調查下去,就真的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且他們也明白,那王安石巴不得他們跟自己爭,爭得越久越好,最好直接判謀殺已傷。

  往後拖一日,就可能多一個人站在王安石那邊。

  必須馬上給出判決。

  許多保守派都不等司馬光給出判決,就已經站出來,表示自己也支持判阿雲防衛過當,同時也給出自己的理由。

  這意思很明顯,我們不是輸了,我們也不承認之前的判決有誤,只因如今有了新的證據,而且我們是認同的,我們願意收回之前的判決,這恰恰體現了我們的公平公正啊!

  司馬光可真是日了狗了,心裡很委屈,我也承認張斐提出的疑點,我只是要調查一下張斐所言的細節問題,難道這也不行?

  答案就是不行。

  因為有一點是可以證明的,就是阿雲的的確確一直在服侍病重的母親,也確實以守孝回絕過其叔伯,足以證明她是一個孝女,故此沒有人願意為了一個小女子,去觸碰那條底線。

  司馬光脾氣再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關鍵這還牽扯到政治鬥爭,他也只能做出妥協,僅僅過了兩日,他就給出最終判決。

  此事越拖下去,對他越不利。

  阿雲防衛過當罪名成立。

  判決書中一方面指出阿雲違法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又褒獎阿雲對於母親的孝順。

  這其實就是告訴天下人,忠孝是值得用生命去捍衛的。

  這都將阿雲豎立成一個榜樣,當然就不能給予太重的處罰。

  司馬光也採納許遵的建議。

  這都已經是防衛過當,自然就不存在什麼罪大惡極,肯定適用於自首減罪,再加上阿雲已經入獄數月,得到應有的懲罰,決定釋放阿雲。

  這絕對不是一個律法判決,而是一個政治判決。

  但是對於一個珥筆之民而言,這並不重要,他贏了就行。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12:19 AM 編輯

第0020章 重見天日

  在司馬光選擇妥協之後,也就正式宣判宋神宗、王安石是大獲全勝。

  那麼失敗的一方,自然也得付出代價。

  宋神宗終於可以體驗一把,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爽感。

  這把火燒的可真是不容易啊!

  且燒且珍惜。

  故此宋神宗立刻就做出一系列的人事安排,將那些當初最為叫囂的幾個御史、大理寺官員、刑部官員,全部都外派到地方上去。

  說是外派,其實就是貶。

  這也從側面證實,這場鬥爭中,其實也包含著皇權與相權之爭。

  他貶得那些人,可全都是當初主張駁回聖裁的官員,而不是那些要求嚴懲阿雲的官員。

  ……

  由於審刑院的職責,是審查大理寺的判決,是一個監督機構,最高法院還是大理寺。

  審刑院只能說大理寺的判決無誤。

  最終判決還是要以大理寺的名義昭告天下。

  司馬光是心有不甘地將審刑院審核公文交給許遵,同時憤憤不平道:「其實你我皆知,此非公平的判決。」

  許遵接過公文來,很坦白地說道:「我承認,在此案中,我確有私心,因為我認為阿雲是情有可原,她不是窮凶極惡,心狠手辣之人,她也是此案的受害者,再加上韋阿大依然還活著,故此我認為她罪不至死。」

  司馬光對此是嗤之以鼻:「但你是一個官員,必須要公正處理,而非是感情用事。」

  許遵道:「我一沒有添加偽證,二沒有逼迫他人做偽供,就連審理此案的資格,我也是推薦司馬學士,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從律法,無任何違法之舉,那麼對於這個結果,我自問心無愧。」

  其實他的所作所為,還真有些程序正義的含義。

  每個官員都有自己的價值觀,都有自己的主觀的想法,孰對孰錯,還真就不好判斷,許遵問心無愧的底氣,就在於他沒有做任何違法、違規之舉,他是在合法的基礎上,用律法的知識,用正義的手段去追求他所想要的結果,這當然是正義的。

  顯然,司馬光並不這麼想,淡淡道:「你問心無愧,但我始終覺得這份判決它並不光彩。」

  許遵呵呵兩聲,反駁道:「自你們翰林院介入此案後,任何判決恐怕都不光彩了。」

  司馬光皺了下眉頭,道:「故此我一定會想辦法抹去這個污點。」

  他也認為自己是輸在政治博弈上面,故此他是認同許遵這個觀點,他認為這將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污點。

  同時他也的為那些因此案被貶的官員負責。

  司馬牛怎麼可能輕易認輸。

  ……

  司馬光走後,許遵向一旁的官員問道:「你相信這世上有天才嗎?」

  那官員愣了下,道:「下官當然相信。」

  許遵感慨道:「但是這個天才不一般啊!」

  事到如今,他完全醒悟過來。

  他之前一直是從律法的角度去預測,他認為張斐的證據,並不是完美無缺,司馬光肯定會著手調查。

  但是他忽略了一點。

  為什麼此案能夠拖這麼久,他其實只是一根導火線,真正的原因,是朝中的政治鬥爭,如果不是在這麼一個風口浪尖上,他的質疑能夠令此案拖上幾個月嗎?

  這種可能性很小。

  可為什麼馬上又給出判決,原因也是政治鬥爭。

  由此可見,真正能夠左右此案的,已經不是律法問題,而是政治問題。

  那麼張斐斷定十日之內必定給出判決,可見他是政治角度去分析的。

  可笑的是,許遵才是官員,張斐不過一介平民,這令許遵很是沮喪啊!

  殊不知此非天賦,而是經驗,而是見識,雖然張斐沒有打過官司,但是見識過很多,在很多國際案例中,許多大律師都是依靠政治正確來減輕當事人的罪名。

  簡單來說,就是瘋狂疊buff,疊的越多,就越自由,什麼違法的事都能夠幹,比如直接上女廁所去猥褻。

  你若告我,我就是女生。

  不過許遵也信守承諾,回去之後,就拿出三十貫交給張斐。

  張斐是照單全收,又向許遵道:「恩公無須沮喪,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原本沮喪的許遵,聽到這話,不由的哈哈笑得幾聲,但旋即又正色地問道:「如今此案已經了結,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張斐道:「我打算留在汴京。」

  許遵哦了一聲:「為何?」

  張斐非常耿直地說道:「因為我害怕被人報復,待在汴京,還能得到恩公的庇佑,要是回到登州,天知道我會不會突然失蹤。」

  許遵詫異地瞧了眼張斐,愣得片刻,他呵呵笑道:「看來你小子還未得意忘形啊!」

  張斐苦笑道:「所以說這人情債是最難還的呀。」

  言外之意,若非報恩,他也不會傻到自己跳入這個大漩渦裡面,他哪裡敢得意,自保都難。

  許遵眼中閃過一抹讚賞,這小子囂張起來,那真是能夠令所有人都感到害怕,但那只是謀略,而並非是其性格,他性格其實是非常小心謹慎,這愛才之心頓時又開始氾濫,撫鬚一嘆:「其實此案還未算徹底的終結啊!當初我曾多次利用律法中的缺失,來為阿雲辯護,許多人都認為我以公謀私,雖我自問無愧於心,但如果我不完善這些條例,那才是以公謀私。不知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經此一案,他是更加欣賞張斐,故此也更加希望能夠將其招致麾下。

  張斐沉吟少許,道:「恩公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當然願意助恩公一臂之力,只不過恩公若想完善律法,恐怕是更需要一個擅於尋找律法漏洞為民伸冤的珥筆之民。因為只有下雨天,才會知道這屋頂漏不漏水啊。」

  許遵呵呵兩聲:「看來你是看不上我這府上幕客啊!」

  張斐訕訕道:「恩公誤會了,張斐絕無此意。」

  許遵一笑,道:「也就是說你打算在這汴梁當一個珥筆之民。」

  張斐點點頭,道:「暫時是這個打算。」

  其實這裡兩天他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未來該怎麼辦?在此之前,他完全沒有想過,因為當時他一心要救阿雲出來,如今塵埃落定,他也的為自己的未來考慮。

  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跟著許遵混,其實目前來說,他是沒有辦法離開許遵,畢竟他令司馬光等大宋最高法官們是顏面掃地,誰能保證他們不會報復自己。

  但是他認為如今大理寺裡面,是充斥著反對許遵的人,自己若去了,肯定會被這些人針對的,關鍵許遵又只會給他一個吏的身份,而不是當官,那就太被動了,是個官就能夠使喚他。

  深思熟慮之後,他選擇先當一個珥筆之民,觀望觀望,然後再做打算,至少這是自己最擅長的領域,同時在工作上面是不受人管的。

  ……

  兩日之後。

  大理寺。

  那厚重的府衙大門緩緩打開來,但見門內站著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女,望著門外的街道,那清澈的雙眸漸漸濕潤,又透著一絲不敢置信,她緩緩抬起腳來,可是身體虛弱的她,卻難以跨過那高高的門檻。

  「小心!」

  一個男子從旁上前來,攙扶著她。

  「多謝…多…呀…是你。」

  那少女看清楚來者,不禁是又驚又喜。

  來人正是張斐,而這個少女也正是剛剛被釋放的方雲。

  「是我。」張斐頷首笑道。

  方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雙膝一曲,便是要下跪,可她卻跪不下去。

  張斐用力撐著她,提醒道:「我才是那個報恩的人。」

  ……

  與此同時,『絕食』多日的許芷倩也終於出得自己的閨房,重見天日。

  「爹爹。」

  許芷倩跪在許遵面前,道:「女兒知道錯了,還望爹爹能夠原諒。」

  「你呀!」

  許遵早就氣消了,他將女兒關起來,其實只是擔心許芷倩會打擾到張斐,畢竟他可是非常清楚女兒的個性,比他還要較真,一手將女兒拉起來:「你這性子什麼時候能夠改改,這大家閨秀跑到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成何體統啊。」

  許芷倩羞紅著臉,做不的聲。

  許遵道:「這一次就算了,下回再讓我遇見,就休怪我不講情面。」

  「爹爹放心,女兒絕不會再犯了。」

  許芷倩趕緊上前,玉手輕輕挽著許遵的胳膊。

  許遵是哭笑不得搖搖頭。

  許芷倩突然問道:「爹爹,怎麼沒有瞧見那張三?」

  許遵一怔,謹慎道:「你問他作甚?」

  許芷倩道:「女兒想跟他道一聲謝,青梅告訴女兒,女兒那天差點跌倒,幸得張三及時扶住女兒。」

  許遵想到那事,就覺無比尷尬,道:「這事就莫要再提,你也不嫌丟人。」

  許芷倩雙頰生暈,但她兀自繼續說道:「可不能不提,雖然女兒要感謝他,但女兒也認為張三為人奸猾下流,非正人君子,爹爹又怎能將這種人引入家中。」

  許遵當然知道女兒指得是什麼,他是親眼所見,但他還是比較相信張斐的,認為那日之事,只是一個誤會,於是道:「張三的為人,爹爹比你清楚。另外,爹爹從小是怎麼教育你的,要責怪他人之前,首先的看看自己,要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你當時哪裡像一個大家閨秀,你自己行為不檢在先,又怎好意思去怪別人。」

  許芷倩一臉鬱悶,「爹爹,我到底是不是你女兒?」

  許遵呵呵笑道:「那你是讓爹爹幫親不幫理?」

  許芷倩道:「女兒不敢。」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06:49 PM 編輯

第0021章 關係才是王道

  一生信仰法制的許遵,在教育兒女方面,亦是如此,凡事都得講道理,如果他犯錯,他也會主動向兒女承認錯誤,這反而豎立起他身為父親的威嚴。

  其實身為父親,最好的教育方式,就是以身作則,真的沒有別的竅門。

  有錯在先的許芷倩,也只能老老實實的向許遵道歉,不敢再追究此事。

  但是,許芷倩跟許遵性格極其像似,是愛憎分明,她認為此事雖然是我的錯,但那張斐也絕非正人君子,因為張斐給她的第一印象,真是極為糟糕的。

  也不得不說一句,如今的君子和張斐言行舉止,那真是大相逕庭。

  「倩兒姐!」

  許芷倩剛剛出得廳堂,她的貼身丫鬟青梅就快步迎了過來,微微喘氣道:「倩兒姐,我方才見到那淫賊帶著一個女人回來了。」

  青梅更是覺得張斐就是一個淫賊,當時她可是清醒的,眼見著張斐抱著她倩兒姐不放手,還當著許遵的面,真是她見過最為囂張的淫賊。

  「當真?」

  許芷倩不禁柳眉輕皺。

  青梅直點頭道:「絕不會有錯的。」

  「真是豈有此理,住在別人家裡,也不知收斂一點。」基於對張斐的印象,許芷倩腦中馬上就有了畫面,又問道:「他如今在哪裡?」

  「就在客房。」

  「走!去看看。」

  主僕二人快步向客房那邊行去。

  「等等!」

  來到廊道一個轉角處時,許芷倩突然拉住青梅,目光卻望左前方。

  青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但見客房門前站著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正是那淫賊張三。

  「他站在屋外作甚?」

  許芷倩小聲滴咕了一句,跟她想像中的畫面不對勁,又向青梅問道:「你不是說他帶了一名女子回來嗎?」

  青梅點點頭。

  許芷倩道:「那女子呢?」

  青梅搖搖頭道:「我也不知曉。」

  忽然隱隱聽得那邊傳來「吱呀」一聲響,但見房門打開來,一個少女出得門來,頭上還包著絲帕,顯然是剛剛洗完澡,又見那少女衝著張斐嫣然一笑,二人說得兩句,便是一同入得屋內,房門也隨即關上。

  這與畫面就很吻合了。

  青梅忙道:「倩兒姐,你看,我沒有說錯吧。」

  許芷倩狠狠跺腳道:「真不知爹爹為何會結交這種登徒子,還那麼向著他,看來爹爹在登州學壞了。」

  ……

  張斐完全不知自己已經被人窺視,來到屋內,他稍稍打量一下面前的方雲,彎彎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猶如鄰家女孩,清純可人,只不過剛剛出獄,還是面無血色,眼袋也稍顯青紫。

  「你比我剛剛出來時可要好得多。」張斐笑道。

  方雲聞言,剛要說些什麼,張斐便搶先道:「別再道歉了,在牢中待上幾個月,總比待在河裡餵魚要好。」

  方雲尷尬一笑,也不知該點頭,還是該搖頭,突然,她想起什麼來似的,「張三哥,我…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張斐稍稍皺眉,似猜中她要說什麼,嘆道:「那韋氏兄弟昨日就已經啟程回去了,我覺得不再見面比你的道歉要更好。」

  韋氏兄弟雖然來京作證,但他們也只是為了報答張斐,雖然如今他們對阿雲可能也有些同情,但也不代表能夠原諒阿雲的所作所為。

  也根本就不想再見到阿雲,得知阿雲今日出獄,他們昨日便啟程回登州去了,張斐也給予他們十貫錢,作為報答。

  方雲聞言,難掩心中內疚,垂下頭去,低聲道:「我知道了。」

  張斐見她滿臉內疚,問道:「如果再遇到這種事,你還會這麼做嗎?」

  方雲慌忙搖頭:「不,我不會這麼做了。」

  張斐道:「為什麼不?」

  「啊?」方雲抬起頭來,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雖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首先你要清楚自己什麼事做錯了,什麼事沒有做錯,如此才能夠保證,自己不會矯枉過正。

  雖然我不認可你選擇的辦法,國家律法也不認可,但是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你只是錯在去選擇傷害了一個無辜之人,而不是錯在你選擇反抗。所以再發生這種事,你也應該繼續抗爭,只不過要想一個更聰明的辦法。」

  方雲呆呆地看著張斐。

  她非大惡之人,在牢中時,已是悔不當初,也已經做好贖罪的準備,對此也毫無怨言。

  結果突然有個人告訴她,她沒有完全錯,這令她有些轉不過彎來。

  張斐笑道:「我當初幫助韋阿大,主要的原因就是我希望能夠以此來彌補你對他所造成的傷害,以便於你將來出獄,不要背負太多的負擔,繼續堅持做你自己。

  如果你因此就變成一個懦弱、膽小,聽之任之的女人,也許我這麼做,反而是害了你。」

  其實在研究這個案情時,他就挺欣賞阿雲的,因為在這種時代,敢於抗爭的女子,那真是鳳毛麟角,就很不一般啊!

  比如說他偶像李清照,不但二婚,而且還將二婚的丈夫給告到官府去了。

  這在當下是不敢想像的呀!

  方雲蹙著眉頭:「可是…可是我這麼做,已經害了許多人。」

  張斐道:「我不是說了麼,那只是你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方法,但是你選擇自己保護自己,這並沒有錯,反而值得稱讚。

  今後你若再遇到什麼難事,又不知如何處理,可以來找我,我一定會幫你的。」

  方雲不禁神色動容,呆呆地問道:「張三哥,你…你為何對我這麼好?你也已經救了我一命,不再欠我什麼。」

  「因為……」

  張斐遲疑了片刻,道:「其中緣由,可能我說了,你也不明白……這麼說吧,你不是救了我一命,而是給予了我一次生命。」

  方雲果然聽得不是很懂。

  這二者有區別嗎?

  張斐也不知如何解釋,只道:「你不明白也沒有關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可以將我當成你的親人,不管你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幫助你的。」

  方雲頓時淚盈於睫,父母的相繼離開,以及她族叔對她做的一切,令她對於一個能夠保護她的親人是多麼的渴望。

  張斐問道:「你不願意嗎?」

  其實在他心裡,早已經將阿雲視作自己在這裡唯一的親人。

  「不,我願意!我願意!」

  方雲直點頭,抹去眼角的淚珠,望著張斐,輕聲喊道:「三哥。」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不過你馬上得離開這裡,回家繼續為母守孝。」

  方雲已經被朝廷豎立了人設,必須要將這個人設完美的進行下去,如果方雲沒有急著回去,那會引來許多質疑的。

  方雲點了下頭,又忐忑不安地問道:「三哥,你會跟我一塊回去嗎?」

  張斐搖搖頭道:「我還得留在這裡答謝恩公的幫助。」

  方雲眼中閃過一抹失望。

  這才剛認的親人,結果轉眼間又到分別時。

  張斐道:「你放心,此番你回去,任何人都不敢欺負你,包括你的那幾位族叔,我還會再給你十五貫錢,到時你可以安心在家為母守孝,等你守完孝,也可以來汴京找我。」

  方雲忙道:「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你已經幫了我很多。」

  張斐呵呵道:「你若真將我當成你的親人,就不要講這些見外的話。」

  ……

  「原來張三帶回來的那個女子便是剛剛出獄的阿雲。」

  許芷倩若有所思道。

  她身前的榮伯點頭道:「是的。」

  許芷倩神色稍稍緩和幾分,她雖一直被關在屋裡,但她對外面發生了什麼,還是非常清楚的,旋即又問道:「這個張三不惜跑來汴京打這場官司,當真只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

  榮伯道:「據說是如此,但小人對此了解的不是很清楚。」

  許芷倩道:「你先去忙吧。」

  「小人告退。」

  「等會!」

  許芷倩又叫榮伯,道:「你要給我多注意一下那張三,若是他要帶一些不三不四之人來府裡,你得立刻阻止,我可不想我爹爹的名譽敗在這登徒子手裡。」

  「是,小人記住了。」

  ……

  而那邊張斐似乎已經遺忘了這位許大小姐,其實他對許芷倩的印象也不是很好,這兩日他一直都陪在方雲身邊,幫助她調整心態。

  因為對於方雲而言,其內心的折磨是遠勝過身體上的折磨。

  兩日之後,方雲便動身返回登州。

  正好許遵此番是急急忙忙回京覆命,還有一些東西遺留在登州,也要派人去取,順便就護送阿雲回去。

  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朝廷方面還特意派人護送,方雲如今已經不是一個普通的罪犯,如果她在路上出事,這個問題就真的是可大可小,畢竟方雲如今身上是有著孝女的buff。

  這在北宋是非常重要的。

  故此張斐也非常放心方雲一個人回去,因為他知道決計沒有人敢招惹她。

  東郊。

  見已經走遠了的方雲,再次回頭看來,張斐趕緊招招手示意,只見遠處停駐的方雲過得好一會兒,才回過身去,繼續前行。

  這一次方雲沒有再回頭,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山腳的轉角處。

  「呼……」

  張斐長長出得一口氣,神態似乎輕鬆了不少,自言自語道:「如今唯一值得操心的,就只有我自己了。也不知道該上哪去找官司打,回去之後去找恩公打聽一下行情,看看汴梁的珥筆之民到底是怎麼做生意的。」

  ……

  「書鋪?」張斐詫異地看向許遵。

  許遵點點頭道:「由於最開始許多書鋪都代人寫狀紙,後來官府特別給這些書鋪授予公文,允許其代人寫狀紙、訴訟。」

  「還要公文啊!」張斐心虛地皺了下眉頭。

  許遵看出他的心虛,笑著點點頭道:「是呀!不過你的情況不同,你本就是此案的當事人之一,本官特許你申訴,也不算是違反規矩。」

  珥筆之人與傭筆之人的主要區別,就是前者有官府的公文,在官府的允許下,是能夠上堂爭訟的,而後者只是代寫狀紙,是不能上堂爭辯的。

  張斐的優勢就是上堂爭辯,這公文對於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於是又問道:「那不知這公文好獲取嗎?」

  許遵捋著那縷山羊鬍道:「說易不易,說難也不難,畢竟官府也不希望爭訟成風。」

  張斐一聽這情況,那很顯然,想要獲得這北宋的律師執照,不用考試,但必須依靠與官府的關係,而如今他就認識許遵,不禁是眼巴巴地看著許遵。

  許遵當然明白,遲疑少許,正欲開口時,忽聽門口有人言道:「抱歉,這個忙,我爹爹幫不了你。」

  但見許芷倩入得屋內。

  「許娘子。」

  張斐急忙站起身來。

  自那日一抱後,這還是二人第一回見面,雖然許府並不是很大。

  張斐稍稍打量了下她,丹鳳眼,柳葉眉,一席澹綠長裙,露出那修長、雪白的玉頸,風姿綽約、秀麗端莊,不過比起第一回醉酒的許芷倩,今日的許芷倩倒是少了幾分嫵媚、嬌艷,顯得不是那麼平易近人。

  許芷倩微微頷首,旋即道:「真是抱歉,我爹一生清廉,從不做這徇私舞弊之事,還望張三郎能夠見諒。」

  張斐臉上有些發燙,忙道:「許娘子誤會了,我只是在向恩公打聽如何申請,並非是想依靠恩公獲取這公文。」

  許芷倩立刻充滿歉意地說道:「原來是我誤會了,真是抱歉。」

  「沒事!」

  張斐又向許遵道:「恩公若無其它事,我先回屋去了。」

  許遵尷尬地點點頭道:「你去吧。」

  等到張斐離開之後,許遵立刻皺眉看向女兒道:「你這是作甚?一紙公文而已,又怎算是徇私舞弊。」

  許芷倩道:「如何不算?他若能力申請,那便去申請好了,為何又來求爹爹。」

  「外面那些珥筆之民幾個不是……」

  許遵本想說那些珥筆之民幾乎都是通過關係獲得公文的,因為這其中又沒有考試,其實許多珥筆之民都是官府的助手,甚至大多數都是從衙門裡面退出的刀筆吏。

  但許遵又覺得,一定要較真的話,那也算是徇私舞弊,畢竟發這公文,也不在他的職權之內,他也得找關係,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爹爹不與你爭。以他的能力,不需要爹爹幫忙,同樣能夠獲得官府的批准。」

  「是嗎?」

  許芷倩狡黠一笑,道:「女兒可不信,如今他已經將刑部、大理寺、審刑院的官員都給得罪了,誰敢允許。」

  許遵猛然反應過來,道:「原來你是知道的。」

  許芷倩道:「正是因為女兒知道,才阻止爹爹幫他,因為對方一定會借此攻擊爹爹的,爹爹一世英名,恐將毀於一旦。」

  許遵眉頭緊鎖。

  倒還別說,真有這個可能,目前張斐肯定是那些大法官重點關注的對象,不過他就算因此被抨擊,也無關痛癢,對於他的仕途沒有任何破壞。

  因為他就是支持張斐的,亦或者說張斐是支持他的。

  許芷倩瞧了眼許遵,笑道:「爹爹對他沒信心了嗎?」

  許遵斜目瞧了眼女兒,笑道:「你未免太瞧不起他了,這一紙公文難道比之前那個官司還要難嘛。你放心好了,爹爹不會幫他的,但爹爹相信他還是能夠拿到那一紙公文的。」

  許芷倩哼道:「只要爹爹不幫他,他就不可能拿得到。」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07:26 PM 編輯

第0022章 爛命一條

  這回還真就不是許芷倩低估了張斐,而是許遵高估了張斐。

  回到屋裡的張斐是輾轉反側啊!

  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的痛苦油然而生。

  這東西就不是憑本事,而是憑關係。

  母庸置疑,這絕對是張斐最大的弱點。

  他在這裡是無親無故,唯一的關係,還就是許遵,他留在這裡,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否則的話,他分分鐘就會被人整死。

  當初要是沒有許遵的支持,他也不可能為方雲申訴成功。

  在床上翻滾好一陣子,不住地唉聲嘆氣:「看來那個婆娘並沒有忘記那日之事,我還是得早點搬出去,這寄人籬下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啊。」

  說著說著,他又糾結了起來,「若要搬出去,就得要有經濟基礎,可如果我不能獲得公文,那我就不能幫人打官司,那就沒有生計,汴京的房價又這麼貴,怎麼搬出去啊?哇,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死亡閉環。等等,沒有公文就不能打官司?」

  念及至此,他倏然坐起,思索良久,突然抬起雙手焦慮地揉搓著臉頰,「張斐呀張斐,你丫別衝動,千萬別衝動,這弄不好小命都會丟了。」

  說到這裡,他又放下雙手,很是糾結道:「可沒有錢,那還要命作甚。要不…再去求求恩公。不行,這未免也太丟人了,而且還會被那婆娘嘲笑,這我可受不了。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搏一搏吧,我還就不信誰敢跟我這塊瓦片碰碰,反正在他們看來,我不過是爛命一條。」

  ……

  翌日。

  開封府。

  「呂知府,咱開封府所有的珥筆之民都記錄於此。」

  開封府主簿黃貴將一本簿子遞給呂公著。

  「嗯。」

  呂公著接過那本簿子來,翻開查閱起來。

  黃貴小聲道:「知府今日專門查看這珥筆之民,可是因為前些天那場官司?」

  呂公著點點頭,道:「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禁爭訟,唯我朝不禁,一來,我朝不抑兼併,訴訟較多;二來,自太祖起,就十分重視民間案件;三來,一些正直的茶食人還是能夠幫助官府分憂的。

  可是如今看來,這前人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啊!這爭訟之風還是應該得到管制。即日起,開封府內,但凡來申請公文的,一定要得到我應允。」

  他也清楚司馬光不是輸在律法上,而是輸在政治上,他也是極不贊成防衛過當的,他覺得有必要防範於未然。

  「是,下官記住了。」

  正說話時,忽聞大門那邊傳來擊鼓聲。

  呂公著面色一緊,問道:「何人擊鼓?」

  如電視劇演得那樣,開封府面前的確有一鼓,但這鼓可不能輕易敲,除非時極大的冤情,經常幾個月都不響一回。

  這鼓聲一響,開封府上下就都動了起來。

  這呂公著跟許遵一樣,可也是一個正直清廉的官員。

  這手下自然也不敢怠慢。

  「啟稟知府,方才有人在外擊鼓自首。」

  「擊鼓自首?」

  呂公著當即一愣,這鼓還從未因自首而響過,問道:「他所犯何罪?」

  「欺…欺君之罪!」

  念出這個罪名時,那通報的幕客嘴皮子都在哆嗦。

  就沒有遇過這種事,所以他都不知道該不該接。

  「什麼?」

  呂公著也嚇得站起身來,道:「欺君之罪?」

  黃貴覺得不對勁,道:「這會不會是瘋子所為?」

  「那人看上去不…不像似瘋子。」通報的幕客言道。

  「可一般人想要犯下如此大罪,也…也是不可能的。」黃貴質疑道。

  難道是朝中官員?呂公著趕忙問道:「你可有問其名字?」

  那慕客答道:「問了,他說他叫張斐。」

  「是他?」

  呂公著又是一驚,但他仍然有些不太相信,故命人速速將來者押上堂來。

  「小民張斐見過呂知府。」

  呂公著一見,果真是張斐,反而變得謹慎起來,這小子詭計多端,問道:「本官聽說你是前來自首的?」

  「是的。」

  「你所犯何罪?」

  「小民所犯欺君之罪。」張斐是面無表情地說道。

  這小子是瘋了吧?呂公著人都傻了,這不合常理,他耐著性子問道:「你是如何犯得欺君之罪?」

  不得不說,這罪一般人還真是犯不了。

  張斐道:「其實小民一直都是一個無證的珥筆之人。」

  呂公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道:「何謂無證的珥筆之人?」

  張斐道:「就是…就是小民並沒有官府的公文。」

  呂公著聽得卻是更加糊塗了,又問道:「這跟欺君之罪有何關係?」

  張斐道:「根據官府的規定,若無官府的公文,珥筆之民是不能上堂為他人辯訴。可前幾日小民曾以珥筆之民的身份在審刑院打過一場官司,並且上堂為人辯護,聽聞這場官司是當今聖上授意的,可根據朝廷法制,小民並沒有資格打這場官司,故小民犯了欺君之罪。」

  可真是有理有據。

  這項規定的目的只是要約束珥筆之民,避免爭訟成風,那一紙公文,就如同律師執照,沒有執照,就沒有在堂上的辯護特權。

  但這條規定是因地而異,汴京相對嚴格一些,是必須要有公文,才能夠上堂,這可是京都,若不嚴格控制,開封府的鼓不得每月一換啊。

  可是在地方上,只要老爺們認為有必要,那些沒有公文的傭筆之人,也可以上堂辯護,這是因為傭筆之人是最早出現的訟師,當時還沒有這條規定,這就存在一個模糊區域,官老爺就最喜歡模糊,只有模糊,官的兩張口才有用。

  另外,張斐本就是此案的證人之一,這又是個特例,許遵如此守法之人,也都不覺得這違反規定。

  可話說回來,確確實實是有這麼一條明文規定在。

  而且這第二場官司,不是在登州,而是在汴京。

  且不說欺君之罪就是一種口袋罪,什麼都能往裡面裝,關鍵這場官司,還真是宋神宗直接授意的,一定要說是欺君之罪,那倒也不是不可以。

  呂公著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反駁,於是問道:「你可知此罪的後果是什麼嗎?」

  張斐道:「具體不清楚,但最輕也應該是斬首。」

  呂公著都快被這小子給逗樂了,道:「既然你知道,那你為何還來自首,據本官所知,並無人調查此事啊。」

  張斐閉目嘆了口氣,道:「自古忠孝難兩全,小民為方雲申訴,乃為報其救命之恩,但是小民對陛下的忠誠,亦是日月可鑒,故小民來此自首,以求兩全。」

  呂公著聽完之後,也不知該誇他忠心,還是該罵他愚蠢,雖然他不贊成張斐那日在審刑院所言,但是一事歸一事,這事他覺得沒有必要,他也不認為張斐真得犯了欺君之罪,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當做沒有發生過,這個罪名非常敏感,是口袋罪,他若不理會,可能連會冠上這罪名,於是道:「你若不來自首,倒也沒有人調查此事,如今你自己跑來自首,其罪名之大,本官也不敢隱瞞……」

  不等他說完,張斐便躬身作揖道:「還望知府成全。」

  呂公著嘆了口氣,一揮手道:「押下去。」

  這都不用調查,因為他也參與了此案,他太清楚不過了,其實真的沒有人在乎這些。

  這都已經打到審刑院去了,從未有過珥筆之民這麼幹過,誰還在乎張斐到底有沒有公文。

  但張斐一定要這麼說,那也確實是欺君之罪啊!

  關鍵這罪誰敢隱瞞啊!

  可話說回來,既然是欺君之罪,就必須得通報皇帝,因為皇帝是受害人,是當事人!

  呂公著立刻就報了上去。

  要知道阿雲一案雖是一樁普通的刑事案件,但是極具政治意義,而張斐又是其中的關鍵人物,呂公著可也不敢大意。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07:48 PM 編輯

第0023章 給他!都給他!

  也許阿雲一案告一段落,對於司馬光、王安石等人而言,僅僅是一個開始,但是對於許遵而言,這就是一個結束。

  雖然這場大漩渦是因他而起,但他並無心思捲入其中。

  他的心思依舊是放在工作上面。

  今日他是懷以激動的心情來到大理寺,如今身為判大理寺事,他有權對律法進行修改和完善。

  他首先要完善的,就是他在阿雲一案中,自己提出來的疑點。

  一,進一步規範自首認罪。

  二,自首認罪適用於那些罪行。

  三,朝廷該如何權衡民間禮法和朝廷法制。

  這三點看似簡單,但其實都非常艱難,尤其是基於目前宋朝出現的冗官現象,同一件事情,有許多衙門可以介入,修法本身就是非常困難的。

  另外,民間禮法與朝廷法制,雖大同小異,但法制不容許出現小異,可又不能完全倒向一邊,必須要考慮到民間禮法。

  在阿雲一案中,他們顯然是完全忽略民間禮法,而是以朝廷律法為主,但是要較真的話,很多人婚事都將不被朝廷承認,那麼這就會引發一系列戶籍問題。

  整個社會都會天翻地覆。

  好在當今也不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法制社會,也不是一個訴訟時代,如果誰以阿雲一案作為判例來訴訟,朝廷又可以酌情判定,因為就沒有判例一說!

  但這到底是一個漏洞。

  可正當許遵充滿幹勁,準備大幹一場時,結果那些堂錄剛剛調過來,他就被皇帝給召入宮中。

  來到殿內,只見除神宗之外,還有王安石、司馬光、呂公著三位大老。

  「臣參見陛下。」

  「免禮。」

  宋神宗微微伸手示意,隨後又道:「朕今日召卿前來,是有一事想向卿詢問。」

  許遵問道:「不知陛下所問何事?」

  宋神宗道:「是關於那個珥筆之民張三的,他在登州之時,你可有給予他官府公文,允許他上堂辯訴?」

  許遵心裡當即咯噔一下,這事怎麼連皇帝都知道,那小子手段真是厲害呀,搖搖頭道:「臣並沒有給予。」

  司馬光面色凝重道:「許寺事應該知曉,珥筆之民必須擁有官府的公文,才能夠進行訴訟。」

  許遵忙道:「司馬大學士說得是,這是我的疏忽。當時是由於張斐本就是此案一名證人,他也曾替自己辯訴過,並且他還提供一些新的證據,故此我也沒有在意其有無訴訟的權力。」

  此話一出,宋神宗、司馬光、王安石、呂公著神色各異。

  許遵也感覺到氣氛有些詭異,於是問道:「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呂公著狐疑地瞧向許遵,道:「許寺事不知曉?」

  許遵搖搖頭。

  呂公著又問道:「那張三不是你府上的幕客嗎?」

  許遵解釋道:「不瞞呂知府,我曾招攬過他,但是他當時一心只想報恩,為阿雲辯護,故此沒有答應我。到底發了什麼?」

  這越說他越慌啊!

  張斐一個珥筆之民,怎麼能令皇帝與三個朝中大老討論他,這不可思議了。

  呂公著道:「方才張三來開封府自首。」

  「自首?」

  許遵錯愕道:「他自首甚麼?」

  呂公著道:「欺君之罪。」

  「甚麼?」

  許遵差點都沒有蹦起來,整張臉是毫無血色。

  這個罪名真是地獄的敲門磚啊!

  呂公著道:「他說自己無權訴訟,但他卻沒有告知陛下,而且還在陛下的授意之下,為阿雲進行辯護,所犯欺君之罪。」

  「這……」

  許遵人都傻了。

  不愧是專業人士,自首都自首的這麼條理清晰,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王安石突然問道:「許寺事,你當真對此毫不知情。」

  「我真的不知道,他沒有跟我提過此事。」

  話說至此,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也有份,趕緊向宋神宗道:「陛下,臣有罪,臣…臣當時也沒有及時告知陛下,臣罪該萬死。」

  這好像越鬧越大了。

  宋神宗一時也不知所措,他自己都不認為這是欺君之罪啊!

  這個口袋罪,一般都是對付大臣用的,幾乎就沒有對百姓用過。

  王安石突然向宋神宗道:「陛下,臣以為此事十分可疑。」

  宋神宗問道:「卿此話怎講?」

  王安石道:「此案已經結束,而且朝中上下也無人追究這個問題,為什麼張斐會突然去到開封府自首,臣以為這背後定有人威脅他,而且此人來頭不小,以至於張斐都不敢求助於許寺事。」

  宋神宗聽得眉頭一皺,很是不爽了。

  這就過分了呀。

  官司打輸了,還不認賬,搞這種歪門邪道。

  你們要玩這種手段,那我也可以。

  你這老小子,這暗箭放的,可真是殺人不見血啊!司馬光立刻站出來道:「臣也贊成王大學士之言,此事必須調查清楚,看看是何人所為?

  另外,臣以為此案的關鍵,並不在於張斐的身份,他是許寺事推薦來大理寺辯訴的,這勝於官府賜予的公文。」

  宋神宗瞧了眼司馬光,點了點頭,又向呂公著道:「卿可有問明他為何突然自首。」

  呂公著道:「臣再三向其確認過,張斐並沒有提及有任何人威脅他,他只是覺得若不說出此事,有愧於對陛下的忠誠。」

  王安石道:「此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司馬光眉頭緊鎖,他確實不服,但也不至於用這下三濫的手段,為證清白,他立刻言道:「陛下,臣有一個建議。」

  宋神宗道:「卿有何建議?」

  司馬光道:「正如臣之前所言,張三乃是許寺事舉薦的,是絕對有資格為阿雲辯護,而如今有人要較真這個身份問題,那朝廷何不補個身份給他,堵住那些人的嘴。」

  呂公著也立刻站出來,道:「臣也贊同。」

  王安石狐疑地瞧了眼司馬光,心想:看來真不是他,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卿言之有理。」宋神宗點點頭,當即拍板道:「就依卿之意,給他一個身份,此事就到此為止,不要再提了。」

  此案乃是他登基以來第一把火,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翻。退一萬步說,張斐哪怕要死,也不能死在此案上面。

  一直處於懵逼狀態的許遵,聽到這裡,猛然醒悟過來,只見他腮幫鼓起,恨不得要將自己的牙給咬碎了,這個臭小子真是……

  「許仲途!仲途!」

  「啊?」

  許遵猛地一怔,只見宋神宗、司馬光、呂公著三人已經離開,王安石則是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仲途,你沒事吧?」王安石問道。

  許遵拱手道:「我…我沒事。」

  王安石又低聲問道:「你對此事當真不知情?」

  許遵搖搖頭道:「我若知情,此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王安石又問道:「你認為此事會不會是有人在從中作梗?」

  有!只不過就是那臭小子!許遵真是有苦難言啊!

  王安石瞧他這表情,更是生疑,問道:「仲途,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許遵一看王安石滿臉懷疑之色,他也知道王安石如今的處境,真的是草木皆兵,心中權衡一番,這要不解釋清楚,恐怕會引起誤會,再加上他知道,王安石是肯定向著張斐的,於是將王安石拉到外面,低聲滴咕了幾句。

  王安石聽罷,頓時一臉懵逼,過得半晌,他才道:「你…你說什麼?他…他這麼做,就只是為了那一紙公文?」

  許遵點點頭道:「多半是如此,但我也是基於此事的結果來推測的,也有可能是他怕有人借此攻擊他,故而想彌補這個漏洞。」

  虛驚一場的王安石真是欲哭無淚:「我說仲途兄啊,你這也太迂腐了,他幫了你這麼多忙,你給他一紙公文又怎麼呢,這又不違法。」

  許遵嘆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王安石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許遵納悶道:「介甫,你笑甚麼?」

  王安石哈哈道:「這臭小子膽子還真不小,為了一紙公文,差點又鬧得滿城風雨。」

  此案若要再翻,那是非常可怕的。

  許遵哼道:「這話你倒是沒有說錯,這小子的膽子的確不一般,你可知他當初出獄幹得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王安石問道:「他幹了什麼?」

  許遵道:「就是狀告我讓他蒙冤坐了三個月的牢,向我索要賠償。」

  「是嗎?」

  「千真萬確。」

  王安石哈哈笑道:「但是他都成功了,不是嗎?」

  許遵不情願點點頭。

  王安石道:「足見此人並非是有勇無謀,如此人才,你怎就不知珍惜,還放他去當什麼珥筆之民。」

  他反倒是比較欣賞張斐,敢於行動。

  許遵苦笑道:「我曾多次招攬他,可惜他看不上我府幕客。」

  王安石道:「你就不知道舉薦其為官?」

  許遵只是笑了笑。

  王安石非常清楚許遵的為人,就連自己的兒子都不願意多給一絲照顧,也就不再多言。

  ……

  那邊呂公著回到開封府,馬上命人火速為張斐辦下一紙公文,可是由於張斐身上沒有戶籍,根據他自己所言,這戶籍在沉船時丟失了,那麼這公文就辦不下來,於是開封府又順便補了一份京城戶籍給他。

  這可是皇帝的聖旨,幹啥都快,不到一個時辰就全部搞定。

  這後門走的,可真是潤滑油都不需要,且緊迫感滿滿,怎一個爽字了得。

  「皇恩浩蕩!皇恩浩蕩!」

  張斐緊緊抱著那一紙公文,眼中含淚地呼喊道。

  呂公著道:「行了!行了!如今你已有公文在身,就談不上欺君之罪,你趕緊走吧。」

  張斐又淚眼汪汪地看著呂公著,「小民給知府添麻煩了,小民……」

  不等他說完,呂公著一揮手道:「來人啊!將這刁民給本官轟出去。」

  「別別別,我自己走,我自己走還不成嗎?」

  張斐是十分狼狽地逃了出去。

  「終於將這瘟神給趕走了。」

  呂公著不禁是長長鬆了口氣。

  主簿黃貴道:「如今他有了公文,不得天天來此訴訟?」

  呂公著當即石化了。

  ……

  張斐出得開封府,神色一變,望著手中公文,嘴角揚起一抹的得意的微笑。

  突然,一隻手從旁伸出,擒住他的手腕。

  他偏頭一看,驚呼道:「司馬大學士。」

  「好小子!」

  司馬光拿住他的手腕,問道:「你這麼做到底意欲何為?」

  他當時其實也很慌,他是真的很擔心,王安石會借此事向他發難,他甚至都認為是王安石授意張斐這麼幹的。

  果不其然,這小子一出來,就是一臉的奸笑。

  不愧是砸缸之人,這手勁還真的不小啊!張斐眸光閃動了幾下,手一揚,掙脫開來:「為了這一紙公文。」

  司馬光疑惑道:「為了這一紙公文,你不惜以欺君之罪自首?」

  張斐點點頭,道:「小民知道司馬大學士對於那場訴訟一直不服,而小民認為那場訴訟幾乎是完美無缺,唯獨小民的身份是存有異議的,只要將這個漏洞賭上,才算是真正的完美無缺,饒是司馬大學士也不可能翻案。」

  司馬光直視張斐,過得半晌,他微微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瞧老夫了,老夫的確不服,因為你並非是以證據取勝……」

  張斐笑道:「故此小民害怕大學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司馬光當即怒目相向:「混賬!老夫豈會與你一般,即便老夫要翻案,也一定會拿出確鑿證據,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張斐點頭道:「那小民就放心了。」

  心裡是樂開花了,今後即便你真的去漢陽調查我的身份,也不能以此來攻擊我了。嘿嘿!

  司馬光見這小子眼中又閃爍著那種詭異的光芒,當即醒悟過來,當初為什麼輸掉那場官司,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一開始二人在堂上的地位就平等。

  如今自己又放出狠話,更不能以身份欺人。

  不禁暗怒,自己怎麼就記吃不記打。

  我堂堂大學士,為什麼要去跟一個珥筆之民在律法上較勁。

  可轉念一想,我這都大學士了,讀了幾十年的書,難道講道理還講不過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娃,這豈不是笑話。

  最終還是傲氣戰勝了理性。

  司馬光明知張斐在耍花招,他也沒有點破,要贏就要贏得對方心服口服。

  他司馬牛就是這麼較真。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08:36 PM 編輯

第0024章 一拍即散

  許遵今日是充滿激情去上班的,準備從今日起,要在大理寺大展拳腳,他甚至都做好加班的準備,也好給大理寺官員起一個表率作用,可結果不但沒有加班,反而還早退。

  從皇宮裡面出來之後,許遵直接就回家了,驚魂未定的他,是完全沒有工作念頭。

  相比起張斐這個外來客,許遵這個本地人更明白何謂『欺君之罪』!

  他現在只想殺了張斐。

  「爹,你怎就回來了?」

  最近一直比較乖的許芷倩,正在前院修剪盆栽,做一個大家閨秀,發現向來勤於工作的爹爹竟然提前一個時辰回家,只覺非常詫異。

  許遵一看到許芷倩,壓制半日的怒火,蹭的一下,就衝了上來,指著許芷倩道:「都怪你這臭丫頭,要不是你,爹爹今日何至於嚇得魂不附體。」

  許芷倩被罵得是一臉懵圈,愣得好半晌,才醒悟過來,頓時十分委屈道:「女兒最近沒有做什麼令爹爹不高興的事呀。」

  「沒有?」

  許遵吹鬍子瞪眼道:「昨日張三請求爹爹幫忙的時候,你一個女孩子多什麼嘴,爹爹給他批一紙公文,這又不違法,那些珥筆之人都是這般獲得公文的,叫你多管閒事,我真得……」

  說到後面,真是咬牙切齒啊!

  許芷倩可真不是什麼溫柔的大家閨秀,性格也跟他爹一樣,當即據理以爭道:「這雖不違法,但到底是爹爹利用職務之便,為張三謀取利益,這會有損爹爹名譽。」

  許遵哼道:「故此今日官家便利用職務之便,給張三批了一紙公文,順便還把爹爹叫去詢問了一番。」

  許芷倩越聽越糊塗,道:「爹爹,你到底在說什麼?張三憑什麼讓官家親自批示公文給他。」

  許遵捂著額頭,長嘆一聲,心有餘悸道:「那小子也真夠狠的呀!他今日跑去開封府自首,說自己犯下欺君之罪。」

  「什麼?」

  許芷倩大吃一驚。

  許遵瞧了眼女兒一眼,道:「你沒有想到吧!」

  說著,他又將整件事的大概過程,跟許芷倩說了一遍。

  許芷倩聽完之後,是呆若木雞。

  天吶!

  還能這麼操作?

  為了一紙公文,你至於嗎?

  早知如此,她還真不會勸阻許遵。

  趕緊給他!

  著實是太可怕了。

  「爹爹,此人行事我行我素,又性格乖戾,且心術不正,若繼續留他在咱們家,遲早會出事的呀!」許芷倩道。

  許遵眉頭一皺,沉吟不語。

  不得不說,這事還真是嚇著他了,哪有人拿『欺君之罪』去開玩笑,不過他又非常欣賞張斐的才華,還想著讓張斐來協助他完善律法,而且他始終認為是他將張斐帶來京城的,他有義務照顧他,內心也開始有些糾結。

  忽聞身後傳來一陣歌聲。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什麼執著,一百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歌聲中洋溢著歡樂的氣息。

  但父女倆卻聽得火冒三丈。

  回頭看去,只見張斐晃動著腦袋,唱著小曲入得門來。

  「臭小子,你可算是回來了。」

  許遵當即咆哮了起來。

  歌聲止住。

  張斐見這父女站在院內,急忙走了過來,這都不等許遵開口責罵,他便主動向許遵拱手道:「今日之事,若是給恩公帶去麻煩,張三在此深感抱歉。」

  許遵神情激動道:「你小子是瘋了嗎?為了一紙公文,就拿命去賭?」

  張斐訕訕道:「小民的命雖不值錢,但怎麼也勝過這一紙公文,談不上賭。」

  「這還談不上賭?」許遵指著張斐道:「難道你以為欺君之罪是能拿來說笑的嗎?」

  張斐正色道:「我雖未讀過什麼書,但也知欺君之罪的利害關係,不過我更加相信,沒有人會為了去捉一隻老鼠,而將整間屋都給拆了,這事只是看上去很嚴重,但其實非常安全。」

  他出問題,直接會影響到阿雲一案,不管是宋神宗,還是王安石,都絕不會允許此案再生變數,他們必須得維護張斐。

  其實這道理,許遵在回來的路上,已經想得很明白,不過此時張斐的淡定,令他覺得自尊稍稍受到了傷害,他不禁捫心自問,難道自己連個小子都不如嗎?

  而且這話又說回來,這也不是張斐第一回這麼玩,他其實慣犯來的,如果他沒有這膽量,他也難以打贏那場官司。只不過前面幾回是沒有辦法,正面敵不過,故才選擇劍走偏鋒,他也能夠料到一些,但這回張斐是主動出擊,故而才令他感到這麼驚訝和憤怒。

  「老鼠?」

  許芷倩輕輕哼道:「你也算是有自知之明。」

  張斐笑道:「多謝許娘子誇獎。」

  我這是誇獎嗎?

  許芷倩沒好氣地瞪了眼張斐。

  許遵咳的一聲,制止許芷倩繼續說下去,又向張斐道:「你要記住一點,你是我帶來汴京的,也是我舉薦你去打那場官司的,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會牽連到我,故此我不希望再發生這種事,而且但凡涉及到朝中之事,你也必須跟我先商量,不可擅自行動,若是合情合理,我也一定會支持你的。」

  張斐鄭重其事道:「是,我記住了。」

  許遵點點頭,道:「你先回屋去吧。」

  張斐拱手一禮,便向自己的住處行去。

  許芷倩見許遵還是不願讓張斐搬出去,心生不滿,忽然眼眸一轉,道:「爹爹,我也回屋去了。」

  許遵揮揮手道:「去吧。」

  許芷倩過得一個廊道轉角,離開許遵的視線,便立刻出得廊道,往張斐的住處那邊行去。

  行得片刻,便又聽得那奇特的歌聲。

  「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聽著歡快的歌聲,許芷倩柳眉輕皺,心想:他哪有半分悔改之意。

  追上前去,她喊道:「張三。」

  張斐回過頭來,詫異道:「許娘子。」

  許芷倩來到張斐身前,稍稍遲疑,遂言道:「我有件事想與你談談。」

  張斐笑道:「許娘子應該是想我搬出許府吧。」

  許芷倩一愣,「你怎知道?」

  張斐呵呵道:「除此之外,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談的。」

  「也是!」許芷倩非常贊同地點點頭。

  張斐點點頭道:「不瞞許娘子,其實我也不想寄人籬下,而我之所以急於要這一張公文,就是想要及早獲取生計,好搬離許府。」

  許芷倩道:「如今你已經獲得公文了。」

  張斐道:「那麼接下來我就得去了解有關訴訟的行情,以便能夠找到生計。只不過我初到汴京,對這裡的一切都不太熟悉,連路況都不清楚,如果許娘子能夠幫忙的話,我相信會事半功倍。」

  許芷倩不敢置信道:「你想讓我幫你?」

  她心中湧起一陣沮喪,難道你感受不到我的敵意嗎?

  張斐微微偏頭道:「許娘子也可以認為,這是為了盡早將我從這裡趕出去。」

  許芷倩當即道:「明日我就帶你去。」

  張斐笑道:「多謝。」

  其實張斐也不想繼續住在許府,雖然他暫時不能離開許遵,但不代表非得住在許遵家裡,尤其是這女主人還不喜歡他。

  但他不是出門隨便找一個工作,他是想要自己創業,雖然公文搞定了,但他還得去了解行情,有什麼行規,房租多少等等。

  所以這是要有一個過程的,也是需要一些時間的,張斐擔心許芷倩認為他故意拖延時間,賴著不走,索性就叫上她一塊去。

  反正許芷倩是恨不得他早點離開,雙方地訴求是完全一致,這合作是水到渠成啊!

  有個熟人帶著,事半功倍啊!

  一舉兩得。

  翌日。

  許府門前。

  張斐抬頭仰望騎在馬上的許芷倩,只見她今日身著一襲紫色黑邊窄袖男裝,頭戴白色帷帽,遮住小半邊臉,怎一個英姿颯爽了得。

  低頭再看看自己面前的那萌萌噠的小毛驢,突然將手臂搭在驢背上,抬頭向許芷倩道:「許娘子,你知道嗎?在男人看來,女人不應該騎馬,而應該騎驢。」

  許芷倩瞥他一眼,道:「為何?」

  張斐雙手比划著說道:「因為馬背比較寬。」

  許芷倩輕蔑一笑:「我聽爹爹說,你能言善辯,就連司馬大學士敗在你手裡,還以為你會說出什麼高深的言論,讓我心甘情願將馬讓給你,如今一看,也不過如此啊!」

  言罷,她用那修長的雙腿一夾,緩緩向前行去。

  很穩!

  丫鬟青梅和一個隨從是緊隨其後。

  「早就看到你的那雙大長腿了,用不著顯擺,況且我也不是要騎你的馬,在鬧市裡面開法拉利,不是裝逼,就是傻缺。小毛驢它不香嘛。不聽帥哥言,吃虧在婚後啊。」

  張斐不懈的撇了下嘴,騎上那頭萌萌噠的小毛驢,跟了上去。

  相對而言,北宋上承唐制,這社會風氣雖然不及唐朝,但還是比較開放的,路上也見到不少女人騎著馬或者小驢出行,河道裡面遊舫穿梭,隱隱聽得女人的嬉笑聲。

  街邊許多攤位上,也有著許多婦女擼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在招呼著客人。

  行得約莫半個時辰,許芷倩帶著張斐來到了相國寺東門。

  這裡可真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

  甚至逼得許芷倩下得馬來,張斐也趕緊從驢被上下來,畢竟他是從登州來這裡的路上,學會人生中第二種騎術的,技術還不是非常嫻熟。

  萬一一個野蠻衝撞,哇…這官司可就有得打了。

  忽聞東邊傳來陣陣琴音、嬉笑聲,張斐尋聲望去,不禁精神一振,但見那巷口的閣樓上,隱隱見得不少女人舞弄騷姿,甚至有些女人就坐在窗邊與男人嬉笑……

  「這難道就是宋朝的摸摸唱,嘖嘖……這寺院門口就是摸摸唱,咱大宋的和尚可真是幸福啊!難怪我唯一認識的宋朝和尚就叫做花和尚。」

  張斐不禁湧起一股剃度出家的衝動,忽見許芷倩往那街口行去,他頓時一愣,急忙追上兩步,「你打算去哪裡?」

  許芷倩仰頭往街口一揚,道:「書鋪都集中在那條街。」

  你當我瞎嘛,那明明就是煙花之地,別說白天,就是化成灰我都識得啊!這可是男人的第六感。張斐表示懷疑:「那些地方是書鋪嗎?」

  「書鋪在裡面。」說罷,許芷倩繼續往前走去。

  什麼鬼?寺廟?書鋪?青樓?真的會有這種奇葩的組合嗎?她不會是看我長得帥,帶我來這裡,然後將我賣了當男妓吧?張斐心裡有些打鼓,糾結片刻,還是硬著披頭跟了過去。

  那未嘗不是一種生計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19 08:50 PM 編輯

第0025章 創業不易

  原來此巷名為錄事巷,裡面是妓館、書鋪林立。

  這也不是一個奇葩的組合。

  而是北宋的風俗。

  其實從律法上來說,北宋對於這種行業,是有一定的法律禁止,主要防止逼良為娼,同時對於官員也有一定限制。

  自齊國到如今,也有千年之久,統治者們也非常清楚,這東西就沒法完全禁止,又何必掩耳盜鈴,只能給予適當的規範。

  另外,北宋是一個商業社會,這方面是非常繁榮的。

  至於為什麼書鋪會和勾欄瓦舍混搭,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當下文人都好這一口,而文人又是當今社會的消費主力。

  典型的例子,就是那狀元樓外的麥秸巷。

  這狀元樓就是供各地舉子居住的地方,可樓外就是京城非常有名的煙花之地。

  汴京大大小小的妓館,多半都是建在文人出沒比較多的地方。

  錄事巷是汴京最大的書店街,而且又是在相國寺外面,人流量相當多,這裡出現妓館、青樓,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只能說張斐大驚小怪,沒有見過世面。

  這世面,他確實沒見過。

  沒有這些勾欄瓦舍,青樓妓館,那就不算是高檔地區,如那殺豬巷可就沒有什麼妓館,因為那邊可都是一些屠夫。

  既然是文人所好,要服務於文人,那就得投其所好,導致北宋的藝伎,但凡出名的,個個都是才華橫溢,文采不弱於男子,是受人追捧,很多如許芷倩這樣的大家閨秀,也都結交這些藝伎。

  這就是為什麼許芷倩行走於這煙花之地,也沒有引來太多的側目觀望。

  反倒是張斐一開始覺得有些尷尬,可見人家許芷倩坦蕩蕩,也就漸漸放開,眼珠子開始到處亂瞟,先探探路,看看哪家好,以備將來不時之需。

  行到一半,胭脂香味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撲鼻而來的墨香。

  張斐舉目望去,但見前面是書鋪林立,文房四寶,古琴字畫,滿目琳琅,令行人是應接不暇。

  又見不少書生才子,文人墨客穿梭於各店,流連忘返。

  「你看,但凡門前招子上寫有一個『狀』字的,就是你要找得店舖。」

  許芷倩指著前方道。

  這種書鋪就相當於律師事務所,全名叫做『寫狀鈔書鋪』。

  張斐抬頭看去,數得一會兒,道:「好像也就七八家,不是很多呀!」

  許芷倩道:「這已經不少了。因為如這種店舖,都是茶食人開的,他們與官府有著十分密切的關係,他們也比你們珥筆之人要更加規範。」

  「是嗎?」

  張斐問道:「有何不同?」

  許芷倩道:「就拿官府批示的公文來說,批給你的公文,那只是批給你個人的,但你若想開這種書鋪,就必須再去申請一道公文,這道公文,是批給書鋪的,每間書鋪都必須記錄在案,同時每隔三年還得接受官府的審查。」

  「想不到這麼規範。」

  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其實就是律師事務所與律師的區別,律師執照是要考取的,但你擁有律師執照不代表你就能夠開律師事務所,這還得接受政府的重重審查,不是想開就能開的。

  得要有資格。

  茶食人也是如此,因為茶食人一般是作為官府的補充,茶食人的狀紙,能夠幫助官府省略許多工作的。

  對於案情的了解,直接看他們寫得狀紙就行了,就不需要再派人去調查,因為茶食人是要對狀紙負責任的,如果狀紙出問題,茶食人也要受到牽連,珥筆之人就不需要,所以一般來說,他們是不敢亂寫的。

  這能夠幫助官府節省不少公費,要知道目前政府的財政那是一塌糊塗,是能省則省。

  既然要求這麼嚴格,當然就少。

  如此說來,我還得去申請一道公文才能夠開律師事務所,天吶。張斐有些頭疼,問道:「也就是說珥筆之人也必須得上這書鋪找生計?」

  許芷倩道:「能力出眾的珥筆之民可以上這些書鋪做事,但大多數都在那邊的巷子裡面。」

  說著,他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這小巷子還有一個專屬名字,名為珥筆胡同。

  張斐瞅了眼那小巷,就那寬度,只能擺個小攤位,店舖是不可能開得了,道:「其實我們珥筆之人也能夠寫狀紙,還能夠上堂辯護,為什麼地位相差這麼大。」

  許芷倩解釋道:「茶食人與官府關係密切,若僅僅是寫狀紙,大戶人家也更願意找茶食人,珥筆之民需要上堂辯護才能夠賺得更多的錢,這也導致官府並不喜歡珥筆之民,許多珥筆之民還是得找茶食人來寫狀紙爭訟。」

  「原來如此!」

  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茶食人是幫官府解決麻煩的,老爺們當然喜歡,而珥筆之人是要為官府添加麻煩的,若要爭訟,官府要多出官府當然不是很喜歡。

  這就導致一些案件,珥筆之人需要借這些大書鋪之名,用他們的名義去敲開官府大門,然後再進行訴訟。

  久而久之,許多厲害的珥筆之人就直接被這些大書鋪給招進去。

  可見這些大書鋪是具有壟斷性質的。

  聊著聊著,張斐與許芷倩來到那條小巷子前,果不其然,見裡面擺放著十餘個攤位,幾乎攤主的帽簷上都插著一支短筆,不過生意好像不太行,許多人都在打著瞌睡。

  「小哥,寫狀紙嗎?」一個珥筆之人上前來,一臉熱情地詢問道。

  張斐問道:「多少錢?」

  那珥筆之人道:「那得看小哥你打得是什麼官司,若只是普通的錢財糾紛,且數額不大,就只需要一百文錢,貴一點可就得需要更多的錢,若還需要咱幫忙上堂,那就得一兩貫錢。」

  就目前的行情,書鋪的狀紙,一張大概在一百八十文左右,珥筆之人相對要便宜許多,因為他們承擔的責任比較少。

  一分錢,一分貨。

  張斐皺眉道:「才這麼一點啊!」

  珥筆之人思維多敏捷,一聽張斐這話,頓時生疑,「小哥,你不是來寫狀紙的吧?」

  張斐笑道:「我們是同行,我也打算在這裡開個攤位。」

  那珥筆之人頓時神色一變,道:「小哥,咱作為前輩,可是要勸你一句,你現在還年輕,趕緊改行吧,這行可是不好做呀!你看他們,都在打瞌睡。」

  張斐呵呵道:「你休要欺我,咱們這一行,那是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可別讓咱逮著一個。」

  「吃三年?」

  珥筆之人翻了個白眼,都懶得理會張斐,轉身回到攤位上去了。

  一百文一張的狀紙,你吃個三年給我看看。

  是你沒本事好麼。張斐不屑地撇了下嘴,回過身去,向身後的許芷倩道:「要不先找個地方坐坐。」

  許芷倩道:「不去書鋪看看?」

  張斐搖搖頭。

  不得不說,他心裡有些失望,錢少地位不高,特麼上限還低,做到極致,也就是那樣,連上流社會的尾巴都抓不住。

  許芷倩沒有勉強,帶著張斐去到相國寺裡面,又尋得一間比較僻靜茶棚坐下。

  「看來你經常來這裡?」坐下之後,張斐隨口問道。

  許芷倩權當沒有聽見,只道:「你打算好了沒,是自己開攤位,還是先到書鋪裡面歷練一番。如果你打算自己幹,我可以借些錢給你度日,如果你打算去書鋪,我也可以幫你引薦。」

  她並沒有忘記帶張斐來此的目的。

  「多謝許娘子的一番好意。」說著,張斐搖搖頭道:「不過你說的,我都不想做。」

  許芷倩輕蹙黛眉:「都不想做?」

  張斐點點頭道:「若是去書鋪幹活,那還不如答應你爹,跟你爹去大理寺混。」

  許芷倩頓時驚訝道:「我爹想讓你進大理寺,而且…而且還被你拒絕呢?」

  張斐嗯了一聲:「這你總該相信,其實我也不想一直住在貴府。」

  許芷倩自言自語道:「看來爹爹是年紀大了,連君子和小人都分不清楚。」

  這女人真是記仇!張斐也不在意,笑道:「至於說在外面擺攤,倒不是不行,只不過你也看見了,那麼多人待在那裡,這買賣可並不好做,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是想創業的,但現實就是書鋪壟斷一切,自己單幹,也得通過書鋪上訴,等於受制於人,開書鋪就更加麻煩。

  許芷倩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只覺有些費解。

  但凡是個正常人,首先肯定是選擇進大理寺,最次也應該是選擇進書鋪,這人倒好,都不選,倒是想著在巷子裡面擺攤。

  「許娘子。」

  忽聽一人輕聲喊道。

  張斐偏頭看去,只見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嬸正站在三步遠偏著頭打量著許芷倩。

  「是曹大娘啊。」

  許芷倩立刻站起身來。

  「真是許娘子,俺還怕認錯人了呢。」

  曹大娘見沒認錯人,趕緊上前來,直接從籃子裡面掏出兩個大瓜來,給許芷倩遞去,「許娘子,這俺家種的瓜,可是甜呢。」

  「是嗎?」許芷倩笑問道:「不知這瓜多少錢?」

  一旁的張斐見許芷倩笑靨如花,心道:原來這婆娘會笑呀,也就是說,她僅僅是針對我?

  曹大娘頓時就急了:「俺哪能要許娘子的錢,當初要不是許娘子教俺們一些律法,俺家的瓜田早就被那黃員外給奪走了。」

  許芷倩笑著點點頭道:「那行,我就收下了,多謝大娘。」

  那隨從立刻上前來,收下那兩瓜。

  「不謝!不謝!」那曹大娘擺擺手,又道:「再過一陣子,俺家新酒就釀好了,到時俺再給許娘子送點去。」

  許芷倩笑著點點頭道:「芷倩在此先謝過了。」

  「不謝!不謝!」

  曹大娘連連擺手,又瞧了眼張斐,道:「行,俺先去賣瓜了,不打擾許娘子了。」

  「大娘慢走。」

  曹大娘前腳一走,許芷倩立刻就向青梅使了個眼色。

  青梅立刻追了過去。

  許芷倩坐了下來,忽見張斐盯著自己,蹙眉道:「你這麼看著我作甚?」

  「啊?」

  張斐一怔,隨即笑道:「我只是沒有想到,許娘子還經常去教這些村民們有關律法的知識。」

  許芷倩道:「這很稀奇嗎?以前我爹也經常教他們律法知識。」

  「是嗎?」

  「嗯。」

  許芷倩點點頭:「他們可沒有錢請你們這些珥筆之民,若能懂得一些律法,在許多情況下,也可以保護自己。」

  原來在她小時候,許遵剛好是處於上升期,經常調往各地當官,她也都是跟著,而許遵非常痛恨那些大地主魚肉百姓,但現實就是許多事情,他也無可奈何,故此只要有空閒,他就下鄉親自傳授那些百姓律法知識,讓他們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避免上當受騙。

  許芷倩是耳濡目染,而且也跟隨許遵學習律法知識,後來他爹爹沒空,她就代父前去。

  這也是為什麼許遵這回沒有帶許芷倩去登州,就是因為許芷倩已經到了出嫁的年齡,許遵就覺得不能再帶著女兒到處亂跑,但是許芷倩也沒有閒著,還是堅持去跟周邊百姓講解律法知識。

  過得片刻,許芷倩見這廝沉吟不語,目光急閃,問道:「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我在打……」

  張斐猛地一怔,咳的一聲,問道:「在許多情況下,能夠保護自己?許娘子此話未免有些誇張了吧。」

  許芷倩輕輕一嘆:「總比一點也不會的要好。」

  「差不了多少?」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敢問許娘子,如他們這種村民,一般都是跟誰產生糾紛?」

  許芷倩道:「多半都是跟那些大地主。」

  「這不就結了。」

  張斐道:「別的我不敢說,但是律法方面,我倒是能夠說上幾句,懂得一些律法和精通律法,是不可同日而語,那些大地主可以僱傭精通律法之人,來為他們掠奪更多的田地,你的這種做法,只能讓他們得到極其有限的保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許芷倩見他說得頭頭是道,又將自己的努力貶低一無是處,當即哼道:「那依你之意,如何做才能夠保護他們?」

  張斐笑道:「如果有一個英俊帥氣,年輕有為,精通律法,且充滿正義感的珥筆之民保護他們,豈不比他們自己學習律法要更好。」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2:36 PM 編輯

第0026章 死馬尋醫

  「許娘子,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你就會知道你現在表情是多麼的侮辱人。」張斐望著朱唇微張,斜視自己的許芷倩,是頗為鬱悶地說道。

  許芷倩朱唇一合,問道:「你…你說得不會是自己吧?」

  張斐點點頭,道:「這是方才到珥筆胡同的觀後感,有什麼問題嗎?」

  許芷倩也不能睜著眼說瞎話,愣說張斐長得比那些人醜,更也不敢無視張斐的功績,畢竟這個男人敢以欺君之罪前去自首,正常人還真是比不了,淡淡道:「他們可沒有錢請你。」

  張斐聳聳肩,風輕雲淡道:「沒有辦法,我這人天生極富正義感,伸張正義,從不收錢,甚至還願意倒貼,這一點,你可以回去問你爹。」

  許芷倩微微蹙眉,疑惑道:「可若你不賺錢的話,那你如何盡快從我家搬走?」

  「哇……」

  張斐很是詫異道:「我方才發現,原來我們兩個是同道中人,古道熱腸,樂善好施,我以為許娘子會放下對我的成見。」

  許芷倩立刻道:「我對你沒有成見,我只是不喜陌生人住在我家。」

  「這樣啊!」

  張斐咳的一聲:「其實…其實幫他們的同時,也在幫助我自己獲得生計。」

  許芷倩道:「此話怎講?」

  「名氣!」

  張斐道:「我覺得我們這一行,名氣才是最重要的。」

  許芷倩道:「你如今很有名。」

  張斐鬱悶道:「是。我現在是很有名,但是誰又會請一個得罪了刑部、大理寺、審刑院的珥筆之人。」

  這種珥筆之民還真是從未出現過。

  只要不是傻缺,都不會這麼幹。

  許芷倩都忍不住打趣道:「那你打算換個名字?」

  「那倒沒有必要。」張斐笑著搖搖頭:「只要我能夠證明,我還是能夠打贏官司,那麼人們自然會放下對我的顧慮。

  而且,幫助強者欺負弱者,這算不得什麼本事,有張嘴就行,如果我能夠幫助弱者抵禦強者的剝削,這才能夠彰顯本事,也更容易出名。

  有了名氣,自然就會有人找我上門打官司,自然就有了生計。」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許芷倩暗暗鄙視張斐,嘴上卻道:「你如此耐心地與我解釋,是不是需要我的幫助?」

  「許娘子果真是冰雪聰明。」

  張斐打了響指,笑道:「雖然我有心幫助他們,但是他們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不知道他們的情況。而許娘子你經常去教他們律法,想必認識不少人,我希望許娘子可以告知他們,如果他們有需求,可以來找我,一切都是免費的,而且我將盡力幫他們爭取自己的利益。」

  許芷倩狐疑地瞧著張斐。

  說真的,她是完全不信任張斐,任憑張斐說得再好,她始終覺得這廝是一肚子壞水。

  可見這第一印象是極為重要的。

  張斐心裡自然也清楚,於是又道:「我知道許娘子不信任我,但許娘子何不想想,首先,那些村民沒有什麼值得我惦記的;其次,當那些村民被大地主欺壓時,下場一般都很慘,也沒有哪個珥筆之人願意幫助他們,退一萬步說,哪怕我是在坑他們,他們也就是一無所有,結果來說是不會變的,但如果我是真心幫他們的,可能能夠幫助他們度過難關。」

  許芷倩思索半晌,道:「你就不怕得罪那些權貴嗎?」

  張斐不屑道:「權貴又能夠大得過司馬大學士嗎?」

  許芷倩瞧他得意的模樣,不禁心想:司馬大學士乃正人君子,著了你這小人的道,若真以權力來壓你,你恐怕早就身首異處,有甚麼好神氣的。

  張斐見她神色陰晴不定,又不說話,於是問道:「許娘子,你以為如何?」

  許芷倩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說起這官司,我倒是想起一事來。」

  張斐急急問道:「什麼事?」

  許芷倩道:「是關於一樁契約糾紛的。」

  張斐聽得目光急閃,激動道:「契約糾紛?」

  「嗯。」

  許芷倩點點頭,又問道:「你為何這麼高興?」

  「沒…沒有!」

  張斐訕訕一笑,又問道:「你快與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他心裡樂開花了,原來在後世有一種律師,就是專門幫窮人打官司,但不屬於指派性質,或者說義務性質的,為的也是利益。

  而目標就是窮人對面的富人,或者說政府。

  張斐提出免費幫窮人打官司,走得就是這條路子。

  首先,他不甘願去做官府的一個補充,所謂的茶食人,不過就是編制之外的吏,賺得也只是一些辛苦錢,還得仰人鼻息,看老爺們的臉色。

  那就還不如去大理寺。

  其次,這個行業顯然已經被幾個大書鋪給壟斷。這就是一個商業問題,他孤身一人,如何去招攬客戶,那些商人肯定找這些大書鋪,畢竟穩,而唯一的還沒被這些大書鋪壟斷的客戶,就是那些非常普通的村民。

  雖然他們交不起律師費,但是只要發生財產糾紛,那麼就可以憑借官司來獲取賠償,這樣律師就有得錢賺。

  最後,他也考慮到大環境因素,目前王安石的新法已經是箭在弦上,而王安石的新法中,有許多條例,是有利於窮人,同時打擊地主,其中青苗法,更是針對這高利貸,這股東風不借白不借,況且他都已經借過幾回了。

  許芷倩倒也沒有遲疑,立刻將這樁糾紛告知張斐。

  原來此事發生在開封府治下的祥符縣的一家自耕農家庭,這農夫家有二十畝良田,又娶得一位賢妻,兩口子過得還不錯,但前年這農夫患了一場大病,他妻子被迫從當地一個富紳手中借了十貫錢治病。

  由於這農夫病了大半年,沒法種地,只能依靠妻子的一些針線活度日,導致來年無法償還。

  根據契約,他必須將家中僅有的二十畝良田抵償給那富紳,可是那二十畝良田是他們家的祖田,農夫心中很是不捨,於是苦苦哀求那富紳再往後延期半年。

  誰料那富紳竟然看上他妻子,提出讓他拿妻子抵債,而他的妻子也知道丈夫非常珍惜自家的祖田,關鍵這田要是沒了,兩夫妻都沒法活下去,於是也自願用自己去抵債。

  最終那農夫用妻子抵債。

  可沒有想到,今年那富紳又上門討債。

  原來那份抵償契約上,只寫明其妻子只是抵償本金,沒有提及到任何關於利息的字眼,而利息才是大頭,又滾上一年,反而欠得更多。

  結果這祖田也沒有保住。

  張斐聽完之後,不禁也有些生氣,當即道:「這擺明就是欺詐行為。」

  許芷倩道:「但是這種官司,官府只看契約,雖然那農夫不識字,但是有證人在旁宣讀契約,只不過那農夫當時心裡一直念著自己的妻子,並沒有太注意,以至於被那富紳給騙了。」

  張斐皺了下眉頭,問道:「拋開這些不說,你認為從律法上說,這份契約有問題嗎?比如說其中利息是否合法?」

  許芷倩道:「雖然我朝有規定利息不能超過七分,但是由於許多富商不僅僅是借銅錢,百姓也不是用銅錢償還,如果是錢物交易,那就不好定價,時常導致民間利息高達兩倍之多。就這農夫的契約,要真折算下來,也達到了兩倍之多,但官府一般不會理會。」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心想:她對當代的律法,比我還要精通,也比我更有經驗,她都找不出問題,那這官司就沒法打啊!

  許芷倩眼眸一轉,道:「你可有辦法幫助這農夫討回公道?如果你能夠做到,我就願意幫助你。」

  看來她是打算死馬當活馬醫呀!就知道她不會便宜我。張斐思索片刻,道:「我得親自見見這農夫,了解清楚具體過程,然後再做判斷。」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3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2:36 PM 編輯

第0027章 滄海一粟

  也不知是許芷倩是性格雷令風行,還是她真的迫切希望將張斐趕出許府,反正第二日,她就帶著張斐來到開封縣與祥符縣交界處的一間寺廟內。

  在這裡,張斐終於見到那位農夫,是一個年紀與他相當的小伙子,不過看上去有些憔悴。

  原來這小農夫險些走向大多自耕農的最終歸途,也就是自殺,幸得許芷倩相助,幫他在這寺廟裡面的火房尋得一個生計,暫得安身之處。

  那農夫小伙見到許芷倩,還未說得兩句,就哭得是稀裡嘩啦,泣不成聲。

  唉…這也難怪,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就在一夕之間,丟了老婆和祖田,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崩潰的。

  而這就是封建時代的根本問題所在。

  百姓根本沒有抵禦任何天災人禍的能力,稍不留神,就是傾家蕩產,賣兒賣女。

  「你先別哭,我今日請來一位高人,看能否幫助你。」

  許芷倩伸手引向旁邊的張斐。

  高人?張斐不禁神色怪異瞧了眼許芷倩,心想:這婆娘也真是現實,求我幫忙,就成高人了,否則的話,就是登徒子。不過二者好像也不衝突哦。

  那農夫小伙聞言,不禁是又驚又喜,偏過頭來,望向張斐。

  張斐拱手道:「在下張斐,你叫我張三便是。」

  古代一般不叫人名的,外人還是習慣於稱呼他為張三。

  農夫小伙趕忙躬身一禮,抽泣道:「三…三哥,你…你叫俺李四就行。」

  「原來李四哥。什麼?」

  張斐望著那農夫小伙道:「你…你叫李四?」

  李四抬起頭來,點了點頭,又忐忑不安地看著張斐。

  許芷倩好奇道:「有問題嗎?」

  「哦。沒有!沒有!」

  張斐搖搖頭,心想:張三李四,呵呵,我可算是見到了我的書上兄弟,難道這又是天意不成。又向李四道:「李四哥,請坐,請坐。」

  待坐下之後,張斐便道:「我需要你將整件事的過程,清清楚楚的說一遍。」

  雖然他來到宋朝,但他的思維還是沒有變,過程要比結果更為重要,漏洞很少出現在結果上面,而是出現在過程中。

  說著,他突然又向許芷倩問道:「你寫字快嗎?」

  許芷倩一聽就明白過來,但又好奇道:「這還需要記嗎?」

  張斐道:「我怕我會忘記。」

  許芷倩瞧了眼張斐,心想:身為珥筆之人,連這點記性都沒有嗎?

  但她也沒有多說什麼,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立刻取來文房四寶,準備記錄。

  等許芷倩準備好之後,張斐就向李四道:「你可以說了。」

  李四立刻便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告知張斐。

  過程與許芷倩說得一樣,他生了一場大病,他的妻子四處為其求醫,花光家中餘錢,只能向當地一個名叫陳裕騰的大財主借得十貫錢治病度日……

  等到他說完後,張斐直接拿起方才許芷倩所寫的筆錄,又看了起來。

  許芷倩覺得這廝年紀不大,派頭倒是不小。

  他寫得可就是李四方才說的,可張斐偏偏又要拿她寫得看,這不是裝又是什麼。

  張斐倒是沒有注意到,他專心看著筆錄,突然問道:「還款日期是在去年的六月十五,但是你們簽訂第二份抵債契約卻是在當年的六月初三,此時可都還沒有到還款日,他們是否有逼迫你還錢?」

  李四道:「這是因為那陳裕騰見俺當年沒啥收成,怕俺跑了,故此從七月開始就派人盯著俺,催促俺趕緊還錢,並且還派人來勸俺用俺渾家抵債,後來俺和俺妻子實在是受不了,而且俺也根本拿不出錢還債,於是就提前幾天簽了這第二份契約。」

  張斐看向許芷倩,道:「這合法嗎?」

  這人怎麼什麼都不知道?許芷倩無語地瞧了眼張斐,道:「借錢給別人,也不能算是壞事,誰也不想血本無歸,故此只要不傷人,官府不會理會這種事的。」

  其實就算傷人,只要不是很嚴重,官府一般也都不會管,甚至官府還幫著再打一頓,讓你不還錢。

  張斐又問道:「你既然受到如此冤屈,為何不去告官?」

  李四結結巴巴道:「俺…俺怕…那陳員外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俺還得受罰。」

  許芷倩解釋道:「如果契約沒有問題的話,他去告官的話,可能還會被官府定為誣告罪。」

  張斐瞧李四神色緊張,不禁向許芷倩問道:「你似乎一直都沒有告訴我,這陳裕騰是什麼來頭?他僅僅是一個大財主嗎?」

  許芷倩目光有些躲閃。

  張斐半開玩笑道:「你不會是在設計對付我吧?」

  「當然沒有。」

  許芷倩果斷反駁,旋即又道:「陳裕騰的舅舅乃是判司農寺事王文善。」

  司農寺目前職權還不是很大,等到王安石變法之後,這個部門就成一個非常關鍵的權力部門,肩負著青苗法的重任。

  但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中央朝廷財政部門的長官,未來還可能升職,這來頭可是不小啊!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張斐沒好氣道:「你打算瞞我多久?」

  許芷倩心虛道:「你連司馬大學士都不怕,何懼這小小的司農寺。」

  張斐道:「這不是怕的問題,如果你們對我有所隱瞞,我不但不能幫助你們,那反而會害了我自己。」

  許芷倩問道:「你有辦法嗎?」

  張斐哼道:「你休要岔開話題,如果讓我再知道,你們對我有所隱瞞,那你們就另請高明吧。」

  許芷倩略微不爽道:「好像是你求得我?」

  張斐正色道:「我求得只是合作,是平等關係,而不是給你當個工具人,聽你使喚,這充滿謊言的合作,你認為有必要進行下去嗎?」

  許芷倩自知理虧,解釋道:「我也不是有意要瞞你,只不過我想先看你有沒有辦法,若是你真有辦法的話,我自會將此事告知於你,我也絕不會隱瞞你的,畢竟這也會牽連到我爹爹。」

  「我不喜歡藉口。」張斐搖搖頭,又道:「不要再有下一次,否則的話,後果皆由你來承擔。」

  許芷倩輕輕點了下頭,心想:若是你找不到辦法,你看我趕不趕你出去。

  張斐又讓許芷倩將所有的契約、字據全部抄錄一遍,然後便帶著這些資料離開了。

  出得寺廟,許芷倩就問道:「你到底有沒有辦法?」

  「暫時沒有。」

  張斐搖搖頭。

  許芷倩頓時面露失望之色。

  張斐突然問道:「此事你可有跟你爹爹提及過?」

  「沒有!」

  「為何?」

  張斐問道:「是不是因為對方有司農寺的背景,害怕給你爹爹添麻煩?」

  許芷倩回過頭來,道:「你未免太小看我爹爹,我爹爹若是怕這麻煩,那麼阿雲一案,他如何又會支持告到汴京來。我沒有告訴我爹爹,主要是因為我爹爹當時並不在汴京,其次,我知道告訴他也沒用,因為如這種事發生過無數回,也有無數人去告官,但從未有人成功過。」

  「是嗎?」

  張斐笑道:「看來許姑娘對我還是很有信心的。」

  許芷倩冷笑道:「我只是看不慣你大言不慚。」

  「原來如此。」張斐笑著點點頭,又道:「那你介不介意,我去向你爹請教?」

  許芷倩輕哼道:「你若不信我,大可去請教。」

  張斐也不是故意揶揄許芷倩,回到許府,他便將此事告知許遵,並且向他詢問,畢竟許遵擁有豐富的經驗,這是許芷倩沒有的。

  許遵仔細看過他們提供的資料後,不禁搖頭嘆了口氣,道:「這份契約沒有任何問題,雖然李四不識字,但是有旁人宣讀,符合規矩,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當時沒有詢問清楚。」

  張斐道:「但這明顯是一樁欺詐事件,李四當時情況,就不可能選擇只用妻子去抵償本金,因為他也沒錢還利息,還不如直接用田地抵債,一清二楚。」

  許遵搖頭嘆道:「你可知有句話叫做『官有政法,民從私契』,在這種糾紛中,契約就是非常重要的證據,一般來說,官府只會根據契約來判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官府就會有打不完的官司。」

  張斐道:「這我知道,但是這其中涉及到的利息也不合規矩。」

  許遵嘆道:「其實朝廷曾對高利有著諸多限制,比如說,若借粟麥,須以粟麥歸還,這就是防止那些大戶利用物折算來壓搾農夫。

  不曾想卻是弄巧成拙,因為通常農夫手中只有粟麥,沒有錢幣,可借的又是錢幣,那麼一旦粟麥不能及時換成錢,就變成無法還債,最終又只能將田地抵償,反而進一步使得兼併加劇,再者說,你認為李四的妻子又值多少錢,這根本就無法計算,故在真宗朝,朝廷又放寬此類限制。」

  張斐愁眉緊鎖道:「如此說來,此案沒得打。」

  許遵搖搖頭道:「我是沒有辦法,不過你若有辦法,能夠找到證據,那我也一定支持你的。」

  這種民間借貸糾紛案,他是真的有心無力。

  允許放高利貸,農夫是死路一條,可要不准放的話,反而死得更快。

  故此官府能夠堅持民從私契,不與地主勾結一起坑,那就已經是非常公平公正,不能奢求太多了。

  如果不堅守這一條,首先一點,試問誰敢借?

  肯定又會出現許多老賴。

  當下也有不少老賴。

  官府又沒有這麼多人手,是不是允許地主用自己的方式去追討,這反而是滋生出更多問題來。

  當然,堅持民從私契,肯定是有利於統治階級的,這是毋庸置疑的,其中一點,大多數人都不識字。

  這種文字遊戲的契約,也只是地主剝奪自耕農的一種方式罷了。

  如李四這種案子,真不過是滄海一粟,許遵也見過不少,但他也只能依法判決。

  這就是為什麼他自己下鄉教百姓律法知識,目的就是避免這種事發生,但他們父女到底能力有限,只能幫一個是一個。

  許芷倩又向張斐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正兒八經道:「我打算先借一本《宋刑統》研究研究。」

  「……」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2:35 PM 編輯

第0028章 告不贏,包賠

  基於張斐借《宋刑統》,許芷倩對他的期許立刻減少了億點點。

  臨陣磨槍。

  這有用嗎?

  張斐確實是研究過《宋刑統》,但他也不會傻到去全文背下來,律法條例這東西,那就跟字典一樣,用的時候再去查。

  一邊查,一邊記。

  用多了,自然就記住了。

  真心不需要倒背如流,只要記住關鍵的,常用的,其它的有個大概印象就行了。

  已是三更時分。

  跑了一整天的許芷倩並沒有早早入眠,而是坐在燭火旁,一手托腮,雖然桌上放著一本已經翻開的《宋刑統》,但是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書上面。

  她是真的能夠倒背如流,但也未找出為李四討回公道的辦法。

  咚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

  許芷倩一怔,又聽門外有人輕聲喊道:「倩兒姐。」

  是青梅的聲音。

  「進來吧。」

  吱呀一聲,燭火搖曳,許芷倩急忙抬手護住脆弱的火苗,又見青梅進得屋來。

  「倩兒姐,我方才去看了,張三的屋中還亮著燭光,而且…而且他方才還讓人給送去一些糕點、茶水,看來他這一時半會還不會睡。」

  許芷倩點點頭,道:「看來他也並沒有在敷衍我。」

  青梅問道:「倩兒姐,你說他能想到辦法嗎?」

  許芷倩幽幽嘆道:「我本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不對其報什麼希望,但爹爹似乎挺看好他,但願他能夠想到辦法吧。」

  ……

  張斐最初的策略,是利用許芷倩廣撒網,看能不能撈到一條大魚,不是說他真的要伸張正義,替天行道。

  他很清楚目前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對於他而言,最好的結果,那就是鋤強扶弱的同時,還能夠名利雙收。

  結果是名利,過程可以是鋤強扶弱。

  可見他是有選擇性的。

  如果以此來論,他就不應該為此案花費太多努力,畢竟許遵都說了,這官司很難打,幾乎沒有勝訴的可能性。

  但人就是複雜的。

  雖然張斐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他內心其實是非常同情李四的,他覺得那陳裕騰實在是太過分了,都已經將人家老婆弄走了,卻還不滿意,非得要將人逼死。

  他願意為此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挽回。

  可是當他將《宋刑統》有關借貸方面的律法,全部閱覽一遍後,他感到的只有更加絕望。

  這《宋刑統》完全脫胎於《唐律疏議》,但是由於宋朝經濟繁榮,在借貸方面,添加了許多條例,多半都歸納於《雜令》中。

  雖說其中多半條例都是偏向債權人,但也有維護債務人的權益,考慮的也算是非常詳細,真不能小看古人的智慧。

  比如說,之前許遵提到的折算問題,律法中也有明確規定:

  「諸以粟麥出舉還為粟麥者,任依私契,官不為理。」

  就是借米還米,借錢還錢,不允許以物還錢,如此就不存在折算問題。

  本意是好的,結果又弄巧成拙,反而坑了更多百姓。

  可見高利貸這事,是很難去約束的。

  故此民間借貸利息,常常是本金的兩三倍之多,朝廷也是明確禁止利滾利,但事實上根本無法禁止。

  除非是那種明目張膽的掠奪、欺騙,他們能管管,一般這種你情我願,且手續完備的契約,他們都是選擇任依私契,官不為理。

  你都知道這利息很高,你還要借,那你能怪誰。

  當然,誰敢怪朝廷。

  「唉……」

  張斐如渣男一般,將與自己翻雲覆雨一晚的《宋刑統》扔在桌上,直搖頭道:「看來有些事光憑努力,也是難以取得成功的呀!」

  語氣中透著一絲沮喪。

  顯然他已經準備放棄。

  這份契約,要是拿到後世去打,那絕對有得一打,但放在如今,幾乎就沒得打。

  伸了個懶腰,張斐來到窗前,將窗戶打開,但見東邊那片天已經呈現魚白之色,「呀!都已經天亮了,好久沒有這般通宵達旦的工作了。」

  他一邊活動著雙臂,一邊眺望遠方,清晨的涼風,吹走了臉上倦意。

  「唉…今兒就去跟許娘子說清楚,此事我也是愛莫能助啊!哎呀!到時又會被她嘲弄一番。我這究竟幹得是什麼蠢事啊。」

  站得片刻,張斐忽覺肚子有點餓,於是又回到桌前,拿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嗯?怎麼是戶婚律?」

  張斐明明記得自己是翻到雜令那一頁,偏頭看了眼窗戶,又回過頭來,自言自語道:「對了!我如今可還是條單身狗,對了,如今好像還能夠一妻多妾,呵呵,可得了解一下如今的婚姻律法。」

  於是他拿起桌上《宋刑統》,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看了起來。

  可是看著看著,他面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他突然將手中的糕點扔到一旁,又從滿桌子的資料中,翻出那幾張契約抄本看了起來。

  看著看著,便是喜出望外,道:「對呀!這官有政法,民從私契,針對的是民事糾紛,可如果我能夠打成刑事糾紛,那這條鐵律,可就不攻自破了,看來我還是經驗尚且,竟然沒有想到這一點,真是不應該啊!」

  ……

  傍晚時分。

  許芷倩站在廊道上,遠遠望著張斐屋子,向一旁的青梅問道:「他一直沒有出來過嗎?」

  青梅搖搖頭,道:「不過我問過方才去他屋裡送晚飯的榮伯,榮伯說張三還在看書,都沒有跟他說話。」

  許芷倩撇了下嘴角,鬱悶道:「他也不知道找我去幫幫忙,還說與我合作。」

  ……

  這張斐一日未出門,許芷倩也是在床上輾轉反側,見天亮了,便起得床來,一番洗漱後,也顧不得吃早餐,便急急往前院行去,不過在路過張斐的小院時,她在院門前躊躇不定。

  幾度想敲開張斐的房門,可又不好意思,她一個大家閨秀,大清早地跑去敲男人的房門,這像個什麼事。

  「倩兒姐。」

  「啊?」

  許芷倩嚇得一跳,偏頭看去,見是榮伯,急忙問道:「榮伯,你是來給張三送飯的嗎?」

  榮伯搖搖頭道:「張三郎方才已經吃過早飯,如今正在前院陪老爺散步。」

  許芷倩聞言,立刻往前院走去。

  見張斐正與他爹在院內談笑風生,心中一喜,難道他想到辦法了。

  「爹爹早!」

  許芷倩走了過去,向許遵問候了一聲。

  張斐非常識趣地主動打招呼:「許娘子早。」

  「早!」

  許芷倩瞧了眼張斐,故作輕鬆地問道:「你想到辦法了嗎?」

  張斐先是瞧了眼許遵,然後自嘲地笑道:「真是瞎折騰了兩天。」

  許芷倩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根本不需要打什麼官司,直接讓李四去告官便行。」

  許芷倩聽得雲裡霧裡,道:「我…我還是不明白。」

  張斐笑道:「這官司之所以難打,是在於大家都這麼幹,而且百姓確實有借貸的需求,朝廷又沒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自然無法干預。

  但如今可是不同,如今朝廷正籌備變法,也就是說,這種情況將會得到改善,而此時此刻,朝廷更需要一些案例來充分證明變法的合理性。

  現在就看誰敢告,誰告誰就贏。其實我之前能夠打贏那場官司,朝中情況也幫了我不少忙。」

  許芷倩聽是聽明白了,而且她也知道,此案能夠打到汴京來,王安石其實是功不可沒,但她不太相信這麼簡單!

  於是,她看向許遵。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能不能成,爹爹可不敢保證,但是朝廷最近的確有打算要推行新法,你王叔父也多次提到民間舉債這一點。」

  許芷倩面色一喜,她對她爹那是深信不疑,道:「那我讓李四去告官?」

  「告!」

  張斐笑道:「立刻去告,如果告不贏,我包賠。」

  許芷倩見張斐信心滿滿,又見許遵捋鬚不語,便也放下心來,點頭道:「好吧,我這就讓人去聯繫李四。」

  許遵道:「倩兒,不著急,你先將早餐吃了。」

  「知道啦!」

  聲音已經是從遠處傳來。

  許遵無奈地直搖頭。

  張斐看著許芷倩急匆匆的背影,突然皺了下眉頭,道:「恩公,令千金對一個素不相識的農夫,都能夠做到關懷備至,為什麼對我卻如此刻薄?」

  許遵哼道:「為什麼這麼對你,你自個心裡不清楚嗎?」

  張斐訕訕道:「那真的只是一個誤會。」

  許遵道:「是不是誤會,其實並不重要,重要得是,你要明白一個人的名譽就如同那千里之堤,需花費數年甚至數十年才能夠建立起,可若平時不注意,小小蟻洞,便能使得千里之堤崩塌。」

  張斐笑道:「多謝恩公教誨,其實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覺得做君子太累了,也不適合我。」

  許遵問道:「那你是想做一個小人?」

  張斐搖搖頭道:「我只是想做個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許遵捋了捋鬍鬚:「不拘小節,倜儻豁達,也未嘗不可,但是你要記住,如果你在大是大非上敢犯錯,那我第一個不饒你。」

  張斐猶豫了片刻,遂鄭重其事道:「這一點我可以答應恩公。」

  「且先聽著。」許遵一笑,突然低聲道:「對了,要是這場官司打不贏,可有你小子好看的。」

  張斐嘴角一揚:「恩公放心,一定贏。」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2:35 PM 編輯

第0029章 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這日下午,許芷倩是氣沖沖地回到府中。

  正在門口清掃的榮伯,忙行禮道:「倩兒姐,你回來了。」

  「榮伯,張三在家嗎?」

  「在……」

  榮伯剛說了一個字,就覺老眼一花,面前的許芷倩已不見人影,不禁揉了揉眼,喃喃自語道:「方才是俺眼花了麼。」

  來到張三的小院門前,許芷倩絲毫不顧及自己大家閨秀的形象,大聲喊道:「張三!你給我出來。」

  「是誰在外面嚷嚷……」

  隨著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來,只見張斐從屋內行出,「喲!是許娘子啊!」

  「張三,你這卑鄙小人,竟敢戲弄於我。」

  許芷倩玉指指著張斐,怒不可遏地說道。

  張斐是一臉懵圈,「我戲弄你什麼?」

  許芷倩道:「你還在這裡裝傻充嫩,前幾日是不是你說只要李四告官,就一定會贏嗎?」

  「是的。」

  張斐點點頭,又道:「沒有贏嗎?」

  許芷倩氣急不過,又上前幾步:「何止沒有贏,那李四還在官府吃了一頓鞭打,他本就可憐,你為何還要這般加害於他?」

  張斐道:「我沒有害他。」

  「你還狡辯?」許芷倩真是恨不得舉起小拳拳捶他胸口。

  「我狡辯什麼。」張斐聳聳肩道:「我當時是說了穩贏,但是我也說了一個如果。如果他沒有贏的話,我包賠,許娘子不會剛剛好,就記得前半句吧。」

  許芷倩愣了下,道:「你賠什麼?」

  「他的一切損失。」張斐輕描澹寫道:「一百貫夠不夠?」

  「一百貫?」許芷倩美目眨了眨,見他如此澹定,心知,他肯定早就猜到會打不贏,於是問道:「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張斐笑道:「祥符縣我又不熟,若去那裡打官司,這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要打就到開封府來打,但如果李四不先在祥符縣告官,他就無權來開封府。」

  根據北宋的制度,一般情況下,百姓是不能夠越級告狀,只有說,你不服當地判決,你才能夠去更高行政機構告狀,祥符縣正好屬開封府。

  可是許芷倩哪裡還敢相信張斐。

  之前他是拍著胸脯說,一定贏,結果害得人家被鞭打一頓。

  張斐看出她心中所想,於是道:「許娘子若是不信,我可以與那李四簽訂契約,由我來幫他打這場官司,我將給予他一百貫的賠償。」

  許芷倩只覺出現了幻聽,「你說什麼?你幫他打官司,你還給予他一百貫?」

  這可真是稀奇啊!

  你一個珥筆之人跑去幫人打官司,你還得給對方錢,菩薩也沒有你這麼善良啊!

  「是的。」

  張斐點點頭,話鋒一轉,又道:「但是這場官司所產生的其餘利益皆歸我。」

  許芷倩謹慎道:「其餘利益?」

  張斐道:「這你別管,反正不管輸贏,我都將支付李四一百貫,他是穩賺不賠啊。」

  許芷倩不可思議道:「你是瘋了嗎?就算你最終贏得這場官司,官府讓陳裕騰如數退還給李四,恐怕連三十貫都沒有。」

  張斐笑道:「原來許娘子這麼關心我。」

  「呸!誰關心你。」許芷倩怒瞪張斐一眼,旋即又問道:「那你打算賺多少?」

  反應倒是挺快的呀!張斐搖搖頭道:「不告訴你。」

  「……」

  許芷倩哼道:「你若不告訴我,那我就……」

  「就什麼?」

  張斐笑道:「就不告嗎?那我其實也無所謂,不過你也不能說我騙你,我願意包賠,並且賠償數額,可是不小,是你不願意罷了。」

  「你……」許芷倩氣得直喘。

  惹得張斐都不由得往她胸前瞟了瞟,哎幼!還有點料啊!那又怎樣,等我有了錢,還怕沒女人嘛。

  他雙眸望天。

  許芷倩突然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這才像樣嗎?搞得你好像有得選一樣。張斐神色一變,正色道:「先與李四見上一面,簽訂正式的契約,如此也能夠確保,我們之間不會再產生其它得誤會。」

  許芷倩冷冷道:「我們之間沒有誤會。」

  張斐只是無奈一笑。

  雖然話比較狠,但如今許芷倩別無選擇,因為張斐給得實在是太多了。

  一百貫?

  這官司怎麼打,也不可能賠這麼多啊!

  許芷倩又道:「你跟我來。」

  「去哪?」張斐錯愕道。

  許芷倩道:「不是你說要去見李四嗎?」

  張斐道:「現在就去,如今天色可是不早了呀!」

  說著,他還看眼天空。

  許芷倩道:「他就在汴京。」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了。

  這女人真是像極了他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她一直在幫助李四,如今她卻覺得自己非常愧對李四,害得李四遭了一頓鞭打,那邊又擔心陳裕騰會對李四不利,索性將李四帶來汴京,如今就住在相國寺。

  但李四傷得並不重,就是小腿肚子挨了幾竹條。

  然而,相比起這點傷,眼前的事,更令李四感到恐懼。

  「又…又簽契約?」

  李四忐忑不安地望了眼張斐,又望了眼許芷倩。

  張斐笑道:「你現在簽任何契約,都是穩賺不賠的。」

  「你別聽他瞎說。」

  許芷倩白了張斐一眼,又將手中契約放到李四面前,道:「我已經幫你檢查過,沒有問題,只要你簽下這份契約,無論發生什麼,他都必須給你一百貫。」

  說話時,她眼神時不時瞟向張斐,目光中充斥著疑惑。

  這份契約,她是來來回回檢查數遍,根據這份契約,只要李四聽從張斐的安排,前去開封府告官,那麼張斐就必須支付李四一百貫。

  「這…這怎麼可能?」

  李四不但不喜,反而嚇得有些慌。

  一百貫對於他而言,那就是天文數字,自己求人幫忙,對方還給他錢,白日夢都不敢這麼做啊!

  「完全可能。」

  張斐笑道:「但也不是說,你躺著就能把這錢給賺了,你也需要做點事。」

  李四問道:「我需要做啥?」

  聲音都在發抖,一百貫錢,能是普通勞力嗎?

  張斐道:「我聽說你平時也去河裡打魚,賺點小錢。」

  李四木訥地點點頭。

  張斐道:「那你水性一定不錯吧?」

  李四忙道:「那汴河是奈何不了我的。」

  「那就行了。」

  張斐點點頭,然後非常輕鬆地說道:「你要做的就是兩件事,非常簡單,第一,投河自殺,第二,投案自首。都不需要動腦,最適合你了。」

  且不說李四,許芷倩聽得都是面色蒼白。

  這錢可真是不好賺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2:37 PM 編輯

第0030章 一波三折

  此時正值秋高氣爽,乃是出門郊遊的大好時節,汴河大街上是人上人海,車水馬龍,河船上傳來的嬉笑聲,朗誦聲,裊裊琴音,不絕於耳。

  「我不活了!」

  忽聽的一聲淒慘地叫喊。

  但見一人從橋上跳入河中。

  撲通一聲。

  水花四濺。

  「呀!有人跳河自殺。」

  「啊!」

  ……

  橋上登時傳來陣陣尖叫聲,引得遊人停駐側目。

  「讓讓!快讓開!」

  一道修長的身影,擠過人群,但見那年輕英俊的臉上是充滿著正義感,這年輕人來到橋邊,是毫不猶豫,正準備縱身一躍。

  「讓開!」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大手從後面拿住年輕人的肩膀,往後一拉。

  「我操!」

  年輕人一聲悲呼,整個人往後倒去,隱隱見到一道身影從旁掠過,單腳踏在橋墩上,縱身一躍。

  怎一個帥字了得。

  「哎幼!」

  同時年輕人直接屁股著地,疼得他是齜牙咧嘴,但他卻顧不得疼痛,直接彈起,來到橋邊,低頭看去。

  但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奮力游向正在河裡撲騰的男子。

  眨眼間,那漢子游到落水男子身邊,一手直接挽住那落水男子。

  「你來……」落水男子回頭一看,突然面色嚇得蒼白,驚叫道:「你…你是誰?」

  那漢子不語,抱著那落水男子便往岸邊游去。

  那落水男子卻是顯得更加驚慌失措,「你是誰?你想幹什麼?你走開!你放開俺,放開俺,俺不要你救。」

  他突然奮力掙扎起來,情況頓時變的是凶險萬分。

  此番變故,又使得河邊響起一陣尖叫聲來。

  「該死的!」

  橋上的年輕男子,不禁罵的一聲,擼起袖子,大喊道:「好漢莫慌,我來……」

  話剛出口,聽得身後一聲大喊,「好漢莫慌,俺來助你。」

  又有一隻手從後面伸出,拿住了他的肩膀,往後一拉。

  「我操!」

  年輕男子再度往後倒去,只見他眼角已泛起淚光,是生無可戀地望著一個白袍後生從他身後掠過,借其之力,飛躍騰空,帥得是一塌糊塗。

  「哎幼!」年輕男子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當即雙手捂臉哭了起來,「真是日了狗了,這麼下去,我他媽也不想活了。」

  這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張斐,而那落水男子不是李四是誰。

  他們正在完成第一步投河自殺,結果……

  河中。

  還在掙扎的李四,又見一個白面後生衝他游來,不禁顯得更加驚慌失措:「你又是誰?放開俺!俺不要你們救,你們走,都走。」

  他一邊用雙手想要拉開環抱自己的大手,一邊雙腳奮力踹向游向自己的後生,激起陣陣水花,使得那後生都睜不開眼來,躲閃不急,直接被一腳踹在臉上。

  但見那後生一個悶子下去,片刻間,就出現在李四身旁,他一抹臉上水珠,一手抓住那落水男子的髮髻,就往水裡摁。

  「嗚嗚…救命…嗚嗚…救命!」

  被那漢子抱住李四,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抬頭高呼一聲「救命」,便又給那後生給摁到了水裡去。

  這好人好事現場,頓時演變成了兇案現場。

  岸邊的觀眾都已經看傻眼了。

  是死一般的寂靜。

  「夠了!」

  回過神來的漢子見李四已經是奄奄一息,無力反抗,當即喝的一聲,一手將後生推開,再度抱著李四往岸邊游去。

  那後生似乎也並無害人之心,幫著漢子一塊將李四救上岸去。

  李四瞧了眼身旁的後生,面露恐懼之色,是乖得不行,老老實實上得岸去。

  那漢子將李四往岸邊一扔,便逕自離去,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啊!

  「好漢!好漢!」

  後生叫得幾聲,可那漢子似乎沒有聽見,很快便沒了蹤影。

  「這人真是奇怪。」後生略顯遺憾地嘆了口氣,又來到李四面前,望著生無可戀的李四,是一臉好奇道:「大哥,你為啥要跳河自殺?」

  「俺為啥要跳河自殺?」

  本來精疲力盡的李四,聽得此話,頓時就跟了打雞血一樣,慌忙從地上爬起,左顧右盼,驚慌失措道:「你為什麼要救俺?為什麼要救俺?俺要跳河……」

  說話時,他又朝著河道衝去。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縱使邊上站著許多人,卻無人反應過來。

  「等會!」

  聽的一聲叫喊,但見一人衝了過來,攔住李四的去路。

  「你走開!」

  焦慮的李四著急地雙手一推,待他看清面前之人時,頓時驚叫一聲:「是你。」

  只聽的一聲「我操」,張斐終於如願掉落到河裡去了。

  只不過姿勢稍顯狼狽,至少比他想像中的要狼狽得多。

  李四呆愣半晌,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自語道:「這可咋辦?這可咋辦?」

  完全演不下去了。

  突然,他一個翻身,撲在地上,一邊捶地,一邊嚎啕大哭起來:「俺就是想死,咋就這麼難呢。咋就這麼難呢……」

  那後生倒也真是仗義,又急忙去到岸邊,準備下水救人。

  只聽河中張斐焦慮地喊道:「大哥,你切莫下來,我通水性。」

  後生聞言,便是作罷。

  過得一會兒,張斐上得岸來,近乎崩潰的他朝著已經崩潰地李四道:「這位大…大哥,你先莫哭。」

  語帶哽咽。

  難兄難弟的既視感,都快要溢出屏幕。

  不過,這也符合張三李四的氣質。

  李四抬頭一看,只見張斐濕漉漉站在他面前,氣喘吁吁,掛住水珠的睫毛,都反射出憤怒的光芒來,又見他咬著後牙槽道:「大哥,這世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你有什麼難事,先說出來,興許我們中有人能夠幫你。」

  話一出口,只聽得一陣整齊劃一的踏步聲。

  張斐抬頭一看,只見周邊一圈人,紛紛後退一步,彷彿眼前是一個大型的詐騙現場。

  就這麼真實嗎?

  唯獨那後生還湊了過來,連連點頭道:「是呀!是呀!你到底是為啥事要自殺?說出來,說不定俺們能夠幫你。」

  李四眨了眨眼,突然又翻身,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道:「我真是好慘啊!渾家被人奪走了,祖田也沒有守住,嗚嗚嗚……」

  這本是他們二人搗鼓出來的一場苦肉戲,簡簡單單,但沒有想到這一沾水,就能水出這麼多情節來。

  還搞得這麼驚心動魄。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好在如今又給圓了回來,李四一邊淒慘地嚎哭,一邊斷斷續續地將他被陳裕騰奪妻奪田之事給絮叨了出來。

  張斐一邊聽著,一邊注意圍觀群眾的神色。

  真是人間百態啊!

  圍觀之人中,有人是搖頭嘆息,有人是敢怒不敢言,也有人是幸災樂禍。

  張斐現在是完全不需要演,因為他現在非常憤怒,握拳振臂,正欲開口時,忽見身邊那後生握拳振臂,打抱不平道:「豈有此理,這個陳大財主真是欺人太甚,大哥,你莫要害怕,俺與你去找他理論理論。」

  日了!這小子究竟是哪裡冒出來得群演,竟敢搶我主角的臺詞。張斐恨不得一腳將這後生給踹下去,但眼下也只能附和道:「這位小哥說得不錯,在這朗朗乾坤下,竟還有如此悲劇,吾輩又怎能坐視不理。」

  說著,他又趕緊向李四道:「李四哥,你先莫哭,我一定幫你要回你的妻子和田地。」

  唰唰唰!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張斐。

  那後生急急問道:「這位大哥,你這是要與我們一塊去嗎?」

  張斐哼道:「去!但是我要去的是開封府。」

  「開封府?」

  那後生不禁問道:「不知大哥是那位朝廷大員的公子?」

  這一看就是懂行的人呀!

  沒關係跑去告官,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還不如去幹他一架。

  豈不快哉!

  張斐怒喝道:「混賬!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與我家世何干。」

  「好一個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說得好!」

  「如今那些大地主借高利放貸,使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此等事例,如今已是隨處可見,朝廷若還繼續放任不管,我大宋危矣。」

  ……

  人群中頓時有不少人響應。

  一眼看去,皆是那年輕的讀書之人。

  那後生小聲勸道:「大哥,這官可是不好告呀!」

  張斐笑道:「別人不易,於我不難。」

  那後生忙問道:「大哥,你是……」

  張斐道:「不瞞各位,吾乃珥筆之人,漢陽張三郎。」

  「珥…珥筆之人?」

  方才那些路見不平的書生,頓時面色怪異之色。

  感情我們不是同道之人啊!

  這回不等那後生開口,李四便搶先道:「俺可沒有錢請你。」

  被忽略半晌的他,語氣是十分急促,好似生怕被人搶了臺詞。

  「李四哥且放心。」張斐突然昂首朗聲道:「我張三郎苦讀訟學十餘載,只為訴盡天下不平之事,故我幫窮人打官司,且不收分文。」

  李四哽咽道:「真…真的嗎?」

  張斐見他擠了半天,也擠不出眼淚來,心中一聲哀嘆,彎身將其扶起,道:「放心,明日我便與你去開封府,討回公道。」

  李四面露恐懼之色,「去…開封府討回公道。」

  不等張斐開口,一名書生挺身而出道:「李四哥莫怕,明兒我與張三郎一道前去為你討回公道。」

  珥筆之人,尚且如此,他們這些苦讀聖賢之書,又豈能甘於人後。

  登時又有不少書生站出來,表示明日要與張斐一道去開封府。

  「你們……」李四頓時目泛淚光,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這回可真不是演的。

  那後生似被氣氛感染了,突然蹦躂了起來,「俺明兒也跟著你們去湊湊熱鬧。」

  張斐瞅著那後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就是你小子弄得事情變得這麼複雜,正欲開口時,忽然目光瞟向那後生的身後,但見一個國字臉,八字鬍,左邊臉頰留有刺青的中年男子正陰沉著臉站在那後生身後。

  後生也注意到那張斐的目光,回頭一看,頓時驚呼道:「爹爹!」

  「你這兔崽子!」

  中年人是毫不猶豫,直接掄起蒲扇大的巴掌,扇了過去。

  那後生也是機靈的很,矮身躲過,一個箭步上前,再度躍入河中。

  中年人上前一步,站在河邊,朝著在河裡撲騰的後生,「你小子有本事永遠別回來。」

  喊罷,中年人回過身來,打量了一下李四,問道:「當初你借錢之時,可有想過將來能否還上?」

  張斐聽得眉頭一皺,瞥向那中年人,暗道:高手啊!

  中年人又瞧了眼張斐,然後徑直離去了。

  人群中頓時又響起陣陣議論之聲。

  「可不是嘛,當初是他自己主動去借錢的,又沒有人逼著他去,還不上還有理呢。」

  「要這麼說起來,那個陳員外可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借他錢,他恐怕都活不到今日。」

  ……

  頓時又是滿屏幕的陰陽怪氣。

  人性啊!

  李四不禁忐忑不安地看著張斐。

  張斐給他一個寬心的眼神,這種情況也在他的預計之內,沒事,有人議論就行,不管好與壞,道:「你莫要害怕,你又沒有賴賬,是對方欺人太甚,要你妻子還不肯罷休,又設計奪你田地,無論如何,我定會幫你討回這公道來。」

  人群中又傳來更多的議論之聲。

  張斐不再理會,因為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帶著李四離開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0:19 PM 編輯

第0031章 投案自首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在張斐的整個計劃中,這第一步是屬於最為輕鬆的一步,閉著眼都能夠完成的,哪裡知道冒出這麼多意外來,還險些壞了他的大事。

  回到許府,一進門就見許芷倩亭亭玉立地站在前院,望著他這隻落湯雞,香肩微微聳動著。

  張斐撩開額頭一縷濕漉漉的頭髮,道:「想笑就笑吧,可別憋壞了身體。」

  「噗!」

  許芷倩一聽他這麼說,當即忍不住了,咯咯笑了起來,越笑越止不住,竟捧腹大笑起來。

  她可是知情者,且也在場,她當時的目光一直都鎖定在張斐身上,張斐的狼狽,她盡看在眼裡,當時她還很緊張,但如今……

  只有開心。

  張斐瞅著她笑得那麼歡,又想起方才發生的一切,也被幽默到了,跟著她呵呵笑了起來。

  二人相視一眼,又哈哈大笑起來。

  過得好一會兒,二人才止住笑意。許芷倩幸災樂禍道:「讓你故弄玄虛,活該你。」

  張斐沒好氣道:「你個沒良心的,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還來嘲笑我。」

  許芷倩哪裡信,一翻白眼道:「為我好?」

  「當然。」

  張斐道:「製造這一場意外,那麼在大家眼裡,這就是我個人的事,如此就可避免別人猜想是你們許家在背後從中作梗。」

  許芷倩神色一愣,覺得張斐說得也不無道理。

  這是一個意外,那大家自然不會聯想到他們許家。

  她稍稍瞥了眼張斐,見那廝一臉壞笑,當即輕哼道:「我才不信,你分明就是想借悠悠眾口給予開封府壓力,以及宣傳你自己,什麼訴盡天下不平之事,且不收分文,你騙鬼去吧。」

  張斐也沒有否認,呵呵笑道:「一舉兩得,並不衝突。」

  許芷倩又問道:「如今已經完成第一步,這第二步投案自首又是怎麼回事?」

  張斐故作高深道:「明日便知。」

  ……

  開封府。

  「在鬧市之中跳河自殺?」

  呂公著哼道:「這定是那小子在故弄玄虛,想要博取大家的同情。」

  主簿黃貴道:「下官也是這麼認為的,上回張三以孝道為阿雲脫罪,此番他肯定又想故技重施,先在民間製造輿論,博取同情,給予官府壓力。」

  呂公著稍稍點頭,道:「很有可能,不過在這公堂之上,凡事還要講證據,講律法,他若拿不出確實證據來,光憑同情,那也是不可能的。你立刻命人騎快馬去祥符縣,將此案有關的堂錄取來。」

  祥符縣就在邊上,快馬來去,時間是足夠的。

  黃貴卻是一愣,道:「知府,這不過是小案,知府如此看重,或許正中張三的下懷。」

  他這麼幹,就是逼著你開堂審理。

  呂公著嘆了口氣:「這雖是小案,但卻是我朝的一個大問題,百姓肯定也會非常關注的,朝廷可能也會非常關注,我們必須要慎重對待,以確保不會激起民怨,以及不必要的爭鬥。」

  黃貴心領神會,上回張斐能夠打贏官司,那許遵、王安石是厥功至偉,天知道他們是不是站在張斐身後的,立刻道:「下官馬上就去安排。」

  其實除此之外,呂公著願意接受張斐的挑戰,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也不服上回的判決,他想親自跟張斐過過招。

  ……

  翌日。

  「你就非得穿得這麼招搖過市嗎?」

  許遵瞅著張斐又是一身嶄新的青衣小帽,顏色極為鮮艷,這真是哭笑不得。

  一旁的許芷倩是頭回見到張斐的工作服,對此是忍俊不禁。

  如果他要找人打官司,她是絕不會找這種人的。

  看著就不靠譜!

  張斐一本正經地解釋道:「沒有辦法,穿不上官服的我,只能穿得鮮艷一點,給自己增添一點底氣,也能讓人更容易記住我。」

  許遵稍稍點了下頭,道:「我聽聞昨日下午,開封府派出一匹快馬趕往祥符縣,想必如今開封府是嚴陣以待,你可不能大意啊!」

  張斐笑道:「這正是我所期許的。」

  許遵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開封府拿回來的,就是我所要的鐵證,昨日那場戲,便也是為此。」

  許芷倩聽得是雲裡霧裡,道:「關於祥符縣的判決,我已經研究過無數遍,判決並沒有任何問題,你不可能能夠推翻祥符縣的判決。」

  張斐笑道:「我也沒說要推翻祥符縣的判決。」

  許遵看出張斐不願多說,也知道他打官司的風格,呵呵笑道:「若非公務纏身,老夫倒是想去學習學習。」

  許芷倩忙道:「爹爹勿要遺憾,女兒代你去便是。」

  許遵沒好氣瞪了她一眼。

  ……

  開封府。

  府衙大門門前是人頭攢動,烏泱泱的一片啊!

  經昨日那麼一鬧,此事鬧得真是沸沸揚揚。

  然而,高利貸是一個社會問題,不是一個個人問題。

  這方面的訴訟是最難的。

  一般關於這方面的官司,絕大多數都是債權人勝訴,除非是那種極其露骨的敲詐勒索,等同明搶,否則的話,是很難打贏的。

  絕大多數的地主都不傻,他是有所計劃的,也做好被告的準備。

  昨日張斐說得是那麼正義凜然,信心滿滿,令市民們感到非常好奇。

  先不說能不能贏,他們更關心張斐會不會來。

  別是吹牛皮的。

  大多數人都認為張斐就是在口嗨。

  「來啦!來啦!你們快看,那張三來啦!」忽聽得一人喊道。

  「在哪!在哪!」

  只見一個白面後生鑽出人群來,一眼就瞅見那青衣青帽的張斐,立刻揮舞著雙手,跑了過去,「張三哥,張三哥。」

  一會兒工夫,他就跑到張斐身前,上下打量著,充滿欣賞地說道:「張三哥,你今兒這身可真是俊啊!」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肺腑之言,令張斐立刻視其為知己,只想與他燒黃紙,斬雞頭,昨日發生的一切,全然忘記,抱拳道:「在下張斐,敢問兄弟高姓大名?」

  「俺叫馬小義。」

  馬小義拍拍胸脯,又道:「你叫俺小馬就行了。」

  「小馬哥?」

  「也行!也行!」馬小義嘿嘿笑道。

  雖然馬小義比張斐年小幾歲,但是當下『哥』不僅僅就是指兄長的意思。

  我說你小子怎麼任地仗義,原來是小馬哥。張斐笑著點點頭,突然指著馬小義左邊淤青的眼角,道:「被你爹打得?」

  馬小義對此只是嘿嘿一笑,又道:「三哥,方才那邊好多人都說你不敢來,可俺相信你一定會來的。」

  張斐問道:「為什麼?」

  馬小義道:「俺可是打聽過你的,原來你就是幫那登州阿雲打贏官司的珥筆之民,那麼難的官司,你都能夠打贏,更何況這場小官司,不過俺爹說你一定打不贏。」

  「是嗎?」張斐想起昨天那個中年男人,好奇道:「你爹憑什麼這麼說?」

  馬小義哦了一聲:「因為俺爹就是開典當行的。」

  「嗯?」

  張三李四頓時一臉防備的看著馬小義。

  當下的典當行主要業務就是放高利貸。

  你……

  這……

  原來是敵人啊!

  馬小義眨了眨眼,似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道:「但是俺可是幫著你們的,俺還跟俺爹賭你一定贏。」

  「……」

  這誰信啊!

  「你就是登州來的張三?」忽聽前面一人道。

  張斐抬頭看去,但見一個書生攔住他的去路,點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那書生不理會張斐,突然又朝著李四道:「這位大哥,你且莫信此人,他當初曾利用孝道為一個謀殺親夫的兇手脫罪,據說那犯婦與之還有姦情,實乃無恥小人也。」

  李四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憨厚的他認為這是好事啊,證明俺三哥有能力。

  人群中隱隱聽得有人在議論阿雲一案。

  原來那個案子早就鬧得是滿城皆知,但是大家對張三,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

  昨日張斐自保家門後,才令大家恍然大悟,此人極有可能就是登州來的張三。

  這一回他們可算是見到真人了。

  張斐只是淡然一笑,不理會這書生,帶著李四繼續往大門那邊行去。

  那書生哼道:「你不敢聲張,莫不是做賊心虛?」

  張斐停下腳步,回過身來,道:「我不與你爭辯,那是因為你站在這裡說得每一句話,都如同狗屁一樣,除了臭,真是毫無意義,又不用負責,根本爭不出個結果來,有能耐你就去公堂上與我辯一辯。」

  說著,他大拇指往府衙大門一指,「我現在要進去了,你去嗎?」

  書生那張白淨的臉唰的一下,就如同東邊的朝陽,是紅艷艷的。

  張斐身旁的馬小義幫聲道:「是呀!是呀!你別光這裡說,進去與俺三哥論論。」

  又聽人群中有人道:「張三,我支持你。」

  「我也支持你。」

  「關於阿雲一案,分明就是其族叔之過,她不過是為自保。」

  「不錯!」

  ……

  關於阿雲一案,朝中是分兩派,民間更是分成好幾派,對此也是爭論不休,有反對張三的,也有支持張三的。

  各種謠言也是傳得滿天飛。

  但這都非常正常。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如果不能發表與別人不一樣的意見,又怎能彰顯自己的聰明才智。

  「多謝各位!多謝各位!」

  張斐拱拱手,在不少人的支持聲中,帶著李四來到府衙門前。

  只見一個穿著制服的刀筆吏站在門前,不等張斐行禮,便道:「你就是張三?」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在下。」

  「跟我進來吧。」

  那刀筆吏領著張斐和李四入得府衙。

  馬小義本也想跟著進去,但可惜被門口的衙役給攔了下來,只能鬱悶地站在門口,翹首盼著。

  過得一會兒,府門大開。

  「升堂!」

  「威…武……」

  相比起這開封府的堂威,登州府衙根本不值得一提啊!

  莊嚴的大堂,制服鮮明的衙差。

  威嚴感,不言而喻。

  但見呂公著身著官服坐在公堂上。

  其實昨日之事,也的確給予呂公著一些壓力,原本這種民事訴訟案,通常都不會公開審理,甚至都不需要開封知府出面,但是呂公著認為張斐演那一齣戲,是要打同情牌,索性就公開審理,免得讓張斐在外面造謠生事。

  而且他認為此案無論誰輸誰贏,他都是能夠接受,因為他內心也比較同情李四的遭遇,但同時他又想治一治張斐,故此他非常願意給張斐一個發揮的機會。

  「傳張斐,李四。」

  「傳張斐,李四。」

  過得片刻,只見張斐與李四來到堂內。

  來到堂上,李四二話不說,便是大呼冤枉。

  呂公著一拍驚堂木,喝止李四,又問道:「你有何冤屈?」

  眼睛卻是看著張斐的。

  張斐也適時站出來,他先是聲情並茂地將李四所遭遇的一切,訴說了一遍,完全掌握北宋語言後的他,感情流露也是越發自然。

  門口的圍觀者,聽完之後,無不搖頭嘆息。

  講完之後,張斐神色激動道:「這完全就不合乎情理,當時的情況,李四除非賤賣祖田,或以祖田抵債,否則的話,根本就無法償還,不管是本金,還是利息。

  那麼在這種情況,李四又怎麼可能會用妻子去抵償債務中的本金,因為他也還不上利息,到頭來,還得用祖田抵債,那何不直接履行第一份契約,若是還不上,便用祖田抵償所欠債務。

  更別說左鄰右舍都知道李四非常愛他的妻子。所以,這根本就不合乎清理,這分明就是一場欺詐事件。」

  門外頓時有人叫喊道:「說得好!說得真是好!」

  不是馬小義是誰。

  同時門口又響起陣陣議論之聲。

  確實!

  這極其不合理。

  意義何在?

  然而,憑借關係站在公堂側門的許芷倩,卻是暗暗著急,心想:這番說法,雖通情達理,但缺乏證據,能夠證明李四是受到欺騙,而不是自己失誤所造成的,他若想憑此打贏這場官司,那真是癡心妄想。

  呂公著連拍三下驚嘆木,待門口肅靜之後,他又向李四問道:「李四,你們當時是如何商談的?」

  李四答道:「俺當時與那陳員外談得是用妻子抵償所有債務。」

  呂公著又問道:「可是據本官所知,當時有宣讀人,宣讀人有無讀錯?」

  李四搖搖頭。

  呂公著問道:「既然你聽到他讀的是本金,為何當時不提出異議?」

  張斐馬上搶先言道:「回稟知府,李四從未讀過書,他不知本金與債務的區別,而那宣讀人也未做進一步解釋,故我以為宣讀人也應該為此負責。」

  呂公著一拍驚嘆木,叱喝道:「你看看第一份契約,上面清楚寫明本金與利息的關係,你叫本官如何相信,他不知本金的意思?」

  張斐道:「李四簽了第一份契約,不代表他就知曉其中含義。」

  「那他就應該找人問清楚,這不是理由。」呂公著又向李四道:「李四,你還不從實招來!」

  李四嚇得一抖,忙道:「小民是明白,但是小民當時念及妻子,故沒有在意。」

  張斐激動道:「反對!我反對!知府此言,帶有威嚇,這不公平,我要求李四此言不能作數。」

  他手舞足蹈,再加上他鮮艷的服裝,看上去真是如同街邊耍雜技的,令人忍俊不禁。

  又來這一招。呂公著沉眉道:「本官也非常同情李四的遭遇,但是這一切後果,皆是由他的不小心所造成的,你們沒有確鑿證據,能夠證明這份契約有問題。」

  張斐當即質問道:「知府又敢保證這份契約,以及祥符縣的判決就沒有問題嗎?」

  你小子還敢嚇唬我?呂公著非常肯定地說道:「本官已經將此事調查的清清楚楚,這契約寫得非常清楚明白,其過程也是完全遵從官府的規定,沒有任何問題,祥符縣的判決亦無錯漏。本官在此也要告戒爾等,在簽訂契約之前,一定要弄清楚,否則的話,吃虧只會是你們自己。」

  雖然古代是追求結果正義,但是你得拿出證據來,而事實證明,是李四自己不小心,而不是過程中有欺詐嫌疑。

  白紙黑字,寫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張斐仰面長嘆一聲,緩緩言道:「既然這份契約沒有問題,那李四將要面臨牢獄之災。」

  呂公著微微一怔,道:「你此話怎講?」

  張斐拱手道:「李四犯下戲賣妻子之罪。小民在此代李四自首認罪,還望知府能夠寬大處理。」

  李四立刻跪下,高呼道:「小民有罪,小民有罪。」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0:18 PM 編輯

第0032章 玩嚴謹是吧!

  戲賣妻子?

  一直在調查此事的許芷倩,聽得這個罪名,不禁都是一臉錯愕。

  她都如此,更何況其他人。

  門外頓時響起一陣嘩然之聲。

  這都哪跟哪呀!

  呂公著也是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這完全超出他昨夜的準備,是連拍幾下驚堂木,要求肅靜,待門口人聲消失之後,他才問道:「你方才說甚麼?戲賣妻子?」

  張斐點頭道:「不錯,李四戲賣妻子,依我宋律,應徒二年,杖刑五十,不過小民懇請知府念在李四自首認罪,能夠寬大處理,免其杖刑,減徒刑一年。」

  「等會!你先等會!」

  呂公著擺擺手,道:「你都將本官給弄糊塗了,根據李四的供詞,他們夫妻都同意以妻抵償本金,何來的戲賣妻子之罪?」

  雖然大宋乃是男權社會,但是也有一些律法是保護女性的,比如說這戲賣妻子之罪,妻子是可以賣的,但是必須是在雙方自願且手續完備的情況下。

  當然,作為弱勢群體,在很多情況下,她們是沒有辦法去反抗的。

  但站在公堂之上,當然就還是以律法為主。

  張斐道:「根據我朝戶婚法,判定二人是否結為夫婦關係,是以納徵禮為標準,不知小民說得可對?」

  納徵就是下聘禮,只要完成這個步驟,雙方就是法律上的夫妻關係,而不是以婚禮為主。

  這就是為什麼在阿雲一案中,最初是判決惡逆之罪,因為當時韋家已經拿出田地作為聘禮,雙方也都簽訂好契約,只不過後面被許遵以守孝不得成婚,給推翻了。

  呂公著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是這麼規定的。」

  張斐道:「根據李四的情況來看,本金就是聘禮,當這份契約生效之時,就是完成納徵之禮,曾氏就是陳裕騰之妻。」

  呂公著又點頭道:「你說得沒錯。」

  張斐道:「可是李四未有等到陳裕騰下聘,便急忙將曾氏嫁於陳裕騰,這當然是屬戲賣之罪。」

  呂公著都被張斐給帶偏了,先是點了下頭,旋即馬上道:「不對!陳裕騰是在簽訂那份抵償契約之後,才將曾氏娶過門,這並沒有錯啊。」

  張斐笑道:「簽訂契約,並不代表契約是立即生效的,因為契約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它自身具有極強的時效性,而不能以簽訂之日來算。請知府對比兩份契約。」

  呂公著立刻拿起借、還兩份契約對比起來。

  又聽張斐言道:「第一份契約,所規定的償還時日,是在當年的六月十五,而第二份契約卻是在次年的六月初三簽訂的,中間相差整整十二日,而據我所知,當日陳裕騰就將曾氏帶回家去了。」

  呂公著認真對比之後,搖頭道:「你說得不對,雖然是提前了十幾日,但是契約上也寫的非常清楚,今願以其妻子曾氏抵償所欠本金,自然是當日生效。」

  張斐搖搖頭笑道:「非也!非也!這一句話只能代表李四答應了此番交易,但不具備時效性。比如說,今日我張三願娶許氏為妻,是否能說,我今日已經將許氏娶進門?當然是不能的。而契約中也沒有特別說明即日生效。」

  許氏?許芷倩聽得直翻白眼,暗罵:這登徒子真是可惡!

  呂公著稍稍點頭,問道:「那你認為該何時生效?」

  張斐回答道:「這是一份涉及到借貸的契約,那麼何時生效,就不應該根據契約上的簡單表述來判斷,而應該根據契約所產生的利益來判斷。」

  呂公著道:「陳裕騰可從未向李四索要過本金。」

  張斐道:「小民指得並非是本金,而是利息。知府請看祥符縣堂審錄,其中陳裕騰所追究的利息,是計算到六月十五,換而言之,第一份舉債契約的時效性是到這一日才終結的。」

  呂公著直接搖頭道:「雖然中間相差十二日,但利息這麼算也並沒有錯。」

  關於李四這份契約的利息,由於是時限一年,故此是以月息計算的,不足一月也按一月算,昨夜呂公著還特別審查這一點,相差這十幾日,是不足以推翻祥符縣的判決。

  「這麼算確實沒有錯。」

  張斐笑著點點頭,突然話鋒一轉,「敢問知府,在這種情況下,你是如何判斷,在之後的十二日內,本金就沒有再產生過利息?」

  呂公著沉吟少許,道:「這確實難以判斷,因為不管是算六月初三,還是六月十五,利息是不變的,你也無法判斷是算在哪日?」

  張斐立刻道:「我當然能。」

  「是嗎?」呂公著問道:「那你是如何判斷得?」

  張斐笑道:「契約就是這麼寫得呀!由於陳裕騰之後追究其中利息,這就足以推斷第二份抵償契約並沒有立刻終止第一份舉債契約,二者不是一種取代關係,而是一種並存關係,或者說是補充關係。

  雖說不足一月,按一月算,但是我們一定要明白一點,利息是每天都在產生的,而不是說每月的第一天就產生整月的利息。關於這一點,我是有足夠證據可以證明,很多舉債契約,是債權一方選擇提前終止,在這種情況下,通常就是算在當日,而不是不足一月,按一月算,由此可見,利息是每天都在產生。」

  呂公著聽得是稍稍點頭。

  這個不難理解,不足一月按一月算,只是維護債權人的利益,但利息的產生是以天數來論的。

  張斐又接著說道:「既然利息是以每天而論,同時第二份抵償契約,並沒有終止第一份舉債契約,以及之後陳裕騰又是追究整年的利息,而利息又是產生於本金,那麼還款日期當然是應該算在六月十五。」

  不足一月,按一月來算,是以終止契約為前提的,沒有終止,又沒有特別說明,而利息又是算足額,那自然就按契約上的日期來算。

  呂公著稍稍點頭道:「確實是應該算在六月十五。」

  由於第二份契約本就是一個坑,陳裕騰方面也就沒有提及利息方面的事宜,更加不可能說直接終止第一份舉債契約。

  既然沒有說明,那自然就得按第一份契約的時效來算。

  張斐繼續說道:「既然本金就是聘禮,那麼納徵之期,就應該是在當年的六月十五生效,而李四卻在六月初三,便將妻子賣於陳裕騰,這絕對是屬於戲賣之罪。」

  門口圍觀之人,皆是一臉懵逼。

  也包括許芷倩在內,事到如今,他們算是聽得非常明白,但他們卻更糊塗了,這麼打下去,李四的戲賣之罪,可真就坐實了呀。

  戲賣之罪,非常清楚的寫明,賣妻必須是在雙方自願,且手續完備的情況下進行,否則一律視為戲賣。

  顯然,李四是在沒有走完整個程序,就將妻子賣給陳裕騰。

  呂公著又認真查閱了一番資料,若有所思道:「關於這兩份契約,本官得重新審……」

  張斐直接打斷呂公著的話,「方才知府可是再三確認,這兩份契約是沒有任何問題,如今知府又認為這契約有問題嗎?」

  「本官……」

  呂公著突然恍然大悟,方才辯論就是一個圈套,誘使他確定這份契約無誤,但同時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你是李四請來的,你怎麼還告李四坐牢,這葫蘆裡面賣著什麼藥。

  但呂公著也是身經百戰,他知道肯定還有下文,突然看向李四,道:「李四,你可認罪?」

  李四忙道:「小民認罪。」

  呂公著立刻道:「來人啊!先將李四收押。」

  立刻上來兩個衙差,將李四押了下去。

  門口頓時又響起議論之聲。

  不少書生紛紛指責張斐。

  珥筆之人名聲本就不是很好,這一看,就知道張斐絕對被陳裕騰收買了,又是這種戲碼。

  可真是令人寒心啊!

  對於李四的同情心一時間氾濫起來。

  許多人大聲嚷嚷起來,為李四打抱不平。

  冤案啊!

  但是呂公著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方才那麼一問,其實是在試探李四,見李四如此爽快地認罪,肯定是他們早就串通好的。

  於是他果斷喝止門口喧嘩。

  果不其然,待人聲盡散,張斐立刻又掏出兩份狀紙來,道:「小民代李四控訴其妻曾氏犯下擅去之罪,以及祥符縣陳裕騰奪妻之罪。」

  許芷倩眼中一亮,激動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門口又是響起一陣嘩然。

  比起契約的時效性,他們更懂得什麼戲賣,什麼是擅去,什麼奪妻。

  奪妻最好理解,就是搶奪別人的妻子。

  至於擅去,就是妻子拋棄原配丈夫,跟了別的男人。

  顯然這三者是矛盾的呀。

  三罪最多只能存其二,不可能三罪共存。

  要麼就是妻子與老王勾結,要麼就是丈夫與老王勾結,不可能三個人同時有罪。

  這簡直自相矛盾啊!

  呂公著還未看狀紙,就道:「既然李四犯下戲賣之罪,其妻子是擅去之罪又從何談起?」

  既然是李四戲賣妻子,妻子就應該是受害者,怎麼成了被告人啊!

  張斐道:「曾氏在未完成納徵之禮,就自願委身於他人,這分明就是擅去之罪啊。同理而言,陳裕騰當然也犯下奪妻之罪。」

  審案無數的呂公著,這回也被張斐弄得頭昏腦漲。

  如果就常理而言,戲賣與擅去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但律法並沒有規定這一點,律法只是解釋何謂戲賣,何謂擅去。

  那麼如果分開來看的話,曾氏的確犯了擅去之罪,因為她是在沒有完成納徵的情況下,就主動離開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別人結婚。

  因為李四當時並沒有趕著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淚汪汪,滿是不捨。

  陳裕騰亦是如此,他是在沒有完成納徵的情況下,就將人家妻子給娶走了,這當然是屬於奪妻,雖然中間沒有人反抗,但不代表這就合法。

  想了半天,呂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歸根結底,就在那份契約的生效日期上,他們都以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續,可因為陳裕騰之後追究利息,而導致這一切都變得不合法,因為這個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為卻提前發生在六月初三,又怎麼可能合法,三人誰又能倖免。

  此時此刻,不管是呂公著,還是許芷倩,都明白為什麼之前張斐先讓李四去祥符縣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訴那份契約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給出證明,表示這契約非常合法。

  只要這契約合法,那麼整個交易就不合法。

  當然,如果三人都默認,那其實也算合法,官府也不會追究,關鍵現在是李四他不認,他認為自己違法,他若違法,其餘二人自然也就違法。

  但是真要這麼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這麼十二天,然後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還是受害者,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實罪名,除了坐牢,還得接受杖刑。

  處罰是很嚴厲的。

  畢竟這關乎禮法。

  呂公著非常慎重道:「由於此案還涉及到陳裕騰與曾氏,本官還得調查清楚,再做判決。退堂!」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0:18 PM 編輯

第0033章 路漫漫其修遠兮

  這個官司本來打得是民事糾紛案,呂公著也做好這方面的功課,哪知張斐這臭小子不講武德,打著打著,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從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為刑事案件的處罰,是遠重於民事糾紛的。

  關鍵呂公著也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雖然他已經理清楚整個事件的脈絡,但他不敢輕易下決斷。

  而當張斐離開衙門時。

  門口圍觀的群眾是一個也沒有少,但是……

  沒有喝彩!

  沒有掌聲!

  沒有淚水!

  沒有感動!

  唯有懵逼!

  圍觀群眾們完全就聽不明白,饒是經驗豐富,熟讀律法的呂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將這個彎給轉過來,更何況他們這些看熱鬧的平民百姓,他們對律法幾乎是一無所知,這哪裡轉得過來呀。

  關鍵張斐是幫李四來訴訟的,結果直接就將李四送入監獄。

  乾脆利落!

  但是這樣好嗎?

  今後誰還敢找你打官司啊!

  豈不是自尋死路。

  就這樣,他們是呆呆地,甚至都帶有一絲害怕地望著張斐獨自一人離去。

  因為誰也沒有忘記,他們好像是兩個人來的。

  「張三哥!」

  忽聽後面有人叫喊,張斐回過頭來,見馬小義頂著滿頭大汗追了過來,「小馬?」

  馬小義跑到張斐身前,臉不紅,氣不喘,呆呆望著張斐,過得片刻他,他才問道:「三哥,這是贏了還是輸了?」

  對了!這小子跟他爹還有賭約。張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說,你爹會給予你答案的。」

  馬小義一聽,興奮地揮拳道:「那便是贏了。」

  張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閃動幾下,一手搭在馬小義肩膀上,笑道:「小馬!你們家開典當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糾紛吧。」

  馬小義點點頭,道:「時常遇到,但很少鬧到開封府來。」

  也就張斐。

  一般這種官司真心打不到開封府來。

  「可今時不同往日。」張斐道:「我與你一見如故,十分投緣,自不願將來兵戎相見,可如果有人拜託我告你爹,這如何是好啊!」

  馬小義急急問道:「三哥,你能告得贏嗎?」

  哇!這麼激動?張斐皺了下眉頭,小聲問道:「小馬,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想提前繼承家業?」

  馬小義錯愕道:「啥意思?」

  他是裝得嗎?張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誰來都一樣,我是不可能輸,而且我還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讓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馬小義直搖腦袋,怕怕道:「三哥你任地重義氣,不會真告俺爹吧?」

  看來他沒這想法。張斐嘆道:「我就是幹這活的,我的養家糊口,如果真的發生,我…我也很為難啊!」

  馬小義問道:「那可咋辦?」

  張斐故作沉吟,道:「其實很簡單,你們家可以先一步請我當你們家的法律顧問,如此一來,我甚至可以幫你們家避免深陷官司糾紛,還能夠幫你們家告別人。」

  「法律顧問?」

  「嗯。」

  張斐立刻將法律顧問的含義解釋給他聽。

  馬小義嘿嘿道:「這說法倒是有趣,行,俺回去就跟俺爹說。」

  孺子可教也!張斐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我先走了!你趕緊回去問你爹要賭注。告辭!」

  剛過一個轉角,他就忍不住偷樂起來了,如果這場官司我打贏了,就問你們這些為富不仁大地主怕不怕,要是怕的話,就趕緊來找我……這回要是不發,我特麼就不信張,大宅子,大長腿,大奶奶,嘿嘿……

  「你怎笑地任地淫賤?」

  「我操!」

  張斐嚇得一跳,偏頭看去,只見許芷倩偏頭狐疑地打量著他,「許娘子?你從哪冒出來的。」

  許芷倩道:「我才不是冒出來的,我是追你過來的。」

  「追我?」

  張斐撇嘴道:「抱歉!你沒戲。」

  許芷倩哼道:「我這不是追上了嗎?」

  這只是我不小心好嘛,你以為我這麼好追。張斐微微一翻白眼,繼續往前走去。

  許芷倩本想追過去,可見有路人看來,當即收住腳步,幽怨的眼神彷彿要射穿張斐的後背。

  一男一女,一前一後,回到許府。

  「恩公?」

  剛剛進門,就見許遵在前院踱步,不禁詫異。

  許芷倩也覺很是詫異,「爹爹,你怎就回來了?」

  「爹爹我……」許遵捋了捋鬍鬚,「回去取一些東西。」

  許芷倩見許遵神態怪異,抿唇一笑道:「我看爹爹是無心做事吧?」

  許遵瞪她一眼:「就你聰明。」

  他表面漠不關心,那是為了避嫌,其實他是非常上心的,因為這個問題也一直困擾著他,他哪有心思上班,眼看差不多了,就趕緊回來等待結果。

  許芷倩輕輕哼道:「要說聰明,還是人家張三聰明,竟然想到用戶婚律來打這場官司,還將李四給送到牢裡去了。」

  「戶婚律?」

  許遵也是一驚,急急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芷倩立刻將其中過程告知許遵。

  「原來如此!」

  許遵捋了捋鬍鬚,笑道:「妙哉!妙哉!」

  許芷倩雖然不爽張斐,但也為此叫絕,又向張斐問道:「你是怎麼想到用戶婚法來打這場官司的?」

  目光中閃爍著一絲絲崇拜。

  她是唯二看明白的,也終於明白許遵為何會如此看重他,這手段確實不一般啊。

  竟然用戶婚律來打借貸官司。

  這可是從未有過得呀!

  故此她一直都很好奇,這到底是怎麼想到的。

  張斐笑道:「這其實很簡單,這官司就牽扯雜令和戶婚律,既然雜令這邊無法突破,就只能從戶婚律下手。」

  許芷倩若有所思道:「事後說來,確實簡單,可為何我之前卻想不到?」

  張斐道:「那是因為許娘子是規則內追求正義,而我是在規則內,追求勝利,這意味著我可以為求勝利,而不擇手段。」

  一旁側耳傾聽的許遵不禁撫鬚點點頭。

  許芷倩好奇地看著許遵,「爹爹,你也認同嗎?」

  不擇手段呀!

  這不是你平時最痛恨的嗎?

  許遵笑道:「其實爹爹與張三曾就此探討過。假如一個人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不正義的結果,而另一個人則是用不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正義的結果。你說二人孰對孰錯?」

  許芷倩聽罷,面露糾結之色,反問道:「爹爹又會如何選擇?」

  許遵撫鬚不語。

  張斐笑道:「恩公可是放過很多個陳裕騰。」

  許遵當即給了張斐一個讚賞的目光。

  許芷倩頓時恍然大悟,如果只是追求正義的結果,那許遵根本無須為此煩惱,又道:「可為什麼不用合法的手段,去追求一個正義的結果。」

  許遵帶著一絲期許看向張斐。

  張斐笑道:「因為合法與否,是有著明文規定,我們可以清楚的知道,是合法還是不合法。而正義與否,可沒有條例解釋,就好比阿雲一案,有些人認為阿雲罪不至死,但也有人認為阿雲十惡不赦。他們都有自己的道理,到底誰才是正義的。

  合法與正義雖然有很大的關係,但絕不能一概而論。」

  許遵點點頭道:「其實若人人能夠遵紀守法,天下也將太平。」

  許芷倩想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為何正義手段會得出不正義的結果?若是這法本身就有問題呢?」

  張斐聳聳肩道:「這跟我可沒有關係了。」

  許遵沉默少許,突然感慨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張斐笑道:「俗話說得好,先有矛,後有盾,而我就是那根矛。」

  許遵呵呵道:「你這是先給自己做壞事找好了藉口啊!你不會又在打什麼壞主意吧。」

  張斐嘿嘿道:「沒有,怎麼可能。」

  許芷倩狐疑地瞧了眼張斐,突然問道:「就算你贏得這場官司,李四也得坐牢啊!」

  不等張斐開口,許遵起身看著天色道:「耽擱了這麼久,我得趕回去做事了,午飯我就不回來了吃了。」

  許芷倩一看天色,這馬上就要吃午飯了,爹爹您也太敬業了,正準備提醒許遵,可剛剛張嘴,突然反應過來,不由得看向張斐。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0:17 PM 編輯

第0034章 死道友不死貧道

  「你別這樣地看著我啊。」

  面對許芷倩那懷疑的目光,張斐解釋道:「李四他爛命一條,如今能拉著陳裕騰這個大財主做獄友,而且李四是有自首情節,能夠減免懲罰,我將爭取幫李四免了杖刑,讓他看著陳裕騰挨板子,到時什麼惡氣都出了。」

  許芷倩先是輕輕一笑,隨即笑意一斂,冷冷道:「我才不信。」

  張斐面不改色道:「為何不信?」

  許芷倩道:「也許這對於李四是夠了,也確實能夠令他出一口惡氣,但是若不能讓李四安然無恙,試問今後誰還敢找你打官司。再說,你上哪找一百貫給李四?契約上可沒有寫明,他坐牢,你就不用給了」

  張斐尷尬地笑了笑。

  「你想借此去敲詐陳裕騰?」許芷倩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嘖……你會不會說話,虧你還熟讀律法,算是一個專業人士,你怎麼能夠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那我應該怎麼說?」許芷倩問道。

  張斐一字一句地糾正道:「如果說那陳裕騰願意拿出一筆和解金來,為自己錯誤行為作出賠償,同時請求李四的寬恕,我認為官府或許會接受的,畢竟此案可是不好判。」

  果然如此。許芷倩一臉鄙夷道:「你這分明就是敲詐。」

  嘿……你這女人怎麼就愛較真?不過你找錯人了,我較真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張斐反懟道:「照你這種說法,當初檀淵之盟,也是遼國敲詐我國咯?」

  「……」

  這大帽子扣的,許芷倩面色都嚇得白了,到底誰不會說話,哪裡還敢繼續懟下去,甚至都不敢再提敲詐,問道:「這一筆和解金,你打算要多少?」

  她還故意加重了『和解金』的讀音。

  張斐緩緩抬起手來,對著她胸前,羞澀地張開五指來。

  許芷倩倏然起身,「五百貫?」

  肯定不是五十貫,因為張斐可是承諾給李四一百貫的,難道他還自己倒貼啊!

  張斐很是保守地說道:「這是理想中的數額。不一定的,不一定的。」

  許芷倩不爽道:「你要五百貫,卻只答應給李四一百貫,你未免太貪婪了吧。」

  張斐嗤之以鼻道:「首先,我也不敢保證能夠要多少?一百貫我是有把握的,故此我才許諾一百貫。其次,你還好意思說,這不都是讓你給逼得嗎?」

  許芷倩只覺莫名其妙:「我何時逼你呢?」

  「你這女人真是……」張斐直翻白眼,道:「當初不就是你急著讓我從這裡滾出去,我才被迫接下這官司得嗎?不然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如果你允許我繼續住下去……」

  不等他說完,許芷倩就拂袖道:「你休想,我已經讓青梅去幫你另尋住處了。」

  張斐聽得面色一喜,連連拱手道:「多謝!多謝!」

  許芷倩瞪他一眼,心想:他不見得能夠要這麼多錢,還是等結果出來再說吧。

  ……

  這邊吵得是一塌糊塗,那邊呂公著也不遑多讓啊!

  退堂之後,呂公著只覺這頭都是大的,立刻回去複習了一遍戶婚律,覺得張斐說得有道理,但又覺得哪裡不對,一時間還真不知如何判是好。

  於是他又找來審刑院的好友齊恢和刑部郎中劉述商量。

  「這簡直就是胡扯。」

  齊恢剛聽到這結果,就忍不住道:「這戲賣怎能與擅去共存,這是不可能的事。」

  說著,他都很驚訝地看著呂公著,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明白?

  呂公著苦笑道:「我先前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此案可不能這麼看。因為律法中並未指明這兩條罪名不能共存,你得看曾氏所為是否對應擅去之罪,李四所為是否對應戲賣之罪。」

  齊恢聽完之後,再一對比,頓時就愣住了,過得一會兒,他是一臉不可思議道:「這麼看的話,這兩條罪名還真能共存啊。」

  劉述突然開口道:「關鍵還是在第二份契約上,如果陳裕騰當初不追究利息,什麼事都沒有,他這一追究,這問題就來了,他這是咎由自取。」

  他身為刑部官員,對於法律是非常精通的,就是因為陳裕騰在第一份契約中,設了一個陷阱,過分執著於強調本金,以及過分強調忽略利息,導致這份契約本身就存在漏洞,這才讓張斐找到機會。

  「如今問題就出在這裡。」

  呂公著有些鬱悶道:「就算陳裕騰是咎由自取,李四是自首認罪,可曾氏呢?你我皆知,她是無辜的呀!她為了李四,都將自己賣了,結果卻還落得擅去之罪,這可不公平,如果這麼判的話,也會引來不少非議。」

  在之前的阿雲一案,他最開始是站在王安石一邊的,可見他也更在乎背後的原因,更願意從犯人的初衷去決定採取更嚴厲,還是更寬容的處罰。

  他心裡認為李四和曾氏都是受害者,官府不應該給他們懲罰,這才是他沒有當場宣判的原因,而不是說想保陳裕騰。

  齊恢皺眉道:「可要說免除曾氏擅去之罪,也是沒有理由的,如果她的罪名不成立,那麼其他二人的罪名也不能成立,可是不能這麼判。」

  越說他越覺得不對頭,道:「張三分明就是在玩文字遊戲,咱們犯不著與他較真啊。」

  這種文字遊戲,官府是可以不予認可,如今主導者還是官員,可不是訟師,說實話,也沒那麼嚴謹。

  呂公著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你認為陳裕騰玩得又是什麼把戲?」

  齊恢頓時啞口無言。

  陳裕騰玩得也是文字遊戲,這不能區別對待,就算要區別,也不能在同一個案子這麼做,那未免也太難看了,難以服眾啊!

  劉述道:「我以為問題還是出在這利息上面,如果判定這利息不作數的話,那就沒有這麼多問題。」

  呂公著嘆道:「張三那小子早就料到這一點,故此他一開始並沒有讓李四自首,而是隨便找個理由來質疑祥符縣的判決,誘使我當眾判定祥符縣的判決無誤,如果要判定這利息有錯,那就要推翻祥符縣的判決,關鍵李四還在祥符縣挨了一頓鞭打,天知道那張三會不會連祥符縣一塊給告了。」

  三人是面面相覷。

  告官府?

  這……

  估計他是沒這個膽。

  但是……

  有沒有必要為了陳裕騰,打自己的臉。

  都說死道友不貧道,關鍵陳裕騰還只是半個道友。

  ……

  由於此案非常詭異,立刻就在朝中傳開,尤其是這始作俑者又是那個張三,導致人人都在談論此案。

  其中就包括大宋最高智囊團翰林院。

  已經入夜,但是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兩個工作狂人還在翰林院工作著。

  從跟包拯開始,他們兩個幾乎都是最晚下班的,下班之後他們兩個還經常找個茶肆,繼續辯論。

  今日也不例外。

  「這種事我可是見得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此案的始作俑者,就是那陳裕騰,這人真是貪得無厭,奪人妻子不說,還要霸佔李四家的祖田,如這種人該當嚴懲,殺雞儆猴,至於李四和曾氏,我認為可免其罪名。」王安石是義憤填膺地說道。

  他本身就很痛恨這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一看這案子,當即就氣得是七竅冒煙。

  司馬光一看原地爆炸王安石就感到頭疼,趕緊安撫道:「介甫,你先別激動。是,你說得不錯,陳裕騰確實貪得無厭,可你有沒有想過,那張三本是幫李四訴訟,可為什麼他要親手將李四送入牢獄?

  就是因為他知道,這法不容情,不能憑一己好惡,去判決,凡事須要根據律法去定罪。一個珥筆之人尚且如此,你身為朝廷大員,又豈能視律法如兒戲。」

  他可是一等一的天才,一聽這結果,就知道張斐在打什麼主意,這事肯定沒完,故此勸王安石稍安勿躁。

  「兒戲?」王安石冷冷一笑:「難道在你看來,這人命是兒戲?那些貪得無厭的大地主,都已經逼得百姓必須要玉石俱焚,才有機會討回公道,難道這不讓人憤怒嗎?」

  司馬光被懟得也有惱火,我又不是陳裕騰,你懟我作甚,當我好欺負嘛,當即回懟道:「你這人真是好不講道理,我也沒說不幫李四討回公道,只不過我認為得從律法上著手,而不能意氣用事。」

  王安石一揮手道:「我看這法就有問題,此案不過是冰山一角,而且幸得有貴人相助,更多百姓可是連玉石俱焚的機會都沒有,長此下去,民怨沸騰,國將危矣,朝廷必須尋求變法,方能治本。」

  他焉能不知張斐的算計,心裡是一清二楚,但對他而言,這就是送上門的大禮,必須要借題發揮啊!

  「你……」

  司馬光只覺這老小子太不厚道了,咱們明明是在談論案情,你這又扯到變法上去。

  今後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

  別看二人經常懟來懟去,但二人關係其實非常不錯,正因二人都比較佩服對方的道德、品行和才智,才會經常爭辯,希望能夠說服對方,如果對方是個無恥小人,王安石、司馬光又豈會搭理。

  直到王安石開始變法後,二人才徹底鬧掰。

  忽聽門口有人言道:「二位大學士又在爭論何事?」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著玉白色長袍的年輕人入得屋內,他們趕緊拱手一禮,「陛下。」

  來人正是宋神宗。

  如今他也是意氣風發,欲大展身手,他也經常晚上過來跟翰林院的大學士討論政事。

  「無須多禮。」

  宋神宗坐了下來,又問道:「二位學士在爭論何事?」

  王安石趕緊道:「回稟陛下,臣等方才是在議論開封府的一場官司。」

  宋神宗好奇道:「不知是什麼官司,讓二位爭得面紅耳赤。」

  司馬光訕訕一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石卻很坦然,如實道:「是一場關於民間舉債的官司。」

  宋神宗聽罷,臉色微微一變。

  司馬光則是鄙視了王安石一眼。

  王安石權當沒有看見,又將其中緣由告知宋神宗。

  「又是這個張三?」

  宋神宗微微一愣,似乎更在意這個珥筆之人。

  司馬和王同時點點頭。

  「呵呵……這珥筆之人還真是了不得呀,他去一趟開封府,就能驚動整個朝野。」

  宋神宗頗覺有趣地笑了笑,可見王安石、司馬光一臉鬱悶地看著他,不由得咳的一聲,又一本正經地問道:「不過此案聽著好似挺矛盾的,張三幫助李四訴訟,結果卻將李四送入大牢,擅去和戲賣那更是自相矛盾啊。」

  王安石耐心跟宋神宗解釋了一番。

  宋神宗恍然大悟,情不自禁道:「這張三還真是厲害。」

  司馬光就道:「雖然張三是將李四送入大牢,但他的目的,還是在幫助李四,希望陳裕騰得到懲罰。」

  「自損八百,傷敵一千。」

  宋神宗點點頭,又問道:「二位覺得此案該如何判?」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為該嚴懲陳裕騰,免除曾氏、李四之罪。」

  司馬光卻道:「我不贊同,律法不是兒戲,雖然我等皆知陳裕騰乃真正的罪魁禍首,我也贊成寬免李四、曾氏之罪,但得依法判決,否則難以服眾。」

  宋神宗稍稍點頭,若有所思。

  ……

  此事動靜鬧得可是不小,王文善也是第一時間得知這消息,他立刻派人告知外甥陳裕騰,後者也是第一時間趕來京城。

  其實開封府那邊也已經派人去抓他們夫婦。

  王府。

  「舅舅,孩兒是無辜的呀,是李四那小人設計陷害孩兒。」

  三十歲的陳裕騰跪在舅舅王文善面前,哭得跟個小孩似的。

  對他這種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而言,坐牢兩年,跟殺了他也沒區別,他可受不了這苦。

  王文善也是怒其不爭道:「你也真是貪得無厭,要得人家妻子還不夠,還得要人家的祖田,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陳裕騰卻哭訴道:「冤枉啊!孩兒是冤枉的啊!孩兒與那曾氏是兩情相悅,其實那份契約也是曾氏出得主意,就是防止李四不肯死心,故留下一招。

  結果還真如曾氏所料,那李四明明都已經將曾氏賣給孩兒,卻還在外面到處說是孩兒霸佔了他的妻子,壞孩兒名聲,孩兒這才決定借此將他趕出祥符縣。」

  王文善問道:「此話當真?」

  陳裕騰道:「孩兒騙誰也不敢騙舅舅,之前李四得了一場大病,曾氏就來孩兒的藥店買藥,這一來二回,就……就與孩兒好上了。」

  王文善沉眉思索半晌,道:「你先起來吧。」

  陳裕騰一時還不敢起身,問道:「舅舅願意幫我?」

  王文善沉吟少許,道:「你先去開封府待著,放心,舅舅絕不會讓你坐牢的,咱家可也丟不起這人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0 10:17 PM 編輯

第0035章 初生牛犢不怕虎

  其實陳裕騰所為之事,在大宋那真是稀鬆平常,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事,許多官員也都兼併普通農民的土地,也都玩文字遊戲,吃相比這更難看的都有。

  憑什麼落到我外甥頭上,就要受到如此嚴厲的懲罰。

  這不公平啊!

  基於此,王文善當然不會仍由外甥被判奪妻之罪,因為這個罪名著實太重了,是屬於刑事犯罪,一旦判罪,臉上刺青,前途不明。

  當然,他也不會找茶食人,因為茶食人多半都是從官府退出去的刀筆吏,才智方面肯定不如精通律法的官員,於是他找來自己的學生,刑部員外郎陳瑜商量對策。

  「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曲折。」陳瑜稍稍點頭。

  王文善嘆道:「我那外甥心腸不壞,只是耳根軟,聽了那婦人建議,才會這麼做的,那利息不要就罷了,田地和那曾氏也都可以退還給李四,只願能夠息事寧人。」

  這事鬧到開封府來了,對於他而言,就是失敗,作為朝中大臣,肯定先息事寧人,今後的事今後再說。

  陳瑜搖搖頭道:「恩師,這恐怕不行啊!如果說利息不作數,也就是說祥符縣和開封府的判決都是錯判,祥符縣那邊倒是好說,可是開封府能答應嗎?」

  說著,他又低聲道:「據我所知,此事都已經鬧到翰林院去了,息事寧人恐怕是不行的。」

  王文善大吃一驚,道:「如此小案,怎會鬧到翰林院去?」

  陳瑜嘆道:「恩師應該知曉,那王介甫正在鼓動官家變法,其中就涉及到百姓舉債一事,他肯定要借此大做文章。」

  王文善頓時也慌了,心裡完全沒有把握,「那…那可如何是好?」

  陳瑜思索一會兒,道:「這主意真是曾氏出得?」

  王文善點頭道:「此事千真萬確。」

  陳瑜道:「恩師認為,這會不會是曾氏與李四合謀,借此來敲詐你外甥。」

  王文善搖搖頭道:「這不大不可能,他們也沒有敲詐我那外甥。」

  話一出口,他突然看向陳瑜。

  陳瑜道:「說不定他們是要借此案敲詐你外甥。」

  ……

  日上三竿時,張斐才悠哉悠哉的從屋裡出來,將李四那個包袱扔給開封府後,他倒是無事纏身一身輕,正巧見青梅提著一個盛滿水果的竹籃從旁走過,不禁有些嘴饞,主動打招呼道:「青梅,這瓜看著挺不錯的。」

  青梅當即就把果籃換到另一邊,道:「這可不是給你準備的。」

  張斐問道:「家裡會來客人嗎?」

  青梅道:「什麼家裡,這可不是你家。」

  她心裡始終將張斐視作淫賊,從不給他好臉色看。

  這寄人籬下可真是不好過,一個丫鬟都敢懟我。張斐稍稍有些不爽,當即問道:「對了,我的住處找得咋樣?」

  青梅錯愕道:「什麼住處?」

  張斐道:「你倩兒姐不是吩咐你去幫我另尋住處嗎?」

  青梅搖搖頭道:「倩兒姐沒有吩咐過我啊!」

  「什麼?」

  張斐睜大眼睛問道:「沒有吩咐?」

  「嗯。」

  青梅點點頭。

  「真是豈有此理!」

  張斐不禁罵道:「我就知道那婆娘靠不住。」

  青梅小腳一跺,小手指著張斐道:「你罵誰呢。」

  「隔壁劉寡婦。」張斐沒好氣道。

  青梅愣了愣,「劉寡婦?隔壁沒有個叫劉寡婦的呀!」

  待她回過神來,發現張斐已經走遠了,又狠狠跺了下腳,「你這淫賊,看我不告訴倩兒姐。」

  ……

  「這婆娘真是虛偽,嘴上趕著我走,背地裡又留著我,這分明就是對我有所圖,美著你呢。這求人不如求己,反正如今也沒事幹,乾脆自己去找找,反正錢馬上就會到位。」

  張斐是罵咧咧出得許府,來到街上,他左右看了看,躊躇片刻,道:「乾脆去相國寺那邊瞅瞅,那邊我比較熟,而且還有摸摸唱,比較方便我這種單身狗。」

  可是還沒有走多遠,一個中年男子突然攔住了他的去路。

  「敢問閣下可是張斐張三郎?」

  「是我。」

  張斐點了下頭。

  中年男子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請。」

  張斐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你去了便知。」

  這麼牛逼嗎?張斐笑吟吟道:「抱歉!我不想知道。失陪。」

  說罷,他便繞過那中年男子,突然,牆角處竄出兩個膀大腰圓的大漢來。

  張斐皺了下眉頭,退了回去,看著那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氣,然後低頭道:「對不起!」

  中年男子也不在意,側過身去,「這邊請。」

  張斐有些猶豫,道:「如果你們想帶我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那我現在就會喊救命,大不了咱們一拍兩散。」

  中年男子道:「我主人就在那邊茶肆。」

  說著,他手便指向街道對面一間茶肆。

  張斐點點頭,道:「請。」

  來到茶肆裡面,只見裡面只坐著一個五十來歲,溫文爾雅的老者。

  張斐打量這老者片刻,突然拱手一禮:「小民張三見過王司農。」

  老者稍顯詫異地瞧向張斐,過得片刻,他撫鬚笑道:「真是後生可畏啊!請坐。」

  此人正是司農寺的長官王文善。

  「多謝!」

  張斐坐了下來。

  王文善道:「想必你已經猜出老夫來此得目的吧。」

  張斐點點頭。

  王文善嘆了口氣道:「此事的確是我那外甥做得不對,但是這兩敗俱傷的結果,也非你所願啊。」

  張斐笑道:「還請王司農見諒,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老夫能理解。」

  王文善笑著點點頭,道:「老夫有一個更好辦法,不知可行否?」

  張斐忙道:「王司農請說。」

  王文善道:「我外甥將其妻子和田地都退還給李四,所借之錢,也無須再還。另外……」

  他突然看向方才帶張斐來的那個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立刻將一個小木箱放到桌上,一打開,竟是兩錠大銀子。

  「這裡是一百兩,就當是老夫對你的答謝。」王文善道。

  張斐瞧了眼那銀子,笑道:「王司農可知小民為何學習律法嗎?」

  王文善問道:「為何?」

  張斐道:「就是害怕自己不小心做了違法之事,這銀子我是很想要的,但是我不能收,因為這不合規矩。」

  王文善皺眉道:「如此說來,你是一心要將我外甥置於死地。」

  張斐笑道:「那也不是。」

  王文善道:「那你想怎樣?」

  張斐道:「讓你外甥主動承認錯誤,向李四道歉,並且拿出五百貫作為和解金……」

  王文善微微一驚:「五百貫?你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心裡卻道,原來他是嫌少啊!

  百兩銀子,也就是一百貫左右。

  張斐笑吟吟道:「一千貫如何?」

  王文善瞇了下眼,道:「小子,你到底只是一介平民。」

  張斐微微聳肩道:「我就是一片破瓦,任何瓷器碰在我身上,我都不虧。我今日能夠讓你外甥與李四成為獄友,也許我也能夠讓我們兩個成為忘年獄友。」

  「砰!」

  王文善猛地一拍桌子。

  門口那兩員大漢立刻衝了進來。

  面對如此變故,張斐是毫不畏懼地看著王文善。

  王文善直視張斐片刻,很是不解地問道:「你就不害怕嗎?沒有人會關注一個珥筆之民的消失。」

  張斐呵呵笑道:「你嚇唬誰呢,你動我一下試試,我敢保證,現在一定有很多人在關注著我,翰林院?又或者大理寺?我想王司農更不想兩敗俱傷吧!」

  王文善心裡已經有些後悔,就不該叫這兩人進來,這不是在玩尬得麼,過得好一會兒,他笑著點點頭,「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又是一揮手,那兩個大漢立刻出得門去。

  他可沒有忘記,張斐現在就住在許遵家裡。

  別看許遵在此案上面,是置身事外,當一個旁觀者,但若沒有許遵,事情可能會變得不一樣。

  甚至張斐連開封府的臺階都上不去。

  「就算我外甥願意和解,只怕開封府也不會答應的。」王文善道。

  張斐笑道:「對於王司農而言,說服開封府可比說服我要更加容易啊。」

  ……

  張斐走後,內屋裡面走出一人來,正是刑部員外郎陳瑜。

  「這小子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貪婪,且更加狡猾。」陳瑜略帶沮喪道。

  「豈有此理,我定不會饒了這小子的。」王文善握拳狠狠捶著桌面上,又向陳瑜道:「憑他方才所言,可否告他敲詐?」

  陳瑜搖搖頭道:「沒有證據,只怕很難告得了。」

  原來他們本想讓張斐收取這銀子,然後再反告他們勾結敲詐自己。

  但是他們未免太小看張斐,訟師最擅長的就是將違法的事,給包裝成合法的事。

  什麼敲詐?

  這叫做和解金。

  王文善激動道:「難道就這麼放過他?」

  陳瑜沉吟少許,道:「恩師,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目前最關鍵的就是息事寧人,他們當官都知道,這種事一定要盡快平息,在裡面待得越久,這變數越多。

  「十年?」

  王文善冷笑道:「若是報復一個珥筆之人還需要十年,那我這官也就沒有當得必要了,等我外甥出來後,我絕不會饒了他。」

  ……

  離開茶肆的張斐,並沒有選擇再去相國寺,他哪裡還有那心情。

  回到許府,剛入得大門,他就直接往門柱上一靠,微微喘著氣。

  其實他哪能不害怕,但是他也沒得選,他就這平民身份,這要是還卑微一點,那這訟師是肯定幹不了。

  必須要硬。

  不!

  是必須要又粗又硬。

  圓滑不是不會,而是暫時不能。

  緩得片刻,張斐便打算回屋,可行到一半,忽見盆栽後面藏著一道倩影,不是許芷倩是誰,心道:都怪你這婆娘騙我。

  便是要上前去找許芷倩理論理論,可步子剛剛邁出去,忽聽得一個男人說話,定眼一瞧,但見許芷倩身邊還站著一個俊美公子。

  二人年紀相當,許芷倩的美貌自不用多說,那年輕公子更是面如冠玉,氣質非凡。

  站在一起可真是登對的很。

  「真是好一對狗男女,算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幽會了,待會再找你這婆娘算賬。」

  張斐非常知趣的放輕步子,悄摸摸往自己房屋那邊行去。

  「張三郎!」

  忽聽的一聲清脆地叫喊。

  我都不想打擾你們,你還主動叫我,還叫得這麼親切,你這是要炒高身價嗎?張斐翻了白眼,然後轉過身去,笑瞇瞇地打著招呼:「許娘子。」

  許芷倩面帶和善地微笑,溫柔地喊道:「你過來,我向你引薦一人。」

  這婆娘是在發騷嗎?張斐還就真沒有見過這麼溫柔的許芷倩,一時間都不能適應,轉念一想,男朋友在,當然得溫柔一些,不然的話,誰敢娶她啊!

  不過他是真不知道為什麼要自己過去,但既然對方喊了,那他也只能過去。

  許芷倩伸手引向身邊那位俊俏公子,道:「這位是我爹的學生,王頁。」

  「王爺?」張斐驚呼道。

  那俊俏公子微微頷首道:「一頁紙的頁。」

  張斐長長哦了一聲:「王頁!呵呵,這真是個好名字!」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1 07:59 PM 編輯

第0036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常言道,三人行,要麼刺激,要麼尷尬。

  此時就很尷尬。

  張斐就不知道許芷倩叫他來幹麼,彼此都不太熟,這一番介紹後,他便言道:「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有點事,先回屋去了。」

  「等會!」

  許芷倩急忙叫住張斐,神色頗為緊張道:「我…王師兄此番到來,是專門來拜會你的。」

  「拜會我?」

  張斐很是詫異地看著許芷倩和王頁。

  王頁拱手道:「在下今日前來,正是來向三郎請教的。」

  張斐依舊沒有反應過來,納悶道:「請教什麼?」

  王頁道:「不瞞你說,我自小跟隨恩師學習律法,對於訟學也頗感興趣,閣下的幾番訴訟,實在是精彩絕倫,在下是深感佩服,今日一見,餘生無憾矣。」

  哦!原來是我的小迷弟啊!張斐暗自一樂,嘴上卻很是謙虛道:「過獎!過獎!其實我那都不過是雕蟲小技,難等大雅之堂。」

  王頁手一抬,道:「三郎莫要妄自菲薄,光憑三郎不畏權貴,敢於為民爭利,足以令吾輩汗顏。」

  許芷倩點點頭道:「師兄說得是,正如三郎自己所言,他苦讀律法十餘載,只為訴盡天下不平之事,故此他只幫窮人爭訟,且從不收取任何費用。」

  「是嗎?」

  王頁稍顯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這小妞是要捧殺我呀!我才不會上當。避重就輕道:「窮人也沒錢付我爭訟費啊!」

  許芷倩一聽,當即暗罵:此人可真是狡猾。但也未表現出來,道:「王師兄,張三,酒菜已經備上,我們不如進屋邊喝邊談。」

  王頁忙道:「師妹做主便行。」

  三人來到大廳內,但見桌上擺放著美酒佳餚,十分豐盛。

  張斐對天發誓,他從來沒有在許府見到這麼豐盛的菜餚,心想:我好歹也算個客人,可他們從未這麼招待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許芷倩見張斐站在桌邊不動,面色陰晴不定,心裡也犯滴咕,他又在生什麼氣,於是道:「張三,你坐啊。」

  張斐瞧她一眼,當即揶揄道:「許娘子可是要少喝一點,以免傷及無辜。」

  許芷倩想起那日之事,當即俏臉一紅,低聲道:「你瞎說甚麼。」

  哇…她竟然沒有跟我吵鬧,看來又是做給她男朋友看的,可真是虛偽。張斐哼了一聲,坐了下去。

  許芷倩只覺莫名其妙,自己什麼時候惹到他了,可又見王頁正好奇地瞧著他們兩個,忙道:「王師兄請坐。」

  王頁神色一斂,「師妹請坐。」

  三人坐下之後,王頁舉杯道:「我敬三郎一杯。」

  張斐舉杯就道:「乾了!」

  便是仰脖一飲而盡。

  王頁端著杯子,一臉錯愕,但也只能跟著一飲而盡。

  張斐又舉杯回敬一杯,「乾了!」

  二人又是一飲而盡。

  這酒杯放下之後,又見張斐在倒酒,王頁嚇壞了,這廝是要買醉嗎?

  許芷倩也道:「張三,你何時變得這麼愛喝酒?」

  張斐酸溜溜道:「平時你也沒請我喝過酒,又怎知我不愛喝酒?」

  許芷倩這才恍然大悟,心道:你這人可真是小氣。沒好氣道:「這酒菜都是王師兄帶來的,你在我家住這麼久,也沒見你買過什麼。」

  「啊?」

  張斐頓時一臉窘迫,臉都紅透了,真是尷尬地能滴出油來。

  「這酒誰買的都無妨。」王頁不清楚二人的狀況,況且他也不是來喝酒,於是轉移話題道:「三郎,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張斐也迫切地需要轉移話題,忙道:「閣下但說無妨。」

  王頁道:「我以為李四一案,倒是有些美中不足,眾人皆知李四才是受害者,可如今他也難逃牢獄之災啊。」

  張斐心虛地瞄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道:「你勿要害怕,王師兄乃是自己人。」

  拜託!我是怕你揭穿我敲詐陳裕騰的計謀,再說他是你的人,跟我有毛關係。

  張斐雖不知許芷倩到底有沒有說,但他當然也不會不打自招,訕訕笑道:「閣下說得是,但我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只能在律法範圍內為訴訟人爭取最好的結果。玉石俱焚,那便是最好的結果。」

  王頁聞言,不禁長嘆一聲:「我大宋百姓,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為自己伸冤,真是令人感到痛心,難道就沒有辦法阻止嗎?」

  看來她是沒說。張斐暗自鬆了口氣,也輕鬆下來,搖搖頭道:「這恐怕不可能。」

  王頁一怔,道:「為何?」

  張斐道:「我認為這高利貸倒不是罪魁禍首。」

  都不等王頁開口,那許芷倩搶先問道:「此話怎講?」

  可說完,她又忐忑地瞧了眼王頁,見王頁微笑地看著張斐,稍稍鬆了口氣。

  張斐倒是沒有在意他們二人的小動作,又喝了酒,性質還不錯,侃侃而道:「就拿李四一案來說,表面上看,好像是高利貸逼得李四賣妻賣田,可問題是,就算給他更低的利息,其實他也還不上,只不過陳裕騰貪得無厭,才令人感到痛恨。

  另外,高利貸可不是搶劫,沒有拿著刀逼著你去借,你可以選擇不借。

  這歸根結底,還是如今百姓負擔太重,他們沒有能力抵禦任何一點點風險,隨便生個小病,就有可能得傾家蕩產。」

  許芷倩聞言,稍顯緊張地偷偷瞄了眼王頁,見他緊鎖眉頭,沉默不語。眼眸一轉,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朝廷花銷也大。」

  王頁一怔,連連點頭道:「師妹言之有理,不知三郎可有解決之法?」

  「有啊!」張斐笑道。

  許芷倩忙問道:「何法可解?」

  王頁也是猛地一怔,期許地望著張斐。

  張斐呵呵笑道:「讓你爹少賺一點就行了。」

  許芷倩神色大變,站起身來,激動道:「你別瞎說,我爹可沒什麼錢。」

  張斐被嚇到了,訕訕道:「我不過開個玩笑,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我……」

  許芷倩不禁轉頭,忐忑地看著王頁。

  「哈哈……三郎真是妙語連珠。」王頁哈哈一笑,又道:「可這天下人之苦,又豈是恩師一個人能夠承受得住的!」

  許芷倩直點頭,又緩緩坐下。

  「那倒也是的。」張斐點點頭,道:「其實關於這個問題,早在千年之前,孔聖人就已經給出答案。」

  王頁哦了一聲:「是什麼?」

  張斐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他一直認為,光憑這一句話,就足以奠定孔聖人的地位,無可撼動。

  從國家安定層面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但是孔聖人卻是在那個時代就說出來了,絕對的神吶!

  王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突然拱手道:「三郎真是一針見血,令我受益匪淺,既然三郎知道問題出在何處,心中應該有解決之法吧?」

  張斐稍顯詫異地審視了王頁一番,道:「想不到閣下如此年紀,就記掛著國家大事。」

  「啊?」

  王頁愣了愣,「我……」

  許芷倩突然道:「你們讀書人待在一起,不議論國家大事,又議論什麼。」

  「師妹說得是。」王頁連連點頭,又再說道:「三郎之才,我十分仰慕,還望三郎能夠不吝賜教。」

  「賜教倒是不敢當。」張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這小迷弟真是有些可愛,稍一沉吟,道:「其實這問題人人都知道,辦法也是人人都知道,只是做不到而已。」

  王頁稍稍點頭,道:「三郎言之有理。」

  語氣中透著一股無奈。

  張斐道:「故此我以為唯有推崇法制,或許能夠解決一些問題。」

  王頁精神一振,道:「法制?」

  張斐點點頭道:「對啊!現在的問題是做不到,而之所以做不到,不是沒有這能力,而是因為大家都不想這麼做,法制就是逼著大家去做他們不想做得事,對症下藥,這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王頁一揮拳,振奮道:「說得好!三郎之言,真是深得吾心啊!我敬三郎一杯。」

  許芷倩詫異地看向王頁,心裡有些納悶,這有什麼值得興奮的?

  她卻不知,這就是典型的珥筆話術,用最膚淺的詞句,給予充分的邏輯,去解釋一個複雜的問題,讓問題變得通俗易懂。

  這種話術是能夠極大的提高傾聽者的信心,彷彿問題很快很輕鬆就能夠解決。

  如果唉聲嘆氣,這也難,那也難,聽得人早就抑鬱了,哪還有信心。

  「啊?」張斐還被他嚇得一跳,心道:這兩人真是有夫妻相,都愛一驚一乍,一點也不沉穩,敷衍道:「是嗎?那就好!那就好!開心就好!呵呵。」

  又舉杯回敬。

  心裡卻想,你問我一個律師該怎麼辦,我不說法制,難道說去搞房地產啊!不過說真的,其實房地產也不錯,尤其是在汴京,真的是太像了,我若改行,就去搞房地產。

  放下酒杯之後,王頁瞅這廝樂呵呵的,很是隨意,頓時激情全無,興致闌珊地說道:「三郎似乎對這國家大事不感興趣?」

  張斐很是誠實地說道:「我覺得目前我能養活自己,然後給國家交稅,那就是對國家最大的貢獻。」

  王頁擺擺手道:「三郎之才,豈至於此,我很好奇,為何三郎不考取功名,入仕為官?」

  又是這個問題,為什麼他們都這麼看得起我?怪哉!張斐嘆了口氣,老生常談道:「若是能當官,誰又願意當這珥筆之人,只是我考不上功名。」

  「這怎麼可能?」王頁道。

  張斐沮喪道:「倒不是我蠢,只不過我的天賦與科考是完美錯過。若讓我寫狀紙,我能寫出花來,但若讓我寫文章,我是半天也寫不出一個字來。」

  他連提筆的勇氣的都沒有,在這個時代寫文章,就四個字---自取其辱。

  王頁稍一沉吟,笑道:「三郎也莫要灰心,說不一定以後會有機會。」

  許芷倩猛地一怔,側目看向王頁。

  張斐拱手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

  王頁突然抬頭看了眼,道:「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說著,他又向張斐拱手道:「今日能夠與三郎相識,真是吾之大幸。」

  張斐忙道:「一樣!一樣!若是閣下有官司要打,記得找我,其實……呵呵,我也幫富人打官司,賺點糊口費。嘿嘿。」

  「啊?」

  王頁是目瞪口呆。

  這格局一下子降到冰點啊!

  「噗嗤!」

  許芷倩笑出聲來。

  張斐瞧這女人一眼,道:「你笑什麼,賺錢嘛,不寒磣。」

  王頁哈哈一笑:「好一句賺錢不寒磣,如三郎這般率直之人,如今可是不多了。一定!一定!」

  說到這裡,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說李四一案,朝廷會怎麼判?」

  張斐稍一沉吟,笑道:「我只知道朝廷不想怎麼判。」

  王頁思索片刻,撫掌哈哈笑道:「妙哉!妙哉!」

  說著,他又拱手一禮,「告辭!」

  「閣下好走!」

  張斐拱手一禮,突然道:「閣下,正門在那邊。」

  「啊?」

  王頁頓時停住腳步,尷尬地看著許芷倩。

  許芷倩跺腳道:「要你管。」

  說著,她便走向王頁,「師兄,我送你。」

  「有勞師妹了。」

  看著二人離去,張斐是恍然大悟,道:「哎幼!我也真是傻,這幽會當然是走後門,哪能走前門,經驗不足啊!這一點要記在小本本上,說不定以後用得著。」

  許芷倩送王頁來到後門,只見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後門,王頁拱手道:「許娘子,今日打擾了。」

  許芷倩誠惶誠恐矮身一禮,道:「不敢!不敢!」

  「告辭!」王頁微微頷首,便上得馬車,漸漸駛離許府。

  在車旁跟著僕人突然道:「陛下,方才我們的人去尋張三時,湊巧見到那王司農來找過張三。」

  王頁道:「是嗎?」

  那僕人點點頭。

  王頁不再言語,放下窗簾,笑吟吟道:「真是好一個朝廷不想怎麼判。」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1 07:59 PM 編輯

第0037章 平平無奇張三郎

  許芷倩、王頁離開之後,張斐倒是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獨自坐在廳堂內,偷偷地品嚐著那剩餘的美酒佳餚。

  其實他也不是那種對於物質方面有著極高要求的人,但是許家過得也實在是太恬淡,天天都是清茶淡飯,可真是把他給憋壞了,但他對此沒有一絲怨言,有得只是感激,因為許遵、許芷倩都是如此。

  還是那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

  今日難得有點油水,不得多儲備一些。

  正享受著,忽聽一陣輕盈地腳步聲,張斐趕緊將筷子放下,又抹了抹嘴。

  片刻,就見許芷倩入得廳堂來,似在思索什麼,並沒有注意到張斐的小動作。

  「男朋友?」張斐笑吟吟地問道。

  「男朋友?」

  許芷倩一臉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趕忙解釋道:「哦!就是老相好的意思。」

  「你說甚麼?」許芷倩當即怒瞪張斐。

  「不不不,這個怎麼說來著,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張斐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急得汗都出來了。

  許芷倩瞪他一眼:「休得胡說!你這登徒子想得儘是一些下流、骯髒之事。」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也是下流、骯髒之事?是我才疏學淺,不懂古文,還是你在糊弄我呀。張斐也覺委屈,道:「就問問而已,你發什麼火?」

  許芷倩氣急不過道:「若非你住在我們家,他能來這裡嗎?」

  對呀!方才王頁與我談完之後,便立刻離開了,難道……張斐突然吸得一口冷氣:「你不會是在吃醋吧?不對呀!喂喂喂,我寧願你認為我是登徒子,我下流,也不願意你認為我會喜歡男人,或者說有男人喜歡我。」

  老子鋼鐵直男,誰也別想給我掰彎了。

  「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

  許芷倩臉都紅透了,一擺長袖,便是轉身欲走。

  「等會。」

  張斐突然叫住她,道:「你這女人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老是怪我住在你們家,但背地裡卻要留著我,你按著什麼心。」

  許芷倩回過身來,怒不可遏道:「我何時要留你在我們家了?」

  哇!這麼凶幹麼,是那事來了,還是更年期提前到達。張斐道:「你之前說讓青梅幫我找房子,可我問過青梅,你根本沒有吩咐過她。」

  我有說過這話嗎?許芷倩眨了眨眼,突然想起自己好像還真說過這句話,但當時只是為了揶揄張斐,隨便說說,她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的丫鬟去幫張斐找房子,眸子一轉,道:「你不給錢,我怎麼幫你找?」

  但顯然底氣不足了。

  張斐沒好氣道:「我現在給你什麼錢,你得先找到合適的,我去看過以後再給錢啊!」

  許芷倩嘴角一揚,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張斐皺眉道:「你笑什麼?」

  許芷倩諷刺道:「回去再好好讀一讀宋刑統吧,珥筆之人。」

  言罷,她便徑直離開了。

  讀一讀宋刑統?

  你跟我一個珥筆之人說讀一讀宋刑統?

  這真是奇恥大辱啊!

  張斐怒了。

  顧不得桌上美酒佳餚,當即回屋,怒翻宋刑統。

  結果……

  有那麼一點點尷尬!

  「什麼鬼?」

  張斐不可思議道:「這買房必須得經房牙之手,否則將以盜賊論處。哇……這也太誇張了吧!可真是要錢不要臉啊!」

  不得不說,這北宋政府,撈錢可真是一把好手,各種雜稅多得你都記不過來,房屋買賣這個恆古不變的買賣,北宋政府怎麼可能放棄。

  肯定是要繳納契稅的。

  但是目前沒有什麼銀行系統,故此需要有人監管此事,這權力就下放到民間,朝廷規定但凡房屋交易,必須要經過房牙,所有手續,也都需要房牙來處理,說白了,這房牙其實就是官府的編外人員。

  不管多少人買賣房屋,官府就只找房牙要錢。

  你要不給這錢,都以盜賊論處,要知道古代對於盜賊打擊力度是非常大的,懲罰也是非常嚴重的。

  輕則坐牢,重則流放,針刺鞭菊,皆不在話下。

  人人都說欠高利貸比較可怕,但高利貸到底是屬於民間,你還是能躲的,大不了跑路唄,你要欠官府的錢,呵呵,趕緊買棺材吧!

  心有餘悸的張斐,趕緊複習起來。

  要是栽倒這房子上面,那可真是……嗯,好像也不是很冤,試問誰又能夠逃過這一道坎呀!

  ……

  張斐回屋不久,那許遵悄摸摸從外面回到家裡,張望一會兒,見許芷倩坐在大樹下的鞦韆上,於是走了過去,「倩兒,官家走了?」

  許芷倩也不起身行禮,鬱悶地瞧了眼許遵,怨道:「爹爹,你怎麼能讓我一個女子去招待官家,真是豈有此理!」

  她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告知她,這皇帝要來,還得她去招待,可沒把她嚇死,方才說話也真是戰戰兢兢。

  許遵這回倒是沒有虎軀一震,而是低聲下氣地解釋道:「爹爹也不想,這都是官家吩咐的,若爹爹坐在這裡,他與張三又怎能暢所欲言,爹爹自己也得瞻前顧後,只怕會被那小子看出什麼來,你兄長又不在家,這家裡就你一個人,只能讓你去。」

  許芷倩納悶道:「可是官家為何特地跑到咱們家來見一個平平無奇的珥筆之人?這著實令女兒費解。」

  「平平無奇?」

  許遵瞧了眼許芷倩,沒好氣道:「他去一回開封府,這朝中就吵得是天翻地覆,比那些御史還能鬧騰,你見過這樣的珥筆之人嗎?官家他又能不好奇嗎?」

  「吵得天翻地覆?」許芷倩疑惑道:「那陳裕騰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與他無關。」

  許遵擺擺手,道:「關鍵是在於時機,如今王介甫一直在為變法做準備,此案對於他而言,如雪中送炭,他借此在朝中大肆抨擊民間舉債之禍,並且要求嚴懲陳裕騰,而對李四、曾氏則是寬大處理。

  但也遭到不少人反對,不少官員認為張三隻是在玩弄文字遊戲,官府應不予理會。」

  許芷倩激動站起身來,道:「要說這文字遊戲,也是陳裕騰先玩的,他們怎麼又不說。」

  「怎麼沒說。」

  許遵嘆了口氣:「此案難就難在這裡。如司馬大學士,呂知府他們皆知,張三只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且不說王介甫力保李四、曾氏,其實他們自己也不想懲治李四和曾氏,但他們也不贊成王介甫之論,不尊法而行,可若不一同處置,又無他法可解,故才一直拖延至今。」

  許芷倩低眉思索片刻,道:「如果陳裕騰一方主動認錯,並且願意對李四做出賠償,以示和解,可否解之?」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民從私契,官為不理。」

  許芷倩問道:「那得賠多少錢?」

  許遵搖搖頭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許芷倩喃喃自語道:「反正不會低於一百貫。」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

  許遵也沒有在意,突然又向許芷倩問道:「對了!官家與張三聊得怎麼樣?」

  許芷倩撇了下嘴道:「官家好像挺喜歡張三的,甚至有讓他入朝為官的想法。」

  「是嗎?」許遵道:「張三說了什麼,讓官家如此開心。」

  許芷倩便將方才的交談,大概與許遵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

  許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許芷倩輕輕哼道:「其實張三之論,也不是什麼高論,真不明白為什麼官家如此開心。」

  「何謂高論?」

  許遵笑著搖搖頭,又道:「張三此論,既道出問題根源所在,又道出解決之法,再論亦不過如此啊!」

  許芷倩道:「可是與此像似的議論,朝中不少大員也都提及過。」

  許遵嘆道:「但都不及張三說得透徹,朝中大員多半也是談到那高利之禍,然,高利之禍只是欲蓋彌彰,危在民之負擔啊。」

  許芷倩一怔,猛然反應過來,心想:看來那人還真是有些本事。嘴上卻道:「他們不是不知,而是裝作不知。」

  許遵笑呵呵道:「故,當以法制解之。」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4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1 07:58 PM 編輯

第0038章 他又贏了

  在這風口浪尖上,一個小石子或許也能夠激起驚濤駭浪。

  王安石一直都認為這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乃是國之蛀蟲,如今讓他撞上此案,又有張斐在下面鬧,他如何會放過這個機會。

  他也可以借此去積累政治資本,因為李四一案恰好涉及到他變法的核心內容,他可以借此去宣傳自己的主張,以此來得到朝中更多人的支持。

  故此他在朝中大肆批評高利貸,同時要求寬恕李四、曾氏之罪,嚴懲陳裕騰。

  他這一鬧,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

  如果說沒有王安石,這官員之間,還是能夠相互『諒解』的,以陳裕騰的家世,不至於會這麼棘手,道理很簡單,大多數人屁股都不乾淨,當然希望能夠息事寧人。

  這是一種政治默契。

  但是王安石在上面鬧,下面的官員可就不敢輕舉妄動,怕引火燒身,目前王安石在朝中是炙手可熱重臣,深得神宗器重。

  都說死道友不死貧道。

  但目前還是開封府承受著所有的壓力。

  上至皇帝重臣,下至地主百姓,全都盯著開封府。

  知府呂公著深知其中利害關係,自也不敢怠慢,他們先是派人將陳裕騰、曾氏等人收押,又讓開封府二把手通判李開親自前去詢問口供,調查此案。

  按理來說,這種契約糾紛案,怎麼也不可能讓開封府二把手去詢問口供。

  「呂知府。」

  「查到了什麼?」

  呂公著見李開來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文案,向李開詢問道。

  李開道:「有一點很奇怪。」

  呂公著忙問道:「此話怎講?」

  李開道:「宣讀契約的證人,表示自己只是宣讀契約,對他們之間的商議,並不知情,關鍵是在於曾氏的口供,根據李四最初的供詞,曾氏應該一直都參與其中,但是當我詢問她,最初他們之間的協議是用她抵償本金,還是抵償全部債務時,曾氏卻說自己毫不知情,都是李四跟陳裕騰商定的。」

  呂公著喜道:「你的意思是,曾氏與陳裕騰早有私情?」

  李開點點頭道:「有這可能,但也有可能是曾氏嫁給陳裕騰之後,才移情別戀的,目前還難以判斷,而且根據親親相隱法,即便曾氏是作偽供,我們也拿她無可奈何。」

  親親相隱,簡單來說,就是包庇親人,一般不能論罪,除非涉及到兩種罪,第一,謀逆之罪。第二,類似於家暴這種相互傷害罪。

  那麼曾氏作為陳裕騰的妻子,她當然可以拒絕提供一切不利於陳裕騰的供詞,你還不能對她刑訊逼供。

  呂公著眉頭一皺,立刻在桌上翻了起來。

  李開道:「不用找了,祥符縣根本就沒有詢問過曾氏,因為通常情況,衙門只會認同契約的。」

  呂公著思索一會兒,「如果曾氏與陳裕騰有私情,為什麼曾氏不反咬李四一口,她可是一個重要的證人,而且受親親相隱的庇護。」

  李開道:「這一點我也考慮過,可正如張三在堂上的論辯,那份抵償契約,雖合乎規矩,但不合乎情理,根據李四當時的情況,他就不可能只用妻子抵償本金。

  如果曾氏反咬一口,張三必然不會罷休,肯定會要求與之對簿公堂,這經不起推敲,曾氏也不一定能夠招架得住,反而會對曾氏不利,因為目前大家可還非常同情曾氏,甚至可能被我們順籐摸瓜,將他們的姦情給查出來,故此目前她以不知情來拒絕我們的盤問,是最為明智的。」

  呂公著道:「但這到底是一條線索,如果能夠查出他們的姦情,那此案就好辦多了。」

  如果能夠查出來,那就可能將罪惡繩之於法,同時又避免傷害無辜的李四。

  李開嘆道:「我已經派人去詢問過了,時隔兩年,我們已經很難找出證據,能夠證明曾氏事先就與陳裕騰有姦情,而不是嫁給陳裕騰之後,才移情別戀的。

  而他們村裡大多數人都認為曾氏與李四感情不錯,李四在生病之時,曾氏一直在旁服侍,不離不棄,深得左鄰右舍的尊敬和讚揚,就連李四都這麼認為,李四的口供對於曾氏非常有利。」

  呂公著不禁眉頭緊鎖:「哎幼!這就難辦了呀。如果要告曾氏與陳裕騰通姦之罪,那我們就必須先想辦法將曾氏視作是李四的妻子,然後再由李四先提出控告,我們才能夠受理。」

  根據宋刑統,妻子與他人通姦,必須是要丈夫提出控訴,如果丈夫不告,官府一律不准受理,也不能強行介入。

  這條律例,一方面是維護夫權,另一方面,也是維護家庭隱私。

  李開點點頭道:「正是如此。且不說我們能否找到辦法,廢除曾氏與陳裕騰夫妻關係,如果我們找不到確鑿證據,證明曾氏與陳裕騰事先有私情,李四也肯定不會答應的,如今他還覺得愧對曾氏,一心想保曾氏。」

  呂公著嘆道:「而目前朝中的情況,只怕也不會給我們太多時日去調查這無憑無據之事。」

  李開道:「如果我們遲遲拖著,不肯結案,肯定會有人認為我們是在包庇陳裕騰,畢竟陳裕騰乃是王司農的外甥。」

  呂公著問道:「依你之見,該如何判?」

  李開道:「我在審問陳裕騰時,他提出一個和解的辦法。」

  呂公著道:「和解?」

  李開道:「陳裕騰表示確實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太心急娶曾氏過門,算錯了日期,以至於出現這麼大的問題,他願意為此認錯,並且拿出五百貫作為賠償,希望能夠得到李四的諒解。而根據此案的供詞來看,如果李四不告,他們三人皆無罪。」

  陳裕騰也不傻,他不能說契約有問題,只能說自己有問題。

  呂公著驚訝道:「五百貫?」

  這對於平民而言,那絕對是天價賠償。

  以前從未發生過的。

  李開點點頭。

  呂公著思索半晌,道:「你以為如何?」

  李開道:「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解決之法,之前有許多官司,也是因為數目或者日期計算錯誤,從而產生糾紛,雖然其中有些是故意的,但大多數我們遵從民從私契,官為不理,不追究其刑事責任。我相信陳裕騰的態度,以及他提出的這個賠償,是足以服眾,就算判他坐牢,也不過是兩年而已,然而,李四還得陪著他坐兩年牢,這也不公啊!」

  呂公著稍稍點頭,他心裡也很認同這個方案,他心裡也不想判李四有罪,並且希望能夠為李四討回公道,道:「但首先還是得說服王介甫,他在朝中鬧個不停,也不是個辦法。」

  李開道:「還得與張三商量一下。」

  呂公著突然問道:「你說這會不會就是張三要得這結果?」

  李開是毫不猶豫道:「一定是的。」

  傻子都知道,真將李四送進去坐牢,對張斐是百害而無一利。

  呂公著閉目一嘆:「他又贏了。」

  ……

  呂公著當然沒有自己去找王安石,因為他才是主審官,憑什麼去請求王安石的同意,畢竟皇帝這回又沒有讓王安石參與此案。

  但此案顯然已經政治化,他必須得考慮到政治因素,他是選擇先跟司馬光通氣,司馬光也非常支持這個解決方案,於是司馬光又跑去跟王安石商量。

  如今司馬光看到王安石也頭疼,這說完之後,見王安石沉默不語,是苦口婆心道:「介甫啊,這可是最好的解決之法,一來,李四不但免罪,同時還獲得巨額賠償,下半輩子生活無憂。

  二來,這也足以威懾那些為富不仁的大地主,甚至勝過於讓陳裕騰坐兩年牢,畢竟有些人把錢看得比命還重要。

  這不就是你想要得嗎?」

  王安石瞅著司馬光,過得半晌,他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司馬光不爽道:「我與你談正事,你笑甚麼。」

  王安石哈哈笑道:「我也沒說不答應,你這般搖尾乞憐,旁人不知,還當我在欺負你,我王介甫又不是那張三,哪有這本事。」

  「我呸!」

  司馬光直接一口唾沫噴王安石一臉:「好你個王介甫,可真是忘恩負義,可惡至極,你在朝中鬧個不停,弄得大家是人心惶惶,都無心處理政務,虧你還有臉笑。」

  王安石大袖摸臉,是得意洋洋道:「我若不鬧的話,那李四能獲得這賠償嗎?至於你說朝中人心惶惶,那是因為他們心裡有鬼。」

  他越說越發激動,手往外一指,「那陳裕騰是什麼人,難道我不清楚嗎?他明明可以憑借恩蔭為官,他卻選擇回家做買賣,不到幾年光景,就成為祥符縣第一富商,難道他憑得是自己的本事?哼,如這種人朝中比比皆是。」

  司馬光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道:「你說得都對,我也贊成,但你有沒有想過,此非我朝獨有的現象,你若不想明白此理,那你就解決不了此事。」

  王安石語氣堅決道:「我想得很明白,在我看來,缺得不是手段,而是決心。」

  ……

  開封府。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吧?」

  李開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斐。

  張斐先是拱手一禮,然後才道:「小民希望能夠減一百貫,為李四換回曾氏。」

  這話無疑證實李開的猜想,笑道:「就怕曾氏不願意再跟李四回去。」

  張斐眉頭一皺,疑惑地看著李開。

  ……

  由於目前還在審理之中,為方便審問,故此陳裕騰、李四、曾氏都還未下獄,只是收監在開封府。

  到底大家都是圈內人,這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是?」

  「我叫張斐,是李四委託我幫其訴訟的。」

  「你就是張斐?」曾氏眼中閃過一抹怒火,但馬上她就掩面哭泣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我是無辜的。」

  張斐道:「你先別哭,我知道你是無辜的,我也不是要害你,我只是在幫你回到李四身邊。」

  「你說什麼?」

  曾氏聞言,蹭的一下,就站了起身來。

  張斐正色道:「如今只要你點頭,你便可以回到李四身邊。」

  曾氏聽罷,更是顯得慌張,雙手無處安放地緊緊捏著一起。

  等得片刻,張斐問道:「你……你不願意嗎?」

  曾氏一怔,又是哽咽道:「我都已經委嫁他人,又有何面目回到他身邊。」

  張斐道:「但是李四並不介意。」

  「但是我介意。」曾氏眼中含淚地搖搖頭道:「我實在是沒臉再回到他身邊,我…我甚至都沒臉再活下去。」

  言罷,她突然起身便往牆上撞去。

  眼看就要撞到牆了,曾氏突然停住腳步,回頭驚詫地望著張斐,只見張斐正笑吟吟地看著她,猛然驚醒過來,面露駭然之色。

  張斐笑意一斂,道:「放心,我可不是來釣魚執法的,我也沒這權力。我只是有一點好奇,你都已經如願以償,嫁到陳家去了,為什麼還要對李四趕盡殺絕,據我所知,他對你並不壞,這一夜夫妻百日恩吶。」

  曾氏坐了下來,喃喃自語道:「我是無辜的,我是無辜的……」

  「打擾了。」

  張斐微微頷首,然後出得門去。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1 07:58 PM 編輯

第0039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門外站著的李四,早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心裡那位美麗、賢惠,且忠於自己的妻子,此時內心竟然是向著陳裕騰的。

  這對於他的打擊,是遠遠勝過陳裕騰對他造成的傷害。

  「喂!」

  張斐輕輕拍了下李四的胳膊。

  李四緩緩轉過頭去,呆呆地望向張斐。

  張斐勸解道:「離開一個處心積慮算計你的人,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李四猛地驚醒過來,萬般痛苦湧上心頭,蹲了下去,雙手摀住頭,無聲地哭泣起來。

  張斐本想安慰他幾句,但又覺得,好像不管他說什麼,都是屬於站著說話不腰疼,搖頭一嘆,轉身往外面走去。

  在旁的許芷倩先是擔憂地瞧了眼李四,然後追了上去,待走過這條廊道後,她低聲道:「張三,我回想了一下,李四走到今天這一步,其中曾氏是功不可沒,她有可能早就與陳裕騰有私情,這一切都是他們兩個謀劃的,其目的就是為了逼迫李四將她賣給陳家。」

  張斐點點頭道:「你分析的很對,的確有這個可能。」

  許芷倩激動道:「那此案就不應該如此了結,他們實在是太過分了,這都已經達到目的,卻還要將李四往死路上逼。」

  她雖是女子,但卻有著嫉惡如仇的性格。

  張斐問道:「告他們通姦?」

  「應該告他們通姦謀財害命,因為最終他們不但謀取了李四的祖田,還差點將其逼死。」許芷倩道。

  張斐沉默少許,道:「首先,這只是我們的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而查案是官府的職責,與我們無關,尤其是我,我是一個珥筆之人,我的任務就是打贏這場官司,而不是替天行道。

  其次,如今時過境遷,已經很難找到他們當時通姦的證據,就算曾氏如今處處維護陳裕騰,也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她現在就是陳裕騰的妻妾,維護自己的丈夫難道有錯嗎?就連律法中都有親親相隱法。」

  說到這裡,他豎起一個手指,「最主要的是,我們能夠贏得這場官司,在於我們只是瓦片,對方是瓷器,他們不願意就此小事與我們死磕,但如果要告他們謀財害命,這場官司鬥得可能就不是律法,而是權力,這可不是我的強項。」

  這一番話,如同一潑冷水,徹底澆滅了許芷倩心中的熱情,也漸漸清醒過來,這確實挺困難的,但她仍舊鄙夷地瞧向張斐:「還有一點,就是你怕會失去那筆已經到手的和解金。」

  張斐點點頭道:「這當然也是原因之一。」

  許芷倩又道:「可是你要了整整五百貫,卻只給人家李四一百貫,你一個人拿四百貫,這可不公平,他才是受害者。」

  張斐當即拿出錢袋來,遞給許芷倩。

  許芷倩愣了下,道:「你這是作甚?」

  張斐道:「你先拿著。」

  許芷倩猶豫片刻,接了過來,又是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一本正經道:「這裡面有足足二十文錢,是給你的獎金,我相信這非常符合你在此案裡面所做出的貢獻。」

  這話怎麼聽得有些怪?這是獎勵嗎?許芷倩還稍稍愣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在羞辱她呀,暗示她沒啥本事,卻又愛多管閒事,嗔怒道:「你這廝膽敢……」

  直接揚起手來,正欲將手中的錢袋砸過去時,忽聽地吱呀一聲。

  二人偏頭看去,只見一個三十來歲,器宇軒昂的男子從旁邊的一間屋裡行出,他偏頭看向張斐和許芷倩,許芷倩下意識地放下手來。

  不過那人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打量張斐,過得片刻,他走了過來,指著張斐,沉眉問道:「你就是那個喚作張三的珥筆之人吧?」

  張斐抱拳笑道:「是的。陳員外。」

  這男人正是陳裕騰。

  這可真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陳裕騰那張俊朗的臉龐漸漸變得扭曲,咬著牙道:「你這小兒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老虎頭上拔毛,你給我記住了,這事絕不算完。」

  其實五百貫對他而言,也算不得什麼,還沒有讓他傷筋動骨,但這口氣他是忍不下去,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叫他今後怎麼在地主界混啊!

  如今他已經無罪釋放,也沒啥後顧之憂,那他當然要找張斐清算,到底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屬下九流的人物。

  張斐趕忙解釋道:「陳員外誤會了,是李四請了我,我只不過是……」

  「你只不過是在自尋死路。」陳裕騰粗暴打斷了張斐的話,「你現在要是給我跪下,求我饒恕你,或許老子還會饒你一條賤命。」

  許芷倩聽到這話,頓時心中怒火翻湧,不等張斐張口,她便出聲訓斥道:「我真是從未見過如你這般無恥之人。你貪得無厭,用卑劣的手段,奪人妻田,如今官府不追究你責任,你不但不知悔改,還妄圖變本加厲,你以為你真能夠凌駕於律法之上嗎?」

  張斐和陳裕騰同時看向許芷倩。

  二人都覺非常詫異。

  陳裕騰倒是不認識許芷倩,可見她氣質不凡,又如此強勢,不免也有些擔憂,問道:「你是何人?」

  該死,我可沒有讓女人為我出頭的習慣。回過神來的張斐沒等許芷倩開口,便突然從她手中奪過那個錢袋來,狠狠砸在自己腳下,衝著陳裕騰道:「你給我撿起來。」

  陳裕騰只覺出現幻聽了,充滿震驚地看著張斐,彷彿在問,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

  許芷倩也是驚訝地看著張斐。

  這真是一個比一個狠啊!

  張斐直接指著陳裕騰鼻子道:「你以為你今日能夠出來,是因為你那司農舅舅嗎?你在想桃子,我告訴你,是這一筆錢救了你,如果不是這一筆錢,我能告得你將牢底都給坐穿了。」

  說著,他又指著自己腳下的錢袋,「你今日要是不把這錢撿起來,放在我手裡,跟我說一聲抱歉,那你今日就別離開開封,因為明天你肯定還會再來這裡的,你自己做了多少虧心事,你心裡應該非常清楚,就算我不能讓你死,我也能讓你這一輩子跟官司睡在一起。」

  這一番長槍短炮,讓許芷倩都嚇得是一臉驚愕,她還是第一回見到張斐發飆,真是不愧是珥筆之人,戰鬥力驚人,不禁又側目看向陳裕騰。

只見陳裕騰面色氣得發紫,臉皮也已經徹底扭曲,怒睜雙目,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來,氣得嘴皮子都哆嗦起來,「你……你說甚麼?你……」

  張斐沉眉道:「我是認真的,如果你今日不撿起這個錢袋,那明日就是你死我活,不,也許都不要等到明日,待會我就讓李四去跟李通判狀告你與曾氏通姦謀財害命,既然大家都享受其中,那麼這個遊戲當然也可以繼續玩下去。」

  陳裕騰眼中突然閃過一抹心虛,當他仍舊鼓著眼,瞪著張斐,彷彿要將張斐生吞活剝。

  二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

  終於,陳裕騰還是先眨了眼,彎身將錢袋撿起來,遞向張斐,道:「抱歉!」

  這真的是愣得怕不要命的。

  陳裕騰可不想再進來一回。

  見到這一幕,許芷倩心裡那叫一個痛快,又瞥了眼張斐,心想: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張斐接過來,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不過我也希望陳員外能夠吃一塹長一智,下回再遇到官司,一定要趕在對手前面先請到我。」

  陳裕騰拱手道:「多謝閣下賜教。告辭!」

  言罷,他便轉身往院外走去。

  張斐突然喊道:「員外。」

  陳裕騰微微側臉,「閣下還有何吩咐?」

  張斐往後一指,「你忘記了你的妻子。」

  陳裕騰眼中閃過一抹怒火,大步離去。

  許芷倩見陳裕騰如此生氣,不禁凝眉道:「看來曾氏才是罪魁禍首。」

  「她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的!」張斐嘆了口氣,突然轉過身去,一手拉起許芷倩那柔弱無骨,光滑細膩的小手。

  許芷倩大驚失色,道:「你作甚?」

  便是要將手縮回來。

  張斐卻是緊緊握住,然後穩穩將錢袋放到她手裡,語重心長道:「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收四百貫了吧,我這是拿命在打官司啊!」

  說完,他便放開許芷倩的手,揚長而去。

  等到他消失在轉角處,許芷倩才醒悟過來,揚起手來,欲將錢袋扔出去,「你這登徒子……」

  可話說到一半,她突然頓了下,望著手中的錢袋,是若有所思。

  突然,她快步追了過去,「張三,你等等。」

  一路就追到府門外。

  面對不依不饒的許芷倩,張斐也真是醉了,「我說許娘子,你丫有點契約精神好不,我們之前就已經簽訂契約,而且是你情我願,你可還是見證人,你怎麼說話跟放屁一樣。」

  「呸!」

  許芷倩差點沒有吐血,嗔怒道:「你才放……你這人說話真是粗俗不堪。」

  張斐道:「你明知我是這種粗俗之人,你還追著我來說,你說你是不是……」

  這「犯賤」到底是沒說出口,怎麼也得給許遵三分薄面。

  許芷倩道:「我追過來,那是因為我的酬勞有問題,當初可是我幫你找來的李四,也是我在幫你跑上跑下,你卻只給我二十文錢,究竟是你過分,還是我過分。」

  「原來你是為這事。呵呵!」張斐訕訕笑道:「那是獎金,不是酬勞,酬勞我會另算的,你急什麼。」

  許芷倩道:「那你打算給我多少?」

  張斐道:「一百貫,不能再多了。」

  「一…一百貫?」許芷倩一驚,似乎也沒有想到張斐會給她這麼多,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殊不知這一筆錢,是張斐早就計算好的,主要是報答許遵當初收留他的恩情,雖然他欠許遵太多,是很難還清的,但總歸是要還的。

  當然,他也希望繼續維持與許芷倩的合作,畢竟他目前在這裡認識的人不多。

  「這錢我不要,你直接給李四就行了。」許芷倩輕輕搖頭道。

  張斐捏了捏額頭:「我勸你不要這樣做。」

  許芷倩好奇道:「為什麼?」

  「因為李四他把握不住。」

  張斐道:「其實一百貫對於李四而言,就已經是一筆巨款,他根本就把握不住這一筆錢,你要再給他一百貫,那只會給他帶來更多的麻煩。」

  許芷倩沉吟片刻,道:「所以你只給李四一百貫,也是擔心這一點。」

  張斐道:「當然不是,剩下的都是我的,契約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許芷倩鄙視了張斐一眼:「我的那一百貫就算作李四的,不過暫且先放在你那裡。」

  張斐就怕這女人糾纏不清,忙道:「你放在我這裡幹麼,你自己拿著不香嘛。」

  許芷倩白他一眼:「我怎麼能收這錢,這會有損我爹爹的名譽。」

  張斐也知許芷倩的性子,非常維護許遵的名譽,確實,許遵的名譽是花費數十年建立起來的,的確要好好維護,點點頭道:「好吧!」

  ……

  那邊陳裕騰回到王府,立刻就向舅舅哭訴,將方才發生的一切,添油加醋,告知王文善。

  雖然他當時慫了,但不代表他嚥得下這口惡氣,向來只有他欺負人,何曾被人這般欺負過。

  「你也真是沒出息,他讓你撿,你就撿,我們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我……」王文善氣得直接揚起手來。

  陳裕騰趕緊抱著舅舅的大腿,哭訴道:「是那張三恐嚇我,說我不撿的話,就要狀告我與曾氏通姦謀財害命,我害怕連累舅舅,才……才撿起來的。」

  王文善不由得又想起上回他被張斐恐嚇,當時他也慫了,這要扇外甥的手,最終狠狠地捶在了桌面上,牙都快咬碎了:「張三呀張三,你真是欺人太甚,咱們走著瞧。」

  這真是甥可忍舅不可忍啊!

  ……

  陳裕騰被釋放,就證明這錢已經到位。

  這種事肯定是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只不過李四哭得是稀裡嘩啦,這分贓的事宜,只能等到第二日。

  「你好點沒有?」

  張斐望著雙眼紅腫,佈滿血絲的李四,問了一句廢話。

  李四點點頭,道:「昨晚俺已經想通了。」

  「是嗎?」

  張斐饒有興致地問道:「這麼快,快說說你的心得,讓我等也學習一下。」

  一旁的許芷倩低聲道:「你瞎說甚麼。」

  這廝老喜歡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沒事!沒事!」

  李四忙道:「張三哥,許娘子,你們都是好人,要不是你們幫俺,俺…俺恐怕早就餓死在路邊。」

  說到這裡,他頓了下,垂頭低聲言道:「其實俺一直都很後悔,當初不應該為了祖田,將她抵償給那陳員外,所以現在……現在俺心裡反而好受多了。」

  雖然張斐有過暗示,但李四只接受曾氏現在向著陳裕騰的事實,而不願意接受他們可能事先就有姦情,不過這也難怪,到底在他大病之時,是曾氏不離不棄的服侍他,故此他認為如果自己不為了祖田賣掉妻子,那也就不會變成這樣。

  而張斐、許芷倩無憑無據,自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勸他今後多留個心眼。

  「很好!」

  張斐讚許地點點頭,道:「有些東西,一旦賣出去,那就不再屬於你,做人就應該向錢看齊,爭取找一個更好的。」

  說著,他手往旁邊的一個大木箱子一指,「那是屬於你的一百貫,有了這錢,還怕找不到渾家麼。」

  許芷倩聽得是直搖頭,張斐的很多觀點,她都不認同。

  李四瞧了眼那大木箱子,又瞧向張斐。

  張斐臉頓時黑了下來,道:「你不滿意嗎?」

  李四先是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張斐看得都糊塗了,「你到底什麼意思?」

  李四道:「俺想跟在張三哥身邊。」

  「啊?」

  張斐雙目一睜,趕忙解釋道:「那個,你要明白,這渾家的意思是指女人,而不是男人。」

  許芷倩聽得是直翻白眼,這傢伙腦子裡面到底裝得是什麼東西啊!

  李四點頭道:「這俺知道。」

  張斐納悶道:「那你跟著我幹麼。」

  李四道:「俺現在不敢再回祥符縣,俺害怕那陳員外會報復俺,所以俺想跟在張三哥身邊,俺可以幫張三哥跑跑腿,幹點雜活。張三哥,你看行嗎?」

  言罷,他忐忑不安地看著張斐。

  張斐想了想,呵呵道:「說真的,我還真缺一個跑腿的。」

  李四激動道:「張三哥,你這是答應了嗎?」

  張斐點了下頭,笑道:「張三李四,咱們這個組合注定名留青史!」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1 07:57 PM 編輯

第0040章 火了

  隨著陳裕騰、曾氏的釋放,以及那五百貫和解金到位,李四一案也終於贏來了大結局。

  開封府也是在第一時間就將最終審判結果,貼在牆外,公佈於眾。

  簡單來說,就是陳裕騰主動承認是自己心急,過早迎娶了曾氏,從而導致出現這麼大的誤會,表示願意對李四做出五百貫的賠償。

  雙方最終達成和解。

  然而,此案的影響力是要遠勝於阿雲一案。

  阿雲一案雖然在歷史上意義深遠,是王安石變法的開始,也是北宋黨爭的源頭,但到底只是一個特殊案例。

  而李四一案不同,李四一案乃是一個社會問題,而且是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許多百姓是深受其苦,這幾乎受到汴京所有人的關注。

  開封府對此也比較慎重,告示都是呂公著親筆所寫,用詞方面是相當謹慎。

  開封府告示貼了不到一個時辰,開封府門前那條街道,就被堵得是嗚呼歪哉,烏泱泱的。

  雖然這個結果,要往壞了說,那就是富人拿錢消災,不痛不癢,可即便如此,汴京許多市民也是拍手稱快。

  要知道以前,這些有朝廷背景的大地主哪裡會受到審判,更別說還賠這麼多錢。

  他們已經非常滿意,甚至都已經出現許多酸民,李四的一個自首,就獲得五百貫的賠償。

  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這是為什麼?

  答案呼之欲出,珥筆張三。

  張三一名,終於是名震汴京。

  張斐自然清楚這將會意味著什麼,故此他得趕緊去找房子,搞店舖,然後賺大錢。

  這日清晨,他早早起來,一開門,就見小弟李四站在門前,不禁笑道:「挺有職業道德的。」

  李四問道:「啥是職業道德?」

  「呃……反正就是誇你的意思。」張斐懶得跟著呆子解釋,頭向前一揚,「走。」

  李四問道:「三哥,咱現在去哪?」

  張斐道:「去房牙那邊看看,咱們也不能老是住在人家許府,目前咱們先租個小院子,等將來賺了錢,再換個大院子,再請一群傭人,你當管家,如何……」

  李四怯怯道:「三哥,俺哪裡當得了管家,俺幫你跑跑腿就行了。」

  張斐直翻白眼道:「自信一點好麼。昂首,挺胸,這才對嘛,二十多歲就跟個小老頭似的,這怎麼行……」

  張斐一邊跟李四描繪著未來的藍圖,一邊向大門方向走去。

  其實……他更多是說給自己聽的。

  剛剛來到前院,聽得一人問道:「你們要去哪?」

  只見許芷倩從前廳走了出來。

  「許娘子早。」

  李四剛忙向許芷倩行禮。

  許芷倩微笑地點了下頭。

  張斐道:「如今咱賺了錢,準備去找房子搬出去,免得你總是說我賴在你們家。」

  其實他也渴望能夠早日搬出許府,畢竟住在別人家,多有不便。

  他這麼年輕,那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不可能沒有夜生活,半夜帶個女人回家,這是很正常的,他也很想,但是在許府,他可不敢這麼做,也確實不太好。

  許芷倩笑道:「你今日恐怕去不成。」

  張斐一愣,道:「為何?你不會告訴我,你還會算命吧。還是說……你不捨得我走?」

  許芷倩哼的一聲,轉身就回去了。

  「呵!女人!」

  張斐拍了下還在愣神的李四,「別理她,我們走。」

  ……

  「二逼!」

  剛剛出得大門,忽聽的一聲哀嚎。

  張斐當即嚇得面色駭然,魂不附體,一手拉著李四的胳膊,顫聲道:「李四,你……你聽見沒有,好像有人在喊二逼?」

  不會吧,還有穿越者?

  李四點點頭,一臉淡定道:「俺聽見了,好像是在叫你,三哥。」

  張斐一怔,「你說什麼,叫我?你為什麼不說是在叫你。」

  話音剛落,就聽的一聲叫喊:「張珥筆。」

  李四呆呆看向張斐,「三哥,真的是在叫你。」

  張斐慌得一筆,尋聲望去,但見一個貨郎打扮的男子衝著他跑來。

  片刻間,那貨郎便跑到張斐身前,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道:「張珥筆,求求你,求求你為我做主,我真的好慘啊!」

  張斐這才反應過來,他叫得是珥筆,而不是二逼,只因破音,給叫混了,不禁憤怒道:「你能不能發音標準一點麼,真是嚇死我了。」

  話音未落,又聽得一人哀嚎道:「慘……你有我慘嗎?我爹爹被人嚇死,我的妻女被人奪走,就連家中八十歲的老母都被氣得上吊。張珥筆,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啊……我好苦啊!張珥筆……」

  「張三郎!你一定要救救我啊!」

  ……

  片刻間,張斐就被十幾個人團團圍住,並且肉眼可見還有十幾個人正在往這邊跑來。

  「大家冷靜下,冷靜一下,我……我今兒放假,要不你們明日再來?」

  張斐頓時就慌了神,一邊喊著,一邊往許府那邊退去。

  「可等不了明兒了,明兒那劉員外就會派人上門催債,你趕緊帶著我去開封府擊鼓鳴冤,嗚嗚嗚……我要求也不高,賠我個百八十貫,我就知足了。」

  「百八十貫?」

  張斐差點沒有一腳踹過去,當我是財神爺,張口就是一百貫,我特麼現在連房都買不起。

  當然,他可不敢這麼幹,因為好像來得人是越來越多了。

  張斐一邊安撫著他們,一邊退到許府門前,突然高舉雙手,高聲喊道:「你們先靜一靜,你們這麼吵,我怎麼幫你們做主,先給我乖乖站在這裡,我進去安排一下。李四,哇,你怎麼還站在我後面,說好的職業道德呢,去去去,擋住先。」

  他直接將李四往前一推,自己則是快速閃到門內,然後將門一關。

  李四頓時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望著面前黑壓壓的一片,是大汗直冒,雙腿直顫。

  「呼……真是沒有想到他們會來得如此之快,不是說古代消息嚴重滯後嘛,還是說開封府的朋友圈有很多人關注?」

  張斐背抵著門,一邊喘氣,一邊喃喃自語道。

  「怎麼就回來了?」

  忽聽一個笑聲。

  張斐抬頭一看,只見許芷倩笑吟吟看著他,當即鬱悶道:「許娘子,你知道你不跟我說。」

  許芷倩道:「我與你說了,是你自個不聽,不過這也好,如你所願。」

  張斐不解道:「什麼如我所願?」

  「訴盡天下不平之事,如今不就是如你所願嘛。」

  臭婆娘,又在這裡幸災樂禍。不過你說得倒是不錯,這的確是如我所願,只是比我想像地來得要早罷了。張斐眼眸一轉,故作後悔姿態:「話是這麼說,但是我到底一個人……」

  「我幫你。」許芷倩打斷他的話。

  「不會是客套話吧?」

  「不是。」

  「真心的?」

  「真心的。」

  「行。」

  張斐回頭喊道:「李四。」

  「三哥,俺還在。」

  「開門,放狗。」

  「啊?」

  「不,開門放人。哦,先讓他們排好隊,一個個進來,對了,但凡叫張珥筆的,一律不准進,必須要叫我張三郎。」

  「哎!俺知道了。」

  囑咐完李四後,張斐又走到許芷倩面前,笑道:「我負責打官司,你負責寫狀紙。」

  許芷倩笑道:「一言為定。」

  她也真不是幸災樂禍,而是真的開心,在抱打不平這事上面,她一直都是竭盡所能,毫無保留,只可惜她身為女兒身,很多事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如今遇到張斐這個鬼才,她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她馬上命人抬來一張長桌,又命青梅備上文房四寶。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張斐命李四放人。

  第一個進來的人是一個二十多歲,身形瘦弱,面色蒼白的男子,看似非常虛弱。

  這人來到桌前,就咬牙切齒道:「張三郎,你可一定要為我做主,那黃員外可真是欺人太甚,我不過是從他那裡借了三貫錢,為母治病,未能及時歸還,他便要霸佔我妻兒。」

  許芷倩聽得黛眉緊鎖,但她還是堅守崗位,快速記錄此人所言。

  張斐道:「你先別著急,慢慢說,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劉十三。」

  「十三?」

  「有問題嗎?」

  「哦。沒有。」

  張斐搖搖頭,又問道:「這黃員外叫什麼名字。」

  劉十三道:「叫黃大發。」

  許芷倩一怔,放下筆來,開口問道:「東角樓街巷的黃大發?」

  劉十三點點頭,道:「小娘子,你識得那人?」

  張斐也是好奇地看著許芷倩。

  許芷倩瞧了眼劉十三,道:「你方才說借錢是為母治病?」

  劉十三點點頭。

  許芷倩道:「可是據我所知,黃大發只會借錢給去賭坊賭錢的人。」

  「賭坊?」張斐一驚。

  劉十三激動道:「是的,是的,賭坊一定有錢賠!」

  「賠你個頭,你的妻兒只怕是讓你輸掉的吧,老子生平最恨賭鬼。滾!」

  ……

  第二個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魁梧,身著短褐的漢子。

  此人來到桌前,當即向張斐抱拳道:「吳初九見過張三郎。」

  哇!江湖兒女!張斐抱拳一禮,又伸手道:「九哥請坐。」待其坐下之後,他又問道:「不知九哥有何糾紛?」

  吳初九道:「事情是這樣的,當初我向那老曹家借得十貫錢,如今他們老曹家卻向我索要三十貫利息,真是欺人太甚。」

  這麼狠嗎?那這官司可以接啊!說不定能夠削上一筆。張斐道:「你們可有立契。」

  「有。」

  「你可有帶在身上?」

  「帶了。」

  吳初九立刻拿出一份契約遞給張斐。

  張斐看完之後,面無表情,先是將契約遞給許芷倩,然後向那吳初九笑道:「九哥,你能不能將老曹的地址告訴我。」

  吳初九點點頭道:「當然能,不知張三郎要他家地址有何用處?」

  張斐道:「因為我希望為他打官司,向你索要三百貫的賠償。」

  吳初九大驚失色道:「為什麼?是我先來找你的。」

  張斐著實忍不住了,「人家好心借錢給你,且只算你兩分息,你特麼卻拖了整整十年不還,虧你還有臉上我這來,你的良心給狗吃了呀。」

  許芷倩抿唇一笑,罵得可真是痛快。

  「我……」吳初九訕訕望著張斐。

  「我個屁啊,給我滾,你個臭老賴。」

  ……

  「下一位。」

  「嗝……」

  只見一個地中海髮型,滿面通紅,深度酒糟鼻的中年男人歪歪扭扭的走進門來。

  許芷倩看得都是直搖頭。

  哇……大清早得你就喝成這樣。張斐當即吩咐許家僕人道:「你們將他從側門扔出去。」

  那酒鬼還未看清人,就被許家僕人一擁而上,給拖向側門。

  「天啊!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張斐只覺無比頭疼,發行都給抓亂了,「這汴京到底有沒有良民啊!」

  許芷倩突然道:「我看今日還是算了吧。」

  張斐道:「為何?」

  許芷倩道:「那些尋常百姓,平時最怕官司,對於官府也是敬而遠之,若非被逼到絕路,是不會輕易主動爭訟。故此他們縱使有想法找你打官司,也一定會觀望一些日子,不會急於來這裡,唯有那些奸猾、投機的市井之徒,才會立刻趕來這裡碰碰運氣,妄想如李四一樣,一遭暴富。」

  我就說嘛,怎麼會來的這麼快,原來是這麼回事,不過這也是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流量,都還沒有變現,就將他們趕走,那我今後還怎麼住豪宅,睡歌妓,騎寶馬。

  張斐咳的一聲,「許娘子言之有理,但是誰又能保證外面那麼多人,就沒有一兩個是已經被逼到絕路,故來此求助於我的,如果今日到此結束,可能就沒了幾條人命。」

  許芷倩不禁側目相待。

  張斐又道:「但是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這樣,我出錢找幾個會寫字的人來幫忙。」

  還自己出錢?許芷倩朱唇微張,呆呆看著張斐。

  張斐笑道:「你別這麼看著我,為窮人打官司,我也有所得,這點點錢,算不得什麼,只要讓我逮著一個,呵呵。」

  經李四一案,許芷倩也不反對這種做法,點了點頭。

  在許芷倩的幫助下,很快就找來三個會筆墨之人,又在許府門前擺上三張長桌,幫著記錄前來求助的人的訴求。

  不這麼搞,人還沒有那麼多,這陣仗一擺下去,來的人是越來越多,但基本上不排隊,圍著桌子就是拼嗓門。

  看戲的人更多。

  那些代筆之人,只覺這錢真不好賺。

  張斐在門前巡視一會兒,見許芷倩進去了,立刻朝著在那邊幫忙的李四喊道:「李四。」

  李四立刻跑了過來,道:「三哥,有啥吩咐的?」

  張斐揪著他去到一旁,小聲吩咐道:「這裡不用你管了,你去街口給我站著,若有一些富紳來找我,你就幫我約他們三日後在隔壁街的清風樓見面。」

  李四直點頭道:「俺記住了。」

  「快去吧。」

  李四走後,張斐是洋洋得意地笑道:「相信那些奸商、大地主也不傻,若不想步陳裕騰後塵,唯有先一步請我做他們的高級法律顧問,只要他們上鉤,那用不了多久,我能夠賺得盆滿缽滿。哈哈!」

  殊不知,這一切都被站在門內的許芷倩看在眼裡。

  這人到底在打著什麼壞主意?許芷倩沉吟少許,悄悄回到院內,將青梅叫來,吩咐道:「青梅,你等會拿些糕點、茶水去送給李四。」

  青梅一愣,不明所以地看著許芷倩。

  這沒道理啊!

  我可是你的貼身丫鬟,你竟然讓我去給李四送糕點、茶水。

  許芷倩低頭在其耳邊小聲囑咐了幾句。

  青梅點點頭道:「倩兒姐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2 07:34 PM 編輯

第0041章 火上澆油

  下午時分。

  許府門前的人群漸漸散去,但可以預見的是,今後還會有更多人來這裡,請求張斐幫忙。

  借錢還能夠賺錢。

  試問天下還有比這更美之事麼。

  不勞而獲可都沒這強啊!

  故此今日來此的,是清一色的投機分子,簡單來說,就是欠錢不想還,還想從中撈一筆。

  雖然這已經在許芷倩的意料之中,但她仍舊感到有些失望,而且她認為這是吃力不討好之事,在幫著整理記錄時,便向張斐道:「張三,你不覺得咱們這麼做太過張揚了嗎?」

  張斐登時停下手中活來,問道:「許娘子是指?」

  許芷倩道:「如果這麼做,真的能夠幫助到那些蒙受冤屈的百姓,那我倒也不怕,畢竟這身正不怕影子斜,可如今的情況,你也看見了,來這裡的人求助,基本上都是一些投機取巧之人。

  這可能會引起朝中一些官員的誤會和不滿,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低調一點,若真遇到冤屈之事,再出手相助,就如當初李四一案,如今這般大張旗鼓的弄,實屬吃力不討好啊!」

  她不是否定這事,只不過認為力氣得用在刀刃上,可別忙沒有幫到,還惹得一身騷。

  張斐稍稍點頭,道:「許娘子言之有理,但這又不是我們故意安排的,是那些人自個要來的,我們總不能將他們驅趕走吧,等過幾日,他們見我們沒有什麼動靜,也沒那麼容易被他們糊弄,自會消停一些。」

  心裡暗想:等到那些大魚上鉤,我就借此東風自立門戶,到時咱們就是公事公斷,相信也用不了多久,那些大魚就會上鉤,反正也就幾日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許芷倩稍稍點頭,覺得張斐說得也有道理,這股風已經刮了起來,他們也摁不住,總要有一個過程的。

  其實她的擔憂,張斐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他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而且他也真沒有想到會來這麼多人,會來得這麼快。但他也沒有辦法,躲在被子裡面可沒有機會出人頭地,他之前又是跳河又是包裝自己,也是為自己的事業打算。

  他也不會讓這種情況,持續太久。

  這確實是有風險,但是風險永遠伴隨著利益。

  可反過來說,這利益也永遠伴隨著風險。

  許府門前鬧得這麼大,上面的那些老爺們只要不瞎,都能夠看得見啊!

  記得在阿雲一案時,張斐也引起朝中不少大臣的憤怒和不滿,那些大法官,御史們差點將屋頂都給吵翻了,但事情過了也就過了,也沒有人去關注他。

  但在李四一案爆發時,情況卻變得有些微妙,因為表面上朝中大多數人都是比較安靜的,而沒有像阿雲一案時,對許遵、張斐等人是口誅筆伐。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這咬人的狗兒不露齒。

  同為士大夫階層的王文善對此是洞悉的一清二楚,他清楚他的同僚們在想著什麼,而如今看到許府的情況,那更是欣喜若狂,這真是天助他也啊!

  復仇小小珥筆,何須十年之久。

  這口惡氣已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

  別說幾日,他真是連一日都等不了。

  潘樓!

  在二樓的大包間內,坐著五人,他們個個是錦衣華服,溫文爾雅,氣質非凡。

  而滿桌的美味佳餚,卻是靜靜躺在盤中,一動不動,完整無缺。

  坐在正座上的王文善,目光一掃,開口問道:「各位可知許府門前發生的事?」

  話音剛落,就聽得砰地一聲響。

  只見一人猛地一拍桌子,惱羞成怒道:「如何不知,各位不妨去許府看看,若不注意,非得以為那裡才是開封府,長此下去,試問還會有人將我們官員放在眼裡嘛。他小小一個珥筆之民,又豈容他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

  此人名叫關梈,乃是太府寺大夫。

  王文善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一個白髮老者亦是怒容滿面,道:「老夫以為,這都怪那王介甫,若非他在朝中搞風搞雨,令吾等束手束腳,又豈容那珥筆之民放肆。」

  這話倒是真不錯,張斐能贏得那幾場官司,許遵功勞只能佔三成,而王安石要佔五成,要是沒有王安石在上面配合,張斐不會贏得這般輕鬆。

  但有句話說得好,時勢造英雄。

  張斐把握住機會,這何嘗又不是一種能力。

  王文善立刻道:「徐大夫言之有理啊,故此我們更應該殺雞給猴看,好好整治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珥筆之民。」

  那徐大夫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畢竟王安石如今是深得神宗信賴,在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想要立刻搬倒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何不殺雞儆猴。

  若他們處心積慮,正兒八經去對付一個珥筆之人,那還是輕鬆愉快的。

  關梈立刻問道:「不知王司農有何妙策?」

  王文善偏頭看向身旁的陳瑜。

  陳瑜笑道:「如今許府門前是人山人海,我想那張三一個人也肯定忙不過來,既然如此,那我們何不找人幫他分擔一些,讓一些珥筆之人也幫助百姓去開封府擊鼓鳴冤。」

  聽到前半句時,關梈等人還是一臉困惑,但是聽到後半句,大家頓時是心領神會,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笑容,也終於端起了酒杯。

  套路依舊。

  ……

  又過去兩日。

  許府門前稍微收斂了一點,張斐選擇花錢租下街道斜對面的一間小茶肆,作為他臨時辦公室,畢竟他也不想給許府帶來太多麻煩。

  前來求助的人倒是沒有變少,而且也不儘是投機之人,也有少數幾個人是真的受到冤屈,特地趕來向張斐求助的。

  可張斐此時卻是心急如焚,愁眉難展,納悶道:「這不應該呀!那些大地主是傻嘛,還是他們心眼大,根本就不將那天價賠償當回事。就算如此,可也不應該連一個人都沒有啊!」

  他這都不是用魚餌,而是直接撒網,可即便如此,是一條大魚都沒有來。

  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幫窮人打官司,不是不行,但要想憑此糊口,那也是很難很難的,尤其是在這北宋時期,要想養家糊口,出人頭地,還是得賺富人的錢,這才是出路。

  正準備親自去街口看看,可剛剛出得大門,就見李四迎面走來。

  「三哥!」

  「李四?」

  張斐瞅著李四滿頭大汗背著一個大包袱走了過來,「你怎麼在這裡?」

  李四氣喘吁吁道:「俺去買了點紙墨回來。」

  張斐當即氣不打一處來:「誰讓你去買這些的,我不是讓你去街口站著嘛。」

  李四忙道:「三哥放心,青梅幫俺站著的。」

  「什…什麼?你讓青梅幫你站著?」張斐頓時有些慌,一種不詳的預感油然而生。

  「是…是這樣的,青梅說家裡筆墨用完了,倩兒姐讓她去買些回來,可俺瞧她一個瘦弱女子,哪裡背得動那麼多貨,就跟她換一下。」

  「你……」

  張斐指著李四,怒其不爭道:「你這人還沒有吃夠教訓嘛,那女人的話就不可信,越漂亮的女人越會說謊。算了,算了,我又不是你媽,跟你說這些作甚,我去找那婆娘算賬,真是氣死我了,我就說怎麼可能沒人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2 07:33 PM 編輯

第0042章 獅子搏兔

  「許芷倩,你給我出來。」

  張斐直接殺到許芷倩閨房門前,叉腰挺屌,大聲喊道。

  「許芷……」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來,只見許芷倩從屋內走出來,淡淡掃了一眼張斐,問道:「你有何事?」

  「我有何事?」

  張斐當即就笑了,大手一抬:「咱倆都這麼熟了,就別打啞謎了,我也沒這功夫,我就問你,你讓青梅跟那些大富紳是怎麼說的?」

  他對此還抱有一點點希望,盼著許芷倩沒有趕盡殺絕。

  許芷倩坦白道:「我只是告訴他們,你只幫窮人打官司,讓他們別動這心思。」

  完了!完了!全完了!

  「你憑什麼為我做主?」張斐是徹底抓狂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啊。

  許芷倩輕輕哼道:「是你自己不守誠信,嘴上說得好聽,但心裡卻盤算著,利用這些窮人來吸引富人上門找你打官司,我這麼做可也是為你好,以免你誤入歧途。」

  「為我好?」張斐聽著就怪親切的,氣得是直撓腦門,哽咽道:「真是日了狗了,這女朋友沒有找到一個,倒是找了個娘回來,特麼也真是絕了。」

  許芷倩聽得一個真切,啐了一聲:「我才沒有你這麼大的兒子。」

  「你想得倒美。」

  張斐直接原地爆炸,怒噴道:「我說大姐,我也得賺錢養家,幫窮人打官司,你以為真的那麼容易嘛,還是說你太相信我,認為我可以戰無不勝,回回都能夠弄個幾百貫,而且還不會被人報復,再說,賺富人的錢,難道是不義之事嗎?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許芷倩據理以爭道:「你一個珥筆之人,要賺富人之財,那只能是為虎作倀,助紂為虐,與他們一塊剝削百姓。」

  張斐氣得直喘氣道:「我這還什麼都沒幹,你就在這裡給我扣帽子,還剝削百姓,你當我傻呀,幫他們剝削百姓,那百姓能有幾個錢,還不夠他們自個塞牙縫的。你自個傻,就別以為別人也與你一般傻。」

  許芷倩也激動起來了,「到底是我傻,還是你傻,你現在若多行正義之舉,不落下口舌,前途將無可限量,莫要為了貪圖這蠅頭小利,而自毀前程。」

  「什麼前途無可限量?什麼自毀前程?」張斐見她不但不認錯,而在這裡胡說八道,急得是手舞足蹈:「你到底在說什麼東東,老子一介屁民,哪有你這般命好,前途全要靠自己奮鬥,可如今全讓你給毀了,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機會,你他……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許芷倩狠狠一跺腳,拂袖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反正我這是為了你好。」

  「完了!完了!」

  張斐雙手捂臉,「我特麼還真找了個媽回來。天吶!」

  「你們在吵甚麼?」忽聽身後有人言道。

  二人回頭看去,只見許遵走了過來。

  張斐狠狠瞪了許芷倩一眼,道:「認親。」

  「爹爹,你莫聽他胡說。」許芷倩回瞪了眼張斐一眼,又注意到許遵神色怪異,問道:「爹爹,你怎就回來了?」

  許遵瞧了眼張斐,道:「出事了。」

  張斐頓覺一種不詳的預感。

  一般『禍』這哥們從不單行。

  ……

  「什麼?開封府一個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狀紙?」

  許芷倩震驚地看著許遵。

  許遵點點頭,道:「而且全都是有關契約糾紛的。」

  張斐心中一凜,緊鎖眉頭:「他們這是想要釜底抽薪啊!」

  許遵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禁爭訟,唯我朝不禁,但有關此的爭論,可也一直未有斷過。」

  「呀!不好!」

  許芷倩也反應了過來:「原本官府對於這種契約官司,都是遵從『官從政法,民從私契』,如這種糾紛,甚至都不會驚動開封府,但是李四一案,卻開了一個先例。開封府必然要做到一視同仁,但是開封府根本就不可能每天處理這些爭訟,這麼下去的話……」

  張斐道:「朝廷就只能禁止爭訟,簡單來說,我現在面臨失業的風險。」

  你不是很能說嗎?

  行!

  我們服!

  我們就將你嘴給封上,從源頭上掐斷。

  許遵點點頭道:「是有這個可能,但也不一定就會禁爭訟,也有可能是給予更多的約束,他們下一步就應該是上奏官家,但具體會是什麼結果,目前還不能妄下判斷,還得看朝中其他大臣的反應,不過目前情況是非常不妙。」

  想明白的許芷倩,不禁怒上心頭:「豈有此理,他們這分明就是做賊心虛,公報私仇,害怕有朝一日,被張三揭穿他們那些醜事,真是欺人太甚。」

  說著,她又激動地向張斐道:「張三,我們決不能就此屈服,一定要與他們鬥爭到底,我就不信他們能夠隻手遮天。」

  張斐人都傻了。

  難道方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嗎?

  他依稀記得,前一秒種,他們還吵得不可開交。

  許遵輕輕拍了下張斐的肩膀。

  張斐回過頭來,望著許遵。

  許遵用堅定眼神看著他,笑道:「放心,此事老夫一定會支持你的,即便丟了這一身官服,也在所不惜。」

  之前官司的事,他為避嫌,很少過問,但這事可不一樣,對方擺明就是在玩賴,以大欺小,他可也難以忍受這種事。

  張斐聞言,即是感動,又是羞愧,雖不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就覺辜負了許遵,給他添了麻煩,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來:「恩公請放心,我是不會就此屈服的,他們妄圖以此來打倒我,那也太瞧不起我了,我還有很多手段沒有使出來。所以,我懇請恩公不要因我而捲入此事。」

  許遵皺眉道:「可是我若不在朝中支持你,你根本無法扭轉此事。」

  張斐道:「只要我這張嘴還能說話,那就不算輸。」

  許遵見他心神不定,不像是有主意的樣子,沉默片刻,輕輕點了下頭:「行,我就保住你這張嘴,至於其餘的事,就交由你自己處理。」

  張斐點頭道:「多謝恩公。」

  說著,他又看向許芷倩,神色非常複雜,掙扎半晌,心中一嘆,罷了,罷了,看在恩公的面子,我就退一步吧。

  「方才之事,非常抱歉。」

  許芷倩驚訝地看著張斐:「現在你還有心情說這些?」

  「我…好吧。」

  張斐真是哭笑不得,弄了半天,還是我小肚雞腸呢。

  許遵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張斐微微一怔,如實道:「恩公有所不知,其實我一直都想利用李四一案,來為自己增添名氣,然後去做那些富紳的生意。」

  許芷倩詫異地瞧了眼張斐,心想:他為何說得如此坦誠,難道其中另有緣由?

  「原來如此!」許遵稍稍點頭,又瞧了眼許芷倩,大概也猜到他們在爭吵什麼,畢竟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兒。

  張斐又道:「但是我……」

  「你勿用解釋,我相信你。」許遵擺擺手,打斷了張斐。

  張斐神情一滯,略顯詫異,「恩公真的信我?」

  許遵呵呵笑道:「這一個人心腸壞不壞,老夫還是看得明白,你小子雖然有些滑頭,但心地不壞。」

  話說至此,他稍稍瞟了眼女兒,又道:「如果倩兒做了什麼事,令你不開心,你也別放在心上,我相信她也是為了你好。」

  又是為我好?這應該是古人的口頭禪吧。張斐苦笑地點了點頭,不過如今他確實也沒有心情去在乎那些事了。

  因為他正面臨著生存危機。

  而目前他毫無準備。

  ……

  開封府可以說是大宋的最高司法部門,這一般官司是打不到開封府去,然而,這一個上午就收到三十多份狀紙,這已經創下記錄,未來可能也很難打破。

  呂公著剛得知此事,人都是懵的。

  什麼時候,這開封府成了公共茅房,什麼屁事都往開封府扔。

  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這一看就是有人在從中作梗,而且來頭可能還不小。

  要不然也不敢在這開封府頭上動土。

  呂公著也不是個怕事的人,反應過來後,是勃然大怒,竟然耍到開封府頭上來了,那敢情好,家裡那狗頭鍘、虎頭鍘都已經許久沒用了,趕緊擦亮一點,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會自己跳過來。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令他瞠目結舌。

  就在當日,刑部、大理寺、審刑院、御史台四大部門,二十餘名官員聯名上奏,要求朝廷下令抑制爭訟之風。

  緊接著,又有數十名官員是聞風上奏。

  其中還包括不少致仕在家的士大夫。

  人數之多,速度之快,令宋神宗都嚇到了。

  這可不是什麼大事呀!

  但這也絕非偶然。

  原因很簡單,若助長此風,那將會傷害到他們士大夫階層的利益。

  陳裕騰若沒有背景,他能成為祥符縣最大的地主嗎?

  那麼,朝中誰又不是陳裕騰呢。

  誰又敢保證,今日之事不會發生到他們頭上。

  政見不同,那都只是內部鬥爭。

  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可是對外,他們可是相當齊心的,這肉必須爛在鍋裡面。

  故此一有人挑頭,這些人是不約而同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開始在後面推波助瀾。

  也正如許遵所料,他們還直接將矛頭指向張斐,許府那邊大擺陣仗,挑起百姓爭訟之風,以至於百姓們都趨之若鶩。

  若不加以制止,這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許遵、王安石、司馬光、呂公著等人也都站出來,為公道說話,表示張斐也是在規則之內贏得這場官司,並不違反規矩。

  但面對整個體制的集體控訴,他們的爭辯就顯得蒼白無力。

  關鍵那些人也沒說要懲罰張斐,只不過是借張斐一事,要求朝廷抑制爭訟之風,否則的話,開封府天天都得打官司。

  宋神宗反應也很快,趕緊下令,命樞密使陳升之領王師元、齊恢共議此事。

  樞密使可就是大宋名正言順的宰相。

  讓他處理這種小事,看似不太合理。

  但陳升之心裡非常清楚,神宗這是要息事寧人。

  因為此案多多少少跟王安石也有關係,且朝中已經有心懷不軌之人,有意無意將爭訟一事與王安石給綁在一起論。

  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信號。

  神宗決不會允許這種意外發生。

  況且抑制爭訟,對於皇帝而言,也不是什麼壞事。

  半日,他們就商議出具體方案來。

  畢竟這真不是什麼大事。

  處理起來也是非常簡單的。

  他們決定今後珥筆之人若要上堂為人辯護,必須要經書鋪引薦。

  這是其一。

  其二,今後汴京的珥筆之人也必須要通過刑部舉辦的考試,才能夠獲得或者保留自己手中的公文。

  這兩個條件的目的是非常簡單明確,完全禁止百姓訴訟,這顯然也是不行的,有違祖宗之法,但是必須維護官府的絕對權威,一切都必須控制官府手中。

  可這麼一來的話,張斐基本上涼涼了。

  首先,他是得不到茶食人的引薦。

  其次,官員們可能也不會給他通過考試的。

  畢竟他們不是一條心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2 07:33 PM 編輯

第0043章 漏網之魚

  「王司農,恭喜,恭喜,恭喜王司農終於出了這口惡氣啊!」

  大夫關梈向王文善連連拱手道。

  王文善只是笑了笑,沒有做聲。

  關梈詫異道:「怎麼?這氣還沒有理順啊?」

  王文善道:「倒也不是老夫小肚雞腸,倘若是范公、歐陽相公訓我幾句,不說銘記於心,但我也會敬而聽之。為何?他們是長輩,且德高望重,我是晚輩,自得給予尊重。同理而言,張三小兒卻是目中無人,全然不將老夫放在眼裡,還對老夫出言不遜,這點教訓又豈能洩我心頭之恨。」

  「那倒也是。」關梈點點頭,道:「那小子的確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王司農下一步打算如何教訓他?」

  王文善道:「這我倒是沒有想好,不過老夫一定要讓他向老夫磕頭認錯,否則的話,這事就過不去。」

  ……

  今日王安石、司馬光這兩個內捲專家只比他人晚放衙半個時辰,實在是無心工作啊!

  「唉……經此一事,老夫只怕再難雪當日之恥啊!」

  司馬光仰天嘆息。

約束爭訟,他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意見,但是,他一直渴望能夠在公堂之上堂堂正正將阿雲一案扭轉過來,讓阿雲得到應有的懲罰。

  但是這麼一弄的話,他就覺得已經無法堂堂正正再與張斐一較高下。

  王安石呵呵道:「可算是讓你找到了一個藉口。」

  司馬光瞪他一眼,「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你愛笑就笑。」

  「其實我哪有資格笑你,我也覺得很丟人啊!」

  王安石重重嘆了口氣,「這滿朝文武聯合起來,對付一個珥筆之人,可真是我朝一大奇聞,留後人恥笑啊!」

  司馬光突然瞧他一眼,道:「介甫,話雖如此,但這對你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王安石瞅著老友,道:「你又打算說什麼?」

  司馬光道:「你先別急著生氣,此事我與你的看法一樣,這做得確實不光彩,也令吾等難堪。但你何不想想,對於一個珥筆之人,他們尚且都如此,將來你若不謹慎為之,他們又會怎樣待你?」

  王安石豈不知他此話之意,當即就反駁道:「慶歷時,范公他們也是如你一般想,事事謹慎為之,可結果就是不了了之,如今問題依舊,甚至比那時還要嚴重,我們又怎能重蹈覆轍。你若不進,就唯有讓步,讓步就不如不做,此事在我看來,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我若是張三,我是絕不會就此罷休,一定要與他們鬥爭到底。」

  慶歷新政非常短暫,而原因就在於,沒有一個敢於擔當的人,宋仁宗是被逼著變法,范仲淹等人,也未下定決心,在立法時,處處退讓,不斷削減,導致新法最終無疾而終。

  當時王安石是看著新法怎樣走向滅亡,他不可能犯同樣的錯誤。

  司馬光也是見證人之一,當然知道王安石說得是一點沒錯,但他認為反其道而行之,更是不可行,故要另擇道路,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等人,哪個不是出色的政治家,哪個又比他王介甫差,他們都不敢這麼做,可見是有道理的,他瞥了眼王安石,也若有所指道:「張三可沒你這麼傻,必知難而退。」

  王安石卻道:「那倒未必,他若懂得知難而退,那他當初為何又要來汴京。」

  這哪是在說張三,說得就是他自己啊!

  司馬光哼道:「那咱們拭目以待。」

  王安石瞧了眼司馬光,突然道:「你的那方硯,我倒是挺喜歡的。」

  司馬光愣了愣,指著王安石道:「原來你早就惦記上我那方硯了,我就說你最近怎麼時不時就往我這邊瞅一眼……當初包相公給予我們二人的手札,一直被你霸佔著。」

  王安石哼道:「此事都說了多少遍,抬頭寫得可是我王介甫,那當然是屬於我的。」

  「那只不過是因為我名字比較長罷了,但是信中我的名字可比你多,憑什麼是屬於你的。」

  「你少廢話,一言為定。」

  「怕你不成。」

  ……

  與此同時,在東邊的城牆上,站著一個年輕人和一個老者。

  正是宋神宗與許遵。

「朕今日召卿前來,是有一事相求。」宋神宗突然回過身來,向身後的許遵言道。

  許遵忙道:「陛下請吩咐。」

  宋神宗直截了當道:「朕非常欣賞張三之才,如今他這珥筆之人只怕是幹不成了,故朕希望卿能舉薦其入朝為官,到時朕會再補卿一個恩蔭。」

  他心裡當然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也無所謂,反正他也不希望張斐一直當個珥筆之人。

  要知道如今珥筆之人的地位其實是非常卑微的,與牙人一樣,同屬下九流。

  許遵沉吟不答。

  宋神宗又道:「我知卿向來不喜舉薦,但這回算是朕欠卿的。」

  許遵忙道:「陛下誤會了,臣並非此意。」

  宋神宗問道:「不知卿為何猶豫?」

  許遵答道:「不瞞陛下,臣也非常欣賞張三,也希望他將來能夠為國效力,但臣不願意見到他在這時候入朝。」

  「為何?」

  「如今他剛遇到困難,陛下便出手相助,這會令他習慣於躲在陛下的羽翼之下,可將來他入朝為官,肯定會遇到更多,更艱難的問題,他可能又會選擇躲避,而非是去面對,這反而不利於其成長。」

  「嗯。」

  宋神宗稍稍點頭,又道:「可是他一個珥筆之民,又如何能夠面對這些問題?」

  許遵道:「臣與之交談過,他很有信心,故此陛下應該給予他一個機會,若是不成,再做打算。」

  宋神宗思索片刻,點頭道:「好吧!就依卿之言,且看看再說。」

  ……

  ……

  常言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但其實在現實中,這種情況一般很少出現,往往都是直接將危機扼殺在搖籃之中,而不會等到木秀於林的地步。

  尤其是在權力方面。

  任何有關權力的爭鬥,都是一個零和遊戲,你多一分,我就必然少一分。

  故此,王文善等人一點火,其餘人便是一擁而上。

  猶如泰山壓卵,直接將張斐扼殺。

  這可不是事先就組織好的,王文善也沒有那麼大的能量。

  這就是一種政治默契。

  當然,他們也做了一些修飾,沒有將張斐的名字寫入政令中。

  朝廷給出的政策,是針對爭訟,而不是針對某一個珥筆之人。

  那麼按理來說,對於有關人士,比如說茶食人、珥筆之人,都可以說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但事實並非如此。

  這夜,汴京八大茶食人齊聚聚豐樓,他們是應約而來,約他們的人,正是刑部員外郎陳瑜。

  「此番真是多謝各位鼎力支持,我在此敬各位一杯。」陳瑜舉杯言道。

  「怎敢!怎敢!」

  八大茶食人紛紛起身,舉杯回敬。

  一杯落肚後,那行首李忠國道:「不瞞員外郎,我們早就瞧那小子不爽,只不過是礙於許事寺,故一直對其隱忍。」

  「李行首說的是,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壞了咱們這行的規矩,以至於最近這些天,不少官員都對我們心懷不滿,我們也是委屈啊!」

  他們這些茶食人,絕大多數都是從官府裡面出來的刀筆吏,他們跟官府就是一體的,正是因為有官府背書,他們才能夠壟斷這一行,如果沒有這一層關係,對於他們而言,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然而,張斐這幾次告狀,確實令他們非常擔憂,一來,這可能會打斷他們的壟斷地位,二來,他們也意識到,官員們對他們這些人,產生了戒備之心。

  這是很糟糕的。

  這一次他們非常願意幫助陳瑜,對付張斐,那些狀紙,就是他們暗中安排手下的珥筆之人遞上去的。

  如果沒有他們的支持,這事也不可能發酵的這麼快。

  陳瑜笑道:「各位請放心,朝廷此番命令,不會影響到各位的生計,今後大家照常便是。」

  「多謝員外郎照顧,我等敬員外郎一杯。」

  「哪裡!哪裡!」

  ……

  原本打贏李四的官司,張斐是意氣風發,準備大展拳腳,不曾想,這一潑涼水直接從頭澆到腳底。

  涼啊!

  關鍵他對此真的是毫無準備,他就沒有想到,對方會這麼幹,確實給予他極大的壓迫感,他只覺自己無法動彈,這兩日是門都沒有出,就如同一個臨刑之人,等候著發落。

  如今閘刀落下。

  雖唇舌尚在,但許府卻彷彿被籠罩在陰霾當中。

  張斐半躺在廊道的矮欄上面,突然瞟了眼斜倚在樑柱上的許芷倩,不由的感慨道:「唉……也許這就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許芷倩淡淡掃他一眼,「福在哪裡?」

  在她看來,這簡直糟糕透了。

  張斐瞧她一眼,笑道:「現在我什麼也幹不了了,那我們不會在對此有任何爭執,終於可以心平氣和的說會話,這不是好事嗎?」

  許芷倩立刻道:「你少在這裡含沙射影,我可沒有幸災樂禍,我只是不希望你與那些為富不仁的富紳勾結,你遭此劫,非我所願。」

  「你看,你又誤會了我的意思。」

  張斐笑道:「我是認為此事團結了原本分裂的我們,這絕對是好事。」

  許芷倩問道:「那你可有想到辦法?」

  「暫時沒有,但這就是我們合作的基礎所在。」說著,張斐便向許芷倩問道:「你有辦法嗎?」

  如今結果已經出來,那就得想辦法應對。

  許芷倩沉吟少許,道:「從此事來看,他們是決計容不下你,你一個珥筆之人,也鬥不過他們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想辦法入朝為官,如此一來,你便能夠擁有與他們相抗衡的實力。」

  她畢竟出身宦官世家,看得還是要比張斐透徹,也知道這都是因為張斐不是官員,是個外人,他們當然是同仇敵愾,共同對外,如果張斐是官員,情況就完全不一樣。

  「打不過就加入。當一個法政杜蘭特,嗯……這也不失為一計啊。」

  張斐點點頭,突然抬頭看向許芷倩,一臉好奇道:「可為什麼當官從你們嘴裡說出來,好像挺容易似的?」

  許芷倩道:「別人或許很難,但是你……」

  「我什麼?」張斐急急問道。

  許芷倩眼眸一劃,道:「但是你得努力,而且還得積累名聲,多行正義之事,如此便有可能入朝為官。」

  「真的假的,我怎不太相信啊。」張斐表示懷疑。

  許芷倩點點頭道:「真的!我騙你作甚。」

  這女人又在給我下迷藥,我信你個鬼。張斐皺眉道:「且不說這不容易做到,另外,我還就嚥不下這口氣,我一定要想辦法,找回這場子來,否則的話,哪怕我真的當上官了,也只能仍由他們欺負。」

  他說得也對,另闢蹊徑,何嘗又不是一種屈服。許芷倩柳眉輕皺,認真思索一番後,突然道:「你可知道李國忠?」

  張斐道:「聽著挺耳熟的。」

  許芷倩道:「此人乃是你們這一行的行首。」

  張斐哦了一聲:「我想起來了,八大茶食人之首。」

  許芷倩點了下頭。

  張斐問道:「你為何突然提到他?」

許芷倩道:「他曾就是一個珥筆之人,原名喚作徐國忠,後來入贅李家之後,改名李國忠,隨著其岳丈去世,他便繼承書鋪,又經自己一番努力,成為行首。」

  張斐道:「這與我有何關係?」

  許芷倩道:「你可還記得我曾與你說過,書鋪的公文與珥筆之人的公文不一樣,你手中的公文是給予你個人,但是書鋪的公文是給予書鋪的,而非是人。而當今的情況是將爭訟權給予了書鋪,那麼你若能夠得到其中一間書鋪,不就能夠重新獲得爭訟權嘛。」

  張斐倏然坐起,急急問道:「那不知八大茶食人中,還有哪家閨女沒有出嫁,漂亮否?我行的。」

  許芷倩鳳目一瞪:「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了。」

  張斐鬱悶道:「這不是你出得主意嗎?」

  許芷倩道:「誰讓你去入贅呢,我讓你想辦法買下一家書鋪。」

  張斐詫異道:「買也可以嗎?」

  「真不知說你聰明,還是糊塗好!」許芷倩沒好氣道:「關於這書鋪的公文,朝廷並沒有給予明確的規定,既然是可以繼承,那你買下書鋪,自然也就繼承了公文。」

  「對呀!」張斐若有所思道:「他們釜底抽薪,那咱們就暗度陳倉,借殼重生。」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問道:「不過這書鋪好買嗎?我有多少錢,你是知道的。」

  許芷倩螓首輕搖道:「那肯定不夠,而且錢也只是其次,關鍵是他們會否願意賣給你,你若能夠說服其中一家書鋪,那我與我爹爹可以借些錢給你。」

  張斐嘆了口氣,道:「如果你……」

  許芷倩問道:「我什麼?」

  張斐搖搖頭道:「沒什麼。」

  他本想說,你若不搞破壞,那我或許就不會缺錢了,但其實許芷倩不破壞,那些富紳現在也不可能與之合作。

  這真是白吵一架,浪費表情。

  忽聽後面有人喊道:「三哥!」

  張斐回頭一看,只見李四站在盆栽後面的石板小道上。

  張斐站起身來,向許芷倩道:「這事咱們到時再商量商量,我有點事,先失陪了!」

  說著,便出得廊道,來到李四身前,道:「什麼事?」

  李四道:「是關於馬家那邊的。」

  「馬家?哪個馬家?」張斐錯愕道。

  李四也愣了愣,突然一拍腦袋:「哎喲!這事俺忘記跟三哥你說了,上回你不是讓俺站在街口去接待那些富紳嗎?」

  張斐突然偷偷瞄了眼廊道上的許芷倩,咳的一聲:「上屋裡說。」

  ……

  回到屋內,李四便道:「前兩日俺去幫青梅買筆墨時,遇見那小馬哥,他說他爹爹想見見你,俺本來記得跟三哥你說的,可是那日俺回來,三哥你沒說上兩句就去找許娘子,俺…俺就給忘記了。」

  張斐聽得眼中一亮,道:「還有一條漏網之魚啊!」

  「啥漏網之魚?」李四問道。

  張斐似沒有聽見,突然眉頭一皺,又自顧言道:「不過現在這情況,估計馬家也不會來找我了。」

  李四忙道:「不是的,那小馬哥方才又來了。」

  張斐嘆道:「是不是說他爹不會來了。」

  李四搖搖頭道:「那倒不是的,只不過他爹要換個地方見你。」

  張斐愣了下,問道:「換什麼地方?」

  「後天晚上,蔡橋邊上的馬家酒館。」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2 07:32 PM 編輯

第0044章 青面判官

  這一條漏網之魚,並未給張斐帶來太多的驚喜,其實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今時不同往日啊。

  幾日之前,他可還是盼著那些富紳來找他,甚至不惜花錢請人來記錄,還租下那茶肆。

  這是他所渴望的。

  可如今張斐是空有名氣,卻無人敢與之相近。

  哇!

  滿朝文武加所有同行,都聯合起來對付你。

  你真是厲害!

  咱們還是離遠一點吧!

  這名氣更多是給他帶來負面效應。

  現在唯一支持他的,還是那個天天與他吵架的女人。

  真是諷刺啊。

  不錯!

  這的確是一個機會。

  但是他又能否把握得住。

  從環境上來看,這顯然是非常困難的。

  另外,對方明知與他接觸會有麻煩,卻還願意見他。

  那對方的目的一定是非常要命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張斐感到深深的不安。

  但是……

  見還是要見的。

  原因很簡單,張斐現在沒得選。

  故此張斐現在考慮得不是見與不見,而是應該怎麼去準備,又怎麼去從中找到機會。

  這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他覺得首先還是得了解一下,這馬家到底是幹什麼的,那馬家家主又是什麼人,如今他對馬家的印象,就只是那個白面後生馬小義,以及他家裡有涉及放貸生意。

  翌日一早,張斐就帶著李四去到汴京最大的橋市。

  因為這裡臨近碼頭,貨物來往密集,故此這裡又是牙人的大本營,這牙人就是左手進,右手出,可謂之某某的搬運工,一般都依附於碼頭,同時許多典當行也都開這裡,這裡交易頻繁,貨幣進出也非常頻繁,其中就包括馬家的典當行。

  另外,這裡的人都非常忙碌,哪有功夫去看人打官司,走在路上,也沒有人關注他們兩個。

  張斐並沒有選擇直接去典當行,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個生意不錯的麵點攤坐了下來。

  這攤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

  「大娘,四個饅頭,兩碗粥。謝謝。」

  「客官稍等,馬上就好。」

  很快,四個熱乎乎的大饅頭和兩碗粥便送上桌來。

  張斐付了錢,又問道:「大娘,你可知馬家典當鋪往哪邊走?」

  「往此去,下個路口左轉,再行五十步便是馬家典當鋪了。」那大娘手指前方道。

  張斐點點頭,「多謝。」

  目光卻偷偷瞄著那大娘。

  那大娘本來轉身欲走,可突然又回過身來,問道:「二位小哥為何要去馬家當鋪?」

  張斐故作遲疑,「呃……想借點錢。」

  那大娘頓時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又問道:「借錢作甚?」

  張斐稍顯詫異地瞧了眼那大娘,回答道:「做買賣需要周轉。」

  那大娘聞言,不禁面色怪異。

  張斐一直在注意著,便是問道:「大娘為何這般神色?」

  那大娘還未開口,坐在旁邊的一個貨郎突然回過身來,道:「這位小哥,你若做買賣需要周轉,我勸你還是別去馬家借啊。」

  張斐好奇道:「為何?」

  那貨郎道:「那馬家家主馬天豪,曾是禁軍教頭,後因犯事,被逐出禁軍,還坐了兩年牢,出來之後便做了這當鋪買賣,為人是極為豪爽,其當鋪所給之息,雖高低因人而異,但乃汴京最為公道的。」

  「是嗎?」

  張斐喜道:「看來我並沒有選錯地方啊。」

  「我可還未說完。」

  那貨郎又繼續言道:「雖然他給得利息是非常公道,但是你若還不上,那他的手段可也是出了名的狠辣,據說至今馬家的賬本上都沒有爛賬,故大家表面上尊稱他為四哥,可暗地裡都喚他青面判官。你做買賣需要周轉,那可是不穩,萬一還不上,那你可就完了,故此我勸你還是另尋他家。」

  那大娘直點頭道:「這位大哥說得是,你若沒有把握能夠還上,可就別去馬家,那青面判官可不是好惹的。」

  張斐點點頭道:「行,我再考慮考慮。多謝……」

  正當他拱手欲謝時,對面一個宿醉老漢突然道:「不過小老兒也聽說,有些人去馬家借錢,不但免了息,而且寬限了好些時日。」

  「是嗎?」張斐問道:「這又是為何?」

  那老漢呵呵笑道:「這就誰也不知道了,可能是那青面判官瞅著他們順眼吧。」

  「是嗎?」

  張斐摸了下自己的臉,笑道:「我這張臉應該入得了他青面判官的法眼吧。」

  那貨郎打趣道:「小哥你雖生得俊俏,但那青面判官又不是女人,說不定他就討厭你這種俊俏小哥。要借呀,你也應該找大娘借。」

  「哈哈……」

  旁邊的客人都笑了起來。

  那大娘臉上一紅,叫嚷道:「去去去,你們趕緊吃完,趕緊走,老是拿老娘說笑。真是豈有此理。」

  張斐倒是不覺什麼,還自嘲地笑道:「看來是沒戲咯。」

  「哈哈……」

  又是一陣大笑。

  隨後這些人又開始聊起這青面判官,直到又有不少客人來此,大家才漸漸止住這個話題。

  張斐見也差不多了,便與李四起身離開了。

  「三哥,俺們還是別去馬家了。」李四唯唯若若道。

  張斐問道:「為何?」

  李四道:「他綽號都喚作青面判官,那定不是好惹的。」

  他畢竟是村裡來的,沒見過世面,面對什麼事都畏畏縮縮的。

  張斐咳的一聲:「其實……嗯,我也不是好惹的呀。」

  李四瞧了眼張斐,「俺覺得三哥你挺好的。」

  張斐嘆道:「那是因為許娘子的光芒太耀眼,把我陰影面都給照亮了。不過今兒咱們就不去了。」

  他本來也沒打算去,因為人家改約了他明天晚上見面,就證明對方知道他會帶來麻煩,貿然上門,那當然不好。

  還未走幾步,那李四突然停下腳步,道:「對了!三哥,你不是要租房嗎?」

  張斐一怔,如今他哪裡還有這心情,問道:「你怎突然提起這事來?」

  李四忙道:「俺之前打聽過了,京城最大的房牙就是這陳家房牙。」

  說話時,他手指向街道對面。

  張斐偏頭看去,但見街對面有著一間店舖,那店門有著旁邊店舖的兩三個大,招子上掛著一個『房』字。

  他也沒說去或是不去,只是望那店舖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什麼。

  這時,一個十六七歲的小牙郎突然走過來,「二位,租房嗎?」

  有點眼力勁,連街對面的都不放過,是個好業務員。張斐瞧了眼那小牙郎,點點頭,問道:「有什麼好介紹的?」

  那小牙郎聽張斐口音,不是汴梁人,又非常露骨地打量了一番張斐,然後才道:「小哥,你若要租這私人房屋,那可是非常貴的,至少也得上貫數,租公房可就非常便宜。」

  李四急急問道:「多少錢?」

  小牙郎道:「最便宜的租公房,一月才一百七十文錢。」

  李四驚訝道:「這麼貴?」

  小牙郎哼道:「你若這都嫌貴,那你們還是睡街上吧!」

  不虧是壟斷行業,就是牛啊!張斐笑道:「可是據我所知,這租公房只能去店宅務租啊。」

  自從那回被許芷倩諷刺過後,他就苦讀了有關的房產律法。

  由於北宋極為超前的商業文化,導致汴梁人口是與日俱增,這房子根本供應不上,平民就只能睡大街,這也太影響首都市容了,故此朝廷決定修建租公房,以低價專門租給普通人。

  為此政府還成立專門的行政單位,名叫店宅務,負責組公房的租聘和維修。

  那小牙郎呵呵兩聲:「你以為你上那去,就能租到房嗎?」

  張斐問道:「租不到嗎?」

  「你想得可真美。」小牙郎哼道:「那些在衙門裡面當差的可都還在等著,豈又輪得到你們。」

  張斐又問道:「也就是說,你能幫我租到?」

  那小牙郎笑了笑。

  張斐頓時明白過來。

  不用想肯定也知道,那店宅務跟他們牙行肯定有業務來往,店宅務畢竟是有官府背景的,他們是不能隨意決定價格的,是朝廷說了算。

  但如果他們跟牙行合作,轉一到手,其中利潤可就大了。

  比如說先租給牙行,牙行再抬高價格,租出去,這利潤不就來了嘛。

  如今那店宅務明面上的賬目,是每年收入十五萬貫左右,這其中的利潤,真是不言而喻啊!

  「咳咳!」

  忽聽得兩聲咳嗽。

  那小牙郎回頭一看,只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走了過來,他趕忙喊道:「大伯。」

  那老者走了過來,擺擺手道:「這裡不用你管了,你去忙別的吧。」

  「啊?是。」

  那牙郎詫異地瞧了眼張斐,然後離開了。

  老者向張斐拱手道:「老拙乃這牙行的東家,陳懋遷。不知閣下高姓大名。」

  「張斐。老丈叫我張三便是。」

  張斐立刻拱手一禮。

  陳懋遷神色微微一變,將手引向裡屋道:「閣下裡面請。」

  「多謝。」

  這陳懋遷引著張斐來到裡屋,坐下之後,又有人來奉上茶水。

  待傭人退下之後。

  陳懋遷笑道:「方才那人乃是老拙的侄兒,我本是叫他在門前迎客,不曾想那小子竟然擅自做主,胡說八道,待會我會好好教訓他一番,還望閣下莫要與之一般見識。」

  看來我還有幾分餘威在啊!張斐笑道:「老丈言重了,我只來找房子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2 07:31 PM 編輯

第0045章 熟悉的配方

  「不知閣下是想租房,還是想買房?」

  這陳懋遷可不像方才那小牙郎,年輕稚嫩,上來直接就問租房,可見這薑還是老的辣啊!

  張斐稍一沉吟,道:「都有想法,就看價錢是否合適。」

  陳懋遷捋了捋鬍鬚,道:「如果閣下是想要買房的話,我手中最普通的住房,大概是在一千三百貫左右,若還要帶前後兩院的,那就至少需要五千四百貫。」

  撲通一聲。

  「哎幼!」

  但見李四直接從椅子上滑了下去。

  張斐尷尬地瞧他一眼,「你還是站著吧。」

  「哎!」

  李四尷尬地點點頭,說實話,他也坐不下去了。

  五千四百貫?

  這是人住的房子嗎?

  李四就是活上十輩子可也賺不了這麼多錢啊!

  張斐卻是非常淡定,古井不波,還真不是他有錢,也不是故作淡定,而是他真的習慣了,那種家鄉的感覺又是撲面而來,充滿著溫馨和親切,又問道:「那稍微像樣一點的住房得多少錢?」

  看來這人挺有錢的,也不奇怪,一個官司就賺五百貫,能沒錢嗎?陳懋遷見他輕描淡寫,也就不怕嚇著他了,道:「那可就得上萬貫了。」

「上萬貫。」張斐笑問道:「這麼貴能有幾個人買得起?」

  陳懋遷點點頭道:「確實也沒有多少人買得起,很多朝中官員,一開始也都是選擇租房,攢個十年錢,再來買。」

  張斐搖搖頭,笑道:「攢個十年,這人都老了,還能享受多少時日,他們就不會借錢來買嗎?有道是,早買早享受啊!」

  陳懋遷點點頭道:「也有借錢來買的,而且還不是少數,畢竟這錢可是不少,他們可能一時也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張斐又問道:「可這麼多錢,利息他們還得上嗎?」

  陳懋遷忙道:「即便是借錢來買的,他們也不大會上那些當鋪去借,那裡的利息,誰還得上,除非是急用,又或者有門路,一般也都是找親朋好友借,雖然多半也都要利息,但比當鋪可是要少不少啊!」

  張斐道:「也就是說,還是有很多人想要買房的。」

  陳懋遷笑道:「要是有錢誰不想買啊!其實一直以來都是租房的比較多,但是最近幾年,情況稍稍有些變化。因為以前朝廷官員要派去各地做官,故此他們選擇租房要更加划算。

  但是近年來,許多官宦之家,都是三代為官,或者兄弟為官,總會有人待在京城,他們就會想著買房。」

  張斐道:「但是我聽說朝中官員的俸祿可是不少,他們若是三代為官,兄弟為官,應該都買得起吧。」

  陳懋遷突然疑惑地瞧了眼張斐,道:「冒昧問一句啊,閣下真的是來看房的嗎?」

  張斐點點頭笑道:「當然是的,只不過我最近也想做一做這放貸的買賣,既然這麼多人想買房,又缺錢,那為什麼不專門放貸給這些人。」

  專門放貸給人買房?他…他到底有多少錢啊?陳懋遷心中一凜,道:「這可不是幾十貫,上百貫,這可是上萬貫的數額,試問誰敢借出這麼一大筆數額,同時誰又願意償還這麼高的利息,我不敢說完全沒有,但也是不多的。」

  「那倒也是。」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看來這買賣是沒得做啊!」

  陳懋遷呵呵道:「要是有人敢借,且利息比較低,生意一定不錯,但這風險實在是太高了。」

  「那是!那是!」

  張斐連連點頭,又問道:「租房呢?」

  「租房與買房一樣,也得看地方,住房的話,偏僻一點的地方,大概在一貫錢左右,咱們橋市這裡,沒有純住房,要麼是臨街店舖,要麼是上下樓,一樓是店舖,二樓是住房,每月租金二十貫左右,可以說是汴京最貴的地段,可若偏僻一點的地方,七八貫的也有。」

  橋市這裡,都是大宗貨物的交易地,在這裡做買賣的,那都是大富紳,租金當然貴。

  張斐不禁心想:二十貫一個月?老子一共四百貫,租個兩年都不夠。

  其實四百貫不少了,在汴京躺平幾年,也是夠了,但有一點,就是不能往房價上靠,那真的是自取其辱啊!

  張斐道:「我倒是沒有來這裡做買賣的打算,我希望能夠租一間帶前後院的小宅子,不需要在鬧市,偏僻一點也無所謂,租錢最好是在每月十貫左右,多了我就付不起了。」

  「十貫左右的小宅子?」陳懋遷心中的落差是可想而知,方才都還在聊房貸買賣,轉眼就十貫錢的小宅子,真心看不懂呀,不過他也是老江湖,並未表露出來,思索一會兒,道:「如果閣下真的不在乎這地段的話,我或許能夠幫閣下找到。」

  張斐道:「不在乎地段,可也不代表我願意住在流民堆裡面,安全也是要的。」

  陳懋遷點點頭道:「這是當然,」

  張斐遲疑了下,又道:「但我不一定就會租。」

  陳懋遷笑道:「租與不租,當然是由閣下自己做主,但是小店也要派人幫閣下去找,故此要先交一百文錢,如果閣下不租,這錢也不會退的。」

  「非常合理!」

  張斐點點頭,道:「但我的意思是,我也有買房的念頭,只是我必須先算一算賬,看怎麼操作比較划算,不知員外是否方便,給我一份大概的房價,以及周邊典當行所能給的利息,我回去好好算算,然後再做最後的決定。」

  陳懋遷想了想,道:「其實這汴京的房價,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可以讓人寫一份給你,至於周邊典當行的利息,我也只能告訴閣下我所知道的,可能不是很準確。」

  張斐忙拱手道:「多謝!多謝!」

  陳懋遷自己親手寫了一份價格單給張斐,也就是一些中位價格,畢竟目前沒有具體的統計,平均價格沒法算,他也不會將自己手中房子的真實價格給他。

  張斐也跟他簽訂了一份僱傭契約,也不知為啥,這份契約,陳懋遷是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才交給張斐的。

  隨後張斐又交了一百一十文錢,十文錢就是手續費。

  除朝廷之外,就這房牙手續費屬最貴的。

  「三哥,十貫錢也忒貴了,俺們就兩個人,不用住太大的!」

  出得牙行,李四便是小聲向張斐說道。

  他內心實在是無法接受這個價錢。

  當初就是十貫錢差點了要他的命啊!

  了解完房價之後,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小命怎麼不值錢,也就是一塊木板的錢,真心不能再多了。

  可是張斐似乎沒有聽見,繼續埋頭前行,眼看就往河裡扎了,李四趕忙一手拉住張斐,「三哥。」

  「啊!」

  張斐猛地一驚,抬頭看去,只見自己已經走到河岸邊上了,不禁也嚇得一身冷汗,微微喘氣道:「李四,謝謝你。」

  李四問道:「三哥,你在想什麼?」

  張斐皺了下眉頭,「我在想是不是要給他們唱一齣大戲,只可惜給我的時日太少了,看來只有靠嘴補了。」

  送他們至門前的陳懋遷注視著他們遠去之後,剛準備回店裡。

  「大伯!」

  方才那個小牙郎從後面竄出,好奇道:「大伯,那人是啥來頭?」

  他自小混在汴京,還是有點眼力勁,富貴人家,他一眼就能認出來的,方才那兩人絕不是什麼官宦子弟。

  陳懋遷瞪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險些闖下大禍。」

  「啊?」

  小牙郎懼怕地望著陳懋遷,顫聲道:「他……他是什麼人?」

  陳懋遷道:「珥筆之人。」

  「珥筆之人?」

  小牙郎頓時一頭霧水,撓著頭道:「那有啥可怕的?」

  當下珥筆之人與牙人有些像似,都是靠嘴吃飯,但是,如今的珥筆之人是遠不如他們牙人,尤其是房牙,比社會地位,比狠,比人脈,珥筆之人是沒有一項能比得上牙人的。

  什麼珥筆之人,我汴京小牙郎照坑不誤。

  陳懋遷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珥筆之人。」

  突然,小牙郎猛地一個激靈,「難道……難道他就是那個登州來的張三郎?」

  陳懋遷點點頭。

  他那天倒是去開封府看了看,故而識得張斐。

  小牙郎哎幼一聲,「原來是他!」

  可說著,他又好奇地向陳懋遷道:「不過侄兒聽說這人得罪了朝中不少大官,如今是自身難保,大伯又何須怕他。」

  這牙人絕對是消息靈通。

  陳懋遷直接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訓斥道:「老夫平時是怎麼教你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切莫狗眼看人低,再說他如今可還沒有完,他還是住在許事寺家裡的,誰又能保證他今後不能翻身。」

  那小牙郎捂著腦袋,不敢多言。

  陳懋遷又道:「這筆買賣就交給你去跟,記住了,老夫可沒有五百貫讓你去賠的。」

  小牙郎惶恐道:「大伯,既然此人手段任地厲害,那何不派六叔他們去,侄兒怕……」

  陳懋遷道:「怕就謹慎一點,改掉那粗心浮氣的壞毛病。」

  「侄兒知道了。」小牙郎委屈地點點頭。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0:13 PM 編輯

第0046章 萬惡之源(上)

  時間就是金錢啊!

  對於張斐而言,真的是一寸光陰一寸金。

  在回去的路上,張斐順便買了一套文房四寶,回到許府,就將自己關在屋內,再也沒有出來過了。

  翌日清晨。

  「倩兒姐,我方才聽榮伯說,昨夜張三屋裡的燈是一宿未滅,就連李四都一直沒有出過門,二人也不知道在屋裡搞些什麼。」

  在經過張斐房間時,那青梅突然小聲向許芷倩說道。

  許芷倩柳葉眉輕輕一皺,輕哼道:「他這人就是固執己見,又不願意相信別人,做起事鬼鬼祟祟,偷偷摸摸,還怪別人猜疑,這回咱不管他了,任由其自生自滅。」

  說罷,便是轉身往回走去。

  青梅一愣,道:「倩兒姐,你還沒有吃早飯。」

  「不吃了。」

  ……

  臨近傍晚時分,張斐終於出得門來。

  「三哥,俺方才去跟青梅說,俺們晚上不在家裡吃。」李四跑了過來,喘著粗氣,又道:「不過青梅好像心情不好,沒有搭理俺。」

  張斐稍稍遲疑了下,旋即整理一下衣服,「你幫我看下,有沒有哪裡要整理的?」

  李四打量了一下,搖搖頭。

  「那行。」張斐道:「我們快走吧,時辰也差不多了,可莫要遲到了。」

  二人出得許府,是緊趕慢趕,終於準時來到了蔡橋的馬家酒館。

  「張三哥,你來了。」

  一直在站著門口的馬小義立刻迎了過去。

  張斐笑道:「小馬,這次可真是多謝你了。」

  馬小義愣了下,「謝俺作甚?」

  張斐呵呵道:「我想若非你強烈要求,令尊不見得會來見我吧?」

  馬小義驚訝道:「三哥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我就說嘛,在這風口浪尖上,馬天豪不可能願意見我,如此也好,至少他沒有什麼過分的企圖,只是來應付一下。張斐笑道:「因為在識人方面,令尊可遠不及你。」

  馬小義頓時是眉開眼笑,激動道:「三哥,你可真是神呀!不瞞三哥,俺雖年紀不大,但可是廣傑天下英雄好漢,上哪都有朋友。」

  「看得出來。」

  張斐笑著點點頭,這小子的確是待人熱忱,且又好打抱不平,道:「放心,我一定不會給你丟人的,今夜過後,你們馬家將更上一層樓。」

  馬小義激動道:「真的嗎?」

  張斐非常自信地點點頭,又問道:「令尊可到了?」

  「哦,俺爹早就來了,三哥,快裡面請。」

  便是將張斐引入屋內。

  只見酒館不大,從裝潢來看,也不怎麼高檔,反倒是顯得有些破舊,透著一股江湖氣息,若手上沒繭,往那護欄上一掃,估計滿手是刺。

  此時,裡面就只坐著一人,四十歲左右,四方臉,左邊臉頰留有刺青,留著兩撇濃密的八字鬍。

  此人正是馬天豪,也就是那天在河邊遇到的中年男人。

  不得不說,此人的氣勢與這酒館倒是挺配的。

  反倒是張斐穿得有些正經。

  張斐拱手道:「晚輩張斐見過馬員外。」

  馬天豪打量一番張斐,也不請他坐下,只是問道:「你可知我為何改在此時此地見你嗎?」

  張斐搖搖頭。

  馬天豪直爽地說道:「因為我不想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馬小義著急道:「爹爹……」

  馬天豪瞪他一眼,又道:「你去外面買些酒來。」

  馬小義眨了眨眼,納悶道:「爹爹,你莫不是忘了,咱這就是酒館啊!」

  馬天豪道:「今兒爹爹想喝潘樓的酒。」

  「潘樓?」

  馬小義雙目一睜,「那很遠啊!」

  馬天豪沉眉道:「你去還是不去,要不去的話,那爹爹就自個去。」

  「去去去!俺就去就是。」

  馬小義鬱悶地點點頭,又向張斐道:「張三哥,你先坐著,俺去幫你們買酒,待會咱們一塊灌醉俺爹。」

  說罷,他便奪門而出,留下一臉懵逼的張斐。

  馬天豪一臉不屑:「就你這小子酒量,再過上十年,也喝不過你老子。」

  這絕對是親生父子,太像了。張斐突然咳的一聲,向馬天豪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員外還要來見晚輩?」

  「我本就沒有打算見你。」說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天豪不禁向朝著外面喊道:「你慢點騎?」

  「哎!」

  然後就是一陣急促密集馬蹄聲。

  「這個臭小子!」馬天豪罵的一聲,過得片刻,他又瞧了眼張斐,是心不在焉道:「都是小義對你讚不絕口,讓我一定要來見見你。」

  其實最初之時,在馬小義的要求下,他答應見見張斐這個後起之秀,畢竟馬家也經常跟茶食人打交道,認識一下也無妨。

  但是之後發生的事,令他也改變了主意,不過馬小義卻認為他這麼做是讓自己失信於人,這可不信,堅持讓他來見張斐一面。

  最終馬天豪想出這麼一個妥協方案。

  張斐拱手道:「恭喜員外。」

  馬天豪愣了下,「為何要恭喜我?」

  張斐笑道:「因為令子在識人方面,已經做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對於父親而言,這難道不是可喜可賀之事嗎?」

  馬天豪面無表情道:「你這是在誇你自己啊!」

  張斐呵呵道:「我還需要誇嗎?」

  馬天豪呵呵一笑:「那倒是的,可沒有幾個普通百姓能夠招來滿朝文武的憎恨,你是頭一個啊。」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道:「故此我也認為,沒有必要與你見這一面,這只會給我帶來麻煩。」

  張斐道:「員外可真是小瞧人了。雖然我目前可能沒法打官司,但是對於員外而言,就真的需要一個幫你打官司的珥筆之民嗎?」

  馬天豪點點頭道:「你說得很對,我不是很需要,故此我也未想過要見你。」

  張斐搖搖頭道:「如果員外這麼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馬天豪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張斐道:「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他們只有極少的可能性,會沾上官司,許多百姓都沒有見過那府衙大門,但是對於員外而言,可就不一樣,就典當行這門買賣來說,平時的糾紛肯定是少不了,但如果都到了打官司的地步,那就是一種失敗。」

  馬天豪這才正眼打量了下張斐,突然伸手引向對面的座椅,道:「請坐。」

  「多謝!」

  張斐坐了下來,又繼續說道:「以員外的實力和地位,就不應該沾上官司,因為員外完全有能力將官司扼殺在搖籃之中,故此員外需要一個精通律法之人,來幫助員外規避這一切。」

  馬天豪點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但以你目前的狀況,我為什麼又要請你來幫我?」

  張斐道:「因為除我之外,無人能夠幫員外規避這些官司。」

  馬天豪呵呵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張斐道:「雖然員外乃是典當行的行首,但是在晚輩看來,員外的那些放債的手段,真是簡單粗暴,毫無技術可言,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將人逼死。

  記得那日員外在河邊曾言,借錢者可有想過是否還得起錢。這話是不錯,但到底人命關天,只要這人死了,縱使員外有百般理由,那也有可能沾惹上官司。員外應該慶幸,沒有在公堂上遇到我,否則的話,這官司可就有得打咯。」

  馬天豪微微皺眉,他對於自己白手起家,可是非常自豪,如今卻被張斐這個外行人給貶得一文不值,心裡能爽嗎?淡淡問道:「那我倒是要想你請教一下,何謂高明的放債手段。」

  張斐道:「第一,將風險降到最低。這是首要的,確保這一點,就能夠確保穩賺不賠。

  第二,讓人感激,而不是讓人憎恨,如此才能夠細水長流。

  第三,就是要避免殺雞取卵,如今放債多半都是這麼幹的,也包括員外在內,但這其實是一種非常低劣的手段,人活著才能夠創造利益,真正高明的手段,是要讓他們在不知不覺中,用一生的勞動來償還利息,直到入棺的那一刻還清。」

  馬天豪直搖頭道:「你說得倒是高明,但是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誰說的?」張斐笑道。

  馬天豪道:「願聞高見。」

  張斐笑問道:「不知員外對於這汴京房價怎麼看?」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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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7章 萬惡之源(下)

  汴京的房價?

  這說得不是放貸嗎?

  張斐這思維跳躍得有些快,饒是馬天豪都有些跟不上了,略顯疑惑道:「汴京房價可是出了名的高,不知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不答反問道:「為何汴京的房價高?」

  馬天豪道:「這地少人多,自然就高。」

  「正是如此。」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就連員外都認為汴京房價非常高,可想而知,又有多少人買得起。然而,若無人問津,這價格自然就上不去,可見買得人也不少,這是因為我大宋有錢人都住在這汴京。」

  不等張斐說完,馬天豪便是突然問道:「你的意思,讓我針對買房之人放貸?」

  真不愧是老江湖,反應就是快,多一秒的逼都不讓我裝。張斐笑著點點頭:「正是如此。」

  需求多,價格高,這不就是放貸的天然土壤嗎?

  「哈哈……」

  馬天豪仰面大笑起來。

  笑聲中,充滿著諷刺。

  「呵呵!」

  張斐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一笑,馬天豪立刻止住笑意,問道:「你笑甚麼?」

  張斐反問道:「員外又在笑甚麼?」

  馬天豪頓時面露不屑之色,哼道:「我笑你不自量力,天方夜譚。這還用你來教我?你知道汴京的房價有多高嗎?且不說能不能借出這麼多錢,即便借得出,試問誰又敢借。」

  汴京房價動輒上萬貫,誰借得起啊!

  張斐嘴角一揚道:「我以為員外貴為行首,又是教頭出身,見地必然會與他人不同,可不曾想,也是一般膚淺啊!」

  這小子不會以為自己是打官司吧?求人之時,說話還這麼刺人。馬天豪早已經看出張斐是有所求,但這小子的語氣令他很是不爽,擺擺手道:「行行行,就當老子膚淺,那你小子倒是說說,何謂高深?」

  張斐答道:「如果人人都已經在幹這一行,就好比借錢給那些青黃不接的農夫,那我還跟員外說什麼,這不是浪費大家的時間嗎?要說就說一些還沒人做的買賣,如此才有利可圖。

  至於員外提出的疑問,其實也很好解決。首先是風險,如果由我來幫助員外立契,風險幾乎沒有。」

  馬天豪驚訝道:「你說什麼,沒有風險?」

  「是幾乎沒有。」張斐糾正道。

  馬天豪問道:「怎麼個幾乎沒有法?」

  張斐笑道:「借錢給人買房,這錢肯定不會少,那麼抵押物又是什麼呢?那當然就是房子啊!」

  「不對!不對!」

  馬天豪直搖頭道:「我借錢給人買房,然後再用房子抵押,那我圖什麼?我還不如自己買,對方還兩個月利息,不愛住了,房子不要就是了。」

  張斐笑道:「員外先別急,我還沒有說完,借錢給人買房,可不代表要借全款,可以借三分之二,由對方付三分之一,亦或者借三分之一,這麼一來,如果對方還不起,員外將房子一扣,等於白得這三分之一的房錢,基於汴京的房價,三分之一可是不少啊!」

  馬天豪稍稍點頭,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但光憑此,亦無大用,瞧了眼張斐,又見這小子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心中略微不爽,又問道:「這一般人買房,都是找親戚、朋友借,畢竟咱給的利息太高了,這麼大的款數,朝中大員恐也難以支付上這利息。」

  既然這三分之一都不少,那剩餘那三分之二的利息,能低到哪裡去。

  張斐道:「我之前就說過,你們那種手段,簡單粗暴,極容易沾惹上官司,雖然賺了錢,但名聲卻臭了。故此要換一種方式。」

  馬天豪問道:「什麼方式?」

  張斐答道:「假如員外借給一個普通百姓一貫錢,以當下最流行的倍利來算,一年也就一貫錢的利潤,假如借給一個官員一萬貫買房,即便以月息一分來算,可也有一百貫的利潤!

  除此之外,還有時日長短。那些百姓是怎麼被逼死的,就是因為時日太短,可如果將時日拉至十年,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

  「一分息?十年?」

  馬天豪差點沒有將眼珠子瞪出來,這是一個神經病吧,好氣又好笑道:「你在這拿我當三歲小孩戲弄麼,借一萬貫和借一貫,這能是一回事嗎?」

  張斐臉上兀自掛著淡定從容的微笑,「我絕非是在偷換概念,此乃生財之道。員外做得是放貸買賣,那麼錢幣就是員外貨物,不知我說得可對?」

  馬天豪點了下頭。

  張斐又接著說道:「而商人是最忌諱囤貨,可我敢保證,員外最多只拿出三成的錢幣在進行放貸,而剩餘的七成都存在錢庫裡面發霉。」

  馬天豪哼道:「這有何不妥嗎?這麼做風險小。」

  等於是變相承認,其實還沒有這麼多,這都是貧富差距造成的,十貫錢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已經非常多了,但是對於他們這種富商而言,那真是九牛一毛,來借錢的人是不少,但所借金額加在一起也就那麼多。

  張斐道:「我之前那種方式,的確是時間長,利息低,但我敢保證,很快就能把員外的錢全部借走,之前員外只有三成錢幣在產生利息,而且還極不穩定,如今是所有的錢都在產生利息,且極其穩定。這麼算下來,收益顯然是要遠遠高於前者。」

  馬天豪道:「極其穩定?你憑什麼這麼說。這借得多,風險自然也大,稍不留神,可能就血本無歸。」

  「員外忘記我方才說得嘛,幾乎沒有風險。」

  「光憑房子抵押,是難以保證的。」

  馬天豪比較隱晦地說道:「能夠借上萬貫,不用想也知道,是非富即貴之人,我哪裡惹得起啊!」

  張斐笑道:「這就需要我這個精通律法的珥筆之人,我能夠幫助員外與朝中達成一份協議,只要簽訂由我擬定的舉債購房契約,那麼只要對方違約,官府都不需要開堂,將直接判房子歸員外,亦或者將房子拿去關撲,換得錢幣還給員外,確保員外所得之利一文不少。」

  「你有這本事?」馬天豪驚訝道。

  張斐沒好氣道:「我只有這本事好吧。」

  馬天豪一愣,猛然反應過來,正如張斐之前所言,張斐目的是幫助他規避官司,這是律法層面的問題,繞了半天買賣,還是繞到了這上面來了,要是張斐能夠說到做到,的確可以規避官司。

  但是張斐真的能夠做到嗎?

  馬天豪對此表示懷疑,「你誤會了,我並非是指你的手段,而是如今朝廷都對你充滿著敵意,你如何能夠做得到。」

  張斐道:「這不用員外操心,我自有辦法,且會得到當今聖上的批准。」

  這麼厲害嗎?馬天豪不大相信,皺眉思索一番,搖搖頭道:「你說得很動聽,但是在我看來,這風險還是太大了,朝廷政策,朝令夕改,就算你能夠做到,誰又能保證,我將錢借出去後,朝廷不會反悔?」

  張斐沉默少許,道:「敢問員外,可否保證朝廷明日不會找個理由沒收員外的財產?」

  馬天豪皺眉不語。

  張斐又道:「如今唯一能夠保護員外的,就是法律,如果員外連自己都不相信法律,試問又有誰能夠保護員外財產不被侵佔?

  其次,我認為以員外現在的財富,若還一味的去追求財富,那就是本末倒置,自取滅亡。沒有權力加持的財富,統統都是別人的。

  員外應該想辦法提升自己的地位,增強自己的影響力,甚至於染指權力,再加上律法,方可保員外無後顧之憂。」

  馬天豪眉頭緊鎖,突然抬手往桌面上一撈,卻是撈了個空,不禁罵道:「那小子怎麼還沒將酒買來。」

  張斐真想為他點上一根香煙,緩解他緊張的情緒,可惜有火無煙,笑道:「員外莫要緊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不是要唆使員外做違法之事。」

  馬天豪瞧他一眼,笑道:「早就聽聞你小子不怕死,今日一見,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張斐笑道:「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光明正大,我甚至敢坐在開封府門前,與員外談論這一切。」

  馬天豪笑著點點頭道:「那你就說說你的光明正大吧。」

  「低息。」

  「低息?」

  「對!」

  張斐笑道:「員外應該也知道,在近三十年來,朝廷對於民間放貸已經是有諸多不滿,甚至這不滿已經到了井噴的時刻,不少樞要大臣都認為這麼下去,將會危害到國家安定,可見這已經是非常嚴重。

  倘若員外在這時候,給出一個令人無比驚訝的低息,雖然只是涉及到房貸,但可想而知,這將會對整個行業造成多大的衝擊。

  屆時員外將會成為一面旗幟,得到朝中許多賢臣的支持,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商人典範。那麼今後誰要搬到這面旗幟,那就等於說朝廷更渴望民間抬高利息。

  而這種顧忌,也會令員外無憂矣。」

  馬天豪目光閃爍,沉吟半晌,突然道:「官員都欠我的錢,未必是好事啊!」

  張斐笑道:「官員都欠員外的錢,證明官員都認可員外的利息,年年都有官員要買房,員外若有什麼閃失,試問誰借錢給他們,權衡利弊,他們不會做傻事的。而我也會從律法上面,給員外提供支持。」

  馬天豪直視張斐半晌,突然笑著點點頭道:「不愧是珥筆之人,果真是口才了得,但是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張斐笑道:「上哪弄錢。」

  馬天豪哈哈一笑:「看來你的確做足了準備。不錯!我雖有些錢,但若是都拿去買房,那可就顯得杯水車薪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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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48章 一抱還一抱

  「相信與員外一樣,那錢庫裡面堆滿錢的富商並不在少數。」

  張斐道:「如果員外能夠說服他們加入其中,不但可以解決錢幣的問題,同時也可以增加員外的影響力,到時員外再去做其它的買賣,也是事半功倍啊!」

  其實馬天豪也隱隱猜到這一點,道:「可是要說服他們拿錢出來不是易事啊!」

  張斐苦笑道:「如果我什麼都能搞定,那我為何還要找員外合作,我想此事再難應該也不及去遊說朝廷難吧。」

  如果他又能搞定錢,又能搞定朝廷,那他找誰合作都行啊!

  馬天豪微微有些尷尬,道:「我想知道,到時朝廷能夠給我怎樣的保障。」

  張斐立刻將準備好的一份文案放在桌上,「這只是一份初稿,但其中一些關鍵條例是不會變的,目前最不確定的就是利息該定多少,以及到底是直接判房子的歸屬,還是拿去關撲。

  這是由於我目前拿不到具體的賬目,如果員外能夠提供給我,我馬上就能夠做出一份具體的方案來。」

  馬天豪拿過那份初稿看了看,又向張斐道:「這是你寫得嗎?」

  張斐點點頭。

  馬天豪道:「肯定沒有你的狀紙寫得好。」

  張斐愣了愣,「員外為何這般說?」

  馬天豪道:「如果狀紙寫成這樣,官府怎麼可能理會。」

  「……由於時辰較短,這都是趕出來的,員外將就著看吧。」張斐沒有半點脾氣,他文筆確實不咋地,用詞非常淺白,其實狀紙也就那樣,語句通順,無錯別字,僅此而已。

  馬天豪又覺行文有些囉嗦,可仔細一想,又覺此條例必不可少,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整份初稿的核心內容,就是朝廷將此契約立為法律條文。

  這可不簡單啊!

  馬天豪偏頭問道:「你真的能夠做到嗎?」

  張斐道:「我倒是擔心員外能否說服那些富商加入。」

  「好!」

  馬天豪將手中文案往桌上一拍,「一言為定。」

  張斐道:「先別忙著一言為定,還未談及我的酬勞?」

  馬天豪道:「你打算要多少?」

  張斐五指一張,「五百貫。」

  馬天豪點點頭道:「非常合理。」

  張斐笑道:「這五百貫就只是買這一張契約,而不是長期僱傭我,這就是一錘子買賣,若員外另有要求,那得另算價錢。」

  馬天豪濃眉一挺:「這可就多了。」

  張斐道:「多是肯定不多,而且我覺得這樣對員外也好,如果到時有官員想藉機找事,員外也可以表示已與我再無關係。」

  馬天豪沉吟少許,道:「好,若你能夠辦到,錢不是問題。」

  張斐笑道:「錢不是問題,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正當這時,忽聽屋外一陣馬蹄聲,又聽得馬小義喊道:「爹爹!酒來了!酒來了!」

  話音未落,就見馬小義,提著兩罈子酒闖入屋來。

  馬天豪哈哈笑道:「這酒來得正好,我正要與三郎痛飲一番。」

  馬小義愣了愣,又看向張斐。

  張斐笑道:「我可沒有辜負你的信任。」

  馬小義大喜,跳上前來:「俺就說了,三哥的手段,定能讓爹爹信服。」

  馬天豪略顯尷尬道:「這回算老子看走眼了。」

  馬小義見老子都低頭了,開心的要命,將兩罈子酒往桌上一放,「三哥,今晚咱兄弟必須將俺爹給放倒,讓俺去那麼遠買酒。」

  馬天豪不屑一笑:「你們兩個後生放馬過來便是,要能將我放倒,酬勞給你翻一倍。」

  張斐立刻道:「那還等什麼。」

  ……

  三更時分。

  「呼……」

  張斐甩甩腦袋,又努力地睜了睜眼,向一旁攙扶自己的李四道:「我說李四,你也真是沒點出息,本來我叫你上桌,是讓你幫忙灌倒那青面判官,結果我還幫你擋了幾杯,以三敵一,還讓對方給謙虛了一把,可真是氣死我了。」

  方才那場酒還未喝之前,馬小義就給定了調,弄他爹,結果完全不是對手,逼得張三又將李四拉上桌。

  然並卵。

  李四喝兩碗就給吐了。

  不堪一擊。

  最後,那馬天豪還是騎馬回去的,穩得一逼。

  真是丟了年輕人的臉啊!

  李四一臉內疚道:「三哥,真是對不住,俺家以前很窮,就沒喝過啥酒。」

  「行了!行了!」

  張斐擺擺手,道:「你得多練練,今後少不了這種場合。嗝……」

  他以前就是當小弟的,經常在酒桌上幫老闆擋酒,擋完酒,大清早還得繼續上班,老闆可不會記得你昨日幫他擋酒,他只會記得你今天是否有遲到早退,你要沒有背景,就只能靠拼啊。

  「哦!」

  李四木訥地點點頭,突然道:「三哥,咱們到了。」

  張斐抬頭一看,發現他們已經來到許府的正門前,他眨了眨眼,道:「走後門吧。」

  李四愣了下,道:「可這時辰後門那邊沒人看著。」

  「翻牆!」

  「啊?」

  「啊什麼啊!」張斐道:「我還沒醉,要是讓那女人見到我喝得這麼晚回來,那不得念叨我一晚上。走走走!」

  二人又晃悠悠去到後門。

  「你先馱著我上去,我再拉你上去。」

  這一聽就是專業的,以前張斐讀大學的時候,晚上出門鬼混,經常是翻牆進宿舍,是駕輕就熟。

  「不用,不用,俺馱三哥你上去就行,我自個上得去,喝酒俺不行,但還是有把子力氣。」

  在酒桌上憋屈了一晚上的李四,可算是找到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了。

  背靠著牆,扎下馬步,雙手往腹前一疊。

  架勢十足!

  張斐也不客氣,一腳踏在李四手掌上,由於喝了酒,平衡感欠缺不少,身子還晃了晃,好在李四下盤夠穩,愣住撐住了張斐。

  張斐又小心翼翼地一手扶著牆,一腳慢慢踩在李四地肩膀上。

  正當二人全神貫注翻牆時,忽覺一道微弱的火光射來,張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覺得是自己的眼睛亮了,爬得是更起勁了,又聽旁邊有人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李四偏頭一看,只見許芷倩微微仰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她身旁青梅提著一個小燈籠。

  「許娘子!」

  李四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就站直身體。

  「操!」

  登時聽的一聲悲呼。

  李四猛然想起,張斐還站在自己身上,想去護住,但為時已晚。

  張斐本就丟失了些許平衡感,李四這一起身,他哪裡穩得住,雙手拚命的向後甩動,眼看就要往後摔落下來,他餘光突然瞥向許芷倩,腦子裡面閃過一絲報復的念頭,再加上酒精的作用,身子一扭,直接就撲向許芷倩。

  許芷倩鳳目睜圓,眼睜睜地看著一道黑影向自己撲來,是紋絲不動。

  撲通!

  「哎幼!」

  「三哥!」

  「倩兒姐!」

  只見張斐硬生生將許芷倩給仆倒在地。

  好香!好軟!

  張斐趴在許芷倩身上,是一點痛感都沒有,心中暗笑:你個小妞,那日明明是你撲向我,可弄到後面,好似我的錯,今兒也讓你嘗嘗這被人撲的感覺。

  許芷倩卻疼得是慘叫一聲,這一時半會都回不過神來。

  「三哥!許娘子!」

  愣得片刻的李四趕忙走過來,正準備攙扶張斐,張斐手一揮,擋開他的手,「大哥,你傻呀,叫非禮先,你跟青梅玩了這麼久,怎麼連一點手段也沒有學到。」

  他一說話,許芷倩登時清醒過來,立刻奮力推著張斐,「你這淫賊,竟敢……快些給我起來。」

  可哪裡推得開!

  你這都叫我淫賊了,那你就慢慢推吧!張斐雙目一閉,頭一歪。

  「呼……呼……」

  「好像是鼾聲?三哥,你咋在許娘子的身上睡著了,這可是不行的呀。」李四呆呆地說道。

  許芷倩聽得是滿面通紅,羞怒不已,立刻奮力地掙扎起來,「你……你這淫賊快起來……你等著……我……我饒不了你。」

  那青梅見許芷倩怎麼推不開張斐,立刻上去幫忙,可也是力不從心,頓時也著急了,衝著李四喊道:「你這呆子還站著作甚,快些來幫忙啊!」

  「哦哦哦!」

  李四還是有把子力氣,上去就將張斐給拉了起來,嘴裡還在犯滴咕,「咦?怎麼三哥比方才還要沉得多啊!」

  那邊青梅也將許芷倩給攙扶了起來。

  許芷倩摔得是七葷八素,站起來時,頭都是昏昏沉沉地,也不知是被摔的,還是被氣的,突然,她猛地抬起頭來,憤怒地看著張斐,「你這淫賊,我與你拼了。」

  如瘋了一般揮拳撲向張斐。

  「許娘子,你消消氣,三哥他不是故意的,他喝醉了。」

  李四趕緊背向著許芷倩,將張斐護在身前。

  許芷倩揮拳打了幾下,見全打在李四身上,狠狠一跺腳,「李四,你快些讓開。」

  李四回過頭來,委屈巴巴道:「許娘子,三哥他真的喝醉了,不是故意的,你看,他都睡著了,唉……這都怪俺不能喝酒,三哥才喝得這麼醉,都是俺的錯。」

  「你……」

  許芷倩指著李四,嬌軀如篩糠,「好好好!睡著了是吧。你先將他抬進去,我讓他清醒清醒。」

  說完,她便轉身入得院內。

  李四猶豫半晌後,還是老老實實將張斐攙扶著走了進去。

  這一進門,就見許芷倩與青梅冷冷看著他們兩個,邊上還放著一個水桶。

  這個水桶李四識的,就是放在旁邊屋簷下接雨水的。

  「放下!」

  「許娘子,三……」

  「放下!」

  許芷倩音量陡然提高。

  李四嚇得哆嗦了一下,他還從未見許芷倩生這麼大的脾氣,只能老老實實將張斐放在旁邊廊道上。

  「叫你裝睡!」

  許芷倩提起木桶,便是要潑!

  「靠!」

  只見張斐原地彈起,動若狡兔般地往旁邊就是一個蹦躂,就見一桶水潑在他方才躺過的地方。

  真潑呀!幸虧我有閃。張斐拍拍胸脯,又指著李四道:「李四,你丫真不講義氣啊!就這樣把我給扔了。」

  李四呆呆道:「三哥,你不是睡著了嗎?」

  張斐尷尬地咳一聲,「被噩夢驚醒了。」

  許芷倩瞅著他們兩個耍把戲,這怒火再度湧上頭來,也許就沒有下去過,直接衝上去去,揮起空桶,「你這淫賊,我……」

  「你想幹什麼?打人是犯法的。」

  「你站住。」

  「不站。」

  張斐繞著樑柱,邊躲邊提出抗議:「我是被冤枉的,我要抗辯。」

  許芷倩差點沒有氣暈過去:「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是被冤枉的。」

  「我怎麼就不好意思。」

  張斐躲著柱子後面,偏過頭來道:「倒是你,你這雙標玩得可真是溜啊!上回你喝酒喝醉了,往我懷裡撲,我是淫賊,我輕薄了你,好吧,這我認了。今日我喝酒喝醉了,往你懷裡撲,同樣也是被你給嚇的,這又成我淫賊,又成我輕薄於你,你講不講道理啊!」

  「我不講道理?那我問你,那日是誰抱著我不放手。」許芷倩都已經氣糊塗了,什麼也顧不得了。

  張斐立刻反駁道:「那又是誰在我懷裡睡著了,我若不抱著你,你不得溜下去麼,我才那麼狠心,拿水去潑你。就是在公堂之上,主審官也一定是判我見義勇為啊!」

  心裡滴咕起來,真的會這麼判嗎?

  「你……」關於那日一撲,許芷倩也知道自己有理虧的地方,又道:「好好好!那日之事先不提,方才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翻我家牆,你作何解釋?」

  張斐道:「你以為我想翻牆,我只是見這麼晚,不想打擾你們休息而已。」

  許芷倩怒斥道:「你身為客人,喝酒喝到三更半夜,又放著大門不走,偏偏選擇翻牆,你這是做客之道嗎?」

  「我……」

  「你無話可說了吧!」

  「唉……」

  張斐突然仰面長嘆:「是,我承認我有錯,我不應該這麼晚回來,但是如今我已經被逼入絕境,我得想辦法反擊,難道坐在家裡就能夠擺平一切嗎?我也不容易啊!」

  說到後面,他語氣夾帶一絲委屈地哽咽。

  許芷倩神情一愣,問道:「你幹什麼去了?」

  她方才為何會第一時間出來,就是因為她擔心張斐選擇鋌而走險,但是她心裡清楚,完全沒有必要。

  張斐道:「我去見馬天豪了。」

  「馬天豪?」

  許芷倩驚詫道:「你去見他作甚?」

  張斐道:「談合作。」

  「合作?」

  許芷倩激動道:「他可是專門放貸的,你這分明是為虎作倀。」

  張斐忙道:「哎……這你可就說錯了,我可不是為虎作倀,我是去勸他善良。」

  「勸他善良?」

  「對啊!」

  張斐點點頭,道:「我要求他將他們典當行的利息降到至多一分。」

  「你要求……」許芷倩都被這廝給都樂了,「你當我是三歲小娃麼,這話你騙得了誰。」

  「此事千真萬確!」

  張斐一本正經道:「其實之前我就打算這麼做,可結果全讓你給破壞了,這就是為什麼我當初為何那般生氣,你身為恩公的女兒,遇事完全就不看證據,凡事全憑一己好惡去猜,恩公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

  許芷倩反駁道:「你做事總是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又怎能不讓人懷疑?你若光明正大,我為何要懷疑你?」

  張斐哼道:「我也就瞞你而已,因為我知道你對我存有偏見,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事實也證明我是對的,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罪犯,不是狼狽為奸,就是為虎作倀,若是你王師兄這麼幹,你會這麼認為嗎?」

  許芷倩頓時心中一凜,「你少提王師兄。」

  就這麼愛嘛,提都不讓提?張斐嘴角一撇:「不提就不提,那就說恩公吧,如果是恩公問我,那我絕對會說的,其實那天我就打算跟恩公解釋,只是恩公信任我,沒解釋成罷了,但不代表我不光明正大。」

  許芷倩稍稍心虛地瞧了眼張斐。

  其實那天她見張斐對許遵如此坦誠,就隱隱覺得,這其中可能沒那麼簡單,內心是有點點內疚的。

  「好!」

  許芷倩突然道:「如果真是如你方才所言,那我就承認是我錯怪你了。」

  張斐語氣堅定地說道:「必須要向我的人格和名譽道歉,否則的話,這事就過不去。」

  你還過不去了?

  許芷倩冷冷一笑:「但如果你是騙我的……」

  張斐直接道:「我不得好死。」

  許芷倩慌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0:12 PM 編輯

第0049章 主動出擊

  許芷倩隱隱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自己本是毋庸置疑的受害者,可現在她反而面臨著道歉的風險。

  這……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摔昏了頭嘛。

  可惜,為時已晚。

  二人來到廳堂後,張斐便好似生怕她反悔一樣,快速地將整個房貸計劃都告訴了她。

  許芷倩聽完之後,不禁感到非常驚詫,連揉著肩膀的手也停了下來。

  「你一個珥筆之人,怎懂得這些?」

  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因為這計劃在她看來,純屬就是做買賣,張斐他不是一個珥筆之人嗎?

  這甚至都顛覆了珥筆之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真是膚淺。張斐一邊喝著茶水來醒酒,一邊說道:「這個計劃的關鍵,是在於律法的支持,而不是在於這個計劃有多麼巧妙,若沒有律法保證,試問誰敢這麼做。」

  許芷倩點點頭:「不錯!這麼大的數目,若無律法保障,誰又敢往外面借。」

  張斐道:「好了!道歉吧!」

  許芷倩一怔,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這種一面之詞,你說幾個來聽聽。」

  「……」

  張斐見她無話可說,哼了一聲:「其實之前我就是這麼打算的,因為珥筆之人的最高造詣,不是打官司,恰恰相反,是要將官司扼殺在那搖籃之中,因為只要上了公堂,就一切皆有可能,已經非常被動局面。

  我希望接觸那些富商,就是打算以規避官司為由,與他們達成合作,幫助他們以合法的手段賺錢,這不是為虎作倀,也不是狼狽為奸,而是各取所需。

  你想想看,我一無身份,二無地位,如果我與他們狼狽為奸,幹一些違法的勾當,那麼結果就是我將成為他們的僕人,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傻事,我比任何人都要捍衛律法,因為這是我的謀生之道。

  道歉。」

  這事實擺在眼前,關鍵這廝還說得那麼正義凜然,許芷倩也不得不認,「道歉就道歉。」

  張斐道:「請從第一次相遇開始道歉。」

  「憑什麼?」

  「是誰主動撲過來的?是誰的丫鬟不分青紅皂白罵我淫賊?又是誰喊了我百八十遍登徒子?還有,是誰踩了我的腳。而我,在恩公面前證明我的清白之後,是第一時間放開了你。」

  「抱歉!」許芷倩霞飛雙頰,聲若蚊吟道。

  張斐呵呵一笑:「那陳裕騰的道歉可都比你有誠意呀。」

  許芷倩直接抬起頭來,「我承認從一開始就對你存有偏見,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張斐神情嚴肅道:「我張斐正式接受你許芷倩的道歉。」

  許芷倩突然問道:「那今晚的事呢?」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張斐輕咳一聲,腰板挺直,直視許芷倩道:「今晚的事,我承認是我蓄意報復而為之,對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也願意對此做出補償,幫你揉一揉那受傷的三角肌……」

  許芷倩狐疑道:「什麼三角肌?」

  「呃……就是肩膀。」

  「我才不要你揉。」

  「由於受害方出於好心,婉拒了我的補償,故此此番補償不再作數。咳咳。」

  張斐又繼續道:「其實我已經感到十分後悔,這也許是我人生中一個不可抹去的污點。因為身為男人,理應大度,而不應該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睚眥必報,此舉真乃小人也,真豬狗不如也……」

  「夠了!」

  許芷倩打斷了他的話,「你這哪是道歉,分明就是在指桑罵槐?」

  張斐詫異道:「許娘子為何會這麼想?」

  「我……」

  許芷倩頓了一會兒,差點就不打自招了,哼道:「我正式接受你的道歉。」

  「行!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張斐又道:「今後在公事上面,我都會第一時間與你商量。」

  「真的?」

  許芷倩不太相信啊!

  「當然是真的。」張斐笑道:「如今誤會已經消除了,我還瞞你作甚,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其實就算沒這一齣,他也會告訴許芷倩的,原因很簡單,他身邊真的沒有其他人,就只有許芷倩可以信任和依賴的。

  畢竟這種事也不可能去求許遵幫忙。

  如果許芷倩不答應他的話,那他也會想辦法讓許芷倩答應的。

  他沒得選啊!

  「姑且信你!」許芷倩對此是一無所知,又問道:「你是打算讓我爹爹幫忙?」

  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要說服朝廷,那張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許遵。

  張斐笑著搖搖頭道:「的確,我留在汴京,就是希望能夠得到恩公的保護,但也僅此而已,這屬於我個人的私事,怎麼可能去麻煩恩公。」

  許芷倩好奇道:「那你打算找誰幫忙?」

  張斐遲疑少許,道:「王安石。」

  「王大學士?」

  許芷倩一驚,又問道:「他會幫你?」

  你難道不知道,他已經幫了我很多忙嗎?張斐充滿自信道:「我會說服他的。」

  「你能說服王大學士?」許芷倩驚訝道。

  拗相公絕非浪得虛名。

  張斐道:「如果司馬大學士看到你這般神態,定會感到非常受傷。」

  「為何?」

  話一出口,許芷倩登時反應過來,立刻回到正題:「你是想借此來掙脫束縛?」

  再說下去,這廝又要吹噓自己在審刑院幹翻司馬光的事跡。

  「不!」張斐搖搖頭道:「這是反擊,我必須要讓他們付出相等的代價,同時我還要爭取本就屬於我的權力。」

  許芷倩越聽越迷糊了,說到底這也就是房價而已,即便大獲成功,也傷害不到王司農他們,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張斐道:「到時馬家那邊先會送來一些賬目,而我們將根據那些賬目,擬定出一份非常詳細的方案,畢竟王大學士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我們必須得拿出一點真本事來,到時我們再慢慢商議。」

  ……

  翌日清晨。

  「聽聞昨夜你又與倩兒吵了起來?」許遵隨口問道。

  張斐訕訕道:「不是吵,只是有些爭執。」

  許遵問道:「爭執什麼?」

  清官難斷家務事,他還就怕許芷倩跟張斐吵起來,幫哪邊都不是。

  張斐也不打算瞞著許遵,於是簡單的將他的打算告知許遵。

  許遵的驚訝度比許芷倩稍低,因為他見識過張斐在時政上面的一些見解,捋了捋鬍鬚,這一時半會也理不清楚,問道:「你是想借此另謀出路?」

  「也算是吧。」

  在許遵面前,張斐就收斂許多。

  許遵問道:「這會不會有些大費周章?」

  雖然朝廷約束爭訟,等於是給張斐來了一個釜底抽薪,但是僅僅是約束他不能隨便上堂辯護,你這好了,直接來了一個政策,並且還打算去說服王安石。

  許遵就認為,到底有沒有這個必要?

  張斐道:「謀生對於我而言,十分重要。」

  「那倒也是。」許遵笑著點點頭,又沉吟少許,遂言道:「這樣吧,你準備好之後,告訴我一聲,我邀王介甫來府上,到時你自己跟他說。」

  「啊?」

  張斐頓時覺得有些受寵若驚,「恩公你……」

  許遵笑道:「我這人是有些固執,但也不至於到迂腐的地步,只要你不作奸犯科,不做違背道德之事,那我當然願意支持你,再說,我就是請王介甫來家中吃個便飯,至於能不能說服他,還得看你自己,其實啊……以王介甫的性子,我也幫不上什麼忙。」

  原來他心裡一直認為,在約束爭訟一事上,對張斐非常不公平,但是他又未能給予張斐太多支持,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他很願意給予張斐提供一些幫助。

  張斐拱手道:「多謝恩公。」

  ……

  而那邊馬天豪很快就將張斐所要的資料陸續送到許府。

  足足十車。

  「這麼多?」

  許芷倩看著堆滿屋子的資料,都傻眼了。

  張斐苦笑道:「我們要忽悠……咳咳,要說服的對象可是王安石,就是再多十車,也不足為奇,他值得我們這番努力。」

  許芷倩可是非常尊敬王安石的,頓時覺得這非常合理,於是幫著張斐整理了起來。

  「咦?這可是店宅務的賬本啊!」許芷倩拿著一本賬目,略顯詫異道。

  這算什麼,沒見過世面,在咱那個年代,每個賣房子的銷售員都知道老子的電話號碼,沒有打電話給我,那也只因老子卡裡面沒錢罷了。張斐笑道:「只要有錢……」

  許芷倩側目看向他。

  張斐眨了眨眼,咳的一聲:「我只知道這是馬家送來的,跟我可沒有關係,我是合法的。」

  「狡辯!」

  許芷倩翻了個白眼,又拿起一本,翻了翻,乃是汴京最大牙行的房屋交易記錄,但不是那種非常詳細的,而是每年的成交量,以及價格,非常籠統的數據,不禁滴咕道:「這馬家還真是手眼通天啊!」

  張斐知這小妞喜歡較真,索性也不理會,埋頭工作起來。

  許芷倩瞥了眼張斐,問道:「你要這些有何用?」

  張斐道:「我得算出利息該定多少,讓馬家有得賺,同時讓朝廷願意接受,以及還得證明朝廷能夠獲得多少稅收。」

  許芷倩聽著都覺頭暈,「這得算多久?」

  「不用多久。」

  張斐道:「你只需要用筆寫出我的計劃,其餘方面我來做就行。」

  許芷倩不太相信,這裡可是有足足十車資料啊!

  但張斐很好的用實力證明了他沒有說謊,只是花了五日時間,就全部統計出來了。

  這古代賬目看著是多,但其實並不多,而且數據也非常簡單。

  十車?

  看有沒有十張A4。

  張斐之前就是幹這活的呀!

  對於張斐而言,最難的地方,就是文案,許芷倩可以完美的補充。

  ……

  此時天氣已經漸漸轉涼,絢爛壯觀的晚霞,漸漸隱去,取而代之是蕭條,是陰霾,是萬物凋零。

  皇城門前。

  「真是稀罕,你許仲途竟然要請客吃飯。」王安石故作震驚地向許遵說道。

  許遵這人,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很少應酬什麼,也很少請客吃飯,事事秉公處理,朝中君子,對他都非常尊敬,比如王安石、司馬光,可討厭他的人也不少。

  這傢伙不近人情。

  要是落在他手裡,可就慘了。

  許遵如實道:「其實我不過是受人所托。」

  王安石更覺稀奇,「不知何人能夠請得動我仲途兄。」

  許遵道:「張三。」

  王安石愣了下,「張三?」

  許遵點點頭,又道:「張三說要向你獻策,他本想自己上你府上拜訪,可我又怕唐突,故此尋思著請你到我府上。」

  王安石好奇道:「你與他關係匪淺,他為何不直接向你獻策。」

  許遵道:「因為這事關財政,不在我的職權範圍內。」

  王安石愈發好奇道:「他還懂財政?」

  許遵笑道:「這小子深不可測啊!」

  「你許仲途都這麼說了,那我倒要去見識見識。」說著,王安石道:「對了,他不會無緣無故向我獻策吧?」

  許遵道:「他當然是有所求的。」

  王安石抖了抖大袖:「我這袖子裡面的東西可是不好拿啊。」

  許遵呵呵道:「他那張嘴也不是好惹的啊。」

  「哈哈……請。」

  「請。」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0:11 PM 編輯

第0050章 黑吃黑

  話說回來,這許遵不好應酬,但人家王安石也不是那麼好請的,如今他如日中天,想請他吃飯的多了去了,性格方面,他比許遵更為固執,若非對方是張斐,他還真不見得會答應。

  雖然他只是跟張斐見過一面,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但不得不說,張斐是給他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尤其懟得司馬光默不作聲,那個畫面,王安石是銘記於心,上茅房時,想著讓自己樂樂。

  突然聽聞張斐要向他獻策,還真有些好奇和期待。

  待王安石與許遵來到許府時,張斐、許芷倩早已是虛席以待。

  一番行禮過後,王安石便是打趣張斐道:「這珥筆之民我倒是見過不少,可如你這般鬧騰的,可真是頭回見,也不知收斂一點,難怪朝廷要約束你們珥筆之民。」

  得虧司馬光不在,要在的話,非得懟他一句,你比他更能鬧騰,你好意思說人家。

  張斐卻道:「王大學士此言差矣,非小民愛鬧騰,只不過有些問題已經溢出到隨處可見的地步,故此即便小民不挺身而出,也會有人站出來的,要說小民真有什麼錯,那也是錯在小民太卑微,太弱小。」

  言下之意,就是小民無錯,錯在大人。

  許芷倩側目震驚地看著張斐。

  好傢伙!果真是敢懟司馬君實的男人,張口就是不一般啊!

  王安石也沒有想到,自己隨口打趣一句,竟被張斐給懟了回來,可他不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的許遵笑而不語。

  張斐此話看似無禮,但其實是說到王安石心坎上了。

  王安石就是那個要站出來的人啊!

  因為他也認為,這些問題必須馬上解決,否則的話,國將危矣。

  正好,飯菜上來了。

  一看這飯菜,張斐頓覺無比榮幸,原來自己跟王安石在一個級別。

  真就比平時多了兩個家常菜。

  張斐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王頁來此,要自備酒菜。

  王安石對此並不在意,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向張斐問:「聽聞你要想我獻策?」

  「是的。」

  張斐點了下頭。

  王安石問道:「不知你有何策要獻於我?」

  張斐不答反問道:「不知王大學士對於汴京的房價可了解否?」

  房價?王安石稍稍一愣,笑道:「汴京的房價還需要了解嘛,你沒看見我與許事寺都是租房住嗎?」

  張斐又問道:「那不知王大學士是否想買房?」

  王安石非常乾脆地搖搖頭道:「我倒是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就他的格局,買房?

  那純屬是浪費時間。

  毫無意義。

  那東坡先生在這格局上,就遠不如王安石,王安石是真的已經達到了平天下的境界,他心裡就裝著這一件事,並且為此付諸行動,這一點極為重要,有許多人心裡是裝的是治天下,但卻又跟個怨婦一樣,自怨自艾。

  張斐沉吟少許,問道:「如果說房價非常便宜,那王大學士會否買房?」

  「或許會吧。」隨便敷衍了一句,王安石又非常好奇道:「你不是要獻策嗎?問這個作甚?」

  張斐答道:「這是因為晚輩所獻之策,與這房價息息相關。」

  王安石聽罷,頓時興致缺缺。

  還是那句話,格局太小。

  就北宋的經濟結構而言,這房價再高再低,也都影響不了大局。

  可不來也來了,聽聽唄。

  張斐等了片刻,見王安石沒有再問,心知他肯定非常失望,但也不因此氣餒,於是繼續說道:「晚輩聽聞建國初期,潘公曾因對南漢戰爭,向百姓徵收屋稅,以補充軍費。」

  潘公就是宋初名將潘美,關於這個消息,就是許芷倩告訴張斐,畢竟張斐不是歷史專業出身,對於這種無關律法的細節,他一般不知曉。

  王安石稍稍點了下頭。

  張斐又道:「由此可見,這屋稅還是非常可觀的,我朝對於土地、房屋徵收的契稅一樣的,都是一百取四,但是汴京附近普通田地的價格大概在五貫左右,最貴也不過十貫錢。

  但是一間非常普通的小宅院,大概在五千貫左右。單以契稅來說,二者是不可同日而語。」

  王安石笑道:「話雖如此,但是房屋買賣的量可是遠少於土地,且那些大地主買地,都是上千畝,相較起來,土地的契稅要更多啊。」

  張斐道:「王大學士說得是,但是如果朝廷能夠刺激房屋買賣,那麼所得稅入亦是非常可觀啊!」

  王安石問道:「你今日要獻之策,就是這屋稅?」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晚輩有一策,可以極大地刺激房屋交易,為朝廷增加一筆可觀的收入。」

  說罷,他看向一旁的許芷倩。

  許芷倩立刻將早就準備好的文案遞過去,「還請王叔父過目。」

  王安石接了過來,又向許芷倩打趣道:「倩兒,你也有份啊!」

  許芷倩一時愣住了,也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她擔心這會不會影響到許遵。

  張斐知她所憂,於是道:「因為小民筆力欠缺,只能拜託許娘子代筆。」

  王安石聽得眉頭一皺,「筆力欠缺,那你就多練練,哪能老是讓人代筆,真是不像話。」

  他一個大文學家,還是比較在意這些。

  其實許芷倩的文筆都無法入他法眼,你這比她還差,那怎麼得了。

  當然,這或許也是因為王安石對於張斐期待比較高。

  張斐訕訕道:「怎麼沒練,但……但天賦不足,練也練不成。」

  「沒出息!」

  王安石鄙視了張斐一眼,這麼簡單,這怎麼會練不出呢,就是懶……

  不過鄙視歸鄙視,他還是拿著認真看了起來,過得一會兒,他驚訝道:「年息才七厘?至多可分十年償還。」

  這上面簡簡單單一句話,頓時顛覆了王安石對借貸的看法。

  年息七厘,就是百分之七,而如今的年利息起步就是倍利,月息都已經達到百分之八九。

  這差得也太多了啊!

  而且還可以分十年。

  低得可怕啊!

  張斐解釋道:「雖然這利息很低,但是由於數額龐大,總體利潤還是非常可觀的。就拿當下普通的宅院來算,目前汴京一間普通的宅院,總價大概在六千貫左右。

  以首付三分之一來算,所借之錢就是四千貫,十年還款期,總利息將達到一千五百貫。」

  王安石不由得猛吸一口冷氣。

  利息一千多貫。

  這聽著可又不少啊!

  「不對!」

  王安石突然道:「你這利息不對,應該還不止這麼一些吧。」

  張斐笑道:「就這麼多,因為小民給出了一個非常公平計算法,就寫在下面的。」

  公平的計算法?王安石趕緊看了起來,可看了半天,面露尷尬之色。

  許芷倩非常清楚王安石此時的心態,因為她也經歷過,朝著張斐使了個眼色。

  張斐權當沒有看見,默默等著。

  他不做聲,許芷倩也不好插嘴,畢竟張斐只是告訴她整個計劃,但並沒有說怎麼去忽悠。

  王安石瞄了好幾眼,可見張斐不知趣,咳的一聲:「你這算法有何講究?」

  簡單來說,哥看不懂。

  張斐是採取等額本息的算法,這樣還,每月還款額是一樣的,方便一些,但是算法就複雜一些,而且利息也多一些。

  但總體來說,比王安石心目中那個利息要少不少,其中一個關鍵原因,就是本金每個月是減少的。

  因為當今放貸,是算總利息的,比如說百分之十的利息,借一百貫,一年利息就是十貫錢,即便是按月還,也是還這麼多。

  但是張斐的計算公式,是按月還,但他要減去已經還掉的本金。

  張斐這才開口跟王安石解釋了一遍。

  「原來如此!」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這的確比當今利息的算法要公平許多。」

  說著,他又詫異地向張斐問道:「這是你想出來的?」

  張斐點點頭道:「小民的天賦都點在了這上面。」

  王安石稍稍一愣,這才反應過來,這廝是故意的呀,微微瞪他一眼:「看得出啊!」

  許芷倩抿了抿唇,心道:這人真是睚眥必報。

  為什麼方才張斐不主動解釋,其實就是想報方才文筆之仇。

  我文筆是不行,你算數跟我文筆在同一個水平。

  許遵是笑著直搖頭。

  不過王安石並不在意,反而更為欣賞,確實有本事,這利息算法雖然複雜,但句句在理,讓人挑不出毛病,這公式更是設計的極為巧妙,值得朝廷借鑒。

  張斐也點到為止,又道:「雖然總利息多,由於年限非常長,給舉債人造成的負擔並不大,就這個數目,每月就只需還四十六貫出頭,對於買得起這宅院的人,小民相信絕對還得起這錢,不會對其生活造成影響。」

  這個真心與百姓無關,李四一條命就值十貫錢。

  這主要是針對官員。

  他這個利息也是根據官員的俸祿來算,但是由於北宋官員福利要多於俸祿,就不太好明說,其實也不用明說,王安石比他清楚。

  能住六千貫宅院的官員,每個月還四十六貫是非常輕鬆的。

  「這麼算下來,倒也不多。」王安石稍稍點頭,突然言道:「話雖如此,但如此低的利息,年限又這麼長,款項又這麼大,誰敢借這一筆錢啊!」

  張斐道:「這便是小民向王大學士獻策的原因,如果朝廷能夠立法確保一旦舉債人無法償還,便將有關房屋以關撲售出,確保債權人的利益,那麼自然就不會有此顧慮。」

  在充分考慮許芷倩的意見後,他最終還是選擇拍賣償還,而不是直接沒收房屋,雖然前者看似對馬天豪他們更為有利。

  可不要忘記,買房者肯定有許多官員,這樣做的話,只要出現一例違約,就會激起官員們的怨氣和擔憂,而且這年代不是用手機操作,還錢也是很繁瑣的,久而久之,這會出現各種問題。

  既然購房群體都是一些有身份,有權力的人,那當然得以公平為重。

  王安石可不是一般的讀書人,雖然這算術不是他的強項,但是他在財政方面,腦子也轉的很快,除非是遷都,否則的話,這汴京的房價就只會漲,不會跌,先支付三成,還不了,那就用房屋來抵債,債權人是怎麼也不會虧本的。

  但必須要有律法保證。

  是呀!如果能夠確保一定收得回房子,那這買賣可真是穩賺不賠,而且收入還不少,既然如此……王安石思索半晌,突然道:「又何必大費周章,朝廷自己來做不就行了,就如那租公房一樣。」

  「啊?」

  張斐頓時就傻眼了。

  一種送羊入虎口的感覺油然而生。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12:01 AM 編輯

第0051章 做人要厚道

  「你啊甚麼?」

  王安石稍稍不悅地問道:「我說得不對嗎?」

  他的財政思想就是開源,幫國家開闢出更多的收入渠道,來彌補財政上的不足,既然這房貸是穩賺不賠,那他當然希望朝廷自己幹。

  他甚至已經想到利用屋稅和租公房的收入去放房貸。

  何止不對,簡直無恥,你拿去幹了,那我幹什麼?你這是要黑吃黑,不,應該是白吃白,我們可都是正經人。

  可說好的正人君子王安石呢?

  張斐真心沒有想到,王安石會打算拿去朝廷單幹,這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當…當然不對。」張斐一邊擦著汗,一邊言道。

  王安石問道:「有何不對?」

  「因為……」

  張斐重新組織了一番說辭後,才道:「這買房中有不少人可都是官員及其親屬,尋常百姓,可是買不上房的。」

  王安石問道:「所以?」

  「所以……」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不管了,這個項目要是被朝廷給拿走了,那我又得重頭來過。張斐鼓起勇氣道:「所以就會出現一種情況,就是官員批款給自己買房。」

  「你說得不對!」

  王安石擺擺手,道:「是朝廷批款給官員買房。」

  張斐道:「可經手人是官員啊!」

  王安石道:「如果官員從中貪污受賄,他們自會得到懲罰的,你讓朝廷立法,這監督者不也是官員嘛,這有何不同?」

  要拿貪污受賄來說事,那這個話題是可以爭一輩子,因為爭得是還未發生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說讓商人幹,也會出現官商勾結。

  既然你要用律法保證,那就要相信律法,王安石甚至認為朝廷確保自己賺錢的決心肯定是要大於確保商人賺錢的決心。

  「大有不同啊!」

  張斐道:「商人借錢出去,乃是追求利益,這一點是恆定不變的,他們是不會借給一些具有風險的人,但如果朝廷來做,那可就不同,看得是關係,是仕途,他們可能會放款給一些具有風險的人。

  而此將違背逐利原則,且朝廷是左手將錢交給右手,右手又將錢還給左手,中間也缺乏監督,這一定會造成大量的腐敗,也會給財政造成負擔,得不償失。

  如果交給商人來做,朝廷只有一個職責,就是監督,利益劃分明確,出現貪污腐敗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許遵稍稍點頭,瞧了眼王安石,微微張嘴,但最終還是忍著沒說。

  他深刻地知道一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絕不干預職權範圍之外的事。

  王安石瞧張斐這般激動,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你是害怕這麼做,你將無利可圖。」

  張斐如實道:「王大學士說得是,我是打算憑借這房貸翻身,但撇開這一點不說,我也絕不贊成這麼幹,因為這一定會失敗的。」

  王安石皺了下眉頭,略帶一絲激動道:「你憑什麼這般篤定,店宅務也歸朝廷,如今一樣為朝廷盈利,也照顧了不少百姓。」

  「店宅務?」

  張斐一笑,道:「如果店宅務的買賣,交予商人來幹,晚輩敢保證,其中利潤將翻上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那是當然,租公房乃是朝廷為了平衡租價而設立的,若是交由商人來幹,租金恐怕翻上一番也不止。」

  許芷倩忍不住插嘴道:「王叔父,其實要真算起來,現在的租金也差不多翻了一番,只是朝廷所得沒有那麼多罷了。」

  王安石稍稍瞥了她一眼,「你這小丫頭懂什麼,許多事情,可非你們想像中的那般簡單。」

  人人皆知之事,他王安石如何不知。

  但這是一個系統性問題,不是一個單獨的問題,要改就要從根本上改過來。

  而他目前正在籌備中。

  另外,人家要拿不到好處,也不會拚命的幹,這到底是公家事,店宅務的人可沒有官員那般高俸祿。

  只要不太過分,朝廷對此是睜隻眼,閉隻眼,反正把朝廷的錢繳足就行,你們從中賺點也是可以的。

  許芷倩發現王安石臉色真有些不太好,也不敢再爭下去!

  張斐瞧在眼裡,心中很是疑惑,這房貸利益,再多也就那麼多,又不是什麼靈丹妙藥,能夠在一夕之間就改善朝廷的財政,他為何又要如此執著,難道是在考驗我?不對。

  他心裡突然咯噔一下,他與我爭得根本就不是利益,而是變法思想,哎喲,我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若是再爭下去,以他的性格,他定是不會罷休的,且堅持到底,證明自己才是對的,只怕這事要黃啊!

  念及至此,張斐索性心一橫:「王大學士,做人可要厚道,這計策是我所獻,要麼王大學士就別用,用了又想獨佔其中利益,此非君子所為啊。」

  此話一出,許家父女頓時詫異地看著張斐。

  這就赤裸裸呢?

  王安石眉頭一沉,怫然不悅道:「我非為自己謀利。」

  張斐哼道:「下面的官員為王大學士出謀獻策,難道是出於愛心?他們為得也是仕途,王大學士也一定會投桃報李,提拔他們。

  倘若王大學士一味的利用他們,卻又不提拔他們,試問他們還會向王大學士獻策嗎?我又不是官員,我只是一個普通百姓,我此番為得是生計,為得是活下去。」

  過分了呀!

  許芷倩見二人這火藥味越來越重,於是小聲道:「張三,你少說兩句,王叔父自有安排。」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

  張斐霸道地回絕了她。

  瘋了!

  這廝真的瘋了!

  許芷倩只覺自己夾在中間,是兩邊受氣,既是委屈,又是憤怒,我為你著想,你還嫌我多管閒事?真是豈有此理。

  只不過礙於她爹和王安石在,才強忍著沒有發作,哼了一聲,將臉偏了過去。

  唯獨許遵還照顧女兒的情緒,微笑地點點頭,讓她稍安勿躁。

  張斐的招數,他比較清楚,他不認為張斐已經急昏了頭。

  王安石皺眉直盯盯地看著張斐,過得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道:「我若舉薦你入朝為官?」

  許遵微感詫異。

  當著我的面,說這些好嘛。

  不過王安石倒是泰然自若,因為在他看來,是一舉兩得,張斐之才,他個人是非常欣賞,還真想將他舉薦給朝廷,並且將此事交於他管理。

  張斐斷然拒絕:「多謝王大學士的一番好意,但是此事我已經對別人有所承諾,我可幹不出背信棄義之事,將所有利益獨吞。」

  他倒不是不想當官,但是他目前對此沒有任何準備,也沒有任何經驗,貿然進去,也是很危險的事。

  要知道朝中很多人都對他心懷不滿,他首先得在這汴京站穩腳跟,腳踏實地,步步為營。

  王安石笑道:「也就是說,我若執意為之,那便是背信棄義?」

  張斐見他神色沒有方才那般凝重,心中是更有把握,道:「至少這不合道義。」

  王安石又道:「你方才說,已經向他人承諾,也就是說,你認為我一定會接納此策?」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問道:「你憑什麼這麼篤定?」

  張斐道:「因為我知道,王大學士心裡裝得是天下蒼生,而非一己私利,任何有益於國家之事,王大學士都會義不容辭。」

  許芷倩終於是鬆得一口氣,心道:這廝雖有時候說話能嚇走半條命,但這阿諛奉承的手段也確實厲害得緊啊!

  王安石笑了笑:「你也知道相比起個人名節,我更看重天下大義。」

  張斐道:「但即便朝廷能夠成功,二者所得相差也不會很大,王大學士為了這一丁點利益,而不顧個人名節,試問叫人如何信服?最關鍵的是,此策是出自我手,這對我極其不公平,王大學士若真這麼幹,又與強盜何異?」

  靜!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許芷倩嚇得已經是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只見王安石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張斐,而張斐也是毫不畏懼地看著王安石。

  這男人的世界,她真心有些看不太懂了。

  過得好半晌,王安石突然微笑地點點頭:「好吧!既然此策出自你手,那就依你所言。」

  看來是賭對了。張斐心中鬆的一口氣,又道:「王大學士,既然朝廷要為此立法,肯定要有些變動,我這裡還有一份關於屋稅改革的計劃呈於王大學士。」

  還有?王安石笑意一斂,只覺有些詫異。

  張斐向許芷倩使了個眼色。

  許芷倩帶著一絲委屈地瞪他一眼,好似說,方才你訓得可真是得心應手啊!

  張斐趕緊遞去兩道歉意的目光。

  許芷倩這才從身旁又拿出一份方案來,遞給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一看,頓時就入迷了,心道:弄了半天,這才是他所獻之策啊!這還未看完,他便有些惱火地向張斐道:「原來你小子還留了一手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12:00 AM 編輯

第0052章 蝴蝶效應

  原來那第一份方案,主要是闡明房貸所產生的利益,以及打破現有的高利風氣,開創低息先例。

  若是將這兩點分開來,對王安石都沒有什麼吸引力,但合在一起,引起他不小的興趣,低息還能夠創造收益。

  但是,朝廷該怎麼操作?

  怎麼立法?

  怎麼監管?

  王安石下意識認為,這當然是屬於自己的事,張斐肯定不懂這些。

  殊不知還有一個驚喜在等著他。

  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方案,不是一份普通的方案,而是一份屋稅改革方案。

  王安石為何惱火,就是因為在他看來,這才是重中之重,價值遠勝過第一份方案。

  而這第二份方案的核心思想,就是攤丁入屋。

  北宋的苛捐雜稅,可是出了名的多。

  汴京更是如此。

  到底那農村裡面,再多無非就是田桑稅和勞役,但是城市裡面就涉及到契稅、商稅、關稅、丁稅,屋稅,以及許多公共繳費等等。

  而這份方案就是要將很多稅收整合成一種稅---屋稅,其實也可以說成是契稅,因屋稅的基礎,就是契約。

  相比其唐朝那簡單粗暴的間架稅,北宋的屋稅,已經算是比較成熟的。

  首先,屋稅只向市民徵收,不向農民徵收。

  其次,根據房屋大小,根據不同的地段,徵收不同的稅額。

  最後,屋稅也不是很高,平均下來,非常合理。

  而張斐就是在這基礎上,將更多的稅收囊括到屋稅裡面,就汴京而言,人口流動很大,許多稅是跟人走的,就非常麻煩,有很多漏洞,導致偷稅漏稅的不計其數,但房屋是不動產的,往這上面收,誰跑得掉啊!

  王安石看得是如癡如醉,可話說回來,如今屋稅在北宋整個財政裡面,占比非常非常少的,他是志在天下,要說這個利益對他有多麼多麼大的吸引力,也真不見的。

  關鍵張斐提出的改革理念,與他的很多理念非常像似,並且還有許多是他未曾想到的,說是受益匪淺,毫不為過。

  這令他很振奮。

  不過,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張斐可也不是義務獻策。

  方才他說得可是非常明確,他有著自己的目的。

  根據他的改革,是要將許多稅種集中在屋稅或者說契稅上面,這麼一來,契約就變得是重中之重。

  這就是張斐的強項。

  如果能夠成功,那麼一紙契約,又何止萬貫。

  當然,立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今,張斐都還未拿出一份完整的房貸契約範本。

  原因不是他藏著掖著,而是還沒立好,畢竟時代不一樣,不能照搬全抄,要考慮很多方面,他對此也非常謹慎。

  這可是他成名一戰啊!

  ……

  「嗝……」

  站在許府門前,王安石打了個酒嗝,又拉著許遵的手,笑呵呵道:「多謝仲途美酒款待,安石真是不虛此行啊!」

  許遵呵呵道:「不知是酒好,還是人好?」

  「都好!都好!」

  王安石哈哈一笑,又道:「不過仲途啊,你將這種人才就放在家裡,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啊!」

  張斐此策,可真是令王安石對其刮目相看,喜愛得緊呀,太對其胃口了。

  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志同道合。

  許遵笑吟吟道:「怎麼?你看上了那小子。」

  王安石直爽道:「你若不用,那我打算待此事過後,便舉薦其為官。」

  光憑那第二份方案,王安石已經決定要啟用這小子。

  哪裡輪到的你啊。許遵心裡嘀咕了一句,又道:「這是好事,我如何會拒絕。」

  王安石道:「那就一言為定?」

  許遵笑著點點頭。

  ……

  「呼……」

  趁著許遵去送王安石之際,張斐不由得長鬆一口氣,忽然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許芷倩,道:「方才真是抱歉。」

  許芷倩憋了一晚上,本想發作,可讓張斐這一句話,硬生生地給憋了回去,只道:「你這般莽撞,遲早會闖出禍來的。」

  「這確實怪我啊!」

  張斐身子往後一靠,略顯疲態道:「我當初考慮的還是太過簡單,以至於方才險象環生,差一點點,就功敗垂成。」

  語氣中透著一絲懊悔。

  方才確實很險,要是繼續爭下去,激起王安石的好勝心,這事就徹底黃了。

  許芷倩好奇道:「我倒是覺得你之前說的很對,此事若交由朝廷做,只會適得其反,為何當時王叔父會那般生氣,反倒是之後你以利相逼,他卻答應了?」

  張斐嘆了口氣,道:「很簡單,因為他的許多主張,都是渴望為朝廷增加新的收入,他方才的想法,與他主張是如出一轍,那麼當我們否定他的想法時,在他看來,這是在否定他的政治理念,如果繼續爭下去,他一定會拿去做,證明他才是對的,可不管他成敗如何,我肯定是一敗塗地。」

  許芷倩凝眉沉吟半晌,突然瞟了眼張斐,心想:看來爹爹是對的,此人只是看著莽撞,但心思卻非常細膩,就連王叔父當時那微妙的心態,他都察覺到了。

  忽然,她柳眉一皺,「既然王叔父的想法與他的主張一樣,那豈不是說他的主張……」

  「這你就想多了。」張斐打斷了她的話,「主張和具體做法是兩回事,為朝廷開闢更多的收入,你怎麼能說是錯,只不過用在這事上面,可能是有些不妥。」

  「哈哈……」

  一陣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只見許遵撫鬚大笑地回到廳堂,他指了指張斐,「好小子,真是厲害呀,竟然能夠說服王介甫,若是讓司馬君實瞧見,非得拜你為師。」

  「我不信。」

  張斐化身魯豫,直搖頭,「當初我在審刑院打贏官司,那王大學士也未向我拜師。」

  許遵一愣,笑罵一句,「你這臭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又補充一句道:「雖未拜你為師,但若沒有那一齣,今兒王介甫恐怕也不會來此。」

  許芷倩突然向許遵問道:「爹爹,你說王叔父能徵求到官家的同意嗎?」

  不是說服王安石,就高枕無憂,最終還得皇帝點頭。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如果連這都無法成功,那麼他想要變法,恐怕是遙遙無期啊!」

  說著他別有深意地看著張斐,「老夫終於明白你為何要選擇王介甫。」

  時機啊!

  如果換成是司馬光他們,不是說他們權力比不上王安石,而是他們不會盡力去爭取。

  ……

  而那邊王安石回去之後,徹夜研究張斐的這一份改革方案,第二日,他又找來自己的得意門生呂惠卿,然後又將張斐的整個計劃書,拿給他看。

  「此策是誰想出來的?」

  呂惠卿看完之後,也不由得感到驚訝。

  王安石聽得老大不高興了,「怎麼?為師就想不出來嗎?」

  我拿給你看的,你卻說誰想出來的。

  侮辱人了不是。

  呂惠卿忙道:「學生並非此意,只不過這手筆看著就不像是恩師所寫,尤其是這其中還引用了大量的計算。」

  真是越說越尷尬,王安石擺擺手道:「這你先別管,你以為此策是否可行?」

  「可行!」

  呂惠卿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光憑這個利息,就能夠朝中大多數人沉默,另外,朝中許多中低層官員也都想買房,只是苦於這錢不夠,若有這麼低的利息,對於他們而言也是一件好事。不過……為何要由商人來做,恩公可以建議陛下,另設一個衙門,來專管此事,如此亦可為朝廷增加收入。」

  王安石器重他,不是沒有原因的,這腦子確實轉得快。

  他很快就想到如何將這利益轉化為權力。

  王安石道:「那是因為想到此策的人,堅持要求這麼做。」

  呂惠卿好奇道:「此人究竟是誰?」

  王安石道:「張三。」

  「阿雲一案的張三?」

  「正是。」

  王安石點點頭,又道:「他希望用此策,來助自己打破朝廷對他的約束。」

  「原來如此!」呂惠卿點點頭,突然又道:「恩師,雖然這項政策,影響不是很大,所增加的財政收入也不是很多,但是這作為一個開始,那可真是再適合不過了。」

  王安石笑著點點頭道:「你與我想的一樣啊!」

  說著,他又一手拍在桌上,「就從這屋稅開始。」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54 PM 編輯

第0053章 綿裡藏針

  王安石混跡官場多年,又親眼見證慶歷新政的尷尬,他豈不知變法會遇到多少阻礙,但也正因為如此,他也明白,若不下定決心,背水一戰,那又會跟慶歷新政一樣,大家白忙活一場,得不償失。

  可凡事也得循序漸進。

  歷史上,他也是在明年,也就是熙寧二年先拋出均輸法,然後才是青苗法,而不是說直接就扔重磅炸彈。

  當然,他的循序漸進,相隔也就幾個月而已,這在司馬光看來,那也是非常激進的。

  而如今,張斐送了一份禮物給他。

  他認為可以拿這個關於屋稅的小法案去探探路,看看朝廷的反應,那如果順利的話,就以此來開啟他的全國變法。

  這才是真正打動他的地方,因為這份法案跟他變法的理念非常吻合,但是涉及面又比較狹窄,就在汴京,他也可以親自坐鎮。

  可以說,他已經準備開啟了變法。

  在與呂惠卿談過之後,他便立刻拿著這份法案上呈宋神宗。

  這份法案已經是非常詳細,無須再修改什麼,關鍵其中涉及諸多計算,一般人也難以修改。

  而當宋神宗看到這份奏章時,很是詫異,因為他幾乎天天與王安石談論國政,但是王安石從未提到過房貸。

  一問才知,原來這是出自張斐。

  「這個珥筆之人真是不一般啊!」宋神宗是開心地笑道。

  王安石點點頭道:「確實不一般,臣也以為此子之才,若加以培養,可堪大用。」

  他其實就是想暗示,可讓張斐入朝為官。

  殊不知皇帝比他還早認識張斐。

  宋神宗笑著點點頭,又道:「此策利國利民,朕也非常認可,不過到底涉及到汴京城內諸多稅務,故此還得經朝議之後,方能決定。」

  ……

  神宗立刻召開朝政大會。

  大臣們一聽這利息,當即就傻眼了。

  年息七厘?

  不會搞錯了吧?

  不敢相信啊!

  宋神宗見大臣們都蒙了,心中暗暗得意,笑著問道:「諸卿怎麼看?」

  不少大臣神色怪異,因為他們中一些人也放貸,你搞個這麼低的利息,那不是惡意競爭嗎?

  司馬光率先開口道:「若是商人們願以如此低的利息放債,朝廷當然可以為此擔保。」

  這個利息真的讓人無法拒絕啊!

  七厘,還分十年。

  上哪去找啊!

  馬上司馬光又道:「可那些商人真的願意這麼做嗎?」

  王安石回答道:「商人自不會做虧本的買賣,雖然利息低,但有房屋抵押,只要朝廷能夠立法擔保此事,就是穩賺不賠,商人們當然願意。」

  「原來如此。」

  司馬光稍稍點頭,其中利害關係,他立刻就明白過來,不禁暗自叫絕,這主意妙啊!

  不少清廉正直的大臣也都紛紛點頭。

  如今買房困擾的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他們這些官員,這麼低的利息,對於他們這些官員而言,其實是很有幫助的,買不買另說,至少有個選擇。

  王安石又趁熱打鐵道:「關於民間舉債的危害,相信不用我多言了,若是此事能成,興許能夠帶一個好頭,抑制民間高息。」

  司馬光一聽,不禁側目看向王安石,這老小子是轉性了嗎?那可真是好事啊!

  他也提出過民間高利的危害性,只是他不認同王安石那種激進的做法,他的理念與這個法案,是不謀而合,柔和地去改變,朝廷不要親自下場,與民爭利,這他贊成。點點頭道:「言之有理啊!」

  宋神宗一看司馬光也點頭了,不禁暗喜,這事穩了。

  可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那王文善突然道:「商人願以低息放債,固然是好事,但是這其中好像說得不止這麼一條,還包含著屋稅的改革。」

  王安石立刻道:「汴京市民常常埋怨苛捐雜稅太多,同時又有官員借此巧立名目,盤剝市民,整合為屋稅,減少市民負擔的同時,還能確保不再有官員巧立名目,盤剝百姓。這不好嗎?」

  那得看對誰好!王文善偷偷瞄了眼司馬光,可後者卻是撫鬚不語。

  御史陳薦道:「如今我朝財政已經是入不敷出,此時減稅會否增添財政負擔。」

  王安石笑道:「各位並未仔細看,這兩條建議其實是有關聯,前一條是可以增多房屋交易,增多租賃,那麼算下來,朝廷所得比以前要多一些,而百姓也因此得益,可謂是一舉兩得。」

  但其實不算房貸帶來的利益,稅還是增多的,因為很多大富人家,就無法偷稅漏稅,比以前要收得更多。

  只是王安石沒有說透罷了。

  樞密使陳升之突然道:「此策甚妙啊!」

  司馬光瞧了眼陳升之,也站出來道:「臣也贊成。」

  樞密使可就是名副其實的宰相,大臣們一看這宰相和司馬光都點頭了,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

  宋神宗頓時喜出望外,頭回改革的他,還是有些緊張的,一看這麼順利,心裡能不開心,同時也是信心大漲,道:「那就這麼決定了。」

  說罷,他又看向王安石,「此事就辛苦卿了。」

  王安石立刻道:「蒙陛下信任,臣必將竭盡全力。」

  出得大殿,司馬光悄默默將王安石拉到一邊來,呵呵道:「介甫啊!你可算是想通了。」

  王安石錯愕道:「此話怎講?」

  司馬光笑瞇瞇道:「變法之事,當循序漸進,此法就非常得當,不但藏富於民,又能起到表率作用,且還不會引起激烈的反抗,不可謂不妙啊。」

  王安石聽著就老大不爽了,嘴上卻是笑道:「非我想通了,而是你司馬君實終於醒悟了,真是我朝之幸事啊!」

  司馬光充滿疑惑地看著他。

  什麼鬼?

  王安石道:「你看,這一道法令,便可做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

  司馬光擺擺手道:「此言差矣,就此策來看,是商人先得其利,然後,國再收稅,以及那屋稅的調整,都是在於藏富於民,合理分配,而非財富有所增加。」

  他的理念是『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

  財富就那麼多,訣竅在於怎麼分配,他推崇是藏富於民,讓商人去幹,朝廷負責監督,這非常符合他的治國理念。

  而王安石就認為這根本行不通,只有做大蛋糕,矛盾才會消除,不然的話,就解決不了問題。

  一個節流,一個開源,愣是談不到一塊去。

  也真是絕了。

  「非也!非也!」

  王安石道:「待朝廷下達這道政令,民間房屋交易定會增加,稅收便會增多,這不是財富增加又是什麼。」

  司馬光搖搖頭道:「不對,不對,雖然國家會因此增添一筆收入,但是財富並沒有增多,只是用在了這買房上。」

  王安石哼道:「原本沒有的稅入變得有了,你卻說這不是財富增加,真是強詞奪理,我懶得與你爭,我還要有事要忙。」

  說完就走了。

  「改天你再放貸買酒,酒稅也會增加,財富又增長呢?真是豈有此理。」

  司馬光哼的一聲,過得片刻,冷靜下來的他,忽然皺眉道:「不對!這主意不像似他的手筆。」

  ……

  王安石可不是落荒而逃,他跟司馬光爭,從未輸過,也未贏過,他這回是真的有事要做,沒心情跟司馬光爭論。

  回去之後,王安石就立刻派人去找張斐,告知他,朝廷已經答應了,讓他趕緊將契約範本送來,如今就缺這一張契約。

  整個改革的核心,就是那一紙契約。

  而張斐卻是在第一時間趕去馬甲,將此消息告知馬天豪。

  朝廷不給說法,馬天豪那邊也不敢做太多動作。

  「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這麼快就給搞定了。」

  聞此消息,馬天豪激動地直接站起身來。

  這著實令他震驚。

  可從來沒有一個珥筆之人可以將自己契約變成朝廷的法律條文。

  而且速度還這麼快。

  真是讓人不敢相信啊!

  虧得還有人說,張斐得罪了整個朝廷。

  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啊!

  張斐笑道:「朝廷那邊我是搞定了,你那邊怎麼樣?」

  馬天豪立刻道:「這你放心,我這邊也有收穫,我已經說服相國寺加入我們。」

  張斐愣了下,「相國寺?」

  馬天豪道:「你難道不知道相國寺才是咱汴京最大的債主嗎?」

  「是嗎?」

  「你若不信,可隨便找個人問問。」

  原來這寺廟有著很多免稅特權,導致不少大地主都將田地劃到相國寺,相國寺等於是躺著賺錢,但野心是無止盡,相國寺自己開拓業務,比如對外放債,並且因此兼併了不少土地。

  同時,相國寺也有房產投資,而且不少。

  馬天豪也是相當精明的商人,相國寺實力雄厚,有著大量的閒錢,且又不追求那種快錢,更在乎的是長遠發展,這個方案就非常適合相國寺,再加上他在相國寺也有關係,於是他第一個找得就是相國寺。

  相國寺表示如果朝廷真的答應了,他們願意嘗試一下。

  張斐問道:「員外,你說當相國寺的主持難,還是當官難。」

  「當然是去相國寺當主持難啊!」馬天豪毫不猶豫地說道。

  張斐摸了一下自己那濃密的頭髮,心道:算了,等年老色衰再去吧!先帥個幾十年,突然向馬天豪道:「對了!我還有一個小小要求。」

  馬天豪問道:「什麼要求?」

  張斐道:「我聽聞你們這一行,若遇糾紛,或者立契,幾乎都是跟范家書鋪合作。」

  馬天豪稍稍一愣,點了下頭。

  張斐問道:「員外與那范家關係很不錯嗎?」

  馬天豪道:「就是生意上的來往,並無太多交情。你應該知道,他們八大茶食人是各有分工的。」

  張斐道:「我的要求,就是現在從開始,你們馬上另擇他家合作,不能再跟范家書鋪任何來往。」

  馬天豪問道:「這是為何?」

  張斐道:「因為張飛就是死在那姓范的手裡。」

  「……」

  馬天豪錯愕地望著張斐。

  「張翼德。」

  「張…張翼德?」

  馬天豪還未反應過來。

  正巧馬小義入得屋來,聽得張翼德之名,登時精神一振,忙問道:「三哥,你說得可是三國時期的張翼德?」

  張斐點點頭。

  馬天豪這才恍然大悟,又問道:「難道張翼德是你祖上?」

  「不是。」

  「那是為何?」

  「名字諧音。」

  「……」

  馬小義若有所思道:「可是殺死張翼德可還有張達,那是不是也不能與姓張的來往?」

  哇!這麼霸道的理由,你還要給我糾結邏輯?張斐問道:「小馬也看三國?」

  「俺倒是沒有看過。」馬小義搖搖頭,卻又非常興奮道:「但是俺聽過許多三國的故事,俺可是最喜歡關二哥,三哥,你呢?」

  「小喬。」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51 PM 編輯

第0054章 明修棧道

  馬天豪是非常爽快的答應了張斐。

  這對於他而言,只不過是小事。

  八大茶食人,不與其中一個合作,還有七個可以選擇。

  只不過他當時比較好奇,為什麼張斐要提出這麼個要求。

  而張斐給出的解釋,他其實也是懂的,就是讓他閉嘴別問。

  ……

  「談得怎麼樣?」

  剛回到許府,許芷倩便迎上前來問道。

  張斐笑道:「馬天豪說已經與相國寺談妥了。」

  「這馬天豪真是厲害,竟然還能夠拉相國寺入伙。」可隨後許芷倩便又馬上問道:「范家那邊了?」

  其實她要更關心此事,對於張斐丟掉訴訟權,她一直都耿耿於懷,那麼多官員還聯合八大茶食人,圍剿張斐一個人,且還是因為張斐幫李四討回公道,這令她深感不恥,她也最痛恨這類事。

  張斐道:「馬天豪已經答應了,今日起,就會與范家斷絕來往。」

  許芷倩稍稍點頭:「但這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才能夠見分曉。」

  張斐笑道:「用不了多久。」

  許芷倩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因為房貸一旦出現,必定會刺激房屋交易,而這裡面將會產生大量的糾紛,這本是范家賺大錢的時候,如果生意反而變得冷清,這將會極大的刺激范家,我們便可趁虛而入。」

  許芷倩道:「但是馬天豪到底只是一家,所能影響的也很有限。」

  張斐笑道:「待房貸落地,馬天豪將會壟斷這門行當,影響力也將會極大增加,他在這時候斷絕與范家的來往,試問誰還敢找范家。」

  許芷倩點點頭,一雙鳳目閃爍著憧憬的光芒,「你說待你再去開封府擊鼓鳴冤時,那些人會是怎樣一副嘴臉。」

  「定是如喪考妣。」

  張斐哈哈一笑,又道:「不過現在,我們還得趕緊將契約範本弄好。」

  許芷倩如夢初醒一般,道:「對了,方才王叔父又派人來問,你的契約範本什麼時候送去?」

  張斐鬱悶道:「上吊也得喘口氣,昨天才回得信,他今天又來問。」

  許芷倩一翻白眼道:「誰能想到你的契約會寫得那麼細緻。」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房產契約,更詳細得我都能夠寫得出。張斐笑道:「哪裡,哪裡,我只是說,動筆的是你。」

  他又不是古文專業,筆力是極度欠缺,用當代的手法,去寫後世那種極為細緻、規範的契約,其實是非常難的。

  好在許芷倩也算是律法界的專業人士,許多用語那都是信手拈來,這大大地減輕了張斐的負擔。

  否則的話,至少也得弄上一個月。

  就王安石那急性子,非得上門砸人。

  在二人齊心協力,終於擬定出一份完善的契約。

  馬上就給王安石送去。

  王安石本就是一個急性子,辦事也是雷厲風行,關鍵這個計劃對於他而言,只是試探性的,這大招都還在後面,他不願意在這個案子上花費太多時間。

  這也是司馬光經常吐槽他的地方,司馬光為人就非常謹慎,辦事嚴謹,喜歡慢工出細活。

  當然,王安石也經常嫌他瞻前顧後,怕這怕那,幹不成大事。

  「這…這是契約?」

  王安石看著那一沓厚厚的文案,不禁斜目看向張斐和許芷倩。

  張斐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又瞧了瞧張斐,「其實……你也可以找人代寫,我那日只是隨便說說,既然沒有天賦,那也不用勉強。」

  他真是看都不想看。

  雖然他的詞,被李清照懟的是外焦裡也焦,但是他的文章,那絕對是在整個歷史上都數得上號的,他可不是憑借變法躋身於唐宋八大家的。

  一份契約,你給我寫了幾十頁紙。

  這都不能說是灌水,擺明就是文筆不行,表達能力極其有限,故才寫得這般冗長。

  一旁的許芷倩臉都紅透了,極其尷尬地說道:「王叔父,這也是晚輩寫的。」

  「倩兒,這…這是你寫得?」王安石不敢相信。

  雖然許芷倩的文章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但也不至於寫成這樣。

  張斐忙解釋道:「她也是按照我的說法寫的。」

  「罷了!罷了!」

  王安石也懶得跟這兩個小輩較勁,「我先看看,到時我再幫你們改改吧。」

  半個時辰後。

  王安石放下最後一頁紙,神色稍顯怪異,尷尬地瞧了眼張斐,「你這契約寫得還真是細緻,許多問題,我都沒有想過,雖覺繁瑣,可回頭一想,又覺不可缺少,有那麼一些道理,不錯!不錯!」

  許芷倩對此深表認同。

  她在寫得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張斐一本正經道:「因為這一份契約是要具有通用性和廣泛性,每個人只需簽名,以及填寫幾個數額即可,故此必須考慮非常周全,以免將來發生糾紛。」

  「通用性?廣泛性?」王安石思索一會兒,道:「官府的許多公文、契約也都可以這般做。」

  北宋在經濟方面是國、私並行,兩條腿走路。

  也涉及到許多買賣。

  王安石認為這麼擬契,不但可以避免糾紛,而且還是約束下面的人。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道:「那你可否幫著再寫幾份。」

  「沒問題。」

  張斐欣喜不已道:「這份契約,只要五百貫錢,不知王大學士要寫幾份?」

  王安石懵了半晌,「多少錢?」

  「五百貫。」

  「多少?」

  「呃……應該是五百貫吧。」王安石那殺人的眼神,搞得張斐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王安石蹭的一下,站起身來,「你說你寫這份契約,就要收五百貫錢?」

  張斐往後小退一步,半身藏在許芷倩身後,怯怯道:「是……是的。」

  王安石激動道:「你憑什麼?」

  他的文章多麼優美,多麼具有深意,可名留青史,但放到現在,也賣不到這個數啊!

  那些商人是傻子吧。

  還是你這個刁民太狡猾了。

  張斐訕訕答道:「通用,實用,完美。」

  王安石道:「那也用不著這麼多錢啊!」

  「……」

  張斐嘴角抽搐了一下。

  許芷倩笑道:「王叔父莫不是忘記了,他幫李四打個官司,就賺得五百貫錢。」

  「是是是。」

  張斐連連點頭,道:「許娘子說得是,這其實都還是折後價,實在是我現在處境不好。」

  「行了!」

  王安石呵呵道:「這就不勞煩你了,我自己寫就是了。」

  不是吧!這公家的錢,你省個什麼勁,會不會當官,難怪你買不起房,活該你。張斐面露鬱悶之色,「其實……其實王大學士若真的看得起晚輩,晚輩還可以再……再少一點。」

  王安石連連擺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少一點?

  億點點還差不多。

  這個價錢,王安石完全無法接受。

  我王安石什麼天賦,雖然沒寫過啥契約,但是照著抄,難道都抄不會嗎?

  你小子還真不把錢當錢。

  要真以這個價錢找了張斐,呵呵,肯定會被人告他們私相授受。

  趕緊讓這小子滾。

  這小子真是吃人不吐骨頭。

  ……

  王府。

  「你可確定?」

  王文善沉眉看著陳瑜。

  陳瑜點點頭道:「如今就連相國寺都知道此事,這一切都是張三那小子弄出來的。」

  「好小子!」

  王文善重重拍了下桌子,咬著牙道:「這都沒有整死他,還讓他從咱們身上刮了塊肉走,真是豈有此理。」

  雖然他司農寺只是涉及到一小部分財政,關鍵在於司農寺掌管倉庫和苑囿,這其中就涉及到不少侵佔用地,汴京寸土寸金,但司農寺可以申請土地建造倉庫,而這些用地的一部分又被用來建房,或租或賣,全都是免稅的,利潤可是不少,這一整合,事情可就不好弄了。

  王文善能不心疼嗎?

  能不憤怒嗎?

  陳瑜面露愁容道:「看來那小子已經與王介甫搭上了。」

  王文善哼道:「我就不信王介甫會為了保一個珥筆之民,而不顧同僚之誼,因小失大,你先找人去馬家談談,或許馬家還不知道那張三得罪了多少人,讓馬天豪好生掂量掂量。」

  陳瑜點點頭,但他不覺得這會有用。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47 PM 編輯

第0055章 明槍易躲

  同僚之誼?

  只能說王文善不了解王安石,亦或者以他的境界根本就看不懂王安石。

  王安石是志在江山社稷,根本就不在乎這些。

  當然,這也是王安石最終變法失敗的原因之一。

  這朝堂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底王安石他情商低,還是只能裝不懂?

  大丈夫之苦,不足以外人道。

  在得到張斐的契約範本後,王安石並沒有急於頒佈政令,而是跑去找宋神宗。

  「陛下,臣最近一直在忙於屋稅一事,發現之前的雜稅,竟涉及到十幾個衙門,以至於人浮於事,甚至出現幾個衙門向一戶人家徵收幾道稅,可見這冗官之禍,危害的不僅僅於財政,更危及天下安定!」

  宋神宗眉頭一皺,「不知卿有何良策?」

  王安石道:「既然雜稅合一,臣以為這人事也應該合一,故臣建議設立一個新衙門,專門處理市內一切稅務。」

  張斐的計劃,只是闡述將稅種合一,但是部門方面,張斐可是沒有怎麼提,關鍵他也不怎麼懂,這北宋的行政架構真的是一塌糊塗,複雜到不是那種歷史專業的,根本就弄不明白。

  比如說許遵。

  他在登州出任知州的時候,他的官職其實是大理寺詳斷官,知州簡單來說,就是暫時管理的意思,是一門差使。

  如今他回到大理寺,但他的正式官職又變成登州刺史,刺史就是個虛銜,但職權又是判大理寺事,也是一個暫時管理的意思。

  反正你是什麼官,就絕不會幹這官該幹的事。

  沒有哪個朝代比北宋更加糟糕。

  只能說經歷過五代十國的趙家,對此是畏之如虎啊!

  但如今這已經嚴重影響到國家的運轉。

  是時候做出改變。

  呂惠卿可是這方面的行家,既然稅種合一,人事也應該合一,人事合一,就將形成權力。

  要變法,必須得有權力。

  只不過他是分兩步走,先雜稅合一,看看大臣們的反應,通過之後,然後再借此為由,提出人事合一。

  這稅都合了,人不合的話,這沒道理啊!

  雄心壯志的宋神宗自不會拘泥於此,立刻答應了下來。

  二人雖是君臣,但也是師徒,更是知己,早已心心相惜,有關人浮於事的弊端,他們也討論過很多回。

  人浮於事也是宋朝制度上一個重大的問題。

  如果統一在一個部門下,那麼責任就劃分明確,效率將會得到顯著的提高。

  之後變法,肯定也要走這一步,否則的話,這政令不通達,還變個球啊!

  王安石也是拿這事來操作一下,練練手。

  得到宋神宗的同意後,王安石又投桃報李,將這個新衙門交由呂惠卿,給他一點功績,為將來打基礎。

  也可借此告訴其他人,跟著我混,我也不會虧待你們的。

  ……

  馬家。

  「哎幼……劉典事,這我可真是冤枉呀,你說我一個小小商人,豈知那朝中之事,我之所以答應那小子,也只不過是想賺錢,不為其它。」

  馬天豪是悔不當初,誠惶誠恐地向坐在身旁的中年人言道。

  這中年人乃是司農寺典事,劉師屏,職責就是管理常平倉。

  常平倉與典當行的關係也是非常密切,有許多生意上的來往,就好比店宅務與牙行的關係。

  劉師屏道:「你知與不知,這沒有關係,關鍵是你今後最好不要再與張三來往。」

  馬天豪立刻道:「就算劉典事不說,我也不會再跟他來往的。」

  劉師屏見他回答的這麼乾脆,不禁愣了愣,「那你這房貸買賣?」

  馬天豪立刻道:「劉典事有所不知,我就是買他一張契約,又沒有僱傭他,也與他沒有合作。」

  劉師屏道:「買一張契約?」

  馬天豪點點頭,「他說這張契約能夠得到朝廷的保證,那麼只要朝廷下令,我就與他沒有關係。」

  劉師屏又問道:「不知這契約多少錢?」

  「五百貫!」

  「五百貫?」

  劉師屏震驚道:「員外,你是喝了他的迷魂湯嗎?」

  馬天豪道:「劉典事,你想想看,若能得到朝廷做後盾,區區五百貫又算得了什麼。」

  劉師屏頭疼啊!

  又賺五百貫?

  這讓他們的圍剿,顯得有多麼的可笑。

  但也沒有辦法,兩邊都已經合作結束,他還能怎麼要求。

  劉師屏只能是無功而返。

  可他前腳剛走,後屋就行出一人來,不是張斐是誰。

  他今日剛剛將契約範本送給馬天豪,不巧正遇上這劉師屏。

  馬天豪打量了下張斐,笑道:「與你合作可真是凶險萬分,這都還沒有聲張,對方就已經找上門來,你一個珥筆之人竟得罪這麼多官員,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張斐笑道:「員外請放心,這事很快就會解決的,今後咱們還有很多機會合作。」

  馬天豪問道:「與范家有關?」

  張斐呵呵笑了笑,道:「現在就別管這些,打好眼前這場仗才是最重要的,很快朝廷將會正式頒佈政令,員外這邊也得趕緊一點,早點盈利,就能夠吸引到更多商人加入。」

  馬天豪笑道:「這你放心,我已經在與白礬樓洽談入伙一事。」

  「白礬樓?」

  張斐好奇道:「那不是酒樓嗎?」

  馬天豪笑道:「那你可真是小看白礬樓了,咱汴京兩大撲買行,一個在相國寺,一個在白礬樓,根據咱們擬定的契約,到時若是還不上房貸,就得將房子拿去撲買,我借此事與白礬樓合作,順道遊說他們入伙,那樊員外也頗感興趣啊!」

  好厲害的商人。張斐笑道:「與員外合作,可真是令人輕鬆愉快。」

  馬天豪呵呵道:「與你合作,可真是讓人提心吊膽啊!」

  「哈哈……」

  話雖如此,但是馬天豪一點也不慌,人家的契約都能夠成法律條文,王文善等人的威脅,就如同笑話。

  有能耐你倒是去威脅張斐啊!

  你來威脅我,不恰恰證明你拿張斐無可奈何嗎?

  更應該加強與張斐的關係。

  ……

  王府。

  「馬天豪那隻老狐狸,分明是在敷衍老夫,他是幹什麼的,豈不知老夫與張三的恩怨,行啊,今後可別落在我手裡。」

  王文善是怒拍桌子,破口大罵。

  陳瑜規勸道:「恩師無須動怒,他們皆不過市井之民,所行之事,並非都是光明正大,遲早會讓我們逮著的。」

  王文善激動道:「你是不知道,今日朝廷又放出風來,說那王介甫要成立一個新衙門,專管市內稅務。」

  「成立一個新衙門?」

  陳瑜哎喲一聲,「這王介甫果真是沒有安好心啊!」

  雜稅合一,是法令,人事合一,那是權力。

  這可是有質的區別啊!

  官場有句話說得好,不懼法,只懼權!

  這麼一來的話,他們真的要切肉了啊!

  王安石一旦控制城內稅務,誰還能逃得了。

  「這定是張三出得主意,他這擺明就是報復我們啊。」

  王文善真是越想越氣,原本他還想再找個機會,狠狠地報復張斐一把,但沒有想到,卻被張斐先反咬一口,而且是真的很疼,一旦這政策落地,他必然會少一大筆收入,眼中突然閃過一抹陰冷的光芒,「不行,老夫非得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恩師,萬萬不可。那張三雖不足為慮,但是他身後可是許仲途,此人可不是好惹的。」

  陳瑜一看王文善這神色,就知道他打算幹麼。

  目前王安石罩著張斐,他們就是靠權力,也奈何不了張斐,那就只能用別的手段。

  這在北宋其實也是很常見的,對付刁民,揍他一頓最為直接啊!

  「難道老夫就是好惹的嗎?」王文善怒哼一聲。

  陳瑜皺眉不語,顯然是不贊成這麼幹。

  王文善瞧他一眼,又道:「不過你放心,我也不是要傷其性命,只是要教訓一下他,讓他明白,汴京這地可不是他能夠待的地方,只要咱們小心一點,不留下證據,他就拿咱們無可奈何。」

  陳瑜心知那張三已經成為王文善的心魔,畢竟這王文善是出身官宦世家,自小養尊處優,如今又是地位崇高,可從未被升斗小民羞辱過,若不狠狠懲治張斐,他是難洩心痛之恨,甚至都覺得羞於見人。

  陳瑜凝眉思索一陣子後,道:「其實這麼做倒也不是不行。」

  王文善問道:「你有何想法?」

  陳瑜道:「如果王介甫真的成立一個新衙門,定會引起朝中許多大臣的不滿,但由於王介甫深得官家信任,這事恐難以改變,我們便可藉機令他們遷怒於張三。

  如果張三此時遇襲,朝中許多大臣也定會拍手稱快,但王介甫可能不會視之不理,他若管的話,那咱們便可將矛盾都集中在張三身上,然後借群臣之力與王介甫抗衡,如此我們或許能夠獲得取勝之機。」

  王文善眼中一亮,「此計甚妙。」

  上回他們就是這麼幹的,關於約束爭訟一事,王安石、司馬光都反對,但也沒有辦法。

  而關於屋稅改革,司馬光、陳升之都支持王安石,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在這事上面難以扭轉過來,但如果將張斐拉進來,這性質就變了。

  這其實也是官場慣用的手段。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40 PM 編輯

第0056章 終究還是來了

  王安石辦事,向來雷厲風行,在得到宋神宗批准之後,立刻宣佈成立市稅司,任命呂惠卿為市稅使,專管城內一切稅務。

  今後市民只需要去市稅司交稅。

  但這可是汴京,住在這裡的全都是權貴。

  這一舉動,立刻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非議。

  大罵王安石太不講武德,最初就只是說針對放貸利息,刺激房屋交易,你又摻一個雜稅合一,那也就罷了,不曾想這後面還夾帶著私貨。

  真是無恥至極。

  一些心懷不軌的大臣們是有意無意的將王安石的這種做法跟皇權扯上關係。

  因為目前這種制度,根本目的就是維護皇權,把權力切得稀碎,那麼誰也無法與皇帝抗衡。

  反之,權力集中,就會對皇權構成威脅。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反對王安石,恰恰相反,朝中有不少大臣選擇支持王安石,其中一部分也是真的認為,這確實得改一改,這一道政令經過十幾個部門,那結果就是沒有結果,這絕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如樞密使陳升之,開封府呂公著都是公開支持王安石。

  另一部分人,則是沒有太多原則,只是看到王安石如今深得皇帝信任,是皇帝眼前的大紅人,他們為求上位,故選擇支持王安石。

  但關鍵還是宋神宗,宋神宗是真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給予王安石極大的支持,完全就不理會那些流言蜚語。

  至於老冤家司馬光,這回也是一改常態,不但沒有反對,反而還給予王安石極大的支持,只是礙於面子,他沒有公開支持,但他私下勸說那些反對的官員,講解其中的利害關係,表示這個政策是非常合理的。

  就事論事,這恰恰是司馬光的執政理念,他的理念是節流,其中一項,就是裁減部門,削減支出,精簡官吏。

  反對的大臣們見大老們都支持王安石,反對聲是越來越小,王文善之流趁虛而入,將此事推到張斐身上。

  狠狠為張斐吸了一波仇恨。

  不過,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張斐,如今都沒有功夫去理會這些流言蜚語。

  市稅司剛剛批下來,都還沒有開門,王安石就命呂惠卿先以市稅司的名義下達第一道政令,就是將張斐的契約,以政令的形式頒佈,同時又授予馬家公文,這可以說是給予馬家壟斷的地位。

  然而,馬天豪已經習慣朝廷的磨磨蹭蹭,就沒有這回想到會這麼快,與他預計中的要早一個月,搞得是手忙腳亂,上面這麼給力,可見非常看重此事,他哪裡敢耽擱。

  清晨時分。

  吱呀一聲。

  這房門剛剛打開,一陣刺骨寒風就將張斐給吹了回去,渾身直哆嗦。

  「該死的。」

  張斐鬱悶道:「這真是忙昏頭了,忘記置備冬衣,這不得冷死去,不怕,不怕,我是年輕人,我他媽扛得住。」

  他做了個幾個擴胸運動,一咬牙,打開門來,正好見到李四跑了過來,關鍵這廝還披著一件斗篷,不禁問道:「李四,你上哪弄得斗篷?」

  李四來到張斐身前,「是許娘子給俺的,她還幫三哥你準備了一件,說這是她兄長留下的。」

  便是將一件厚厚的斗篷遞上。

  張斐驚喜道:「這婆娘還挺細緻的,知道我沒有買冬衣。」

  他倒也不講客氣,趕緊將斗篷披上,又吩咐李四道:「待會你就去置備一些過冬衣物來,這種事都得勞煩人家許娘子操心,也真是夠丟人的。」

  「哎,俺記住了。」

  二人急忙忙趕去橋市馬家。

  因為今日便是馬家當鋪掛招之日,從今日,房貸正式落地。

  馬家當鋪,只見一個寫有『房貸』二字的招子在店門前緩緩升起,整個汴京,獨此一家。

  「員外,恭喜!恭喜!」

  剛剛到來的張斐朝著馬天豪拱手道喜。

  「你先別忙著道喜,是喜是憂,還得今日見分曉啊!」

  馬天豪擺擺手,雖然他認同這門生意,但還得事實來證明,會不會有人來貸款買房,又將手引向旁邊兩人,「來來來,我與你引薦一番。」

  他先是指向左邊那位大腹便便,面色紅潤的中年男人,「這位是白礬樓的樊員外。」

  張斐拱手道:「晚輩見過樊員外。」

  樊顒拱手回得一禮,笑道:「張三郎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馬天豪又引向他身邊那位高瘦、留著山羊鬍的中年人,正準備開口,張斐先向那人道:「陳員外,我的宅子找的怎麼樣呢?」

  此人不是別人,正式京城最大的房牙,陳懋遷。

  房貸跟他們房牙那真是息息相關啊!

  陳懋遷忙道:「之前找了好幾間,但是我看著不滿意,於是讓他們再找找,不過三郎放心,用不了多久了。」

  其實本來是找好了,但結果又出這事,陳懋遷覺得更該慎重一點,於是讓他侄兒找更好一點的。

  馬天豪詫異道:「你們認識?」

  張斐笑道:「我之前拜託陳員外幫我找一間宅院,我也不能老是住在許府啊!關於這利息一事,還是陳員外點醒了我。」

  陳懋遷忙道:「豈敢,豈敢,老拙不過就是回答了三郎幾個微不足道的問題,這還是三郎才智驚人,手段了得,老拙深感佩服。」

  那日張斐雖然表明態度,但是他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不曾想這才過了幾日,還真給弄成了。

  樊顒笑呵呵道:「我做買賣二十餘年,可卻從未說服朝廷專門為我這買賣而頒佈新法令,這真是我大宋建國以來,頭一回啊。」

  張斐笑道:「員外謙虛了,行業有別而已,我不是買賣人,我只是一個珥筆之民,所行之事,自有不同。我聽聞員外接管白礬樓之後,是大刀闊斧,如今的白礬樓已經不是酒樓那麼簡單,日進斗金,令吾等望塵莫及啊。」

  「哪裡!哪裡!」

  樊顒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但的確是這樊顒使得這白礬樓從一家酒樓變成一座綜合體,這絕對是非凡的智慧。

  張斐可不敢小覷他們,看著都面善,但其實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

  樊顒又問道:「張三郎,如果說…我是說如果,我也拜託你幫我跟朝廷簽訂一道契約,你會怎樣幫我擬?」

  張斐想了想,突然笑道:「下回去樊樓吃飯,不能收我的錢。」

  「絕對不收。」樊顒趕緊言道。

  張斐道:「我會建議朝廷節省財政開支,尤其是對皇城的擴建。」

  樊顒愣了下,道:「這與我的買賣有何關係?」

  張斐道:「比如說,將來款待外國使臣,就可在白礬樓舉行,就不用專門建個院子,也不用專門派人伺候,畢竟一年也就用幾回而已,這樣可以節省不少錢。」

  樊顒喉嚨裡面發出一聲悶響,「真……真的能成嗎?」

  張斐笑道:「當然不能,員外是說如果,又不是來真的。」

  「那倒是的,那倒是的。」

  樊顒訕訕點頭,又尷尬地瞧了眼陳懋遷、馬天豪。

陳懋遷可顧不得笑話樊顒,他尋思著改日得找張斐好好聊聊。

  殊不知樊顒也是這麼想的。

  馬天豪卻衝著張斐一個勁的使眼色,今日的主題,可不是談這些。

  賺你一點錢真是不容易。張斐心領神會,咳的一聲,問道:「聽聞二位對於這買賣也頗感興趣。」

  樊顒與陳懋遷相視一眼。

  陳懋遷道:「興趣確實有,只不過數額之大,時日之長,令人心有疑慮。」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這是應該的。」

  「哎!」

  馬天豪道:「你小子不是挺能說的嗎?趕緊幫我說服他們兩個。」

  張斐道:「我可不認為二位員外的眼光會比馬員外你差。」

  樊、陳二人又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馬天豪則是給張斐遞去兩道讚許的目光。

  就算他們不直接投資,也會合作的,如今可沒有什麼開發商,房源得靠房牙,拍賣得靠白礬樓,只要這筆生意紅火,他們兩家絕對有得賺。

  不然的話,他們豈會來這麼早。

  張斐又問道:「相國寺沒有來人嗎?」

  馬天豪笑道:「昨日就已經來過了,他一個大和尚也不好跟咱們這麼多買賣人站在一起。」

  畢竟是和尚,還是顧忌一些,不能太肆無忌憚,比如夜生活,他們一般也都是選擇外賣,而不是上門。

  漸漸地,前來道賀的人是越來越多,涉及到各行各業,幾乎整個汴京的大富商都來了。

  這利息,這年限,以及朝廷的政令,無不是在創造記錄。

  大家都想來看看,這是怎麼操作的。

  雖然買賣還沒有做成一筆,但是這流量那是大大滴。

  如果能夠成功,那麼馬家的地位必然更上一層樓。

  然而,張斐的風頭明顯要強過馬天豪,其實他們這些大富商都知道張斐得罪了不少人,但是大家也都明白,朝中有更多人是支持張斐的。

  而且從這事來看,張斐顯然是得勢一方啊!

  「今後小店若要擬定什麼契約,可就拜託張三郎了。」

  「哪裡!哪裡!員外照顧我的生意,我開心來不及啊!」

  「不過三郎住在許府,多有不便啊!」

  「許事寺鐵面無私,可是受不了我們臭商人。」

  「馬上我就會搬出許府,歡迎各位前來做客。」

  「好說!好說!」

  「三郎,這麼低的利息,能賺錢嗎?」

  「員外買一套便知。」

  「哎幼!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這可是房子,哪能說買就買,不過問問倒是可以的。」

  ……

  「張三,你過來一下。」

  馬天豪突然走了過來,將張斐拉到一邊,低聲道:「這第一位客人已經上門了,你猜是誰?」

  張斐錯愕道:「我認識嗎?」

  馬天豪想了想,似也不知道張斐到底認不認識,直接道:「是王夫人。」

  「哪個王夫人?」張斐錯愕道。

  馬天豪道:「就是王大學士的夫人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36 PM 編輯

第0057章 買到即是賺到

  王夫人?

  這真是不在張斐的意料之中。

  因為依王安石的個性,他就不可能第一時間讓自己的夫人跑來買房,他甚至就不可能借錢買房。

  這些表面上的東西,不管是王安石,還是司馬光,都不在乎,而且王安石還要更勝一籌,他是連儀表都不太注重。

  馬天豪可是不敢怠慢,甚至都不敢親自招待,硬是拉著張斐去見王夫人。

  也不是說馬天豪怕跟官員打交道,他教頭出身,經常跟官員打交道,只不過這個級別的,他還沒有打過交道。

  一直以來,朝廷那邊,也都是張斐在跑。

  來到後堂,見到了那位王夫人。

  相比起邋裡邋遢的王安石,王夫人一看就是出身書香門第,儀態莊重,面容和善,風韻猶存。

  這王夫人名叫吳瓊,與王安石是表兄妹,家裡也是三代進士,她自己也是才華橫溢,文章是寫得非常好,深得不少名士的誇讚。

  與王安石稱得上文壇中的神凋俠侶。

  「你就是張三?」

  「是。」

  「果真是如傳言一般年輕。」

  王夫人笑著點點頭。

  給人的感覺,平易近人,和藹可親。

  「多謝夫人誇獎。」張斐拱手一禮,又投桃報李道:「晚輩早就聽聞王大學士能有今日成就,全憑家有賢內助,今日得見夫人,真是三生有幸。」

  一旁充當僕人的馬天豪,不禁心想:真不愧是珥筆之人,果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點也不怕生。

  王夫人倒不覺開心,反而蹙了下眉頭,這馬屁拍得有些過了,以我表哥的本事,能有今日成就,那是理所當然之事,與我何干,問道:「你這是從哪聽來的?」

  張斐立刻道:「我親眼所見,又何須聽聞。」

  王夫人詫異道:「親眼所見?」

  「對啊!」

  張斐道:「從王夫人今日來此,便可斷定,夫人絕對是王大學士的賢內助。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站著一個賢惠的女人,這指的便是夫人。」

  「你這說得可真是越來越沒邊了。」王夫人不喜反嗔,她覺得張斐話太多了,且有諷刺她的嫌疑。

  張斐一本正經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們珥筆之民比和尚還要不打誑語,因為我們說謊,可得面臨牢獄之災。」

  馬天豪已經在冒汗了。

  夫人都已經有些生氣,你還擱這馬屁硬拍,又不會察言觀色嗎?

  說好的高情商呢?

  王夫人見他還較真,是哭笑不得,「是嗎?願聞其詳。」

  張斐侃侃而道:「王大學士一心為國為民,不用想也知道,這家中瑣事,皆是由夫人操勞。然,家中瑣事多半與柴米油鹽相關。

  而夫人卻是今日典當行的第一位客人,足見夫人的理財眼光,要勝過大多數人,這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有王夫人在,王大學士再無後顧之憂,可全力輔助聖君,治理國家,此乃天下之幸事啊。」

  馬天豪聽得是心服口服,從柴米油鹽扯到天下蒼生,這簡直就是史詩級的馬屁啊!

  王夫人也終於露出笑容,笑吟吟道:「我算是聽明白了,你這是在招攬買賣,不過你這張嘴還真是能說啊。」

  張斐忙道:「買房可是大事,這買賣不好招攬,我不過是就事論事,對於王夫人而言,買到即是賺到。」

  王夫人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答道:「不瞞夫人,其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用借貸的方式買房,最佳人選,就是每月有著固定收入,且有不少餘錢的人。

  以王大學士的俸祿,支付利息,那是綽綽有餘,這錢若只是放在家裡,永遠就只有那麼多,但如果用來買房的話,那可不一樣,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太宗時期,誰能想到汴京房價能夠漲上幾倍之多。

  原因也很簡單,人是在增多,可地卻永遠只有那麼多,我敢肯定,汴京房價還會繼續上漲,抵消利息,亦有得賺。

  朝中不少開國元老,其後世子孫,縱無大用,亦可光憑祖上傳下來的屋業,過得無憂無慮。

  同時又不少官員總盼著存錢買房,結果就是越存越買不起,最終還是選擇回家鄉住。

  夫人若買下一間宅院,當下可以自己住,待王大學士功成名就,與夫人歸隱田園,頤養天年時,還可傳後世子孫,造福子孫

  不過,敢拿出這一筆錢來,以及敢承擔這麼多利息,也是需要魄力的,故此張三非常欽佩王夫人的眼光和魄力。」

  馬天豪也是醉了,這馬屁可真是連綿不斷啊!

  王夫人終於點了點頭,笑道:「如此說來,我還真是來對了。」

  張斐點點頭道:「夫人絕對不虛此行,因為今日乃是開張之日,第一位客人將會享受到每年四厘的低息。」

  王夫人驚喜道:「是嗎?」

  最近這些天,王安石一直在忙著此事,作為枕邊的人的王夫人,如何不知,一般情況,她倒是很少關注,但是這房價,倒是引起她的興趣,畢竟她是出身書香門第,是有一定的理財眼光,對此是非常熟悉。

  但她不是為自己而來,而是希望為兒子買一套,張斐那話說到心坎上了,她也怕以後就買不起了。

  因為有很多如王安石一樣的正直官員,臨老之際,還是咬著牙借錢給兒孫買了一套房,如今有這麼一個機會,她當然想來問問。

  張斐看向馬天豪。

  還沉浸在馬屁教科書的馬天豪,猛然醒悟過來,急忙忙道:「回夫人的話,是這樣的,若是夫人真有意願,這利息還能夠再降。」

  「哎!」

  張斐立刻道:「員外怎麼說話的,夫人乃女中豪傑,又豈會貪圖這點小利,你這是侮辱夫人,你知道嗎?趕緊道歉。」

  馬天豪怒了。

  你拍了你的。

  我拍的我的。

  憑什麼只准你拍,就不准我拍。

  過分吶!

  王夫人道:「張三說得對,是多少就是多少,咱們買賣歸買賣。」

  馬天豪突然醒悟過來,是冷汗直冒,趕緊點頭道歉,都恨不得扇自己嘴巴。

  王安石是一個非常清廉的官員,你賄賂他老婆,這要讓王安石知道,那真夠你吃一壺了。

  張斐雖然也是臨時說出一個優惠方案,其實沒有這回是,但也是合情合理,最新行業,第一個客戶,給予優惠,很對呀,而且也只是降低三厘,沒有說免息。

  不過馬天豪也覺得冤枉。

  同樣的馬屁,落在我嘴裡,就變味了呀!

  張斐見王夫人又面露猶豫之色,於是道:「夫人,買房是大事,須得慎重,夫人可以先繳納十貫錢,作為訂金,保住這個名額,若是不成,我們會退還給夫人。」

  這小子真是善解人意。王夫人笑著點點頭道:「就依你之言吧!」

  這邊畢竟只是負責貸款,可沒有房源,王夫人繳納訂金之後,便離開了。

  馬天豪狠狠擦了一把冷汗,又向張斐道:「小子,你若做買賣,那可能真沒我們什麼事了。」

  張斐笑道:「經驗之談,算不得什麼。」

  馬天豪問道:「你以前幹過此事?」

  張斐笑而不語。

  得虧是他,若是他老媽在,王夫人當場就得付錢,畢竟他老媽一天走七八個盤,那都跟玩似的,買又不買,就愛看,什麼招數沒有見過,什麼話術不會啊!

  馬天豪低聲向一旁的管家道:「學著一點,待會不管誰上門,就這麼說,知道嗎?」

  「是,小人記住了。」

  ……

  「對了!員外,今兒怎麼不見小馬?」

  「今日來此皆是貴客,我可不敢讓那臭小子在場,他去跟他那些狐朋狗友狩獵去了。」

  「其實小馬也沒有這麼糟糕。」

  「我雖不如你了解王夫人,但是我兒子,我還是比你了解。」

  「喂!這話可別亂說,會出事的。」

  ……

  張斐與馬天豪一邊聊著,一邊來到前面的店舖。

  還未進門,就聽得裡面是人聲鼎沸。

  馬天豪面色一喜,趕緊入得門,一幕看去,頓時是呆若木雞,只聽他喃喃自語道:「沈大夫?王將軍?王都尉?李團練?岑舍人?顧御史?劉騎尉?曹郎中?嘶……」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24 PM 編輯

第0058章 真香……

  是我來錯地了嗎?

  這滿屋子的官員,令馬天豪是呆若木雞。

  方才王夫人到來,都已經令他感到非常驚喜。

  不曾想這驚喜還在後面。

  而隨他一塊進來的張斐,卻是淡定從容。

  因為他已經預計到這種情況。

  這種貸款真是非常非常適合北宋的中低層官員。

  他們俸祿穩定,且不低,關鍵這北宋是刑不上大夫,對於文官給予極大的寬容,即便下野,俸祿還是有的,只是沒有在職那麼多而已。

  而且官員們都是知識分子,比一般人要更有眼光,汴京房價,他們都看好一定會漲。

  存十年,都不一定買得起啊。

  現在有這麼好一個機會,肯定要來看一看。

  若是將來外派,還可以將房子租出去,就汴京目前的租金,抵消大部分利息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然而,他們兩個的到來,完全被無視。

  要知道他們兩個一個是主人,另一個則是房貸的發明者。

  然並卵。

  那年邁的陳懋遷反倒成為全場最亮的仔。

  要知道這裡只是負責貸款,可不賣房的,而根據北宋律法,買房必須要找房牙,否則,視為違法。

  以陳懋遷為首的房牙,自然深受歡迎,絕對是喧賓奪主。

  除此之外,還有著劈哩啪啦的算盤聲音,他們擠在狹隘的房間內,一邊在詢問房價,一邊在計算利息,看看買自己心儀的房子,繳納多少首付款更為合適。

  可見他們都有不少存款,而且也早就看中了房子,只是買不起而已。

  至於馬天豪和張斐,他們的活已經幹完了。

  這些都是官員,政令又是朝廷頒佈的,他們能不清楚嗎?

  ……

  「老四,待你忙完之後,咱們談談入伙的事。」

  樊顒拖著他那胖胖的身子,卑微地擠過人群,來到馬天豪身前,微微喘氣道。

  馬天豪瞧了樊顒一眼,似乎還未反應過來。

  樊顒有些慌,「莫不是後悔了?」

  馬天豪一怔,回過神來,苦笑道:「我倒是想後悔,只不過我自己拿不出這麼多錢借啊!」

  這麼多人,要真都來貸款的話,他哪裡拿得出這麼多錢。

  一套房子,最低上千貫,動輒上萬貫。

  拿命造啊!

  以前馬天豪是人如其名,豪爽的很,財大氣粗,如今……

  想著想著,他心裡有些慌,得多拉些人進來才是。

  樊顒瞧他神色有異,心裡頓時也明白過來,淡定地呵呵笑道:「那咱們待會好好談談。」

  其實他方才也很緊張,就目前情況來看,很多人有意向貸款,而相國寺已經摻了一腳進來,可能還會加大力度。

  然而,在撲買方面,樊樓與相國寺又有競爭關係,如果他不入伙,可想而知,今後的房屋拍賣,都會放在相國寺進行。

  買房之人皆是貴人,這貴人都跑去相國寺撲賣,影響是可想而知的。

  這是樊顒無法接受的。

  他好不容易將白礬樓打造成一個超級綜合體,自不願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馬天豪點點頭,真不知是喜是憂啊!

  張斐突然笑道:「二位員外,擬契這種事,可以來找我。」

  馬天豪沒好氣道:「請不起。」

  張斐道:「員外說這些可就見外了,多拉個人入伙,也能幫你分擔一些我的酬勞,算下來沒多少。」

  馬天豪一怔,對呀!但凡合夥可都得支付這筆錢。

  那就沒多少了。

  還沒有弄明白情況樊顒道:「不是已經請了你嗎?」

  張斐笑瞇瞇道:「那只是一紙契約的錢,這個是要另算的。」

  樊顒不禁看向馬天豪。

  馬天豪苦笑道:「他賺錢可比我們厲害多了。」

  張斐沒好氣道:「我賺得可都是辛苦錢啊!你們知道這些天我有多麼努力嗎?承受多麼大的壓力嗎?日以繼夜,還天天被王大學士罵。

  另外,這麼多人合作做一筆貸款買賣,這其中涉及方方面面,多麼複雜,契約要是寫不明白,那將來可就有得吵了。」

  樊顒是連連點頭:「三郎說得不錯,這事必須得請三郎,也只有三郎最清楚。」

  馬天豪趕緊一手攔住樊顒,向張斐問道:「先說多少錢?」

  你丫是在防盜吧!我有這麼可怕嗎?張斐想了想,道:「算了!算了!看在友情的份上,再加上這只涉及到私人,不涉及到朝廷,就三百貫吧。」

  樊顒目光無神,呆呆望著張斐,「多……多少?」

  「三百貫。」

  張斐道:「這已經是很便宜了,那份契約的價格可是五百貫。」

  樊顒倒抽一口冷氣,不禁看向馬天豪,土豪,咱交個朋友吧!

  馬天豪面無表情地看著樊顒,「還請不請?」

  樊顒吞嚥一口,又瞧了眼張斐,這人看上去人畜無害,想不到這麼狠,也真下得去手啊!嘴上卻道:「三百貫而已,值!」

  這買賣剛冒出來,誰也不太懂,但是將會涉及到龐大的利益,他也不敢請別人,再者說,這錢人人有份,他也攤不了多少。

  「還是樊員外通情達理!」

  張斐拱拱手,又鄙視了一眼馬天豪。

  而作為全場明星的陳懋遷,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那邊應付著好幾個官員,而這邊則是猛地向馬天豪使眼色,就差沒有大聲喊出來,哥們,我要入伙!我要入伙!

  如果讓別的房牙與馬天豪達成合作,那可想而知,他行首的地位不保啊!

  過得好一會兒,陳懋遷可算是找到一個空檔,立刻飛奔過來,一手拉住馬天豪的衣袖,可是口乾舌燥的他卻是說不出話來。

  豪哥!

  一切,一切盡在不言中啊!

  馬天豪拍拍他的手臂,「待會咱們一塊談談。」

  陳懋遷是直點頭。

  理解萬歲啊!

  張斐又道:「陳員外,樊員外,入伙一事可以先放到一邊,你們應該也會跟典當行進行合作吧。」

  樊顒多精明,一聽就有問題,正準備阻止陳懋遷,卻未來得及,陳懋遷點點頭道:「那是自然,若是合作,許多事也都方便一些。」

  張斐又笑瞇瞇道:「那定要立契,這可以找我啊!」

  陳懋遷點頭道:「行啊!」

  樊顒咳的一聲:「陳兄,你不先問問價格嗎?」

  陳懋遷道:「立契能要多少錢?」

  樊顒道:「咱們的入伙契約價值三百貫。」

  「什麼?」

  陳懋遷大驚失色。

  張斐忙道:「不不不,這種雙方合作,價錢又便宜一半多,就只需一百貫,兩人分擔就只要五十貫。」

  陳懋遷咬著牙道:「一張契約就五十貫?」

  你們房牙也真好意思說這話?要點臉不?張斐心口不一地笑道:「員外呀!你不能這麼想,這番合作,可是大項目,要是出現糾紛,可能一千貫都解決不了問題,而我的契約,那是完美的,朝廷都給予這麼高的認可,不虧啊!」

  牙人是非常狠的。

  一般只有他們坑別人,很少有人能夠坑他們。

  這錢是小事,面子是大。

  小小珥筆,也敢在我牙人面前賣弄坑錢之術?

  真是豈有此理。

  陳懋遷當即點頭道:「那就拜託了。」

  對方是實力坑錢,他也沒有辦法。

  「好說好說!到時你們談妥後,咱們再談談。」張斐笑著點點頭,突然道:「陳員外,你現在面臨的壓力可不小啊!」

  陳懋遷一愣,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憑空多出這麼人買房,按理來說,這房價是一定會上漲的。」

  陳懋遷聽得眉頭一皺:「多半是會上漲。」

  張斐道:「所以你必須穩定住房價,即便要漲,也決不能漲太多,最好是別漲。」

  陳懋遷問道:「為何?」

  「你看看來這裡買房都是一些什麼人。」張斐頭朝人群中一揚,「如果此時房價大漲,你道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認為這是一個騙局,他們可是能夠改變朝廷政策的。」

  坑坑屁民也就罷了,去坑老爺?

  你活膩了吧!

  陳懋遷頓覺亞歷山大,今日報的價,明日就漲,那還能不能混下去?

  可逆市場法則而行,也是行不通的呀!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23 PM 編輯

第0059章 家事天下事

  張斐提醒陳懋遷,只不過是擔心會引來朝廷的介入,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還真不是怕炒高房價,影響江山社稷,就北宋的情況,真的將房價炒高,也礙不著百姓。

  因為百姓根本就買不起。

  那些嚷嚷著六個口袋的,還請且買且珍惜。

  ……

  毫無意外,今日是一筆買賣也沒有做成。

  零收入。

  還搭上一些茶水錢。

  原因很簡單,因為這裡是借錢的地方,不是買房的地方。

  但是沒有關係,這肉眼可見的流量,以及這些客戶的特殊身份,足以打動樊顒等人入伙。

  傍晚時分。

  「哐」熱鬧一日的馬家典當鋪終於安靜了下來。

  「四哥!」

  馬天豪剛剛送走完最後一批貴客,忽聽人喊,不禁抬頭看去,只見一個中等身材,生得一張鞋拔子臉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過來。

  他不禁皺了下眉頭。

  那中年男人來到馬天豪身前,連連拱手道:「四哥,恭喜,恭喜。」

  馬天豪忙抱拳道:「多謝!多謝!」

  那中年男人又道:「真是抱歉,四哥貴人多忘事,興許忘了送帖子於我,我這幾天又忙得要命,未能注意,還是從我店中夥計嘴中得知了此事,來得晚了,還望四哥多多見諒。」

  「哪裡話,這是我的疏忽。」

  馬天豪側過身去,「員外裡面請。」

  「多謝。」

  這中年男人正是八大茶食人之一范理。

  來到廳堂,待下人備上茶點後,馬天豪便使退下人,又向范理道:「范兄,正好我也有件事要與你談談。」

  范理咯噔一下,不妙啊!

  他們范家一直在幫馬家處理契約和糾紛問題,兩家關係一直不錯,但是這回馬家搞這麼大的動靜,卻沒有給他發帖子,范理等了一天,見帖子始終未來,終於按奈不住,於是親自趕了過來。

  本來馬家就是一個大客戶,如今這麼一弄,可想而知,這裡面蘊含著多少利益,這個大客戶丟不起啊!

  「不知四哥有何事指教?」

  「指教倒是不敢當。」

  馬天豪咳的一聲,「事情是這樣的,今後我們之間的合作可能會減少一些。」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范理立刻道:「可是因為那張三,如今他的情況,四哥應該非常清楚,官府不會買他的賬。」

  「不是,不是,與他無關。」

  馬天豪連連搖搖頭,心想:說得我好像請得起他似的。

  他只敢請張斐擬定一些重大契約,瑣碎的契約,他可不敢請張斐,這真是花冤枉錢。

  范理又問道:「那是為何?」

  馬天豪道:「主要是因為我最近與白礬樓合作,可能會一道交給李行首那邊處理,你知道的,白礬樓一直找他們老李家。」

  范理彷彿墜入冰窖一般,但他仍舊保持一個茶食人該有人的風度,擠出一絲笑容來,表示理解,隨後便告辭了。

  看著失魂落魄的范理,馬天豪心裡也挺不是滋味的,嘆道:「你也別怪我,誰讓張翼德是死於你們姓范的人之手。」

  ……

  張斐也差不多是在傍晚時分走的,雖然他沒有招待那些官員,但是他擔心馬家那邊解釋不清楚,出現誤會,故此一直盯著的。

  待他回到許府時,許遵已經放衙回家,正與許芷倩閒聊。

  「看來那邊生意不錯呀!」

  「恩公也聽說了嗎?」張斐問道。

  許遵呵呵笑道:「還用聽說嗎?今兒皇城少了一半人。」

  張斐笑道:「恩公說笑了,不過確實有不少官員去那邊詢問。」

  許遵道:「平時看不出,不曾想這麼多人想要買房。」

  張斐問道:「不知恩公可有想法?」

  「你讓老夫買房?」許遵愣了下,好似從未想過這事。

  張斐點點頭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以恩公的俸祿,買下這間宅子,並不會造成很大的負擔,而汴京的房價一定會漲的,若此時不買,等到大郎想要買房時,恐怕是真買不起了。」

  他口中的大郎,指的就是許芷倩的兄長。

  許遵嘆了口氣,連連擺手:「老夫買不起啊!」

  張斐詫異道:「以恩公俸祿,不應該買不起啊!」

  許遵苦笑道:「花得也多啊!」

  「啊?」

  張斐驚訝地看著許遵,就你的一日三餐,就的你這兩件布衣,你能花多少錢啊!存了這麼久,全款買應該都不在話下啊!

  許遵嘆氣不語。

  許芷倩道:「我爹時常自己出錢救濟百姓,我…我也花了不少,家裡哪有什麼餘錢。」

  說到後面,她兩頰生暈,聲若蚊吟。

  他們父女也沒啥花錢的愛好,吃得、穿得都比較普通,這錢都拿去救濟像李四這樣的人了,當初許遵不也是自己拿錢接濟張斐的嘛。

  如今提到許大郎,父女兩都覺得萬般羞愧。

  真心沒給大郎留啥錢啊!

  張斐也反應過來,對此,他自己是深有體會,這兩父女確實都樂善好施,又見許芷倩羞愧不語,心念一動,「不打緊!許娘子很快就能夠將錢攢起來。」

  許芷倩錯愕道:「我哪來得錢?」

  張斐道:「上筆擬契的錢還沒分,如今我又洽談幾百貫的擬契買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你至少能夠分個三四百貫。」

  他剛剛談下那麼多單,這個槍手可是不能放過。

  「這麼多嗎?」許遵震驚道。

  張斐訕訕道:「還好,不算多。」

  許芷倩倒是沒有在意,她都已經習慣了,心想:是呀,我得想努力將這錢給哥哥補上。

  ……

  那邊王夫人回到家裡,心裡很是忐忑,她太清楚她表哥的性格,於是晚上她是親自下廚,弄了三道精緻佳餚。

  然而,對於王安石而言,再美味的佳餚,也不及這書香。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還是如往常一般,一邊看書,一邊吃飯。

  王夫人略有失落,但也習慣了,小聲言道。

  「表哥,今兒我去了一趟馬家典當鋪。」

  「嗯。」

  「我問了問,那房貸利息倒也合理,每個月不需要還多少。」

  「嗯。好。」

  「你可還記得我之前看中了一間小宅子。」

  「記得!記得!」

  「我覺得咱們今後回家養老,孩子可能還得留在京城,若有間宅子,他們也不會居無定所,我們兩老也能夠安心享清福。」

  「對對對。」

  「我尋思著,咱們要不買下那宅子,我算過了,咱們現在存的錢也是夠付那什麼首款。」

  「嗯嗯嗯。」

  噹!

  王夫人突然將手中快子往碗上一扣,噹的一聲響。

  王安石猛地抬起頭來,嘴裡還含著一口飯,一臉錯愕地看著夫人,囫圇吞下口中的飯,小心翼翼問道:「表妹,什麼事?」

  他與王夫人本就是表兄妹,故此幾十年來,一直以表兄妹稱呼彼此。

  王夫人整理了下衣裙,面無表情道:「沒什麼,只是我突然想起忘記放鹽了。」

  王安石低頭瞧了眼桌上那三個幾乎是空空如也的盤子,也不知道吃了啥,笑呵呵道:「我吃著好像挺有滋味的呀!不錯!不錯!」

  王夫人瞧著王安石那呆呆的樣子就覺得很樂,但硬是憋著笑意,白了夫君一眼,嗔怪道:「你哪是吃著有味,是看著有味吧!」

  王安石尷尬一笑,又見夫人面色不善,趕緊左手放下書,右手放下快子,道:「表妹方才好像提到宅子的事。」

  說著,他猛地一怔,「難道表妹也想借錢買房?」

  王夫人點了下頭,心虛道:「若不借錢,咱也買不起啊!」

  王安石擺擺手道:「買什麼房,咱又不是很富裕,再說這住著挺好的。」

  王夫人卻道:「你就想著你自己,也不為家裡考慮考慮,你住著是好,但是雱兒他們呢?總不能一直讓他們租房住吧。我覺得那張三就說得挺好,這汴京的房價一直在漲,買一間怎麼也不會虧的,大不了到時賣了,以前咱買不起,現在能夠買得起,為什麼不買?咱們這般省吃儉用,為得不還是孩子嗎?」

  王安石錯愕道:「咱們哪有省吃儉用。」

  王夫人指著桌上那幾個空盤子,「翰林大學士成天就吃這清茶淡飯?」

  其實今晚的菜是比較精緻的,但她知道,王安石肯定沒有注意。

  王安石無奈道:「這不叫省吃儉用,這叫不浪費,咱們兩個人又能吃多少?天天山珍海味,也是會膩的。」

  王夫人道:「山珍海味我倒是不稀罕,但我真的想買間宅子,現在可以自個住,將來還可以留給雱兒他們。」

  王安石見夫人著了迷,嘴裡滴咕道:「豈有此理,張三這臭小子,竟然糊弄我到表妹頭上來了。」

  王夫人聽著就不爽了,「人家張三那叫聰明,那叫懂得持家,哪像你,就會看書,家裡大小事務,什麼都不管。」

  王安石見夫人真的發飆了,心裡也犯楚,咳的一聲:「這樣,我再去問問張三,看是不是真的值得買,表妹以為如何?」

  能讓拗相公如此低聲下氣,唯有王夫人。

  王夫人瞥了眼夫君,也覺得自己方才好像有些過分,點頭道:「問清楚也好,但你可不准恐嚇人家張三,人家可也是一番好意,又沒逼著咱買。」

  王安石就納悶了,「表妹,你與張三才見過一面,咋就這麼護著他?」

  王夫人道:「你不也護著他嘛。」

  「我那是……行行行,明兒我就去問問。」

  話雖如此,但這火可就憋在了肚子裡面,第二日大清早,王安石就派人將張斐給叫到還沒有掛牌的市稅司。

  「你小子真夠可以的,竟敢糊弄我夫人借錢買房?」王安石來回踱步,指著張斐的鼻子說道。

  他真的很討厭這些物化的東西,更何況借錢買房,這是他無法接受的呀。

  張斐只覺莫大委屈,忙道:「王大學士明鑒,我沒有糊弄,是王夫人自己找上門的。」

  王安石道:「那你也應該阻止她呀!」

  「王夫人智慧超群,持家有道,巾幗不讓鬚眉,孰是孰非,她清楚的很,我怎麼阻止得了。」張斐解釋道。

  王安石道:「以你的口才,你會阻止不了,我看你定是心懷鬼胎。」

  這…這就心懷鬼胎呢?這帽子扣的張斐也不爽了,「就事論事,若論口才,王大學士可是更勝一籌,王大學士又能說服王夫人嗎?」

  這一句話懟得王安石臉都青了,暴脾氣又上來了,一揮手道:「我不管,這事因你而起,你必須得讓我夫人打消這個念頭。」

  張斐道:「晚咯!」

  王安石問道:「什麼晚咯?」

  張斐道:「王大學士若是現在有空的,可與我去一地,到那裡之後,王大學士自會明白。」

  半個時辰後。

  王安石與張斐坐著那破舊的馬車,悄悄來到汴京房牙陳家牙鋪。

  「我敢保證,王夫人要麼在這裡,要麼就在來這裡的路上。」張斐身子往後一仰,一手拉開窗簾。

  王安石偏頭看去,只見陳家牙鋪裡面擠滿了人,而且全都是老熟人。

  張斐又道:「試問王夫人看到這種情況,我說什麼,她還會聽嗎?」

  王安石重重一拍大腿,「嗨呀!我王安石活了幾十年,可是連一文錢都沒有欠過,如今要我欠……」

  他慌得一批。

  原來這就是變法失敗的原因。張斐恍然大悟,道:「王大學士,我有句話不是當不當說?」

  王安石怒噴道:「你有屁就放。」

  哇…讀書人?張斐戰戰兢兢道:「我想說的是,如今國家財政是入不敷出,可以說是年年欠債,如果王大學士缺乏欠債的經驗,又如何能夠治理好國家財政。」

  王安石鼓著眼就噴道:「原來你小子知道欠債不是好事,那你還跟我夫人說,借錢買房不會虧的。」

  該死的,我多這句嘴作甚,這老頭可是歷史上有名辯手啊!張斐瑟瑟發抖,委屈巴巴道:「我只是想證明我的口才是真不如王大學士。」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3 11:22 PM 編輯

第0060章 還變勞什子法

  張斐沒有跟著王安石一塊回去,而是就地下車,不,應該說被王安石直接轟了下去,不過無所謂啦,他本來也是要來陳家的。

  而且,他也不會再坐王安石的馬車。

  有味!

  這個政策能否成功,主要是看陳家,因為買房得到這裡買,這裡達成初步合作之後,才能夠去馬家借錢。

  他可不敢走大門,太難擠了,他從後門繞道去到陳家。

  「諸位員外都在啊!」

  「……」

  「咦?諸位員外怎麼這般表情?」

  入得後堂,但見樊顒、馬天豪、陳懋遷等一干大富商全都坐在裡面,個個卻是一副司馬表情。

  這令張斐感到詫異,「我看外面生意挺不錯的呀!」

  陳懋遷嘆道:「三郎,這房價我真的是有心無力啊!」

  張斐問道:「為何?」

  陳懋遷道:「我手中積存的五百套房屋,從昨兒下午到如今,就全部賣掉了。」

  要平衡房價,得有房子在手,沒房子,難道光憑嘴嗎?

  「什麼?才五百套?」張斐驚訝道。

  陳懋遷神色激動道:「五百套還不夠多嗎?這五百套加在一起,差不多三百萬貫,萬貫呀!我現在手中連一間房屋都沒了,你叫我如何穩住房價。」

  「你這還是小事。」

  馬天豪神情激動地向張斐道:「這還只是陳兄手中的五百套,還有許多人是自己找得房屋,方才咱們算了一下,可能會達到八百套,如果他們都去借錢的話,我們至少得拿出一百五十萬貫來,相國寺、白礬樓可沒有答應拿這麼多錢出來,我現在根本就拿不出這麼多錢。」

  房貸的出現,就如同開閘一般,積蓄多年水一下子湧了出來,有多恐怖,可想而知。

  「喂喂喂!」

  張斐被他們辟頭蓋臉的一頓吆喝,很是不爽,「我當初就說過,這一筆買賣穩賺,你們自己準備不足,反倒怨起我來了。」

  馬天豪道:「可你也沒有說,會…會有這麼多人來買房,一天幾百套,這誰受到了啊!」

  張斐道:「怪我咯?」

  「二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樊顒趕緊出來打個圓場,道:「這錢的事,還是可以解決的,生意這麼好,還怕籌不到錢麼。關鍵還是這房價問題啊。」

  陳懋遷道:「如今我手中沒有房子,但是其它房牙手中可是有的,可想而知,那些賣房的人一定想漲價,方才就有人後悔了,希望能夠漲一點,不過被我給說服了,可是其它房牙要漲,我也控制不住啊。

  而且這麼一來的話,那些要賣房子的人,肯定去找別的房牙,我的地位也保不住呀,房價上漲,那些沒有買上房的官員不又得怪我,弄得我反倒是外不是人。」

  如今可不是開發商的時代,是中介的時代,房價漲不漲,房主話語權極大,他要壓著不漲,那房主肯定找其他房牙。

  很快他就會丟了行首的位子。

  這錢賺得可真是一點也不開心。

  行首?五百套?呵呵!我市裡那些炒房的大媽團也不止這麼一點啊!張斐面對這一群弱雞,只覺頭疼,擺擺手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這房價是肯定不能炒上去的,這會壞大事的。

  「漲!」

  張斐突然道:「讓他們去漲。」

  陳懋遷彷彿就盼著張斐這一句話,立刻道:「你確定?出了事,你擔責任。」

  張斐道:「我就賺個幾百貫,憑什麼我擔責任,你要給我個幾萬貫,我來擔就我來擔。」

  馬天豪哼道:「要是真出了事,你脫得了干係嗎?」

  樊顒又道:「三郎,你有何主意,說來聽聽。」

  張斐道:「這房價上漲,那是因為馬員外的房貸,沒有房貸,他們拿命買,那麼如果馬員外只接受陳家的單子,這房子賣給鬼去吧。」

  此話一出,陳懋遷眼中一亮,道:「妙哉!妙哉!這主意真是妙啊!我怎就沒有想到。」

  樊顒目光閃動了幾下,道:「但我們先可以不聲張,讓其他房牙先將房價給漲上來,這房價一漲,先買之人,定會覺得自己沒有買錯,也會感激咱們,而沒有買到的人,自會更加著急。

  時機成熟,馬員外再放出消息,那些房牙手中囤積的房子,就賣不出去了,只能轉交給陳兄,陳兄到時漲一點點賣,也不會落得怨言。」

  張斐瞥了眼樊顒,心道:真不愧是汴京第一大奸商,果真是有些手段啊。

  馬天豪不開心,「憑什麼好人你們做,惡名我來背,我與很多房牙的關係都不錯。」

  陳懋遷道:「我們這是為大家著想。」

  馬天豪哼了一聲,但也沒有做聲。

  張斐眼眸一轉,道:「契約方面,我可以幫你們擬定。」

  馬天豪擺擺手道:「先不擬。」

  陳懋遷立刻道:「為何不擬?你若嫌三郎貴,我們可以另找他人。」

  張斐一挑眉角:「什麼意思?用完我,就把給我甩了,這可能會甩出問題的哦。」

  陳懋遷瞅張斐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咬咬牙道:「這錢我出。」

  他今天賺了太多了,也就不在乎這點。

  「這還差不多。」張斐還是不滿地看了眼陳懋遷,老小子,注意你的態度,咱珥筆與你們牙人已經攻守易型啦。

  馬天豪道:「如今這筆買賣,有很多人入伙,我得先問問,不過你放心,暫時我會只認你們陳家的契約。」

  陳懋遷皺了皺眉頭,道:「那你可得趕緊一點。」

  張斐全都看在眼裡,心道:這群奸商,談到錢,可真是原形畢露啊!

  馬天豪為什麼不簽,很簡單,他不簽的話,就是他拿捏房牙,我今天可以認你陳家,我明天也以認張家,簽了的話,就會被陳家拿捏。他突然發現,這放貸玩得好,真的是可以名利雙收啊!

  陳懋遷也清楚這一點,但他也沒有辦法,因為朝廷只是跟馬家簽了協議,馬家是壟斷的,他們又不壟斷。

  張斐突然問道:「對了!王夫人可曾來過?」

  陳懋遷點點頭。

  「買了?」

  「原本王夫人還在猶豫中,可不曾想,她看中那宅子的主人也在這裡,故此王夫人怕被人買走,就下了訂金,而且,而且她娘家那邊也訂了一套。」

  「這……」

  張斐有些冒汗,心想:王老頭會不會把我宰了。

  在陳家待了一會兒,張斐便與馬天豪一同回到馬家典當鋪,下一波高潮又將回到馬家,那可就是來真格的,故此馬家一定要做好準備。

  怎麼簽訂契約,怎麼算賬,怎麼還錢等等……

  這就需要張斐幫忙了。

  一直忙到傍晚時分,二人才稍作歇息。

  「對了,范家那邊有什麼情況嗎?」張斐突然問道。

  馬天豪道:「昨日范理來過這裡一趟,他似乎已經預感到什麼,不過他可能沒有想到,今日就已經有了效果。」

  張斐哦了一聲:「這麼快嗎?」

  馬天豪點點頭道:「方才不是說過麼,不少人房主見行情好,想要反悔,抬高價格出售,故而出現許多糾紛,但是他們都沒有去范家。」

  張斐笑道:「員外的影響力不小啊!」

  馬天豪搖搖頭道:「也非我一人所為,我與白礬樓談妥之後,又與陳懋遷提及了此事,這消息傳出去之後,大家自然不會再上范家,畢竟我們都不與范家來往,到時糾紛處理起來非常麻煩。」

  張斐笑著點了點頭。

  馬天豪突然問道:「你弄這麼大的動靜,就是為了范家?」

  張斐瞧他一眼,「員外覺得不值嗎?」

  事已至此,他也不打算瞞了,因為瞞也瞞不住。

  馬天豪道:「我只覺得以你的能力,那爭訟權有無也不打緊。」

  張斐雲淡風輕地笑道:「這可是我的謀生之道,如果我沒有爭訟權,當契約出現糾紛時,我就會非常被動。另外,我堅信一點,當別人欺負你第一次的時候,你若不反抗,他就一定欺負你第二次。故此這對我很重要。」

  馬天豪微微一笑,目光中透著些許讚賞,「好小子!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

  那邊王安石回到市稅司,冷靜下來的他,突然意識到事情好像有一點點不對勁。

  表妹怎麼好似著了魔。

  這不應該呀!

  「吉甫不在嗎?」

  王安石突然抬頭向身旁的官員問道。

  那官員答道:「呂校勘今日沒來。」

  「沒來?」

  王安石眉頭一皺,「豈有此理,我好不容易幫他尋來一個機會,他竟這般不珍惜。」

  他最恨這種玩世不恭的人,畢竟他就是一個工作狂。

  給這種人打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那官員又道:「下官現在就去找呂校勘。」

  「不用!」

  王安石道:「我倒要看看他什麼時候來。」

  當然,他也不是乾等著,畢竟市稅司剛剛設立,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王安石閒不住,就幫著忙活起來。

  直到下午時分,呂惠卿才姍姍來遲,進門就看到王安石那陰沉的臉,趕忙解釋道:「恩師勿怪,學生並非偷懶,只不過學生在外忙不過來,故才來晚了。」

  王安石道:「你在忙什麼?」

  呂惠卿趕緊將一份公文呈上,「恩師請看,這是今日陳家那邊的交易記錄,如果全部達成的話,光契稅我們就有二十萬貫。」

  「多…多少?」

  「二十萬貫。」

  「嘶---」

  王安石吸得一口冷氣,道:「他們到底賣了多少間房?」

  呂惠卿道:「目前還能夠完全確定,今日只是訂下,等到他們從馬家借出錢來,才能夠確定,但初步估計,應該達到八百套。」

  「一天八百套?」

  王安石目瞪口呆,一天二十萬貫的稅,這還變勞什子法,賣房就行了呀!

  要知道市稅司剛剛接受的店宅務,一年的租錢,也就是十六萬貫,這一天就被超了,真是太誇張了。

  呂惠卿突然使退左右官員,然後低聲道:「恩師,師母好像……好像也訂了一間宅子。」

  王安石猛地一怔:「怎麼可能,說好等我問清楚的。」

  呂惠卿又道:「應該不會有錯,師母的娘家也訂了一間。」

  王安石徹底無語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9 PM 編輯

第0061章 暗度陳倉

  王安石最終的目的是變法。

  這個政策,只不過是小試牛刀,他並沒有將市稅司的利潤看得很重,他更在乎的是這種低息能否影響到大環境,以及市稅司的權力整合。

  可如今……

  王安石發現事情不簡單,覺得有必要重視一下這市稅司。

  不單單是他,房貸一出,買房已經成為汴京最炙手可熱的話題,不日,便成為一個現象級的事件。

  直接爆炸!

  就連一個緩衝階段都沒有。

  一連數日,不管是陳家那邊,還是馬家那邊,都是處於爆滿的地步,就連市稅司都被迫提前營業,裡面啥都沒有,就只有辦理手續的公職人員,無人在乎寒冷刺骨的北風。

  畢竟賺錢!

  目前可還沒有什麼開發商,房屋不可能根據購買需求而急速增長。

  可見事先也沒有人想到,會這麼火爆。

  這可是動輒幾千貫的貨物啊!

  同時又有許多官員參與其中。

  這當然引起了朝廷的高度重視。

  於是就有官員向宋神宗提議,放出一些土地用來建房。

  朝廷不是缺錢嗎?

  賣房啊!

  絕對賺錢啊!

  就目前交易來看,明顯有房屋短缺的現象。

  原因很簡單,就是有很多人買得起房了,需大於供。

  其實北宋的官員,在理財方面確實都是屬於頂尖的,都具有大局觀,因為大環境就是如此,北宋的經濟結構非常複雜,商業稅已經要超過農業稅,你要不懂的話,根本就混不進官場。

  這北宋重要的會議,幾乎都在談論一個話題,那就是財政。

  從君主到大臣,都有一個共識,經濟才是重中之重。

  宋神宗對此也很心動,目前汴京地價已經開始上漲,朝廷手中又握有不少土地,契稅就有二十萬貫,這要自己賣房,不敢想像啊!

  於是他召開一個小型會議商議此事。

  參與會議的大臣,主要就是宰相和翰林學士。

  「臣反對。」

  司馬光第一個站出來,「陛下可有想過,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就是因為以前大多數人都買不起房,故在房貸出現後,房屋交易才會達到如此驚人的地步,這可是數十年積累下來的,不會一直這麼下去。

  而如今買房的人大多數都是朝廷官員,地主富紳,而不是普通市民,如果朝廷也建房賣房,那將會導致房價進一步上漲,汴京再無廉價房屋,到時將逼迫百姓都住在街上去,這難道是陛下以及諸位想看到的嗎?」

  他是最反感朝廷下場做買賣,他認為這就是與民爭利,比增稅還要可恥。

  王安石卻道:「這物以稀為貴,房價高,是在於房屋少,如果朝廷建房,可緩解房價,亦可為朝廷增添收入,兩全其美,有何不可?你難道沒有發現,相國寺邊上已經開始建造房屋了嗎?與民爭利,那也得兩分,富民還是窮民。」

  他的理念與司馬光是正好相反,他認為朝廷就應該帶頭發展,什麼與民爭利,狗屁,爭也是跟富商地主爭,能爭到百姓頭上去?

  就那些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他們懂國家建設嘛,當然得朝廷帶頭,這樣才能夠將蛋糕做大。

  司馬光立刻道:「我不是反對朝廷建房,但是要建租公房,供普通百姓居住,如果朝廷建庭院出售,那不用想也知道,朝廷再也不會建造租公房,那百姓如何生活?

  另外,這汴京土地有限,故要慎之又慎,有限度的放出土地,建租公房,即可為解決百姓住房問題,又可以緩解房價,也不會侵害到商人的收益。」

  宋神宗對這對冤家也很熟悉,於是向一旁的三司使唐介問道:「計相有何看法?」

  三司就是北宋財政部門。

  三司使又稱計相,這畢竟不是什麼正式會議,稱呼也比較隨意。

  唐介立刻道:「臣以為司馬學士更為有理,這衣食住行,乃是百姓日常所需,不可輕視,朝廷必須慎重對待,否則的話,將會釀成大禍。」

  立刻便有不少大臣站出來,支持唐介。

  但也有不少人是支持王安石的觀點,他們認為這些房屋遲早是要建的,因為有這需求,為什麼不現在建,為何要便宜那些富商,正好朝廷現在挺缺錢的。

  王安石瞧了眼司馬光,見這廝一臉堅決,彷彿要跟他拚命似的,心裡尋思著,上回成立市稅司,司馬光等人也沒有跟他們跳出來唱反調,這房價到底也不屬於他變法的核心內容,故此沒有繼續爭執。

  宋神宗也只能先作罷,看看再說。

  ……

  常言道,幾家歡喜幾家愁啊!

  馬家、陳家這些天真是風光無限,而范家書鋪卻在此次購房熱潮中折戟。

  八大茶食人其實是有分工的,雖然不是很明確,但大家都有默契,如李國忠就是專門處理大宗貨物的糾紛、契約等等。

  而范家則是涉及到房屋交易,以及部分典當行的。

  如今房市這麼火熱,不管契約,還是糾紛,也都隨之變多。

  原本范家該大賺一筆的,至少也是生意紅火。

  結果卻是門可羅雀。

  比平時還冷清。

  在馬家突然拋棄范家後,令許多富商認為其中定有原因,也紛紛轉向別家。

  范理覺得這不行,於是他立刻找到行首李國忠,表達自己的委屈。

  你們不講默契,將我的客人都搶走了。

  可這吃到嘴裡的肉,李國忠他們如何願意吐出來,委婉的表示,自己沒有搶他的生意,是他們自己上門,總不能拒之門外吧。

  范家。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平時有什麼事,我范理第一個支持他們李家,如今卻給我來一句,客人的選擇,與他們無關。他們真是欺人太甚。」

  回到家的范理,不禁大發雷霆,茶壺茶杯,摔得一地都是。

  他家中宅老道:「主人,他們如此欺人,咱們何不請陳員外郎來主持公道。」

  范理道:「陳員外郎豈會管這事。」

  那宅老道:「主人莫不是忘記,前不久,要陳員外郎要對付張三,咱們書鋪可也是出了不少力。」

  范理稍稍點頭,隨後又道:「可是當時出力最多的是李國忠。」

  正當這時,一個僕人入得堂來,「主人,方才有人塞了一張紙條。」

  說著,便將紙條遞上。

  范理接過一看,「是他。」

  ……

  翌日一早,范理乘坐轎子來到碼頭,只見那裡停著一艘舟船,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後便上得舟船。

  他上得船後,舟船便駛離了碼頭。

  「你約我來此作甚?」

  范理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問道。

  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張斐。

  張斐笑道:「我知道員外最近遇到一點難事,也許我能夠為員外分憂。」

  范理咬牙切齒道:「只怕我范家有此一劫,皆出自你手。」

  張斐問道:「員外為何這麼說?」

  范理道:「我這裡剛出事,你就找上門來,而且你與馬天豪合作之後,他便立刻疏遠我范家,你敢說這與你無關?」

  他看到張斐的紙條,就立刻想明白一切。

  張斐卻笑道:「這重要嗎?」

  范理冷笑一聲:「你休當我不知你在盤算什麼,如今朝廷禁止你上堂辯護,你無非就是想借我的書鋪突破朝廷的約束。你休想得逞。」

  張斐笑道:「我們之間無仇無怨,員外寧可與我兩敗俱傷,也不願意合作共贏。」

  范理道:「你處心積慮對付我,我憑什麼要與你合作。」

  張斐樂了,「難道不是員外先對付我的?」

  當初沒有八大茶食人支持,王文善也難以成功啊!

  范理冷冷道:「既然我們之間恩怨頗深,還有什麼可談的。」

  張斐道:「如果員外與我合作,那我能夠讓員外成為行首。」

  范理稍稍皺眉,沒有做聲。

  張斐笑道:「你應該清楚,我現在與汴京各大富商都有買賣上的來往,如果我加入你們書鋪,那麼這些都是屬於書鋪的,這裡面有多少利益,員外應該比我更加清楚。」

  范理道:「你會這麼好心?」

  張斐呵呵道:「如果我得到你們書鋪,我也能夠賺得更多。」

  范理問道:「你想買下我的書鋪?」

  張斐道:「你願意嗎?」

  「當然不願意。」

  「這不就是了。」張斐道:「我希望加入你們的書鋪,與員外成為合作關係,但是有一點,名義上員外做主,但實際上我要取得書鋪的控制權。」

  「這不可能。」

  范理當即拒絕,「你想都別想。」

  張斐笑道:「員外開書鋪,求得應該不是出將入相吧。無非也就是地位和金錢。而我一旦加入你們書鋪,二者皆可得之。」

  范理道:「但你也會引來無數的麻煩。」

  張斐道:「如今麻煩纏身的我,賺得是盆滿缽滿,還有王大學士的支持,這麻煩給你,你要不要?」

  是呀!上回那麼整,都沒有整死他,反而還讓他翻了身,並且還令我損失慘重,真不知道那些官員在幹些什麼。范理掙扎少許,道:「我可以讓你加入我們書鋪,但是我得說了算。」

  張斐笑了笑。

  范理皺眉道:「你笑甚麼?」

  張斐道:「說了算,可不是靠嘴,而是要靠本事,你在樊員外他們面前能否說了算?如果你做不到的話,那又是誰說了算?

  與其將來被我給壓下去,就不如早點讓出來,主次分明,我們之間也不會產生隔閡,才能夠合作共贏。」

  說完,都不等范理點頭,便掏出一份契約放在桌上,「簽了這份契約,身為二當家的你,也能夠俯視李國忠等人,只是屈居於我之下,這可不是什麼丟人之事,將來在這一行中,誰又不呢。」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8 PM 編輯

第0062章 格局

  范理可是老江湖,他來之前就已經猜到張斐的目的,那麼他前來赴約,當然不僅僅是為了罵張斐幾句,亦或者戳穿張斐的假面目。

  如果他真的要報復張斐,可以直接將此事告知李國忠等人。

  但他並沒有這麼做。

  原因就是他看到了張斐身上潛在的利益。

  一張契約就能夠獲得幾百貫。

  這是什麼概念?

  如果能夠跟張斐合作,他的書鋪不得起飛呀。

  雖然張斐得罪了不少人,但目前看來,也有不少人支持張斐的,其中還包括當紅第一人王安石和許遵。

  而且,在不少大員的圍剿之下,張斐依舊能夠突破重圍,並且一鳴驚人。

  那麼孰強孰弱,范理自然得好好權衡一番。

  而他之前口氣那麼強硬,當然也就是為了就地還錢。

  然並卵!

  張斐根本就不吃他那套,非但如此,他還被張斐給鎮住了。

  說到底,還是實力說話。

  他鎮不住張斐的。

  最終他還是簽訂了那份合夥人協議。

  張斐將以合夥人的身份加入他們范家書鋪,並且將要修改書鋪管理制度,以合夥人為主,這種制度是比較鬆散的,就可以將名義掌舵者和實際掌舵者分開。

  也就是說,要真出了事,范理頂著。

  「得趕緊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那婆娘,讓她開心開心。」

  下得船來,張斐便是火急火燎地趕回許府。

  要知道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要爭回這口氣,他要證明,對方對他的圍剿都是徒勞無功,他要給對方一個大大的驚喜,以此來表示自己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而許芷倩也非常期待這一刻。

  「王…王師兄?」

  回到家中,正準備將這個好消息告知許芷倩時,突然發現王頁也在。

  王頁拱手道:「在下冒昧拜訪,打擾之處,還望三郎多多包涵啊!」

  張斐忙道:「首先,這不是我家,其次,我也希望閣下能夠常來轉轉。」

  王頁欣喜道:「是嗎?」

  張斐直點頭道:「當然,閣下來此,想必又帶來了美酒佳餚吧。」

  王頁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那句「一見如故」硬生生給憋了回去。

  知情的許芷倩抿了下唇,差點笑出聲來,又見王頁尷尬的臉都紅了,心念一動,向張斐道:「看來我們許家平時是虧待你了。」

  張斐趕忙解釋道:「當然不是,許娘子誤會了,只不過…只不過你王師兄帶來的酒,確實很好喝,你不覺得嗎?」

  許芷倩偷偷瞄了眼王頁,點點頭道:「那還用你說嘛。」

  張斐笑道:「所以說嘛,這是兩件事,可不能混為一談,你們許家對我可真是沒話說,我也非常感激。」

  許芷倩道:「算你還有些良心。」

  二人一唱一和,倒是緩解了王頁的尷尬,笑道:「三郎重情重義,實乃吾輩之楷模。」

  重情重義?他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張斐瞧臉色不對,趕緊解釋道:「王師兄莫要誤會,我與許娘子純屬是夥伴關係,私下除了吵架,沒有什麼其它可談的。」

  許芷倩本不覺這話有問題,可張斐怎麼一說,她倒也慌了,直點頭道:「是的,是的,王師兄千萬別誤會。」

  王頁瞧了二人一眼,笑道:「我不過隨便說說,你們為何這般緊張。」

  「誰緊張呢?」二人異口同聲道。

  說罷,二人又是非常有默契的互瞪一眼。

  王頁哈哈一笑,道:「師妹,快些將我帶來的酒菜備上,我要與三郎喝上幾杯。」

  心裡卻想,幸虧帶了,不然的話……這天可就聊不下去了。

  他倒不是說拿這酒菜來討好張斐,只不過他來許府,自己也覺得是打擾別人,挺不好意思的,故此他從宮裡自備酒菜。

  這酒菜上桌,張斐今兒興致又不錯,又先跟王頁連乾三杯。

  王頁笑道:「三郎今兒興致似乎不錯。」

  張斐呵呵笑道:「還好!還好!」

  王頁又道:「有道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三郎絕對當得了此譽。如今整個汴京都在談論房貸一事,三郎真是一鳴驚人。」

  張斐呵呵道:「我哪裡想這麼鬧騰,純屬被逼無奈。」

  王頁嘆了口氣,又道:「關於針對珥筆之民的公文,我早已聽說,我也為三郎你打抱不平,他們在公堂上辯不過三郎,便用這種手段打壓三郎,真是令人憤憤不平。」

  許芷倩略顯緊張地看向張斐。

  張斐拱手道:「多謝閣下為我打抱不平,不過也無須氣憤,畢竟他們又不是針對我。」

  許芷倩輕輕鬆得一口氣。

  王頁詫異道:「那是針對誰?」

  張斐笑道:「誰來他們都會針對啊!」

  「……」

  王頁愣了一下,拍著桌子,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好一句誰來他們都會針對。」

  許芷倩的額頭和手心已經開始在冒汗了。

  王頁又舉杯道:「三郎恁地豁達,我敬三郎一杯。」

  「不但豁達,而且好爽!乾了!」

  張斐正說得口乾,端杯就飲。

  放下酒杯之後,王頁笑道:「三郎此番妙策,也對我有所啟發,就是不知是否可行?」

  張斐問道:「什麼啟發?」

  王頁道:「如今買房之人多不勝數,以至於坊間房價上漲,可是房價上漲也並非好事,三郎何不再向王大學士提議,讓他奏請朝廷,撥一些地建房,然後對民間出售,如此即可抑制房價上漲,又能夠為了朝廷增加收入,豈不是兩全其美。」

  「……」

  王頁說完之後,見張斐呆若木雞,問道:「三郎為何不語?」

  張斐猛地一怔,「這萬萬不行。」

  「為何不行?」王頁錯愕道。

  「你說得倒是好聽,抑制房價,可你也說了,朝廷現在很缺錢,若是朝廷建房真賺了錢,那還不往死裡抬高房價。」

  「你這說得無憑無據,朝廷建房意在平衡房價,怎麼會隨意漲價。」王頁直搖頭。

  「無憑無據?」

  張斐笑了,「目前朝廷主要收入是稅收,這稅都能漲,房價能不漲嗎?」

  王頁神情一滯,面露尷尬之色。

  砰的一聲輕響。

  張斐偏頭一看,原來是許芷倩的酒杯打翻了,又瞧了眼許芷倩,「許娘子,你怎麼出這麼多汗?」

  「我…我不勝酒力。」許芷倩訕笑道。

  張斐道:「這倒是的,你可得少喝一點,咱們已經扯平了,你可別又來一次。」

  許芷倩斜目瞥向他,「你酒量好?」

  眸光近乎瘋狂地閃爍。

  張斐嘀咕道:「至少比你好。」

  又見許芷倩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心裡也納悶,這女人是發春了麼,怎麼在給我拋媚眼?還是我憋了太久,出現幻覺了。

  王頁突然問道:「你們在說什麼?」

  許芷倩一怔,見王頁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張斐見許芷倩神色慌張,也反應過來,對哦,這互撲一事可不能讓王頁知道,那樣的話,我倒成了老王,我特麼姓張,他才姓王啊。趕忙轉移道:「閣下,我們還是繼續談房價的事。」

  許芷倩差點沒咬著舌頭,你是眼瞎嘛,心裡也有些著急,畢竟她隱瞞了王頁的身份,如果張斐說錯話,她也是有責任的呀。

  王頁笑著點點頭,又道:「那依三郎之意,朝廷又該如何抑制房價?」

  張斐笑道:「其實房價上漲也並非是壞事。」

  王頁忙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如果朝廷會玩得話……」

  「會玩?」

  「呃…就是懂得管理的意思。」

  「哦,三郎請繼續說。」

  「如果朝廷懂得管理的話,就應該堅持租公房的政策,可以撥地,可以建房,但必須是廉價的租公房。」

  「這是為何?」

  「很簡單。」

  張斐解釋道:「這人是依屋而存,有了房子就有了家,有了家就不會輕易離開,但是每個人又都必須要奮鬥才能夠生存。

  在奮鬥的過程中,就會產生稅收,人越多,稅就越多,後勁將連綿不絕,國家財政將會變得富饒,而經濟一旦向好,房價勢必也會上漲,但這種上漲那是繁榮的體現,不是什麼壞事。

  關鍵有租公房在,那就不會影響到百姓,都是官員和富紳在交易,漲一些也無傷大雅,基於他們的身份和地位,除朝廷之外,我估計也沒有人敢惡意炒高房價。

  反之,將會陷入惡性循環。」

  他倒不認為房價上漲,會引發多大的問題,關鍵是地,朝廷手中的地也是有限的,不能隨便撥。

  王頁沉思半晌,突然抬頭看向張斐,笑道:「三郎之言,令我茅塞頓開,我敬三郎一杯。」

  「敬什麼敬,見外了不是,乾了乾了!」

  「乾了!」

  又是一杯酒下肚。

  王頁又道:「三郎雖言之有理,但是朝廷不建,那些富商也是想盡辦法建的。」

  「格局!」

  張斐擺擺手,道:「我說王老弟,做人要把格局放大一點了,那都只是小錢,盯著作甚,我都只是拿來玩一玩。」

  王頁一聽這話,只覺無比羞愧。

  我格局這麼小嗎?

  「咳咳!」

  方才王師兄,現在就王老弟了。許芷倩頭疼得利害,輕咳兩聲。

  張斐偏頭看去,王頁先道:「師妹嗓子不舒服嗎?」

  「啊?沒有!不,就是有點癢。」

  許芷倩擠出一絲歉意地微笑。

  「喝點酒就不癢了。」張斐嘿嘿道。

  「……」

  許芷倩卻不覺好笑,反而白了他一眼,可又見王頁面色有些不太好,趕緊道:「你們繼續聊,我為你們斟酒。」

  便還真起身為他們斟酒。

  在男朋友面前,就這麼溫柔賢淑嗎?張斐驚訝地看著許芷倩。

  王頁又饒有興致地向張斐道:「敢問三郎,何謂大格局?」

  張斐笑道:「當然是發展工商業,城市發展就只能靠這兩樣,我方才不是說了嘛,租公房可留住人,人若要生活就必須奮鬥,奮鬥就會產生稅收。但是怎麼去奮鬥,機會在哪裡?這就是朝廷該幹的事,朝廷只要將百姓安頓好,讓他們人人有活幹,稅絕不會少,而且就如這酒一樣,後勁無窮。說到酒了,再乾一杯!」

  「好!今兒在下捨命陪君子。」

  王頁舉杯。

  許芷倩嘀咕道:「什麼君子?應該捨命賠珥筆。」

  「噗!咳咳咳!」

  張斐將口中美酒又給噴了出來,心想:她這屬不屬於罵人?

  王頁忙道:「三郎可還好?」

  「沒事!沒事!就是浪費了這美酒!」

  張斐瞪了許芷倩一眼,突然眼眸一轉,又指了指自己的酒杯,一臉拽樣。

  許芷倩端起酒壺來到張斐身前,彎下身來,不動聲色地小聲道:「你酒量不行,就少喝一點。」

  張斐低聲道:「這你都看不出嘛,我是讓你在你王師兄面前表現表現賢良淑德,先騙過去再說,成了婚你就可以放飛自我了,要不,你嫁得出去嗎?」

  許芷倩一雙冷艷的鳳目迸射出兩道殺人的目光,但她卻沒有做聲,而起身走向王頁。

  哇!這她都忍得住,看來她是真愛她的王師兄啊!

  看著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張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惆悵,看來得去那種地方走走了,也不知道貴不貴?

  王頁一直在凝眉思索,未注意二人的小動作,直到許芷倩來到他身前斟酒時,他才反應過來。

  「多謝!多謝!」

  王頁微微頷首,目光又馬上射向張斐,「三郎說得很有道理,但朝廷又該如何安頓百姓呢?」

  張斐納悶道:「哇…王老弟,不用問得這麼細吧,咱們就隨便聊聊,這事也輪不到咱們去做主啊!」

  吹牛不都是吹大菊關嘛,誰特麼談細節呀!

  「那是那是。」

  王頁點點頭,眼中稍稍透著一絲遺憾。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8 PM 編輯

第0063章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張斐在這裡,除許芷倩外,也沒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他對王頁的印象也不錯,關鍵對方是妥妥的小迷弟,再加上他今日興致比較高,這番酒喝得倒也痛快。

  只可惜王頁沒坐多久,就因有事,先離開了。

  走得還是後門。

  許芷倩也是親自相送。

  「……你王師兄走了?」

  「嗯。」

  許芷倩點點頭,看著滿面通紅的張斐,只覺心累呀,不免提醒道:「你倒是少喝一點,以免誤事。」

  哪來那麼多誤事!張斐沒好氣道:「放心,我又不是你,不會酒後亂性的。」

  許芷倩怒爭鳳目:「我何時酒後亂性了,方才之事,我可還未找你算賬。」

  「開個玩笑。」

  張斐也意識到說錯話了,突然眼眸一轉,「你先別生氣,我今天有兩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不然我也不敢開這個玩笑。」

  許芷倩哼道:「什麼好消息?」

  張斐掏出一紙契約,遞了過去。

  許芷倩正在氣頭上,甩手接來,看罷,不禁面色一喜,「我們成功了!」

  這對她而言,還真是一個好消息。

  天大的好消息啊!

  張斐點點頭道:「不錯,我現在是范家書鋪的掌舵人,那道政令,對我而言,已經是廢紙一張。」

  許芷倩喜不勝收道:「他們若是知道,非得氣得睡不著覺,不過咱們先別聲張,待他日你為人伸冤之,敲響那登聞鼓時,再給他們一個驚喜。」

  「英雄所見略同,我還特地叮囑了一番范理,讓他先別出聲。」

  張斐嘿嘿一笑,突然又掏出一份契約來,遞給許芷倩。

  「這是甚麼?」

  許芷倩接過來一看,詫異道:「你要我與你一塊加入范家書鋪?」

  張斐點頭笑道:「我們合作如此成功,為何不繼續下去。」

  許芷倩傲嬌道:「你不是嫌我多管閒事嗎?」

  「現在也嫌啊!」張斐呵呵一笑,又見許芷倩瞪來,趕忙道:「但是我們珥筆之人,幹得不就是這多管閒事嘛,要事事都是自個的事,那不得將牢底坐穿呀。

  故此我才希望許娘子加入書鋪,這樣一來,許娘子就可以自己幫窮人寫狀紙,屆時我會在書鋪設一個職位,專門免費去為那些窮人寫狀紙,打官司。」

  許芷倩很是心動,瞧了眼張斐,「那你幹什麼?」

  張斐嘆了口氣:「我當然是賺錢讓你揮霍,沒有錢你憑什麼免費去幫那些窮人打官司。」

  許芷倩稍稍一翻白眼道:「你不就是希望我為書鋪博得一些好名聲嘛,說得這麼好聽。」

  「咳咳…你…你怎麼知道?」

  「之前李四一案,你不就是這麼做的嘛。」

  「呃…反正你也喜歡,咱們各取所需唄。」

  「我也沒有拒絕啊!」

  許芷倩看著那紙契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是呀,為什麼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去寫狀紙,去幫那些人伸冤。

  突然,她又看向張斐,「等會!你不會是想一直待在書鋪吧?」

  張斐愣了愣,「有何不可嗎?」

  許芷倩道:「你莫不是忘記,王叔父曾說要舉薦你當官?」

  張斐皺了下眉頭,問道:「你認為我應該入朝為官嗎?」

  許芷倩眨了眨眼,道:「那得看你追求的是什麼。」

  「我追求的是什麼?」

  張斐陷入沉思之中,他初到北宋時,一心想要救方雲,救了方雲,他又希望能夠在汴京立足,不用寄人籬下,隨後他又是追求獲取爭訟權力,如今他全都做到了,越想越覺心裡空空的。

  過得一會兒,他突然抬頭看向許芷倩,「給點建議。」

  許芷倩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多聽一個人建議,絕不是壞事,哪怕是仇人。」

  許芷倩白他一眼,又沉吟少許,「財富對你而言,並非是難事,即便不當官你也可以獲得,故此我認為你應該跟王叔父他們一樣,去追求更為遠大的目標。」

  說到這裡,她瞧了眼張斐,又道:「你可還記得那晚你說幫助富人規避官司,是可以避免他們欺壓百姓。」

  張斐稍稍點頭。

  許芷倩道:「這我並不認同,我想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想幫助更多人,唯有入仕為官,別無他法。」

  自宋神宗第一回來這,有意讓張斐入朝為官,她就想告知張斐這個道理,但是她又不能說出宋神宗的身份,而如今王安石也說了,她才可以這麼說。

  張斐詫異道:「原來你這麼看得起我?」

  許芷倩微微一翻白眼,「若你沒有能力,我又怎會監督你,怕你走上邪路,枉費了這一身本事。」

  「這你倒是高看我了……唉…先天下人之憂而憂,後天下人之樂而樂。」張斐感慨道:「這條路很艱難啊!」

  他若不知道宋朝的情況,他可能還會有點鬥志,但正因他知道宋朝的狀況,這條路好像怎麼走都是死胡同。

  許芷倩道:「可若你志在於此,那你就會覺得快樂。」

  「你怎知道?」

  「我爹就是如此啊!」

  「我怎麼能與恩公比啊!」

  張斐面露苦笑。

  他不是沒有想過當官,來宋朝肯定是首選當官,第一,有錢;第二,安全;不會動不動就被宰了。但這與王安石他們的志向那是兩回事。

  他的觀念,還沒有徹底融入當代,他還是保持那種奮鬥、賺錢的思路,心中就沒有天下的概念。

  這兩個字太沉重了。

  一時他也沒有頭緒,突然向許芷倩道:「你怎麼不問我第二個好消息是什麼?」

  許芷倩愣了愣,揚起手中契約,「這不就是第二個好消息嗎?」

  張斐笑道:「拿著微薄的酬勞,免費去幫窮人打官司,這也是好消息?」

  許芷倩又問道:「第二個好消息是甚麼?」

  張斐嘿嘿道:「我已經讓陳懋遷幫我找到房子,有空的話,我就去看看,如果沒問題,那我馬上就要搬走了。」

  許芷倩愣了下,「你…你要搬走?」

  「對啊!」

  張斐點點頭,「你不是很希望我搬走嗎?」

  「我……」

  許芷倩見張斐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眨了眨眼,突然俏臉一偏:「我是很希望你搬走,但是看到你這麼開心,我…我就不開心了。」

  「我就知道!」張斐激動地一拍掌,哈哈大笑:「我正是因為知道你會因此不開心,故此我才這麼開心的。哈哈……」

  「你又成心氣我。」

  「也氣不了幾天啦。我先回房睡覺去了。」

  張斐拔腿就溜了。

  「這廝真是可惡,臨走了,還要氣我。」

  許芷倩狠狠一跺腳。

  忽聽不遠處傳來歌聲,「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什麼執著。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

  「又是這首曲,唱得真是難聽……」許芷倩嘀咕了一番,又拿起手中的契約看了看,眼中滿是憧憬……

  ……

  三更時分。

  翰林院!

  微微燭光下,一個老者正坐在小火爐旁,心無旁騖,廢寢忘食的工作著。

  忽然,一陣帶著寒意的夜風竄進屋來,微弱的燭光劇烈搖曳,又見一道長影照入屋來。

  老者一手護住燭火,回首看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入得屋來,老者立刻站起身來。

  「先生無須多禮。」

  這年輕男子正是宋神宗。

  而這位老者也不是別人,正是王安石。

  宋神宗突然看向王安石對面的座位,空空如也,頗感意外,「今夜司馬學士沒有在此與先生作伴?」

  王安石笑道:「方才與他爭執了幾句,他回家去了。」

  很是得意。

  宋神宗笑了笑,又問道:「先生在看什麼?」

  王安石忙道:「臣在審查店宅務的賬本。」

  宋神宗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王安石嘆了口氣:「問題不少,但是人人皆知,店宅務與私牙勾結,將朝廷的租公房以私屋租售,從中獲取利益。」

  宋神宗稍稍點頭,問道:「不知先生打算如何處理?」

  王安石重重嘆了口氣,「改是要改,至於是否追究他們的責任,臣對此倒是有所保留。」

  宋神宗好奇道:「先生向來嫉惡如仇,今兒怎麼對他們網開一面?」

  王安石道:「因為這是朝廷默許的。」

  宋神宗稍稍點頭,又問道:「不知先生以為該如何改之?」

  王安石道:「暫時還未有頭緒。」

  宋神宗沉吟少許,道:「朕倒是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王安石忙問道:「陛下有何良策?」

  宋神宗道:「以資格來論,將租公房租給那些勤勞、善良的百姓,而不是租給那些懶漢閒民,亦或者誰人的親戚,以百姓交稅服役的情況來獲取申請資格。」

  王安石眼中一亮,道:「陛下此策甚妙啊!」

  宋神宗笑道:「我也是受到高人指點。」

  王安石問道:「高人?臣可認識?」

  宋神宗卻是笑而不答,轉而道:「不知先生對於司馬大學士的建議是否認同?」

  王安石愣了下,問道:「陛下問得可是有關建房一事?」

  宋神宗點點頭。

  王安石沉吟少許,嘆道:「雖然臣有自己的看法,但臣也不否認,司馬君實所論,亦是為百姓著想,也未嘗不可。」

  這事他已經打算不與司馬光爭,畢竟這不涉及到他的核心訴求。

  宋神宗欣慰道:「朕也有打算再撥一些地出來,建造租公房,一來可以幫助百姓,二來,也可警示那些富紳,朝廷並不希望房價上漲。」

  「陛下聖明。」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7 PM 編輯

第0064章 樂極生悲

  帝王的首要任務,始終是維護自己的統治。

  而目前神宗面臨最為棘手的任務,就是這財政問題。

  說是三冗之禍,但冗兵、冗官造成的後果,就是冗費,可見三冗是全部反應在財政上。

  說白了,就是錢。

  宋神宗最初是更偏向於王安石的建議,既然賣房這麼賺錢,那朝廷為什麼不自己幹,比起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朝廷是更有分寸的,還能夠抑制房價上漲。

  這個邏輯是沒有一點問題。

  可最終宋神宗還是採納了張斐的酒後之言,就因張斐的一句話,稅都能漲,要真能賺錢,你能保證房價不漲嗎?

  其實建租公房也能賺錢,只是沒那麼快而已,而且還有一筆看不見的利潤。

  宋神宗再三思考後,認為朝廷即便自己幹,這房價來帶的利潤,也難以彌補財政上的缺失。

  如今房產玩得再溜,也就那樣,不像……

  這最終還是得依靠變法,那何不在這建房上面選擇細水長流。

  王安石在得令之後,立刻對外放出消息,表示朝廷將撥地建造租公房。

  其實這租公房跟買房的人沒有多大關係。

  住租公房的人是不可能買得起房子的。

  但這是一個訊號。

  表示朝廷不願見到房價上漲。

  中低層官員對此非常擁護。

  他們可是踏踏實實要買房的人。

  而那邊馬家也表示只認陳家的契約,而陳家作為中介商,又對賣房方施壓,不能坐地起價,你要坐地起價,挨罵得又是我,來賣房的人,我也惹不起,你去找別家。

  可別家又得不到貸款。

  這頓時陷入一個死循環。

  原本有上漲趨勢的房價,又開始放緩。

  不過降價是不可能的。

  畢竟需求擺在這裡。

  之前那房價可是實打實的,不含水分,只不過如今出現房貸,有一定漲價的空間,不過暫時是給抑制住了,就只是漲了一點點。

  而始作俑者張斐如今也正在為房子奔波,不過是租房,不是買房,便宜一點,他不想住,貴的他買不起,就連首付都付不起。

  今日陳懋遷的侄兒陳德財就帶著張斐、李四來到外城蔡河以西的宜男橋。

  「這裡環境不錯啊!」

  張斐站在院中張望著,這真是前有小庭院,後有小水榭,左右兩邊還各有一間客房,目測比許府還要大上一些,他不禁又向陳德財問道:「你確定這裡每月只要十二貫錢?」

  這裡等於是在外城的西南角,雖然離汴河大街有段距離,但不管怎麼說,這裡好歹也是在城內,整個汴京都是寸土寸金啊!

  陳德財點點頭道:「是的。這裡每月租金只要十二貫錢。」

  李四怯怯道:「這裡是不是死過人?」

  他這些天跟著張斐混跡於各大富豪之間,動不動就是幾百貫,如今已經不會被這十幾貫給嚇到,而古人又比較迷信,一般凶宅都非常便宜。

  「沒有!沒有!」

  陳德財趕忙道:「我怎敢將凶宅租給你們,二位初到汴京,可能有所不知,這蔡河以西,租金都比較便宜,若是在河東,那租金可就得漲上三四倍之多。」

  如今他可不敢在張斐面前賣弄,真是畢恭畢敬啊!

  張斐納悶道:「這是為什麼?」

  陳德財道:「這都是因為武學是放在河西,而國子監、太學都是在河東,故此那邊租金非常昂貴,可不比汴河大街便宜多少。」

  這北宋雖然重文輕武,但還是保留唐傳下來的武學。

  「原來如此。」

  張斐點了點頭。

  這北宋重文輕武,那是眾所周知的事,也直接反應在房價上面,雖然同在外城,且僅一河之隔,但兩邊卻是天壤之別。

  文人富人都住在河東,那邊就非常繁榮,高檔的勾欄瓦舍,酒樓全都建在那邊,河西其實也很熱鬧,人也不少,但多半都是一些販夫走卒。

  當然,這些販夫走卒,恰恰又能夠為對面的富人服務,獲得生計。

  「就這裡了。」

  張斐呵呵笑道。

  他反倒是不喜與那些文人在一塊。

  當日,雙方就回到牙行,正式簽訂租賃契約,雖然租金是十二貫,但由於牙行的高昂的佣金,以及需向朝廷繳納的稅,最終的數額達到了十五貫錢。

  光租一間宅子,都得多出這些錢……

  就這,北宋政府還窮得是叮噹作響,在封建王朝,這北宋中央財政的赤字,那真是達到前無古人,後無……

  可話說回來,北宋有很多方面是比較人性化的,不儘是負面的,比如說,朝廷規定立契五日之後,才開始算租金,換而言之,就是給你五天搬家的時間。

  從這些細節可見,北宋其實一個高度商業化的社會,服務方面比較完善。

  待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張斐便讓李四先去打掃新家,自己則是去到許府正式拜別許遵。

  「你這麼急著搬出去,是因為小女嗎?」許遵還真有些捨不得張斐,有張斐在,他在家還經常能夠跟張斐討論一些律法問題,關鍵每次與這廝談,都能夠受益匪淺。

  「當然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其實許娘子對我是非常不錯,我也將與她繼續維持合作關係。只不過我想自己去闖一番事業。如今李四又跟著我,住在這裡就更加不方便。同時我的事業,也有可能會給恩公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這瓜田李下,難免也會引來流言蜚語。」

  許遵稍稍點頭。

  自房貸出現後,張斐涉及得就不是那種小官司,如果張斐繼續住在許府,那他幹得每一件事,都會引人猜想,這是不是他許遵在背後操縱的。

  這會令他們兩人都很難受。

  凡事都得顧及到彼此。

  可他們又各有各的志向。

  也確實該分開了。

  許遵笑道:「你自己決定就行,改日我再上門道賀。」

  張斐拱手道:「張三在家恭候恩公大駕光臨。」

  正巧這時,許芷倩來到廳堂,許遵立刻道:「倩兒,你來的正好,代我送送張斐。」

  張斐半開玩笑道:「這活許娘子一定樂意效勞。」

  許芷倩抿唇一笑:「我就是為此而來。請吧!張珥筆。」

  張斐的臉頓時拉了下來,「你能不能換個稱呼?」

  「不行。」

  「為何?」

  「因為你很討厭這個稱呼。」

  「……你還真記仇。」

  「哼!」

  許遵瞧著二人一邊鬥嘴,一邊出得廳堂,不禁是苦笑地搖搖頭,都已經要走了,還得吵上兩句。

  出得廳堂,許芷倩突然道:「你得罪了這麼多人,出門在外,可得小心一點。」

  張斐瞧她一眼:「為什麼好好一句話,從你嘴裡說出來,就好似詛咒來的。」

  「我可沒有功夫詛咒你。」許芷倩一臉鬱悶,只覺好心當了驢肝肺。

  張斐忙呵呵笑道:「今日乃你我的大喜之日,咱們就別吵了好麼。」

  許芷倩呸了一聲:「誰跟你大喜。」

  「怎麼不是,你終於將我掃地出門,而我也終於脫離了你的魔爪。」

  許芷倩竟無言反駁。

  張斐突然一本正經道:「不管怎麼樣,這些天還是非常感謝許娘子對我的遷就,至於我給許娘子帶來的麻煩,我對此表示的非常抱歉。」

  許芷倩輕輕哼道:「這還像句人話。」

  張斐哈哈一笑,又拱手道:「許娘子請留步。我就先走啦!」

  「趕緊走吧!」

  張斐上得租來的馬匹,突然偏頭看向門內的許芷倩,道:「許娘子應該知道我住在哪裡吧?若有事情,可讓青梅去通知我一聲。」

  許芷倩轉身就回去了。

  要不要這麼酷啊!

  張斐一翻白眼,騎馬離開了。

  今天他很開心,許芷倩說什麼,他都不會生氣的。

  此時此刻的他,就感覺自己是一隻無拘無束的小鳥,在空中蕩漾,蕩呀蕩……

  心裡尋思著,這搬家也算是大喜之事,咱又不辦進火宴,何不今晚叫幾個歌妓來家裡單獨樂一樂。這會不會太急了一點,顯得我有些飢渴,但這好像又是事實,這些天待在許府,成天清茶淡飯,都快要淡出鳥來了,嗯,待會讓李四去打聽打聽。

  越想越急,越急越催促著馬兒。

  行得半個時辰,來到了自己的住宅。

  「李四!李四!咦?這人不在家嗎?」

  下得馬來的張斐,在門前喊得三聲,見屋內沒有人應答,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唔唔唔!」

  這一進門,就見李四被綁在院中的大樹上,嘴裡還塞著一塊白布,鼓著雙眼,衝著他瘋狂地擺動著腦袋。

  「李四,你怎麼……」話一出口,張斐忽覺不對勁,轉身欲跑,哪知剛剛轉身,一個大麻布袋從天而降。

  頓覺眼前一黑,還未反應過來,屁股上便挨了重重一腳,只聽得他「哎喲」一聲,直直摔倒在地,而且是頭先著地,頓時是眼冒金星。

  這都還沒有緩過來,馬上又是一腳踩在他肚子上,不由得的頭腳並起,宛如河蝦下鍋,差點連早飯都給吐出來了。

  這一套連招下來,張斐完全失去抵抗力。

  砰砰砰!

  「救命啊!救命啊!」

  困在麻布袋裡面的張斐,被打得雙手捂頭,只能大聲喊道。

  忽聽得門外有人道:「好像是有人在喊救命…呀!好像是張三哥的聲音。」

  「張三哥莫怕,小馬來也!」

  又聽眼前有人低聲道:「不好!來人了!」

  「快走!」

  ……

  又聽得一個囂張的聲音:「賊人休走。」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7 PM 編輯

第0065章 教頭與衙內

  「張三哥!你沒事吧?」

  未緩過神來的張斐只覺眼前陡然一亮,他還下意識抬手遮了遮,又凝目看去,只見馬小義正歪著頭,睜著大眼睛地看著他,正欲開口相詢時,忽聽得「唔唔唔」的聲音,仰頭往後看去,艱難地抬起手來,道:「快…快去幫幫李四。」

  說完,他直接往地上一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馬小義立刻跑過去,將李四鬆綁。

  李四掙脫繩索,見張斐還在地上回不過神來,立刻跑過來,將張斐扶起,緊張地問道:「三哥,你沒事吧?」

  「我沒事!」張斐搖搖頭,又瞧李四自己也是鼻青臉腫的,問道:「你自己還好吧?」

  李四輕輕摸了下臉,頓時疼得齜牙咧嘴,可卻道:「俺皮糙肉厚,這不算啥。」

  張斐一手摁住疼痛的腹部,緊鎖眉頭,慍道:「他們是什麼人?」

  李四一臉茫然地搖搖頭道:「俺也不清楚,一個多時辰前,突然有四個人蒙面大漢闖了進來,將俺給抓住,問三哥你的下落,俺說不知道,他們就打俺。」

  馬小義突然跳上前來,「三哥,你說會不會那是陳裕騰找的人?」

  張斐皺了下眉頭,突然看向馬小義:「你怎麼在這?」

  馬小義道:「俺是專門來找三哥你的。」

  張斐好奇道:「找我作甚?」

  「哦,是俺哥哥……」

  「小馬!」

  忽聽得門外有人喊道。

  張斐抬頭看去,但見一個年紀比馬小義稍長,身著紅袍的公子哥騎著高頭駿馬,疾馳至門前,一拉韁繩,只見駿馬前蹄凌空踢打,怎一個英武了得。

  其身後跟著三五閒漢,卻個個累得條狗似的。

  「哥哥,可有追到那幾個賊人?」馬小義急急問道。

  那公子哥下得馬來,將馬鞭往後一扔,搖頭嘆道:「那些個賊人跑得忒也快了,一溜煙就沒影了。」

  馬小義不可思議道:「哥哥,你騎著馬也沒有追上嗎?」

  那公子哥略顯尷尬,「俺就是跑得太快,濤子他們沒跟上,差點還那幾人給圍住,幸虧哥哥騎術精湛,又跑了回去,等到濤子他們跟上,人都跑沒影了。」

  馬小義鄙夷道:「哥哥平時說一個能夠打三個的。」

  那公子哥鬱悶道:「他們剛好四個,我又沒帶兵器。」

  「……」

  張斐一直注視著二人,心想:不像似他們搞的鬼,難道真是那陳裕騰?還是他舅舅王司農?

  那公子哥見馬小義眼神還是帶著三分鄙夷,稍顯尷尬,突然轉頭看向張斐,打量一番後,又向馬小義道:「他就是你說得張三嗎?」

  馬小義點點頭。

  那公子哥小聲道:「你瞧他弱不禁風的樣子,能行嗎?」

  馬小義道:「哥哥,這打官司靠得是嘴,又不是打架,要是打架能夠幫你,那咱還需要找幫手嘛。」

  那公子哥點點頭道:「那倒也是。」

  馬小義又向張斐道:「三哥,這是俺哥哥,曹棟棟。」

  張斐強忍著疼痛,拱拱手道:「在下張三見過曹公子。」

  曹棟棟擺擺手,大咧咧道:「你叫我衙內便是。」

  「是,衙內。」張斐點點頭,又問道:「不知衙內找我有何貴幹?」

  馬小義道:「哥哥此番來找你……」

  「咳咳!」

  曹棟棟突然咳得幾聲,打斷了馬小義,又向張斐道:「進屋說,進屋說。」

  張斐也醒悟過來,忙道:「李四,快請衙內和小馬屋裡坐。」

  「是…是的。」

  李四也是頭回跟衙內這級別的人物打交道,心裡有些慌,道:「衙內,小馬,屋裡請。」

  曹棟棟瞧了眼那前廳,撓撓鼻子道:「後屋說,後屋說。」

  張斐瞅這廝神神秘秘的,心中很是好奇,點頭道:「行,那就去後屋說吧。」

  「走!」

  這曹棟棟、馬小義也真不見外,領著那幾個狗腿子便是大搖大擺地往後院走去,權當在自己家似的。

  「三哥,我去燒水給你敷一敷。」

  李四見張斐一直摀住肚子,於是說道。

  張斐點點頭,道:「你自己也敷敷。」

  「哎!」

  正當李四準備去燒水時,張斐突然喊道:「等會。」

  李四又走過來,道:「三哥還有啥吩咐?」

  張斐思索一會兒,道:「先別急著敷,這事我還得再想想。先弄清楚他們來此有何目的。」

  李四聽得好奇,這二者並不衝突啊!但他也沒有多問。

  來到後屋坐下之後,張斐忍著渾身疼痛坐了下來,又問道:「不知衙內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曹棟棟面露猶豫之色,又側過頭去向馬小義小聲問道:「小馬,這人真信得過?」

  「哥哥放心便是,張三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十分講義氣,絕對信得過。」馬小義是拍著胸脯道。

  張斐聽得感動萬分,這小子有前途啊!

  曹棟棟卻是一臉狐疑地看著馬小義。

  張斐主動開口道:「衙內是來找我打官司的吧?」

  曹棟棟詫異道:「你咋知道?」

  張斐道:「因為除了此事,我什麼也幫不了衙內。」

  曹棟棟點點頭道:「那倒也是。」

  張斐又道:「如果是打官司的話,衙內還請放心,我們可以先簽一份保密協議,就是確保我不會透露任何訊息。」

  曹棟棟一揮手道:「那倒不必,量你也不敢多說。就是……」

  他斜目瞧著張斐,「你有何手段?」

  張斐笑道:「我手段多得是,只不過我現在還不知道衙內到底犯了何事,倒也不敢妄下判斷。」

  馬小義哎喲一聲:「哥哥,你咋跟個女人似的,怕啥,我張三哥打官司可是厲害得緊,連契約官司都能夠打贏,你那事算甚麼。」

  曹棟棟沒好氣道:「你懂什麼?這事要是辦不好,那我可就完了。」

  馬小義老大不爽了,激動道:「哥哥,我會害你嘛,這回你信我的,張三哥你一定能夠幫你。」

  「行行行!我信你!」曹棟棟被馬小義吵得也有些頭疼,又道:「你說。」

  馬小義一愣,道:「哥哥咋不說。」

  曹棟棟撓著腮幫子:「你說就是了。」

  說著,他又偷偷打量了下張斐,怎麼越看越不靠譜。

  「那行,我來說。」馬小義很是激動地說道:「張三哥,事情是這樣的,幾天前我家哥哥睡了一個禁軍教頭的渾家,結果……」

  曹棟棟當即打斷他,「你別瞎說,只是睡了一半,要真睡了,那我也不冤了。」

  張斐也不知嗅到哪味靈藥,只覺精神抖擻,哪也不疼了,急急問道:「何謂睡了一半?」

  曹棟棟一臉懊惱道:「就是剛剛準備脫衣物。」

  這是叫睡一半嗎?這分明就是啥也沒幹啊!張斐頓時又疼了起來,「了解。小馬,你繼續。」

  「哎!」馬小義又道:「剛睡到一半,就被那教頭給發現了,如今那教頭威脅哥哥,讓哥哥給那他陞官,如果不給他升,他就要去開封府告我家哥哥。」

  曹棟棟憤憤不平道:「要是睡了,那也就罷了,關鍵俺都還沒睡,他憑啥威脅俺。」

  衙內都是一個德行嗎?張斐八卦道:「那教頭不會叫林沖吧?」

  不過他生平也就認識一個衙內,名叫高衙內。

  曹棟棟搖搖頭道:「倒不是,不過也姓林,喚作林飛,你識得嗎?」

  張斐搖搖頭道:「不識的。」

  馬小義插嘴道:「張三哥,俺覺得這是一個圈套。」

  如果對方不是衙內,張斐也有這種仙人跳的感覺,問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馬小義立刻將其中緣由告知張斐。

  原來這曹棟棟與馬小義自小好舞棍棒,與軍中好些個教頭關係不錯,前日曹棟棟與林飛和一個姓吳的虞候約好一塊去狩獵,三人打得一些獵物,又去到林飛家裡吃夜飯。

  這酒過三巡,幾人都喝得醉醺醺的。

  就是那麼剛剛好,在旁伺候的林娘子生得美貌如花,據曹棟棟自己所言,席間那林娘子就給他拋媚眼,惹得他色心大起,趁著林飛與那虞候醉酒之際,便是摟摟抱抱,滾到床上出去了。

  正要辦事之際,林飛和那虞候便闖入門來,那林娘子頓時哭訴,說是曹棟棟要強姦她。林飛揪著曹棟棟要去告官,幸得那虞候攔住,在虞候的調解下,三人達成協議,曹棟棟幫林飛昇官,便放他走。

  怎麼跟水滸傳倒著來?張斐有些不太相信,問道:「冒昧問一句,衙內,你都能幫他陞官,你還怕他威脅?」

  曹棟棟道:「本衙內豈會怕他一個小小教頭,但此事若是讓我姑奶奶和我表姨知曉,她們非得將我宰了。」

  不怕爹,怕姑奶?怕姨母?倒是稀罕!張斐問道:「不是衙內的姑奶奶是?」

  馬小義道:「哥哥的姑奶奶就是當今的太皇太后。」

  張斐頓時停止了呼吸,「那…那衙內的表姨……」

  「當今太后。」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6 PM 編輯

第0066章 我要復仇

  這…這是什麼家世啊!

  相比起來,那高衙內算個屁啊!

  雖然張斐不是歷史專業的,但是他可是認識這曹太后和高太后的,歷史書上可都有提到過。

  這曹太后乃是宋仁宗之妻,出身於真定曹氏,武惠王曹彬的孫女。

  這曹家乃是北宋赫赫有名的將門世家,地位極為顯赫,且貫穿整個北宋,且在英宗時期,可就是這位曹太后在掌權。

  而那高太后名為高滔滔,乃是宋英宗的皇后,又是曹太后的外甥女,也是當今聖上宋神宗的母親,同時也是歷史上非常有名的賢后,還被冠以『女中堯舜』 的美譽。

  不但如此,這位高太后也是出身將門世家。

  也就是北宋高家軍,這高家軍可是能夠與楊家將、折家軍、種家軍、曹家軍齊名的。

  身世極為顯赫。

  後人只知那太祖趙匡胤杯酒釋兵權,卻忽略了一點,就是這趙家其實也從不跟外族聯姻,但是趙家卻跟幾乎所有的將門世家都有聯姻關係。

  楊家軍、高家軍,種家軍,曹家軍,其實也都是軍閥來的,世代相傳,由此可見,雖然趙家選擇以文馭武,但同時與他們這些將門世家積極聯姻,這些將門世家幾乎都出過皇后、妃子。

  他們之間的關係其實是非常密切的。

  趙家並沒有將他們軍閥當做夜壺,用完就扔,其實還是文武兩手抓,只不過用的套路不同罷了。

  面對他們這些將門世家,文官也不敢太囂張。

  而且他們這些將門世家,都屬文武雙全。

  最後出來保大宋的,還是這些將門世家,可見他們對於大宋是非常忠誠的,這在一個王朝末期,其實也是非常罕見的,可見老趙家的策略還是由可取之處的。

  只不過他們這些人再能打,也架不住那徽欽二宗人菜癮大,一個好微操,一個好乩童起乩,更要命的是他們基因異常強大,還造了個完顏構出來,最終未能力挽狂瀾。

  而這曹棟棟正是當今步軍副都指揮使曹評之子。

  如今衙內可不是貶義詞,一般就是他們這些京師禁軍統帥的子弟叫衙內。

  正如那長孫皇后一樣,身為賢后,首先一點就是要做到避免任人唯親,曹、高二位太后皆是如此。

  可以想像的到,一旦林飛告到官府去,且證據確鑿,那麼這二位太后估計真的會大義滅親。

  這才是最可怕的。

  張斐雖知此理,但對此還是有所保留,畢竟這只是曹棟棟一面之詞,一般來說,只有衙內欺負教頭,哪有教頭欺負衙內的道理。於是道:「既然如此,衙內何不答應林飛的要求?」

  「那怎行!」

  曹棟棟神情激動道:「今日本衙內若是幫他陞官,明兒他又要升,本衙內又答應他嗎?那可就是沒完沒了了,我也沒有這麼大的能耐。」

  咦喂!這個衙內倒也不傻啊!張斐詫異道:「衙內倒是看得挺透徹的。」

  曹棟棟哼道:「這事小馬家可都沒少幹,咱能不清楚嘛。」

  「哥哥,你又來,做了啥壞事,就往俺家推。」馬小義惱怒。

  曹棟棟低聲道:「咱兄弟不是都說好了麼,你保住我,我保住你全家。」

  馬小義鬱悶不語。

  這個計策倒是不錯,將來我也可以來摻一腳。張斐動了念頭,又問道:「那不知衙內希望我怎麼幫你?」

  曹棟棟突然看向馬小義。

  馬小義忙道:「哥哥是希望能夠借用張三哥你的手段,反告那林教頭勒索,還哥哥一個公道。」

  曹棟棟直點頭,但又搖頭道:「能不能告那林飛倒是不打緊,只要讓我渡過這一關,我有得是手段收拾他,可是不能讓我姑奶奶和表姨懲罰我,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找我一個珥筆之人,去處理你們的家事,你還真是個機靈鬼。張斐沉吟少許,道:「這可不容易,打不打得贏這場官司,先放在一旁不說,就算打贏了,太皇太后也有可能會懲罰你,畢竟這無關律法啊!」

  曹棟棟哼道:「要是簡單的話,我來找你作甚。」

  張斐點點頭道:「那倒也是。」

  馬小義突然道:「張三哥,怎麼說,俺們兄弟今兒可也救了你,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

  曹棟棟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我們現在可是你的恩人啊!你得知恩圖報。」

  這兩小子嘴巴還挺能說的。張斐想起方才被襲擊一事,至今是心有餘悸,如果對方是要他的命,估計他已經命喪黃泉,不禁心想:恩公只能保我在公堂之上,能夠據理抗辯,可保不了我平時的人身安全,若與他們交好,對我的人身安全,或許有些幫助。

  念及至此,他不禁認真思索起來。

  曹棟棟與馬小義面面相覷,倒也不敢打擾張斐。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突然道:「我可以答應幫你……」

  曹棟棟忙道:「你想到辦法啦?」

  張斐道:「只要是官司,那就有得打,但是你必須保證,你方才說得都是實話,而且你得將整個過程詳細地說一遍,如此我才能夠幫到你。」

  曹棟棟大喜,小雞啄米般點頭道:「只要你能讓我姑奶奶不懲罰我,我全都聽你的。」

  接著,張斐又讓李四拿來文房四寶,讓曹棟棟將過程再仔細說一遍。

  曹棟棟鬱悶道:「方才小馬不是說了嗎?」

  「他只是說了個大概,我要細節。」

  「哦。」

  曹棟棟哪知什麼是細節,就如同背課文一般,重複著方才馬小義的那番論述。

  說得張斐是又疼又困,心想:不行,這麼下去,我得睡著了。

  「先說重點。」

  「啥是重點?」

  「就是當晚你與林夫人開始接觸的時候。」

  「哦,當時那林教頭和吳虞侯都喝趴下了,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林夫人就叫那丫鬟來扶我去休息,我之前就說了,席間那林夫人老是挑逗咱,咱也知道,這事可得男人主動,於是我就不要那丫鬟,將林夫人拉過來,扶著我。嘿嘿。」

  「那你摸了沒?」

  「摸啥?」

  「林夫人啊!」

  「摸了!」

  「摸哪裡?」

  「啥?這…這也要說嗎?」

  「打官司打得就是細節,摸手和摸屁股能是一回事嗎?」

  「摸了。」

  「哪裡?」

  「屁股。」

  「胸呢?」

  「好像…也摸了。」

  「大不大?」

  「這也要問嗎?」

  「當然,你都說不出大小,又怎麼能證明你確實摸了。」

  「哥哥,你還害什麼臊,問你就說唄!」

  「好像不小,她用手擋著的,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摸到。」

  「但是你去摸了。」

  「嗯。」

  「親了沒?」

  「親了。」

  「哪裡?」

  「臉。」

  「伸了沒?」

  「伸啥?」

  「啊?哦,你沒親嘴是吧?」

  「還沒來得及。」

  「跳過。」

  ……

  「你還寫了認罪書?」張斐突然放下筆來,詫異地看著曹棟棟。

  曹棟棟點點頭,鬱悶道:「當時他說要抓我去告官,我都嚇壞了,稀裡糊塗就寫了那認罪書。」

  這下可就糟糕了!鐵證啊!張斐緊鎖眉頭,道:「認罪書中可有提到你保證為他陞官?」

  曹棟棟搖頭道:「倒是沒有寫。」

  看來這還真像似一個仙人跳啊!張斐點點頭,又道:「你繼續說。」

  曹棟棟搖搖頭道:「沒啦!我寫完這認罪書,他們便放我走了。」

  張斐又仔細看了一邊方才所寫,然後想曹棟棟道:「具體怎麼打這官司,我還得想一想,暫時你就先應著那林教頭,千萬不要打草驚蛇。」

  「省得!省得!這我省得。」曹棟棟道:「前兩日小馬就讓我來找你,可當時你都還住在許府,我都不敢去,可就怕被林飛或者許老頭知曉。」

  「謹慎是好事,你看我……」

  張斐突然呻吟一聲,一手又摀住腹部,旋即又向曹棟棟道:「這官司我暫時接下,但我先得去處理一點私事。」

  曹棟棟嘖了一聲:「你先幫我解決此事,我再幫你,豈不更好。」

  張斐皺了下眉頭,「這事你幫不了我,不過你也放心,我會盡快想辦法幫你解決的,到時我會聯繫小馬,你不要主動與我見面。」

  曹棟棟雖有不願,但還是點頭道:「行,你可得記住了。」

  張斐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今日之事,也許會讓你們去上堂作證,你們願意嗎?」

  馬小義激動道:「三哥,俺也能上堂爭辯嗎?」

  張斐翻了白眼,「你是做供,講述今日你看到我被打的事實,可不是爭辯。」

  馬小義哦了一聲,又嘀咕道:「那多沒勁。」

  曹棟棟嘿嘿道:「我這也算是做了好事,這我當然要去。」

  看來還真不是他們兩個所為,那十有八九就是王司農所為。張斐眼中閃過一抹怒氣,又道:「目前還不一定,有需要再找你們,衙內你先別聲張,要去也是讓小馬去。」

  曹棟棟激動道:「憑啥?好事就不讓我露臉了。」

  張斐道:「那你的事就另找人吧。」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

  ……

  送走他們之後,張斐立刻躺了下去,前不久他可還挨了一頓毒打,都快要撐不住了。

  「哎呦!啊---娘的,那些傢伙下手這麼狠。」

  李四瞅著張斐肚子那巨大的腳印,忙道:「三哥,我去弄點熱水來給你敷敷?」

  「不用!」

  張斐低目瞧著那巨大腳印,道:「這可是證據。」

  「證據?」李四問道:「三哥是要去告官嗎?」

  「不。」

  張斐咬著後牙槽道:「我是要去復仇。走,我們去開封府。」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6 PM 編輯

第0067章 流氓不是這麼當的

  汴河大街。

  「三哥!你堅持住啊!開封府就在前面了,三哥,三哥……」

  李四攙扶著看似奄奄一息的張斐,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一邊喊著,眼淚是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這兩人是怎麼了?」

  「瞧他們鼻青臉腫,莫不是遭遇打劫的呢。」

  「咦?那…那不是珥筆張三嗎?」

  「呀!還真是張三李四。」

  「好像他們是要去開封府。」

  「走走走,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

  開封府。

  如今已是下午時分,眼看放衙在即,門口的衙差漸漸有些心不在焉,開始閒聊起來,像極了盼著放學的小學生。

  其中一個衙差長長鬆得一口氣:「唉…終於輪到咱們休假了。」

  另一個衙差道:「本來早就該放了,都是托那張三的福。」

  「別提那張三了,我可再也不願見到他了。」

  「你如今想見也見不著了,他現在連堂都上不了,還來此作甚,坐牢麼。」

  「張…張三?」

  「你嚇唬誰呢,我可不會被你騙到。」

  「不。你快看,真…真的是張三。」

  衙差指著前面,哆嗦著嘴唇。

  另一個衙差這才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豬頭小伙攙著一人走了過來,不是別人,正是張斐。

  其身後還跟著二三十餘人,好奇地翹首以盼。

  「快…快去通知知府,張三來了。」

  門口衙差真是如臨大敵。

  一會兒,李四攙著張斐來到府衙大門前。

  留守那個衙差指著張斐道:「張三,你還來此作甚?」

  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張斐,緩緩抬起頭來,用迷離的眼神望著那衙差,吊在李四肩膀上的手臂,左右蕩了蕩,「差哥好!」

  那衙差怒噴道:「看到你老子就不好了。」

  「差哥見諒,其實我也不想來這裡的,但是你也看見了,我們現在是身負重傷……」

  那衙差見李四鼻青臉腫,而張斐雖只是臉頰上有塊淤青,但其一手摀住腹部,連站都站不穩,似乎傷得更重,只覺無比的痛快啊!

  活該啊!

  你小子也有今日。

  蒼天啊!大地啊!這是哪位神仙姐姐顯靈了。

  又聽張斐繼續言道:「……為什麼我們會身負重傷,就是因為方才我們被人毒打了一頓,在咱大宋京都,發生這種事,相信也不是呂知府所願意看到的,所以……」

  他在講述之時,李四偷偷挪著腳步,此時已經來到登聞鼓前。

  當他拿起鼓槌時,那衙差才反應過來,頓時嚇得是面色蒼白,手腳並抬,「住手……」

  為時已晚,張斐掄起鼓槌就猛擊鼓。

  砰砰砰!

  鼓聲響起。

  身後的群眾們頓時精神一振。

  張三重臨開封府。

  這回可有好戲看咯。

  府內。

  此時,呂公著正忙著處理一些公務,馬上就要休假了,忽聞府外鼓聲響起,不禁一驚,「何人擊鼓?」

  也知為什麼,他腦子裡面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張斐,不過隨即想到張斐現在根本不可能來敲鼓。

  話剛出口,就見一個衙差跑至門前,抱拳道:「啟稟知府,那張三又來了。」

  「真是張三?」

  呂公著倏然起身,饒是他這種公正嚴明的官員,也有些受不了這廝了。

  動不動就來敲鼓……

  真將開封府當成茅廁了。

  關鍵張三已經沒有爭訟的權力。

  可是當他見到張三李四相互攙扶著進來時,不免一愣,「你們這是幹什麼?」

  張斐一拉腰帶,露出腹部那巨大鞋印,道:「回稟知府,我們被人打了。」

  打得好!

  這裡堂內所有人的想法。

  包括呂公著。

  那主簿黃貴皺眉道:「是誰告訴你,被人打,就能上這開封府來擊鼓?」

  開封府的鼓真不能亂敲。

  當初李四一案,張斐也沒有擊鼓。

  這開封府對應的應該是市政府,呂公著更多的責任是市長,只不過他同時還兼顧開封府最高法院院長。

  然而,在開封府管轄內,有五個法院之多,且好些個法官,不管是民事糾紛,還是刑事案,一般都是去那五個法院。

  等到他們審完,給出判決之後,呂公著再審查一遍,若無錯漏,就對外宣判。

  流程大體如此。

  呂公著的主要職責,是農田水利,是經濟民生,不是破案,除非涉及到官員,或者重大刑事案,呂公著才會親自審理。

  李四一案,本就不該來這開封府,只不過這呂公著當時也想碰一碰張斐,再加上張斐花樣繁多,激起民怨,故他才親自審。

  張斐有氣無力道:「這小民知道,但是小民這回被打,開封府是脫不了干係,而且知府也是當事人之一,故此小民只能來此找知府伸冤。」

  與我有關?呂公著好奇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昨日小民剛剛從許府搬走,前腳剛剛踏入新家,就被幾個蒙面人用麻袋罩住,狠狠毒打了小民一頓。」

  呂公著問道:「此與開封府有何關係?」

  張斐道:「小民初到汴京不久,所識之人不多,得罪的人那更是屈指可數,也就是為李四打了個官司。而這官司是在開封府打的,最終也是開封府從中調解的,但結果就是沒過多久小民就被人襲擊報復,這若傳出去,誰還敢來開封府告狀。」

  呂公著面色漸漸變動凝重,「你是說陳裕騰派人打得你?」

  張斐搖搖頭。

  呂公著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張斐道:「我認為是王司農找人打得我。」

  「王司農?」呂公著詫異道。

  「是的。」

  「你有何證據?」呂公著問道。

  張斐道:「當初小民在為李四辯護期間,那王司農曾來找過小民,並且對小民進行威逼利誘,但是小民當時沒有答應他,並且還怒斥他知法犯法。」

  呂公著皺眉道:「為何你當時沒說?」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張斐當然有權來此擊鼓鳴冤,這不但涉及到報復,而且還是涉及到朝廷大臣。

  張斐嘆道:「對於小民而言,自然也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是嗎?呂公著哪裡肯信,又問道:「你可有證據?」

  張斐道:「那是大白天,肯定有人見到。」

  呂公著稍一沉吟,道:「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夠證明王司農就威脅過你。」

  張斐道:「是呀!王司農特地來找我一個素未蒙面的珥筆之人喝茶聊天。」

  呂公著哼道:「你休在這裡油嘴滑舌,這本官自會查明。」

  張斐道:「這正是小民所期待的。」

  說到王司農,呂公著就不能不管。

  這宋朝的司法,其實是默許民告官的,因為沒有法律條文禁止,地方上可能有所差別,但是開封府是有過很多先例的,而且開封府對於這種案子,也是非常看重的。

  道理很簡單,這汴京遍地士大夫,如果開封府不能為百姓做主,試問誰還將開封府放在眼裡,這還涉及到一個權力問題。

  正如張斐所言,他被打可能是李四一案的延續,當初從中調解的呂公著自然是有責任。

  於是呂公著先讓黃貴帶著張斐下去錄供。

  張斐剛剛被帶下去,通判李開便急急來到這裡,「聽聞那張三又來了?」

  呂公著道:「正在錄供。」

  李開納悶道:「他如今可沒有資格上堂爭訟?」

  呂公著道:「他是來告狀的,不是爭訟的。」

  「告狀?告誰?」

  「王司農。」

  呂公著又將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告知李開。

  李開道:「我看他真是活膩了,就他說得那些,憑什麼告王司農買兇傷人,要是惹火了王司農,又查不到確鑿證據,人家反告他誣陷,這罪名可就更大了。」

  呂公著嘆道:「正因為涉及到王司農,又與李四一案有關,本官才決定受理此案,至於結果如何,那就看能否查到證據,咱們只需要秉公處理。」

  李開苦笑道:「這怎麼查,那小子連打他的人都沒看清楚。」

  呂公著沉吟少許,道:「你先去王司農家裡問問,在李四一案的審理期間,他到底有沒有去找過張三。」

  ……

  「許娘子!」

  張斐與李四錄完口供,剛出府門,就見許芷倩急匆匆趕來。

  「你們…你們怎變成這般模樣?」

  許芷倩看到豬頭一般的李四,不禁大驚失色。

  這才一轉眼的功夫啊。

  張斐瞧見這女人,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烏鴉嘴。」

  烏鴉嘴?

  許芷倩一愣,旋即想到早上說過的話,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還笑,哎喲!」

  氣得張斐一時沒留意,又拉著了傷口。

  許芷倩輕輕哼道:「我若有這本事,你都不知死了多少遍。」

  「哇…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行了!都傷成這樣還貧嘴。先去我家待著吧。」

  ……

  許府。

  這早上走得時候有多麼開心,此時回來就有多麼尷尬。

  許遵倒是不在意這些,只道:「你這回真是太衝動了,你去開封府告狀,這倒是沒有錯,但你不能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狀告朝廷大臣,你可知後果?」

  張斐皺眉道:「這我知道,但這只是一個很小的案子,每天都有人被打,如果我不告王司農,開封府不會重視,很有可能就不了了之,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們隔三差五就能夠派人來打我一頓,我必須要反抗。」

  許遵眉頭緊鎖,「話雖如此,但你到底沒有證據,你應該先與我商量,我自會督促朝廷調查此案,倘若那王司農反告你一狀,這後果可大可小啊!」

  張斐卻問道:「恩公以為他會反咬我一口嗎?」

  許遵皺了皺眉道:「我看很有可能。」

  張斐聽得卻是一喜,「那就好!就怕他不告。」

  許芷倩驚訝道:「你是被打糊塗了嗎?」

  張斐沒好氣瞧她一眼:「我清醒得很,如今只是調查,這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不認為開封府能夠找到打我的人。但如果王司農反咬我一口,那此案就變成了官司,只要變成官司,那我就能夠發揮我所能。」

  許芷倩納悶道:「你都沒有證據,你拿什麼跟他打。」

  張斐道:「嘴!我會咬住他不放的,我要讓這個官司搞得他一家人都心神不寧,等著吧,我要讓他們明白,這流氓到底該怎麼當。」

  流氓?

  不對勁呀!

  你想幹什麼?

  許遵不禁看著他。

  張斐也注意到了,忙道:「恩公,我也是被逼無奈,而且我比他們好多了,至少我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手段。」

  許遵沉吟少許,問道:「我能給你什麼幫助嗎?」

  張斐道:「我只求恩公能夠幫助我得到公正的審判。」

  如果沒有許遵的支持,他這流氓還真耍不起來。

  許遵點了點頭。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5 PM 編輯

第0068章 法內狂徒

  「啊…啊…輕點…大叔,求你了,輕點…疼啊!啊……」

  「哎呦!哎呦!哎喲!疼死俺了!疼死俺了!」

  兩個末班小鮮肉躺在屋內,被兩個老男人狠狠地揉搓著。

  發出殺豬一般慘叫聲。

  此起彼伏。

  異常血腥!

  惹得屋外的許芷倩是笑個不停。

  半晌過後,屋內只剩下了粗重喘氣聲。

  吱呀一聲,門打開來,兩個老男人一邊搓著手,一邊從屋內走了出來,一副事後的樣子。

  許芷倩立刻上前問道:「他們的傷勢怎麼樣?」

  其中一個年長的老男人拱手道:「許娘子勿要擔心,他們都只是受到一點皮外傷,我已經給他們敷上藥,平時稍稍注意一下就行了。」

  許芷倩松的一口氣,點點頭道:「多謝二位。」

  又立刻吩咐青梅帶這二位郎中下去休息。

  等郎中走後,許芷倩輕輕敲了下門。

  門直接開了,只見李四頂著一個豬頭臉站在門內。

  「你怎麼樣?」

  「多謝許娘子關心,俺好多了。」

  「那就好!」

  許芷倩點點頭,又偏頭看向半躺在臥榻上的張斐,「你怎麼樣?」

  「放心,死不了。啊…」

  張斐艱難地坐了起來,又瞟了眼許芷倩,「倒是你,要悠著一點,可別把嗓子給笑啞了。」

  許芷倩抿了抿朱唇:「你一個大男人這般怕疼,還好意思說。」

  「且讓你囂張片刻。」

  張斐道:「等我傷好了,再跟你吵,我現在要留著力氣對付那王司農。」

  許芷倩柳眉一皺,「你這不會是意氣用事吧?雖然我朝是允許民告官,但你若拿不出證據來,那將會對你非常不利!」

  她並不反對張斐採取報復手段,這都已經打到臉上來了,嫉惡如仇的她,當然認為該給予反擊,但是她擔心張斐是太衝動了,以至於落入對方的圈套中。

  張斐瞇了瞇眼,「放心,我想得很清楚,你等著好了,這回我要讓王司農感到珥筆之人的恐懼,以求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許芷倩震驚地看著張斐。

  殺雞儆猴?

  你一個珥筆,拿官員殺雞儆猴?

  會不會是用錯成語了?

  ……

  王府。

  「反了!反了!豈有此理!那張三小兒,竟敢誣蔑本官。」

  王文善來廳中來回踱步,憤憤不平地罵道。

  前來詢問的李開解釋道:「王司農先勿動怒,我…我也不過是照例詢問。」

  王文善停下腳步,回身向李開道:「李通判照例詢問,那就證明開封府還是懷疑本官,你可知道,這會對本官的名譽造成多大的傷害嗎?」

  李開報以歉意地微笑,「主要是那張三說王司農你曾在李四一案調查期間,去見過他,並且還威脅過他,我們也不能置若罔聞啊!還請王司農見諒。」

  沒有證據,他說話也非常客氣。

  王文善道:「不錯,我當初是與他見過一面,但我並非是威脅他,而是希望通過他向李四道歉,當我知道我那外甥幹出這種事時,我都恨不得大義滅親。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借此勒索本官,提出高昂賠償的要求。唉…也怪我心軟,我認為此事皆因我家教不嚴,我也是責無旁貸,故才讓我那外甥盡量答應他那些不合理的要求。

  但是沒有想到,他卻變本加厲,又故技重施,想要借再此勒索本官,真是豈有此理。」

  李開皺眉道:「王司農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王文善抖著五指,「五百貫的賠償,李通判認為這真的合理嗎?」

  李開沉眉不語。

  當初那個賠償,確實創下記錄,而就當時,李開他們也想到這是張斐所想要的。

  基於這個結果,王文善的話顯然更加可信啊!

  王文善又道:「我那外甥本不願答應他的要求,是老夫硬逼著他答應的,心想著也好借此事給他一個教訓,可不曾想換來的卻是得寸進尺,變本加厲。」

  越說越氣,他是直搖頭,「不行,這事斷不可就這麼算了,我一定要去告他誣蔑本官,以證老夫清白。」

  李開道:「王司農當然可以這麼做,如果證明張斐的確是誣告,那我們開封府也會秉公處理的。」

  他態度非常明確,反正我們開封府是秉公處理,你要告就告,但是程序還是要走的。

  王文善也錄了一份口供給他,將他打發走。

  李開前腳剛走,刑部員外郎陳瑜便從後堂裡面走了出來。

  「真是沒有想到,那張三竟然直接去開封府狀告恩師。」

  陳瑜是直搖頭。

  這確實出乎他們的意料,他們原本以為張斐肯定會找許遵、王安石出面主持公道,因為沒有證據,一旦王安石、許遵介入進來,那就是權力的博弈。

  他們便可集中朝中反對王安石、許遵的力量借此案來反對市稅司,這是一箭雙鵰之策。

  可沒有想到那二愣子直接跑去開封府告狀了。

  「他這是自尋死路!」

  王文善冷冷一笑:「你說為師反告他誣陷和敲詐勒索,能成否?」

  陳瑜道:「一定能成,因為他不可能拿出證據來,同時從李四一案的結果來看,大多數人都會相信這是張三故技重施,又來敲詐恩師,不過恩師應該馬上行動,以此來表達自己蒙受不白之冤的憤怒和委屈。」

  王文善點點頭道:「你馬上給我寫一張狀紙,今兒就送過去。」

  ……

  開封府。

  「怎麼樣?」

  呂公著向剛剛回來的李開問道。

  李開苦笑道:「王司農表示他確實見過張三,但他只是希望通過張三,向李四道歉,並無威脅過他。

  不但如此,王司農還說當時是張三勒索過他,提出非常不合理的要求,但他仍舊答應了,故此他認為張三又打算故技重施,敲詐勒索他,王司農還表示要告張斐誣蔑他。」

  呂公著皺眉道:「此事真相如何,就只有他們二人知道,孰真孰假,很難判斷。」

  李開點點頭,道:「除非張斐找出證據,證明確實是王司農買兇傷人,否則的話,他難以勝訴。」

  這邊還聊著,那邊王文善的狀紙就送到了開封府。

  「想不到來的這麼快,看來這回王司農是絕不會輕易罷手了。」李開面露憂慮之色。

  呂公著道:「我們秉公處理就行。」

  既然要秉公處理,那肯定要馬上召張斐過來詢問,他現在已經成了被告人。

  很快,張斐就被叫來開封府。

  「小民誣告王司農?知府信嗎?」

  張斐聽到這話,不禁都樂了。

  呂公著不覺好笑,沉眉道:「這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本官是要看證據的,你說王司農曾威脅過你,且買兇傷人,你能否拿出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張斐理直氣壯道:「我當然有證據啊!」

  李開都急眼了,「那你就拿出來啊!」

  「我不拿。」張斐搖頭道。

  「……」

  愣得半晌的呂公著,差點沒氣暈過去,不禁勃然大怒,「混賬!你當本官真拿你沒有辦法嗎?來人啊!給我將此人拿下,重打二十大板。」

  張斐絲毫不懼,反而怒噴道:「你們果然是官官相護。」

  呂公著大怒,老子一生清廉,怎容此廝誣蔑,「你這刁民真是無法無天,本官讓你拿出證據,你又不拿,你這不是成心戲弄本官嗎?」

  說到後面,他都委屈了。

  欺負人了不是。

  張斐反問道:「敢問知府,王司農說沒有威脅小民,你們可有讓他拿出證據來?」

  呂公著氣急不過道:「但現在是你告他買兇傷人,他告你誣陷,你得證明自己沒有誣陷他。」

  張斐又道:「但他也說了小民敲詐勒索他,他拿出證據了嗎?那小民是不是也可以告他誣告?」

  「……」

  屬實閉環了。

  呂公著道:「你這簡直就是胡攪蠻纏。」

  張斐道:「小民絕無胡攪蠻纏,小民不拿出證據來,就是怕你們官官相護,記得當時審理阿雲一案時,司馬大學士為求公平,也容許我暫不透露證據。

  除非讓我與王司農對簿公堂,否則的話,我就是被你打死,我也不會拿出證據來的,天知道這證據拿出來,會不會莫名消失。」

  又是這一招?

  呂公著真是恨得牙癢癢,他依稀記得,當初張斐也是用同樣的招數對付司馬光,只不過當時他是拿皇帝出來說,如今改用司馬光。

  這真的是一環套一環,下回是不是就用他呂公著了。

  真是好一張伶牙俐齒啊!李開抬了下手,制止上前來的衙差,又向張斐道:「你是要與王司農對簿公堂嗎?」

  張斐道:「而且還要開堂審理,他敢嗎?」

  李開問道:「你怎知王司農不敢。」

  張斐道:「他若敢,那最好不過了,我要在天下人面前,拿出證據,來戳穿他那虛偽的面孔。」

  呂公著點點頭,有氣無力道:「好!本官答應你,到時你若拿不出證據來,本官絕不會輕饒你。」

  他也明白李開的意思,他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又都拿不出證據來,索性讓他們兩個自個去爭。

  張斐自信滿滿道:「如果小民拿出證據來,也望知府能夠秉公處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5 PM 編輯

第0069章 舌戰開封府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上,那就是針尖對麥芒。

  呂公著派人告知王文善,如果他要告張斐,就必須與之對簿公堂。

  畢竟你們兩個都拿不出具體證據來。

  如果不這麼幹的話,開封府可能就背了這鍋。

  呂公著自然不願意自己的名聲毀在這二人手中。

  雖然他不爽張斐,但是他也認為事情鬧到這一步,王文善也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若是換成王安石、司馬光,等正直的大臣,遇到這種事,唯恐避嫌不及,又怎會主動去找張斐。

  王文善直接就答應下來,還表示自己一定要與張斐對簿公堂。

  這氛圍都已經營造出來了,哪怕退半步,那可都是心虛的表現。

  關鍵他不認為張斐手握證據,他一點也不害怕。

  雙方都表現的非常強硬。

  直奔高潮!

  馬上就鬧得是滿城皆知。

  百姓們是趕緊買好瓜子,坐等這大戲上演。

  這事斷斷續續也持續了這麼久,總得給一個大結局啊!

  爛尾沒屁眼。

  與此同時,那王文善也在朝中哭訴,表示上回自己被張斐勒索敲詐,是自己認為外甥有錯在先,故而選擇讓步,沒有想到卻是換來這種結果。

  以結果論的話,王文善的話,當然是更加可信。

  畢竟李四一案,所賠償金額,確確實實創下地主界的記錄。

  在絕大多數人看來,這是很不合理的。

  也不理解為什麼王文善要答應。

  要知道朝中本就大多數官員都是支持王文善的,哪怕就是王文善叫人揍得張斐,那在他們看來,也是應該的。

  這小子著實可惡,上回給了他一個教訓,他卻不知悔改,又弄了個房貸出來,令許多官員忍痛割肉,倒是便宜了那王介甫。

  而如今一些中立的官員,也開始偏向王文善,認為張斐敲詐勒索的可能性要更高。

  此事當然也驚動了宋神宗。

  在房價一事上面,宋神宗最終是採納張斐的建議,可見他是非常欣賞張斐的。

  他趕緊找來許遵,問明緣由。

  「原來如此!」

  宋神宗點點頭,又道:「可是他到底有沒有證據能夠證明?」

  許遵沉默少許,如實道:「據臣所知,他…他應該是沒有確鑿證據。」

  宋神宗立刻道:「既然如此,卿為何不阻止他?他這分明就是衝動之舉,卿真應該先告知朕,朕自會替他做主啊!」

  許遵道:「臣有告誡過他,但是他似乎很有把握,而且根據他之前的表現來看,他常常出其不意,故此臣以為他肯定還是有辦法的。」

  宋神宗皺眉道:「但如今這事越鬧越大,萬一他輸了,朕想保他,可也非易事啊!」

  一個登州女子,讓他的聖裁都成了笑話,可見在司法上,皇帝要保一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啊!

  許遵聽著就放心了,也非易事,那就是說,還是能夠保的,忙道:「陛下還請放心,以臣對他的了解,其為人還是非常謹慎的,不會衝動行事。」

  宋神宗點點頭道:「但願如此吧!」

  ……

  呂公著可不想借此事來增添開封府的關注度,還去故意拖上幾日,增加一點曝光度,他是選擇馬上就開堂審理。

  他期待速戰速決。

  此案也非常簡單,就是看他們誰能夠拿出鐵證來證明自己說得是實話,對方是在說謊。

  反正總有一個人是在說謊。

  然而,此番前來開封府觀望的人,也已經創下記錄。

  雖然宋朝一直都允許民告官,但從未有過官與民對簿公堂,一般來說,都是狀紙交鋒,最多也就是閉門調查審理。

  自張斐到來後,對簿公堂,彷彿變得是越來越常見了。

  一輛馬車緩緩來到開封府門前,只見王文善與陳瑜從車中下來。

  「王司農!」

  「王兄!」

  頓時就有不少官員迎了上去。

  「王司農,此番可不能再心慈手軟了,一定要好好懲治一下那刁民。」

  「不錯!這刁民都勒索到咱們官員頭上,可不能助長此風啊!」

  「王兄,我們都是支持你的,倘若今日那刁民拿不出證據來,開封府要不立刻嚴懲他,我們就去陛下那裡彈劾開封府。那刁民能走到今日,我看開封府就得負很大的責任。」

  ……

  一大群官員圍著王文善,紛紛為其打氣。

  別看張斐只是一個珥筆之民,但是他在朝中仇恨,那真是不比王安石少,這些老爺們真的非常非常不喜歡這小子。

  太囂張了!

  完全不將他們這些老爺們當回事。

  關鍵這其中涉及到一個階級問題。

  這一次對簿公堂,如果王文善贏了,一定要將這小子徹底整死,決不能再給他翻身的機會。

  「多謝諸位百忙之中來支持王某人,王某人真是……」

  說到後面,王文善哽咽不語。

  那些官員見罷,更是憤怒不已,看看,這都把人欺負成什麼樣了。

  豈有此理。

  而此時,只見三個老者步行來此,正是王安石、司馬光、陳升之。

  陳升之望去不遠處被簇擁的王文善,又偏頭看向王安石和司馬光,「二位以為誰會贏得這場官司?」

  司馬光搖搖頭道:「不好說啊!從目前所得知的消息來看,那小子手中應該沒有鐵證,故此他才會要求對簿公堂,這是他慣用的伎倆。」

  王安石聽他話裡有話,呵呵笑道:「君實似乎對於上回阿雲一案,還耿耿於懷啊!」

  司馬光瞧了眼王安石,「上回他怎麼贏的,你王介甫心裡就沒點數嘛。」

  王安石哈哈一笑,旋即又道:「輸了就承認,不能把責任推倒別人頭上,此非君子所為。」

  司馬光惱怒不已,但也不得不認。

  那場堂審,他確實輸了。

  忽聽一人喊道:「張三來了。」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張三裹著一件爛斗篷在李四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往這邊走來。

  大家依稀還記得那個身著光鮮亮麗的珥筆之人。

  一轉眼,就變成這模樣。

  真是我見猶憐啊!

  真是感同身受啊!

  王安石好奇道:「他今兒怎麼不是珥筆之人的裝扮?」

  司馬光道:「他又不是來打官司的,他可是受害者和被告者。可是我聽說,他的腿沒事,怎麼這一會兒功夫就瘸了。」

  說完,他就反應過來,這廝在博同情。

  忽聽人群中一人喊道:「張三,我們支持你。」

  「張三,你一定要討回公道。」

  ……

  不少百姓紛紛為張斐助威大氣。

  李四一案,大快人心。

  而此案乃是李四一案的延續,他們當然是支持張斐的。

  看看!

  這都將人打成什麼樣了。

  欺人太甚。

  試問誰又沒被欺負過,只不過他們不敢站出來,如今張斐站出來挑戰老爺們的權威,不管對錯,他們肯定是站在張斐這一邊的。

  張斐眼中含淚,朝著鄉親父老們拱手致謝。

  開封府門前,登時變得陣營明確。

  堂上是官與民,堂下亦是官與民。

  ……

  過得好一會兒,府院大門緩緩打開,那通判李開親自出來,將王文善和張斐帶了進去,又親自將司馬光、王安石等官員請入院內。

  此案真的只是很小很小的案子,但鬧到如今,陣勢之大,開封府都不得不給予足夠的重視。

  他們進去之後,大家立刻圍了過來。

  市民都已經站不到位置,站在府衙門前的全都是馬天豪、陳懋遷等一干腰纏萬貫的富紳。

  習慣於溜後門的許芷倩,悄悄來到前院時,發現已經沒了位置,而且前面站著的人,都是朝廷大員。

  陳升之、王安石、司馬光、齊恢、王師元、唐介……

  如呂惠卿、陳瑜這等小官,都已經站到角落裡面去了。

  給人的感覺,真的就是決戰開封府啊!

  好在那呂公著資歷不淺,如此場面,他是絲毫不怯。

  「威……武……」依舊。

  當然,王文善還是有特殊待遇,他是坐在左下方的,而張斐則是站在中間。

  呂公著一拍驚堂木,道:「張斐,你狀告王司農買兇傷人,可有證據?」

  單刀直入。

  王文善非常淡定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小民當然有證據,首先,在李四一案審理之時,王司農身為朝廷命官,又是陳裕騰的舅舅,卻偷偷來找小民,無論他當時說了什麼,都有干擾司法的嫌疑。」

  呂公著眉頭一皺,略顯不爽。

  你這又東拉西扯,你不是有證據嗎?

  拿出來啊!

  他都急了。

  當今對於妨礙司法公正沒有那麼嚴,王文善身為陳裕騰的舅舅,前去找張斐了解情況,是不足以構成干擾司法罪的。

  王文善倒是不在意,似乎早有預計,嘆了口氣,回應道:「你說得很對,我此舉確有不妥,但你又是否明白,身為舅舅,在得知自己的外甥做出此等事來,是有多麼的心寒,我真是愧對我那去世的姐姐,故此我才去找你,希望能夠代我那外甥向李四表達歉意,並且表示不管官府怎麼判,我都會給予李四補償的。

  記得當時,你表示必須拿出五百貫,此事才能夠作罷,才能得到李四的諒解,原本我那外甥還不願意,畢竟是五百貫呀,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還是我逼著他答應的。」

  他用非常溫和的語氣闡述著這一切,但卻是綿裡藏針,暗示張斐曾敲詐勒索他。

  「王司農貴人多忘事啊!」

  張斐笑道:「我記得當時,王司農可是把話說得非常明確,如果我還要繼續告下去,那就令我今後永遠無法上堂辯訴。」

  此話一出,王文善頓時目瞪口呆。

  你小子怎麼不按套路出牌,上回你告狀,可沒說這事啊!

  呂公著也傻了。

  怎麼又扯到這事上面來了。

  堂外頓時一片嘩然。

  百姓們紛紛心想:就知道是如此,當時我就猜到是報復了。

  站在角落裡的許芷倩面色一喜,真是好一招移花接木。又偷偷瞄向前面那些官員。

  果不其然,他們中一些人臉上哪還有半分淡定,個個都是一臉心虛。

  他們完全把這茬給忘了。

  許芷倩暗道:看你們今後還敢不敢用這種無恥手段。

  司馬光喃喃自語道:「這是個圈套啊。」

  王安石呵呵道:「幸虧不是你,不然的話,你又輸了。」

  司馬光瞪他一眼,心裡卻想,好小子,果真手段了得啊!

  他們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雖然本質上,那是因,這是果,可以說是一回事。

  但是約束爭訟,那是朝廷討論出來的結果,不是說開封府判的,從這一點來說,這又是兩回事。

  但是張斐巧妙的將這個結果放到他與王文善的對話中,這性質又不一樣了。

  「胡說八道!」

  反應過來的王文善直接站起來,道:「你這簡直就是一派胡言,我根本就沒有說過此話。」

  這他是真的冤枉啊!

  他當時確實沒說過這話,是後面還這麼幹的。

  呂公著也向張斐問道:「你可有證據證明這一點?」

  張斐嘆道:「小民沒有查證的權力,而且我若調查的話,只怕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毀滅證據。但是小民聽聞當時開封府一個上午就收到數十道狀紙,難道呂知府不感到奇怪嗎?這分明就是有人在後面操縱,呂知府可派人前去調查,他找了那麼多人,做了那麼多事,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這小子不講武德啊!

  呂公著問道:「但是現在需要證明的是,王司農是否有買兇傷人。」

  張斐道:「知府莫不是忘記,除此之外,還有王司農狀告小民誣告他。那麼如果能夠找到當初那事乃是王司農暗中所為,就足以證明小民並沒有誣告他,證明是他在說謊,他確實有威脅過小民。那麼他為何要說謊?很簡單,因為就是他買兇打得小民,一個謊言是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的,但在朗朗乾坤之下,真相終究會水落石出的!」

  呂公著沉吟不語。

  當初張斐狀告王文善時,理由就是王文善曾威脅過他,王文善又堅決否認,如果能夠證明王文善確實威脅過張斐,是可以間接證明王文善極有可能買兇傷人。

  只不過張斐沒當場拿出證據,而是讓開封府去查。

  「一派胡言。」

  王文善激動地向呂公著道:「呂知府,他這純屬是在血口噴人,不可信也,誰也沒有剝奪他爭訟的權力。」

  張斐笑道:「那是因為當今聖上聖明,可不代表你沒有幹過,我記得當時王司農曾上奏,指責我挑起爭訟之風。」

  小子說話注意一點啊!

  院內的不少大臣,莫名的緊張起來。

  王文善怒道:「我那不過就事論事。」

  張斐馬上道:「可王司農方才又說,代外甥道歉,並願意補償,這是多麼的仁慈,結果轉臉就指責我,難道王司農不覺得這自我矛盾嗎?」

  王文善腦子開始有些跟不上張斐的節奏,語塞片刻,才道:「李四是李四,你是你,我是對李四抱有歉意和同情,但是你這小人藉機勒索和敲詐,也令我感到不恥。」

  張斐立刻道:「所以你就派人打我。」

  王文善道:「你…你血口噴人,我堂堂朝廷大臣,豈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張斐馬上就道:「那你為何阻擾開封府調查?」

  「本官何時阻擾開封府調查了?」

  「那就調查啊!」

  張斐雙手一攤,「如果你沒有做過你怕什麼?」

  「本官豈會害怕。」

  王文善滿頭是汗,又道:「是你說你有證據,如今你又沒拿出證據來。」

  張斐道:「幾乎人人都知,上回約束爭訟一事,就是針對我的,而當時卻無人調查此事,我相信不止我一個人對此事好奇。」

  門口市民紛紛點頭。

  市民們可不傻,他們心裡都清楚,就是針對張斐的。

  張斐道:「只要開封府去查,就一定能夠查到證據,這不是鐵證又是什麼。倒是王司農,你說你為清白而來,何不讓開封府調查的徹徹底底,如此便可還王司農清白。」

  王文善立刻向呂公著拱手道:「還請呂知府立刻派人調查,好還本官一個清白。」

  話已至此,他只能這麼說。

  呂公著還有些猶豫。

  這不是證據啊!

  張斐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開封府前去調查,就絕對能夠查得到證據,我甚至願意為此賭上我的項上人頭。」

  王文善激動道:「當真?」

  張斐問道:「王司農要與我賭人頭嗎?」

  「……」

  王文善傻呀,跟你賭人頭,刑不上士大夫,我這人頭穩得一逼,憑什麼跟你賭,一時支吾不語。

  答應吧,太吃虧了。

  不答應吧,好像又顯得心虛。

  悔不當初,多那句作甚。

  呂公著原本以為張斐要跟上回一樣,一錘定音,哪知這小子這回又反其道而行,這要調查的話,一時半會可就結不了案了,但又沒有辦法,雙方都要求調查,而且張斐還撂下狠話,不查也不行,於是開口為王文善解圍,「到底是誰在說謊,本官自會查明,今日到此為止,退堂。」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4 PM 編輯

第0070章 千萬不要讓遊戲停

  說好的決戰開封府呢?

  原本萬眾期待的大片,轉眼間又變成了那肥皂連續劇。

  不少圍觀群眾很是鬱悶,雖說爛尾沒屁眼,但是斷章要更可惡啊!

  當然,凡事都有兩面,這個空檔可以給予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在圍觀群眾散去之後,立刻就有不少官員是行色匆匆地離開了開封府。

  司馬光望著這些匆匆背影,是若有所思。

  「王大學士,司馬大學士。」

  司馬光偏頭一看,正是那開封府主簿黃貴。

  黃貴道:「我們知府請二位去內堂稍坐。」

  司馬光和王安石相視一眼,然後隨黃貴往內堂行去。

  ……

  「好小子,竟敢陰老夫,給老夫等著。」

  那王文善撂下一句狠話,便與陳瑜上得馬車。

  上得馬車後,王文善問道:「開封府能查到證據嗎?」

  陳瑜道:「恩師還請放心,此事若真查起來,牽連甚廣,那些茶食人是絕不敢亂說話,況且,當時那些狀紙,也並無一句虛假之言。」

  王文善點點頭,喘著粗氣道:「那就好。這一次我一定要那小子再無翻身之日。」

  ……

  內堂。

  「二位怎麼看?」

  呂公著看著王安石和司馬光。

  此事到底是什麼情況,大家心裡都清楚,就連皇帝都知道。

  原本已經過去,不曾想,張斐那小子竟然借此攻擊王文善。

  這是很危險的。

  查還是不查。

  王安石呵呵道:「我說晦叔兄啊,查案之事,你還用請教我們兩個麼,難道我們讓你徇私舞弊,你就會答應嘛。」

  呂公著沒好氣地瞅了眼王安石,好似說,還是不是朋友,我為何請教你們,你心裡就沒點數嘛。

  他又看向司馬光。

  司馬光點點頭道:「查吧!不過我估計也查不到什麼。」

  那些官員為什麼急匆匆離開,不就是去毀滅證據的嘛。

  在他看來,查不到什麼證據。

  關鍵沒人敢認。

  呂公著皺了下眉頭,道:「如此說來,那小子可能還有後招。」

  王安石笑道:「那王司農怎麼就不吸取教訓,非要跟張三在堂上一較高下,真是糊塗啊!」

  司馬光聽著就覺不舒服,「王介甫,你倒是將話說清楚,吸取什麼教訓?」

  「哎哎哎!」

  呂公著趕忙道:「二位莫吵,莫吵,我現在這頭還疼著呢。」

  司馬光瞧了眼呂公著,嘆道:「要怪就怪王司農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王安石馬上道:「君實所言,我十分贊同。」

  呂公著愣住了,道:「二位是認為,王司農已經輸呢?」

  司馬光搖搖頭道:「那倒未必,但是目前看來,對他非常不利。」

  ……

  「張三哥!張三哥!」

  「小馬?」

  還在一本正經裝瘸的張斐忽聽有人叫自己,回頭看去,只見那馬小義追了過來,笑道:「你也來看了。」

  馬小義直點頭,略顯不滿道:「我還以為三哥會叫我上堂作證了。」

  張斐詫異道:「你還真想上堂作證?」

  他在錄供的時候,還真說了馬小義,但開封府只是派個衙差去找馬小義問了下,畢竟都已經打成這樣,還需要問麼,也就是走個流程。

  馬小義點頭道:「當然想呀,我可是喜歡看審案了,特別看那些惡人被嚴懲,真是痛快,可惜我從未有機會上堂,你看我,今兒都是換了一身嶄新的衣物來的。」

  語氣中透著滿滿的失望感。

  張斐一瞧這小子果真是穿著一套嶄新的紅袍,不禁笑了,這小子真是一朵奇葩。忽然想到什麼似的,「這案子就沒有你的分了,不過衙內的案子,我可得倚重你了。」

  馬小義喜道:「三哥有啥吩咐,儘管說。」

  張斐稍一沉吟,道:「我需要得到相關人物的詳細來歷,甚至當晚包括送酒菜上門的酒保。」

  馬小義好奇道:「張三哥,問這些有啥用?」

  張斐道:「打官司這事,細節決定成敗。」

  「細節決定成敗。」馬小義眼珠滴溜溜一轉,「俺記住了,還有嗎?」

  張斐道:「暫時先就這些,等到了解清楚,再做決定。」

  「行,那俺現在就去找哥哥。」

  「現在嗎?」

  「對呀!正好今兒晚上俺們約好一塊去飄香樓聽曲。」

  「聽曲?」

  張斐問道:「是那種摸摸唱嗎?」

  馬小義道:「啥是摸摸唱?」

  張斐道:「就是有歌妓作陪的那種?」

  馬小義道:「跟哥哥上哪吃飯,可都有歌妓作陪呀!」

  好小子,真會享受。張斐聽得吞嚥了一口,低聲道:「安全嘛,會不會被抓?」

  馬小義錯愕道:「這又不違法,為啥會被抓。」

  對哦!這是合法的。張斐拍了拍腦門,「這官司打得我都糊塗了。」

  馬小義問道:「三哥,你想去嗎?」

  張斐瞧了他一眼,「我…還是算了,下次吧,我現在八塊腹肌中的其中三塊還有些疼,不太方便做激烈的運動。」

  「行,那就下次吧。不如這樣,等到哥哥打贏了官司,咱們讓他請客,去白礬樓逛逛。」

  「白礬樓不是正經的酒樓嗎?」

  「是呀!」

  「也有歌妓嗎?」

  「咋沒有,正經的酒樓才有歌妓,不正經的就是妓…女。」

  「原來如此,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俺就先走了。」

  「你去吧!」

  馬小義剛走,那許芷倩就從後面走了上來,望著馬小義的背影,又向張斐問道:「什麼是摸摸唱?」

  張斐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許芷倩道:「誰偷聽呢,我剛走過來,正好聽到你們說什麼摸摸唱。」

  張斐面不改色道:「這是一個暗號。」

  「暗號?」

  「對啊!意思就是暗中觀察的意思。」

  「可為什麼你要與馬小義對暗號?」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心想:對哦,我如今要專心對付王司農,這官司還不知道要打多久,可真沒有工夫去管衙內的事,可那廝也不是善類。心念一動,道:「我正好要與你說這事,回去再說吧。」

  許芷倩將信將疑地點了下頭。

  回到許府,張斐便將曹棟棟與林飛的案子告知了許芷倩。

  許芷倩道:「你不會相信曹衙內的鬼話吧?以他的家世,怎可能被一個教頭威脅?」

  張斐道:「依你所言,以他的家世,就更不需要求我幫忙。到底真相如何,還得去調查,只不過,唉,我如今要對付王司農,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許芷倩遲疑少許,道:「你信我嗎?」

  張斐忙道:「如果你願意幫忙,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許芷倩一愣,「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讓我幫忙?」

  張斐訕訕一笑:「我不告訴你,你又說我鬼鬼祟祟瞞著你,若我自己查,你鐵定不放心,說不定又在中間搞破壞,不如你自己去查。」

  許芷倩倒也不反駁,問道:「如果查出是曹衙內在說謊?」

  張斐道:「由你決定。」

  許芷倩思索半晌,點頭道:「好吧!我幫你。」

  張斐道:「到時我會跟小馬說,你負責與他聯繫。」

  許芷倩點點頭,又道:「如今你自己的事,都還沒有處理完,虧你還有心思去幫衙內他們。」

  她也真佩服張斐心大,這官司是越打越要命了,在大多數人看來,是凶險萬分。

  不等張斐回答,她又接著說道:「不過我看那范理不見得會願意出來作證,他雖然答應與你合作,但也不會為了你得罪朝中大臣。」

  張斐愣道:「誰說讓范理出來作證呢?」

  許芷倩道:「若無范理作證,只怕找不到證據證明是王司農在背後從中作梗。」

  「無所謂。」張斐聳聳肩道。

  「無所謂?」

  許芷倩不明所以地看著張斐。

  張斐笑著點點頭:「哪怕范理願意出來作證,我都不會答應的,我這是要報復他王文善,而不是要他得到公正的審判,那太便宜他了,傷人可不是什麼大罪。」

  許芷倩越聽越糊塗了。

  張斐也不解釋,又問道:「你說開封府將涉事之人的口供問清楚,大概要多久?」

  許芷倩沉吟片刻,道:「此事涉及數十人之多,即便開封府全力以赴,至少也需要半月之久,如果一時找不到人,可能就需要更久。」

  張斐稍稍點頭,「行吧,那就七天之後,再去一趟吧。」

  許芷倩錯愕道:「你去幹什麼?」

  張斐道:「提供新的線索。」

  ……

  開封府還真是全力以赴,門下得五個法院通力合作,但由於涉及人數又多又雜,這都已經過了七天,才剛把那些遞狀紙的珥筆之人的口供問清楚。

  而此時天氣早已經轉寒,也給調查工作也帶來了一些阻礙。

  李開披著厚厚的披風,來到屋內,先蹲在火盆旁,暖暖手。

  呂公著問道:「問得怎麼樣?」

  李開道:「跟預計的差不多,那些珥筆之人都說是看到張三利用爭訟獲得五百貫的賠償,於是也打算效仿張三,正好當時也有不少人向學李四,雙方是一拍即合!」

  呂公著稍稍點頭。

  李開又道:「接下來還得去找那些告狀之人,查明狀紙的真假,這可真是要人命啊!」

  呂公著嘆道:「又有什麼辦法,咱們若不去找,張三一定會告我們官官相護。」

  李開恨呀,「這個臭小子……」

  咚咚咚!

  「啟稟知府,張斐求見。」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李開當即頭髮就氣得豎了起來。

  呂公著臉上卻是毫無波瀾,顯然是有準備的,「帶他進來吧。」

  過得一會兒,張斐來到屋內。

  「小民張斐見過呂知府,李通判。」

  「你又有什麼事?」

  呂公著語氣平淡地問道。

  張斐道:「小民突然想到一個線索,特地趕來告知呂知府。」

  呂公著道:「什麼線索?」

  張斐道:「記得小民曾告知呂知府,當時那王司農對小民進行威逼利誘,但小民上回只是說了威逼,將利誘給遺忘了,真是不應該了。」

  李開都氣笑了,「你這珥筆之人,可真是厲害,短短一句成語,你還得分兩回來告,得虧是幫你自己打官司,這要是幫別人打,不得收兩份錢?」

  張斐哎呦一聲:「李通判,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給忘了,小民頭回給官員對簿公堂,心裡也很緊張的。」

  李開哪裡信這鬼話。

  呂公著皺眉道:「閒話少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斐忙道:「當時王司農還說了,他外甥陳裕騰與祥符縣知縣關係非常密切,倘若小民不幫李四的話,他便讓陳裕騰幫小民在祥符縣謀一個主簿的差事。」

  「豈有此理!」

  李開怒拍桌子,「你小子到底是在告王司農,還是在整我們開封府啊!」

  目前這案還未查明白,又整個祥符縣出來,這年節還過不過啊!

  張斐一臉冤枉道:「小民只是提供線索,李通判為何這般憤怒。」

  李開立刻道:「如果王司農真要給你謀取差事,還需要去祥符縣嗎?」

  張斐道:「小民不清楚,也許王司農認為這樣做會比較隱蔽一點,不過小民可沒有答應他,這種賣官鬻爵的違法之事,小民是絕不會參與的。」

  說得是大義凜然。

  賣官鬻爵?你還真敢說啊!李開咬著後牙槽道:「那你可有證據?」

  張斐道:「雖然小民暫時沒有確鑿證據,不過當初李四去祥符縣告官時,祥符縣卻只用了不到半日,便結案了,不但打了李四一頓板子,其中更是缺乏曾氏這位重要證人的口供,難道李通判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這有什麼…」

  李開話說到一半,呂公著抬手攔住他,又向張斐道:「看來你真是豁出去了。」

  李開猛地反應過來,這裡面還真是有貓膩的,曾氏如果出來做供,她的口供將是非常關鍵的,從結果往回推,這絕對是祥符縣的一個疏忽。

  關鍵這還是李開先查到的,只不過當時雙方差不多已經達成和解,就沒有再繼續追究。

  還真不能說張斐是在信口胡說。

  張斐一臉單純道:「小民不知知府為何這麼說。」

  呂公著點頭道:「本官知道了,你還有事嗎?」

  張斐道:「暫時沒有了,小民若想到其它線索,一定會第一時間趕來告知知府的。」

  暫時……李開差點昏厥過去。

  呂公著道:「你先回去吧。」

  「小民告退。」

  張斐離開之後,李開不禁感慨道:「這小子真是一個惡魔啊!」

  呂公著道:「故此我們一定要快,不能再給他拖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張斐打得是什麼主意。

  張斐就一個政治素人,沒啥可以被攻擊的,但王文善可不同,江湖老狐狸,那是一身騷味,亂打都能打得中。

  遲早會被查出問題來。

  說著,呂公著又看向李開。

  李開直搖頭道:「我不去了,讓黃貴去吧。」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4 PM 編輯

第0071章 強強聯手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你們開封府到底是怎麼辦事的,他說什麼你們就信什麼,我看你們定是得了他的好處,我要去陛下那裡參你們一本。」

  王文善聽到張斐又去開封府提供線索了,而且還是涉及到陳裕騰和祥符縣知縣,不由得勃然大怒。

  這特麼何時是個頭啊!

  他現在已經有些後悔,當初真不該在公堂上去跟張斐較勁,如今是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啊!

  關鍵這回來得是黃貴,不是那通判李開,他嗓門自然也高。

  黃貴早有準備被噴,耐心地解釋道:「王司農勿怪,我們開封府也是為了維護王司農的名譽,如今王司農告他誣告,那開封府自然得查明真偽,是否能夠構成誣告罪。」

  王文善哼道:「如果他明天又去開封府提供線索,開封府又去調查,這何時是個頭,他這分明就是在耍賴。」

  黃貴道:「我們開封府當然也不會憑他一句話就去調查,但是由於之前祥符縣知縣對李四一案判得確實有些武斷,又在缺乏足夠證據時,懲罰李四,他這麼說,也不是完全沒有依據,如果張斐就這些疑點,向提點刑獄司申訴,提點刑獄司也會調查的。」

  王文善瞧了眼黃貴,突然坐了下來,端起一杯熱茶,呷了一口,道:「好吧!你們開封府不嫌麻煩,我也無所謂,但是我希望能夠盡快結案,不能這樣無止盡的查下去。」

  黃貴點頭道:「我會轉告給我們知府的。」

  黃貴一走,王文善直接將手中茶杯摔到牆上,罵道:「這真是一條瘋狗。」

  又馬上叫進來一人,命其立刻趕往祥符縣通知陳裕騰。

  陳裕騰都成為祥符縣第一富商,這中間能沒有貓膩嗎?

  ……

  市稅司。

  「哈哈!就知道沒有這般簡單。」

  「恩師在說什麼?」

  呂惠卿好奇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哦了一聲,看向呂惠卿:「張三那小子又跑去開封府告狀了。」

  呂惠卿驚訝道:「他這回又狀告誰?」

  這真是一朵奇葩啊!

  告狀弄得跟吃飯一樣。

  王安石呵呵道:「還是那王司農一案,他這回又說那陳裕騰與祥符縣知縣有勾結。呵呵,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會這麼算了。這麼搞下去,王司農只怕還真會栽在他手裡。」

  呂惠卿眼中頓時閃過一道光芒,嘆道:「倘若王司農如恩師一樣,清廉正直,剛正不阿,那張三也找不到藉口攻擊他,可見此人其身不正,行為不檢。唉…這司農寺掌管的常平倉,乃為賑濟百姓,落在這種人手裡,如何叫人放心啊!」

  常平倉?王安石神色一怔,是若有所思。

  呂惠卿偷偷瞄了眼王安石,不再言語。

  回到家後,呂惠卿立刻左手執筆寫上一封密函,然後叫來僕人,將密函遞給他,「你趕緊去找個機會,將這封信交到張三手中,記住,小心一點。」

  「小人遵命。」

  ……

  許府。

  「雖然陳裕騰肯定與祥符縣知縣有關係,但是你這樣明目張膽的告,只怕收效甚微。」許芷倩道:「一般調查官員,都得秘密行事。」

  張斐笑道:「無所謂,我繼續告就是了。」

  許芷倩納悶道:「你還有什麼可告的?」

  這真的是告狀無極限啊!

  張斐道:「編唄。」

  「編?」

  許芷倩驚訝地看著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官員之間的貓膩,那是萬變不離其宗,唯一要動腦筋的就是如何將那些事與這官司扯上關係。」

  許芷倩直搖頭道:「我覺得你這是在玩火。」

  「對!」

  張斐呵呵道:「我就是在玩火,不過現在在火架上的是那王司農,又不是我,你說誰先死。算了,你還是別說了,你這烏鴉嘴。」

  「你才烏鴉嘴!」

  許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張斐趕緊轉移話題:「對了!我聽說方才小馬來了。」

  許芷倩點點頭,神情顯得有些不自然。

  張斐又問道:「查的怎麼樣?」

  許芷倩沉默少許,「那林飛或許還真有些問題。」

  張斐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許芷倩道:「根據馬小義送來的消息,林飛在三衙擔任了十餘年的教頭,可他曾隨狄公和韓相公立下不少戰功,卻一直未能得到陞遷,連一官半職都未獲得,而他身邊不少年輕教頭都得到陞遷,原因就在於那些人上面有人,而他沒有關係。」

  八十萬禁軍教頭,聽著是牛逼,但其實就是一個教練,是沒有官職的。

  張斐問道:「狄公和韓相公指得可是狄青和韓琦?」

  許芷倩點點頭,「林飛就是狄公帶出來的兵。」

  張斐皺了下眉頭。

  歷史人物中,他的最愛的是李清照,但是狄青和岳飛卻是他最為敬佩的人,讀到二人的故事,總是唏噓不已。

  只可惜,他是完美錯過三人,李清照、岳飛現在還未生,去年狄青剛剛去世。

  這可能是他來北宋最大的遺憾啊!

  許芷倩又道:「另外,他的原配夫人在他第二次隨韓相公出征北疆時,因難產而死,如今的這位夫人是他今年年初從外面娶回來的,非常突然,且身份不明,我已經讓馬小義去調查他這位夫人的來歷。

  還有,林飛的酒量在軍中是出了名的厲害,但是根據衙內所言,當晚他們三人喝得差不多,衙內說自己喝得是有些暈,但是林飛卻醉趴下了,這才給了衙內可趁之機,若以他們酒量來看,這不太可能。」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許娘子真是心思縝密,這麼快就發現這麼多線索。」

  許芷倩道:「縱使我沒發現,你也會發現的,畢竟這些消息都是你要求馬小義送來的,如果是我,我不見得會要求馬小義連送酒的酒保都不放過。」

  張斐笑道:「這雖然都不是什麼確鑿證據,但如果他那位夫人的身份真有問題的話,這官司我就把握打贏。」

  許芷倩道:「但到底沒有確鑿證據,萬一這一切都是巧合呢?」

  張斐瞧她一眼,「這恐怕很難。」

  許芷倩道:「但我必須要確定,這真是一個圈套。」

  張斐道:「你有辦法嗎?」

  許芷倩道:「還在想。」

  張斐沉吟少許,道:「好吧!但如果曹衙內那邊頂不住了,你還沒有證實這一點,那我也會幫他打贏這場官司的。」

  許芷倩點點頭。

  「三哥,三哥。」

  忽見那李四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三哥,方才俺送走小馬哥,正打算回來時,有一個人撞到俺,還塞了一封信給俺,俺叫他,他不但不搭理俺,反而越走越快。」

  張斐與許芷倩相視一眼。

  「把信拿來。」

  李四急忙將信遞給張斐。

  「信上寫了什麼?」許芷倩問道。

  張斐將信遞給許芷倩,「這定是王司農的仇人所寫,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許芷倩接過來一看,原來上面是寫著一些關於司農寺的貓膩,她柳眉一皺:「未必啊!說不定這是一個陷阱。」

  張斐笑道:「不,這肯定不是一個陷阱。」

  許芷倩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張斐道:「因為我反正也得編,我無所謂真假,我要做的就是讓開封府繼續查下去,我先去一趟開封府。」

  「你等會!」

  許芷倩趕忙攔住他,「你這去得也太勤了,萬一真的激怒了開封府,可有你好果子吃,我看還是過兩日再說吧。」

  張斐想了想,道:「好吧!那就過兩日再去。」

  而許芷倩攔住張斐的目的,其實是希望等許遵回來商量一下,官場中,危機四伏,突然來了這麼一道消息,她怕是個圈套。

  吃晚飯時,許芷倩便將這封信交給許遵。

  許遵看完之後,道:「信上內容不像似假的,司農寺掌管著常平倉,其中貓膩不少,而信上所指之事,確實是前些時候發生過的。」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但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具體還得查過才知道。」

  張斐笑道:「那就讓開封府去查吧!」

  許遵憂慮道:「萬一是圈套呢?」

  張斐笑道:「恩公勿憂,是不是圈套無所謂,因為只要有一條是真的,死得就是他,我就不算是誣告,這都不繼續下去的話,那我也沒有必要當這珥筆之人。」

  ……

  兩日!

  真就兩日,張斐再度光臨開封府。

  「二哥,你冷靜,莫要衝動!」

  「你別攔著我!我今日非得教訓教訓這廝。」

  ……

  張斐才剛到門前,一句話沒說,門口守著的其中一個衙差就先忍受不住,嚷嚷著要與張斐一較高下。

  也真不怪他們。

  張斐給開封府帶來超過兩倍的工作量。

  假期沒了!

  如今又是天寒地凍。

  衙差也是人啊!

  幸得另一個衙差拉住了,「張三,你快些走啊,我兄弟發起脾氣來,攔都攔不住。」

  張斐固執地搖搖頭:「我不走,反正上回打我的人,也賠了我一百貫。」

  府門前一片靜寂……

  過得片刻,黃貴行了出來,將張斐給領了進去。

  今日恰巧呂公著不在,只有李開值班。

  「此乃司農寺的事,與此案有何關係?」

  李開是怒不可遏。

  這種事一般是御史去查的。

  張斐道:「回通判的話,此證極有可能是王司農作案的動機。」

  「作案動機?」

  李開莫名其妙。

  什麼跟什麼呀!

  張斐嘆了口氣:「其實我之前一直都在考慮一件事,就是王司農已經約束了我上堂辯護的權力,算是找回面子,為何又還要對我展開如此狠毒的報復。

  如今可算是讓我找到原因,通判請看上面的具體罪行,全部都事關前些時候的屋稅政策,這個政策已經傷害到王司農的利益,單算這一筆賬,王司農損失的也不止五百貫。

  然而,這個政策正是出自我手,雖然與王大學士也有莫大的關係,但王司農又豈敢報復王大學士,故此他將所有的賬都記在我頭上,亦或者是要殺雞儆猴,這就是他的作案動機,若是能夠查明這一點,將會有利於我的證詞。」

  李開都聽蒙了,這也扯上,而且還將王安石扯進來,不禁也是服了,「小子,真有你的,什麼事都能扯到你自己頭上。」

  張斐故作單純道:「李通判不覺得嗎?」

  李開道:「你還有什麼事?」

  「暫時沒有了。」張斐搖搖頭。

  又是暫時?李開不打他,那只是因為他涵養比較高,深吸一口氣,突然咆哮道:「那你還杵在這裡作甚?」

  「是是是!小民告退!小民告退!」

  張斐嚇得一哆嗦,趕緊跑了。

  李開拿著那張證據,不禁都樂了,自言自語道:「王文善惹上這小子,可真是倒了八輩子霉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3 PM 編輯

第0072章 殺人誅心

  其實呂公著並非恰巧不在,此時他正在刑部,與同僚們吵架。

  不然的話,李開也不願意獨自堅守開封府。

  如今的開封府真是如地獄一般啊!

  原來那王文善跑去刑部訴苦,開封府太偏向張斐,查了這又查那,何時是個頭啊!

  這也引起許多大臣不滿,於是他們向開封府施壓。

  但呂公著也是塊硬骨頭,他表示自己是在維護王司農的名譽。

  在堂上,那麼多人聽著,若是開封府不查,那人家會怎麼想?

  多半會認為他們官官相護。

  不是多半,是一定。

  張斐也一定會告到大理寺去,因為這是經過開封府公審的案件,他有資格向大理寺進行訴訟。

  那小子就住在許遵家裡啊!

  如果大理寺給查出證據來,那他呂公著可就尷尬了,關鍵他也知道李四一案的貓膩。

  呂公著也是清廉一生,他可不願意栽倒這上面,晚節不保。

  所以別看許遵從不干預張斐的事,但他卻給張斐提供了極大的幫助,他在,就等於給張斐留了一條後路。

  如果沒有許遵,張斐也不可能這麼鬧騰。

  這邊還在吵得不可開交,那邊開封府又傳來消息,司農寺也有問題,也跟此案有關。

  這封罪證,可就更加詳細了,上面可是記載著非常詳細的事件,以及他們具體怎麼操作的。

  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這消息一來,必然會引爆朝廷。

  然而,不但沒有引爆,朝中反而平靜了下來。

  因為這一條線索,讓朝中大臣們意識到,張斐背後有人在支持他,這不是一個民告官的簡單官司,而是一場政治鬥爭。

  在沒有清楚敵人是誰前,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啊!

  ……

  王府。

  「這他們就怕了?」

  王文善憤怒地看向關梈。

  就這?

  一張莫須有的罪狀,你們就怕了?

  關梈嘆了口氣,「王司農息怒,且聽我解釋。」

  稍稍一頓,他又解釋道:「此事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那張罪狀,王司農也應該清楚,單憑張三,是不可能獲得這些消息的,可見朝中有人在暗中幫助張三。」

  王文善激動道:「這還用說嘛,定是那許遵所為。」

  關梈搖搖頭道:「許遵回京才幾個月,他縱使知道,也不可能知曉的這麼清楚,大理寺可不管這些事的。」

  王文善眉頭緊鎖,「那依你之見,這會是誰幹的?」

  「目前還不清楚。」關梈道:「故此大家才不敢聲張,關鍵開封府是堅持要查,可這真要查下去,只怕此案會變得越發複雜。」

  「所以我才……」

  話說到一半,王文善猛地一怔,驚悚地看著關梈。

  關梈不敢直視其目光,低頭嘆道:「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王司農去地方上暫避風頭,待風頭過後再回來。」

  「你說甚麼?」

  王文善面露猙獰之色,「我堂堂司農寺長官,竟然被一個珥筆之人趕出京城,我還有何顏面回來。」

  像極了當初的陳裕騰。

  關梈道:「你不是輸給張三,而是輸給張三背後那人。唉…王司農當初真不該與張三對簿公堂,那可是他擅長的手段。不過咱也有自己的手段,他折騰一百回,也折騰不死咱們,但咱們只要抓住他一回,他就必死無疑,王司農萬不可意氣用事啊!」

  王文善怒睜雙目,死死盯著關梈,渾身都在顫抖,過得好半晌,他閉目一嘆,頹坐在椅子上,「你們打算怎麼辦?」

  關梈道:「我們會上奏陛下,彈劾王司農你干擾司法,以及此案對朝廷造成極大負面影響,應該及早結束,不宜再這麼鬧下去。」

  王文善聽後,是滿臉的不甘,「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關梈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目前敵人在暗,我們在明,在此案糾纏下去,對大家都不利,為了區區一個珥筆之人,真的值得嗎?」

  王文善突然看向旁邊一直沉默的陳瑜。

  陳瑜面露內疚地瞧了眼王文善,嘆氣不語。

  這已經不是王文善個人的案子,而是牽連到整個司農寺,這拔出蘿蔔帶出泥,要真查下去,天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關鍵還不知道暗處的敵人,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官場不是講究出奇制勝的地方,而是要以穩為主,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有人願意跟王文善梭哈這一把,因為這不值得。

  王文善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輸得這麼慘。

  畢竟這就只是一個小案,但他恰恰也是輸在這小案上面,正是因為太小,那些朝臣覺得不值得。

  王文善嘆了口氣,「好吧!」

  ……

  在說服王文善之後,朝中議論開始轉向,宋神宗在三日之內,就收到十餘道上書,皆是批評王文善的。

  拋開真相不談,事情鬧到這一步,王文善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不應該在李四一案還在調查期間,就私下去找張斐,這已經構成干擾司法的罪名,且屬知法犯法。

  同時,此案若繼續查下去,那將會曠日持久,而這將會對朝廷的威信和名譽造成極大的破壞,故此,他們懇請朝廷立刻拿王文善問罪,將其貶黜東京,終結此案。

  今日宋神宗,又如往常一樣,召王安石入宮問策。

  談論一番時政後,宋神宗突然問道:「先生對王司農一案怎麼看?」

  王安石道:「臣也以為該早日結案。」

  宋神宗哦了一聲:「但是朕以為,他們中不少人是做賊心虛啊!」

  王安石點點頭道:「臣也知道,但是繼續查下去,只會逼得他們殊死一搏,可能會將此案變得更加複雜。然而,此案受到不少百姓關注,若讓百姓看到朝廷大臣如此不堪,確實會影響到朝廷的威信和名譽。」

  雖然他也嫉惡如仇,但身居高位,還是要有一些大局觀的,如果此案一直鬧下去,也將會干擾到他變法,而他變法也是要解決這些問題,那才是治本之法,此案鬧到最後,解決不了什麼問題。

  宋神宗重重嘆了口氣,「可長此下去,國家興盛,從何談起。」

  王安石忙道:「陛下深謀遠慮,乃社稷之福,臣認為若是要改,只能從根上改過來,單單一個案件,只是治標不治本。」

  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這司農寺掌常平倉,涉及到各地賑災事宜,若由心術不正之人把控,這後果不堪設想,如今看來,這司農寺內部已是腐敗不堪,必須要加以整頓。」

  宋神宗一聽就明白過來,問道:「不知先生可有合適的人選。」

  王安石立刻道:「臣以為呂惠卿便是一個很好的人選,屋稅一事,臣便是交予他去做的,他也表現的非常好,將那繁雜的公務處理的井井有理,而司農寺的公務亦是非常繁瑣,故此臣認為他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司農寺對於他的變法而言是至關重要,若是能趁機拿下,那可真是天助他也。

  宋神宗點點頭。

  ……

  第二日,宋神宗召呂公著入宮,表示張三一案,已經嚴重影響到開封府的日常公務,也影響到朝廷官員的形象,並且表示王文善當初沒有及時規避,有干擾司法之嫌,以至於釀成今日之禍,故打算將其外派到江州做通判。

  這宋朝是刑不上士大夫,一般不犯大錯,那都是貶去外地做官。

  呂公著是長出一口氣。

  陛下聖明!

  呂公著也累了,此案鬧到如今,他都覺得毫無正義感可言,雖然張斐是受害者,但不同於阿雲、李四兩案,這回張斐盡整一些歪門邪道,是滿嘴謊言,今天告完,明天告,這顯然不是要尋求公正,而是要對王文善進行報復。

  趕緊結案吧!

  宋神宗當日就下達一道聖旨,以王文善行為不檢,干擾司法,知法犯法之名,貶其前往江州做通判。

  這個『干擾司法』的罪名是很有講究的,你可以認為王文善對張斐進行威逼利誘,進行報復,這都屬於干擾司法,但你也可以認為他只是私下見了張斐一面。

  也算是給此案一個合理的終結。

  許府。

  「啥?」

  張斐鬱悶道:「這就完了,我可都還沒有盡興啊!」

  許遵問道:「你還想怎樣?」

  張斐訕訕言道:「我只是覺得這懲罰太輕了一點,我被打了一頓,結果換得兇手公費旅遊?」

  公費旅遊?

  許遵好氣又好笑道:「就算證實是他唆使人打得你,也差不多就是這懲罰,況且你還證實不了。」

  張斐道:「那賣官鬻爵,貪污受賄呢?」

  許遵嘆了口氣,沒有做聲。

  王文善還算是可以的,比他更貪的都有,你要不要去告。

  店宅務的貓膩跟司農寺的性質差不多,王安石接手之後,不也是既往不咎嘛。

  其實如魏徵、包拯這種剛正不阿的直臣,也為政治妥協過。

  「當官真好!」

  張斐感慨一聲,又道:「恩公,不知王文善何時離京?」

  許遵詫異道:「你問這個作甚?」

  張斐道:「我要去羞辱他一番。」

  許遵皺眉道:「至於如此嗎?」

  君子都講究點到為止。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非常不容易了。

  張斐如實道:「否則的話,我不能出心中這口惡氣。」

  都已經到這份上,還在乎多踩一腳嗎?

  ……

  今日一早,張斐來到南門,親眼見證自己的勝利成果。

  王文善雙目死死盯著張斐,彷彿要將其生吞活剝了,「老夫這回真是看走眼了呀!」

  張斐道:「你不是看走眼了,你是蠢。記得我提醒過王司農,你這瓷器是撞不過我這瓦片的,我當時的態度非常正經,可惜王司農並未放在心上。不,王通判。」

  「你……」王文善氣得是咬牙切齒,「你小子別囂張,老夫還會回來的。」

  北宋文官就這點好,死不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張斐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道:「現在你都整我不死,三年以後,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嗎?而且,我不認為你還回得來,畢竟你都這把年紀了。」

  王文善一驚,道:「此話怎講?到底是何人指使你的。」

  張斐高深一笑:「一路好走。再會,不,再也不會。」

  言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他要給王文善心裡留下恐懼的種子,這便是他來此的目的。

  剛剛經過一個轉角,忽聽得一個笑聲,「你小子真是殺人誅心啊!」

  張斐偏頭看去,正是司馬光。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2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2 PM 編輯

第0073章 相見恨晚

  「蝦仁豬心?」

  張斐一臉呆萌地看著司馬光,「司馬大學士,這…這是一道菜名嗎?」

  司馬光走了過來,雖面帶微笑,但銳利的眼神,彷彿在說,你小子就別老夫面前裝嫩了,咱又不是沒交手過。

  張斐尷尬地咳的一聲:「也許……也許司馬大學士說得是殺人誅心,那倒也是,都已經約束了我的爭訟資格,還要打我,對我趕盡殺絕,可真是殺人誅心啊!」

  司馬光呵呵道:「他這就不叫殺人誅心,而是自作孽,不可活也。唉…老夫與其共事這麼些年,才發現其心胸恁地狹隘。」

  張斐笑道:「這都怪我身份太卑微,若是高一點,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哈哈!」

  司馬光大笑幾聲,不置可否:「既然你小子看得恁地透徹,為何要將王介甫的一番好意,拒之門外?」

  張斐錯愕道:「什麼拒之門外?」

  司馬光道:「老夫聽說那王介甫本打算舉薦你入仕,卻被你給拒絕了,多少人想當官可還當不了,如此大好機會,你為何不珍惜?」

  張斐神色一愣,半真半假地嘆道:「我一無功名,二無家世,即便入仕,只怕也只能幫人跑跑腿,與其去朝廷自找憋屈,就不如待在市井逍遙自在。」

  「逍遙自在?」

  司馬光搖搖頭道:「你得罪了這麼多人,只怕很難逍遙自在啊!」

  張斐道:「可入得官場,只怕會死得更慘,那茅房邊上的石頭,雖然是又臭又硬,時不時還會絆腳,但沒有人會去碰它的。桌上的瓷杯,雖然精緻,昂貴,但終究難逃被摔碎的命運,比如王司農家裡的瓷杯。」

  司馬光聽得是呵呵直笑,又點點頭:「其實老夫與你的看法一樣,老夫也認為珥筆之民的身份要更加適合現在的你,入得官場,反而會束縛你的才能,不利於你的前途。」

  張斐稍顯疑惑道:「司馬大學士何時這麼關心我了。」

  司馬光瞧他一眼,「怎麼?你認為老夫是那不講道理之人?還是那小肚雞腸之人?」

  「不敢。」張斐轉而又問道:「司馬大學士終於認同了阿雲一案的判決結果?」

  他知道歷史上,司馬光對此案耿耿於懷。

  這也是他與司馬光之間恩怨。

  司馬光哼道:「這你休想,阿雲一案,老夫只是輸了,但不是錯了,你也只是贏了,而非是對的。」

  張斐拱手道:「多謝司馬大學士的諒解,其實我並非是想證明我是對的,我只是想報答救命之恩。」

  司馬光笑著點點頭,「這老夫知道,其實經過最近發生的幾件事,老夫也發現,你小子心腸並不壞,而且小小年紀,就能做到不畏權貴,敢於為公平而爭,著實難能可貴啊,也難怪那許仲途恁地看重你。」

  這老狐狸是在給我灌迷魂湯嗎?張斐笑道:「司馬大學士突然這般誇我,我真是受寵若驚啊!」

  司馬光呵呵道:「罵你也不是,誇你也不是,你到底想怎樣?」

  張斐忙道:「那還是誇好。」

  司馬光又道:「其實關於李四一案,還有約束爭訟權,以及王文善一案,老夫都是支持你的,同時老夫也希望,你能夠發揮自己的才能,為更多蒙冤百姓伸冤。」

  張斐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嘴上卻是重重嘆了口氣:「我倒也想,只不過我現在連堂都上不了,怎麼為百姓鳴不平。」

  司馬光斜目瞧著他。

  張斐被他瞧得有些心虛,「司馬大學士為何這般看著我?」

  司馬光呵呵道:「王文善都已經被逐出京城,你都還不肯罷休,大清早就趕過來踹上一腳。當初他也只是約束你的爭訟權,你卻搞個房貸,令他夜不能寐,你會願意受這窩囊氣,只怕你已經獲得了那爭訟資格,即便沒有,估計也快了。」

  哇…這老狐狸觀察我多久了。張斐忙道:「司馬大學士太看得起我了,我那都是為了生存,不是為了鬥氣。」

  司馬光道:「好吧!老夫去幫你爭取這訴訟資格,這不過舉手之勞。」

  「啊?那個,無功不受祿,況且這等小事,也不敢勞煩司馬大學士。」張斐嘿嘿笑道。

  他要自己出這口惡氣的,司馬光若幫了,那就不痛快了,關鍵他已經拿到爭訟權了,就看什麼時候給他們一個驚喜。

  司馬光指著張斐,「你小子……」

  他這明顯是在拉攏我,我到底有什麼是他想要的?先不管了,反正我也沒啥可失去的,既然他要拉攏我,那我先把好處要到手再說。

  張斐是一點也不在意被人利用,因為這恰好能夠證明他是有利用價值的,瞄了眼司馬光,嘆道:「就算要回那爭訟資格,我所能做得事,也是很有限的,可能連養家餬口都不夠。」

  司馬光問道:「那你想怎樣?」

  張斐道:「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就是不太敢做,若是有司馬大學士支持,那小民就不怕了。」

  司馬光道:「什麼想法?」

  張斐道:「計稅。」

  司馬光疑惑地看著他,「計稅?」

  張斐點點頭道:「其實那些刑事案件,一年到頭也沒幾回,不太會危及國家安定。真正引發糾紛的,還是錢,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稅。

  我就想以自己對稅法的了解,去專門幫人計稅,並且給予法律上的擔保,如此便可減輕百姓們的負擔。」

  他說得很隱晦,但是司馬光一聽就明白過來,要是此計能成,將會有限度的降低亂收稅的現象。

  等於是在民間築起一道牆。

  這很妙啊!

  也很符合司馬光的政治理念。

  思索半晌後,司馬光抬頭驚訝地看著張斐,「這是你想到的?」

  張斐點點頭。

  司馬光又問道:「你是怎麼想到的?」

  這往大了說,就是心懷天下,要勝過訴盡天下不平之事。

  張斐訕訕道:「我說了司馬大學士可別笑話我啊!」

  「說!」

  「這世上的大富商,基本上都是大地主,原因很簡單,因為土地能夠種糧食,種桑樹,而食物和布匹,又是人人生活所需,不可缺少,除此之外,還有就是稅亦是不可缺少的。」

  「原來如此!」

  司馬光這才恍然大悟,人人都得交稅,如果有一人出來擔保,並且還能成功,那不得賺瘋了去,頓時再無懷疑,呵呵笑道:「看不出你還挺有做買賣的天賦。」

  「哪裡!哪裡!」張斐憨厚地笑道:「只不過司馬大學士也知道,這並不容易,如果……」

  不等他說完,司馬光就道:「老夫一定支持你,老夫期待此事能夠早日落成。」

  語氣非常堅決。

  張斐忙拱手道:「多謝!多謝!」

  心裡卻在嘀咕,看來他是真的想拉攏我,那到底因為我的才能,還是顏值……

  司馬光瞄了他一眼,突然問道:「對了,有件事老夫一直想向你請教,只是未有找到機會。」

  「不敢!不敢!」張斐忙道:「司馬大學士有話儘管吩咐。」

  語氣聽著就不一樣了。

  司馬光問道:「你當初是如何說服王介甫答應幫房貸擔保的?」

  張斐愣了愣,倒是沒想到司馬光會有此一問,道:「當然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房貸一事,官員得利,商人得利,朝廷也得利,王大學士為國為民,又怎會拒之門外。」

  司馬光撫鬚笑道:「老夫指得不是利弊。」

  「那司馬大學士指的是?」

  「依老夫對王介甫的了解,他應該首先想到的是,朝廷自己幹,而不是將房貸交由商人。」

  看來同行之間不僅僅只有赤裸裸的仇恨,還有勝過夫妻般的知根知底。

  張斐點點頭道:「王大學士的確提過此事。」

  司馬光忙問道:「你又是如何說服他的?」

  張斐如實道:「這主意是我提的,我的要求就是給商人做,王大學士雖然性格執拗,但也是講道理的,如果他拿了我的建議,又不應允我的條件,此非君子所為。」

  司馬光一拍大腿,激動道:「原來如此!」

  張斐詫異地看著司馬光,這有啥好激動的。

  殊不知那些天,司馬光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當時他還以為王安石轉性了,可後來一看,又並非如此,故此他猜測這個主意應該不是王安石自己想的,肯定就是張斐,他又很好奇張斐是怎麼說服王安石的。

  畢竟他很少說服過。

  司馬光倒是沒有注意到張斐的目光,又問道:「如果你答應王介甫,他或許會給你更加豐厚的回報?」

  張斐眸光閃了閃,道:「我能有今日,在於我沒有做過危害國家和百姓的事,如果這事交給朝廷做,那無異於與民爭利,而百姓的利益,就是朝廷的利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說得好!」

  司馬光突然激動了起來,「如此簡單的道理,他王介甫怎就想不明白。」

  張斐故作不知地問道:「此話怎講?」

  「他……」

  司馬光擺擺手,「這與你無關。」說著,他又看了看張斐,眼中充滿著讚賞,只覺相見恨晚,抬手輕輕拍了下張斐的手臂,「只要你謹記今日所言,老夫一定支持你。」

  張斐忙道:「多謝司馬大學士。」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4 07:12 PM 編輯

第0074章 惹不起惹不起

  張斐望著這司馬老頭晃悠悠地背影,是若有所思,他到底是不希望我入朝幫助王安石?還是說想將我拉到他這邊,亦或者是另有目的。

  司馬光的突然籠絡,還真是令張斐有些始料未及,受寵若驚。

  思索半晌,他依舊不敢妄下判斷,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黨爭,將是非常可怕的,關鍵是兩邊都不好選,他目前又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這要是上錯了船,這一生都毀了,且後患無窮,要知道就連那粉絲遍天下的蘇軾也是折戟於此啊!

  「不行!」

  張斐搖搖頭:「雖然我一隻腳已經踏入這漩渦當中,但是我必須將自己的命運握在自己手裡,如今我與王安石、司馬光的關係都不錯,為什麼要急於下判斷,這主動權在我,何不先在場外觀望一下,若是入得官場,可就必須得選邊站了。我現在連自己都沒有安頓好,哪有資格去想國家大事。」

  他將此事拋諸腦後,然後往陳家牙鋪行去。

  自遇襲之後,張斐又再住回了許府……不,應該說他從未離開過,那新房他可是一天也未住過。

  雖然如今事情已經解決,但是張斐也不打算搬去那裡住,第一天搬過去,就被揍,再不迷信的他,也會感到怕怕的。

  但他也不會繼續住在許府,搬走的決心是沒有變的,他現在迫切需要夜生活,這可是穿越者的唯一福利啊!

  來到陳家,見陳懋遷穿著一件嶄新的綠長袍,顯得非常喜慶,不禁問道:「員外今兒有喜嗎?」

  「呵呵!」

  陳懋遷訕訕一笑:「不是什麼大喜事,也就未有給你們下帖子。」

  張斐問道:「過大壽?」

  「不是不是。」

  「那到底是什麼喜事?」

  張斐瞅著陳懋遷左躲右閃,心裡很是納悶,這喜事還怕跟人說嗎?

  陳懋遷咳的一聲:「就…就是最近添了一房妾室。」

  房貸一出,馬家那邊瘋狂地輸出,他陳懋遷是賺得是盆滿缽滿,納妾之喜自也是水到渠成啊!

  你個老色痞,坑了我們的錢,就去找嫩妹,可真是豈有此理。

  張斐想到自己這麼年輕,別說妾室,女朋友都沒有一個,可真是羨慕嫉妒恨,酸溜溜道:「員外,你可別什麼都大包大攬,如這種苦力活,交給咱們年輕人幹就行了,沒有必要親力親為。」

  「閣下說笑了。」陳懋遷老臉一紅,趕忙轉移話題道:「不知閣下今日來此,有何貴幹?」

  張斐本來心情還不錯,可見陳懋遷又添妾室,這可是他盼望的生活,心情頓時就不好了,哦了一聲:「我來通知員外一聲,我打算去官府告員外一狀。」

  「什麼?」

  陳懋遷登時嚇得魂不附體。

  就連朝廷官員都被張斐告得離京了,他這一把老骨頭,哪裡經得起張斐折騰啊!

  「誤會啊!」

  陳懋遷趕忙道:「三郎,你先別激動,我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沒有!」張斐固執地搖搖頭。

  陳懋遷納悶道:「沒有誤會,你為何突然要告老拙?」

  張斐道:「記得我當初讓你幫我找房子,我唯一的條件,就是安全,可結果呢,我第一天搬進去就被打得鼻青臉腫,你這都不能說是欺騙,你簡直就是在犯罪啊!」

  「這我也不想呀,而且…而且這與我毫無干係啊!」陳懋遷委屈地快要哭了出來。

  你為什麼挨打,你心裡沒數麼,這也能怪到我頭上來。

  張斐淡淡道:「我的確是惹了不該惹的人,但為什麼我住在許府的時候,對方沒有報復我?」

  陳懋遷道:「誰敢上許寺事家裡找你麻煩。」

  張斐道:「也就是說,他們也只敢在你租給我的房子裡面報復我?」

  「……」

  陳懋遷深知跟這人爭辯,那只會越辯越有罪,忙道:「三郎,這回就當是老拙對不住你,我另外幫你找一間宅子,租金一定給你最低的,你看可好?」

  張斐道:「如果我再被打?」

  陳懋遷還真就不敢做這個保證,這小子仇人無數,被打那是很正常的呀,突然,他似乎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前些時候那錢御史不是被使派外地為官嘛。」

  張斐錯愕道:「錢御史,我認識嗎?」

  陳懋遷道:「我聽說他就是因為阿雲一案,才被使派到外地去的,所以我以為你知道。」

  「哦…我只是珥筆之人,哪知道這事。」說著,張斐又好奇地問道:「這與我租房有何關係?」

  陳懋遷道:「之前他就住在許府後面,只相隔一條小胡同,他走之後,那房子就落到我手裡。按理來說,那小院可比你之前租的要貴上一倍多,可我還是原價租給你半年,不加你錢,就當是我給你的補償。」

  許府後面,那倒是挺安全的。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陳懋遷又道:「不過這回咱們可得說好,出任何事都不能找我。」

  張斐沒好氣道:「房子若是塌了,我也不能找你。」

  陳懋遷直搖頭道:「那也不能找。」

  「哇……你這太過分了呀!」

  「三郎,我真是怕了,要不我退給你錢,再賠你一倍的錢,你上別家去租吧。」陳懋遷一臉委屈道。

  本是大喜之日,看到張斐,差點變成了大喪之日。

  我…我是不是用力過猛了,搞得自己沒朋友了。張斐呵呵笑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而已,我就是想來換個房子,你別這樣好麼。」

  陳懋遷一臉狐疑的看著他:「萬一你不是開玩笑的呢。」

  「行行行,就這間房,不找你,好吧。」

  可說著,張斐又覺得自己虧了,於是道:「要不,你再送我一房妾室,哥們現在還單著呢。」

  陳懋遷傻了。

  半價租給你,還要送一房妾室……

  強盜都沒有你過分啊!

  「開個玩笑。」張斐見陳懋遷瞠目結舌,有些不好意思,又道:「行,就這麼定了,咱們改簽一份契約吧。」

  「不簽,咱們就君子協議。」陳懋遷直搖頭。

  張斐道:「契約都不簽,那怎麼行。」

  陳懋遷搖頭道:「不簽,簽了的話,你就能告我,不簽的話,你就告不了我。」

  「……」

  張斐傻了,「老陳,你別這樣好不,我求你了,我方才真的就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以為打官司那麼簡單,要不簽契約,你隨時可以將我趕出去。」

  陳懋遷更是哭訴道:「我哪有這個膽,要也是你告我,我怎麼敢趕你。」

  張斐神色一變,一本正經道:「你若不跟我立契,我馬上就去告你意圖偷稅漏稅。」

  陳懋遷嚇得哆嗦了一下,「三郎,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這般害我。」

  「行了!」

  張斐也累了,「你別鬧了,也老大不小了,快點搞定,你還嫌我不夠煩嘛。」

  在張斐的威逼利誘之下,陳懋遷含淚又跟他簽訂一份租聘契約,就三頁紙,他愣是看了整整一個時辰,又討論了一個時辰,確定無誤,才讓張斐簽字。

  至於房子,張斐還沒有看,不過那坊住著的多半都是官員,宅子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而且如今都是現房,屬於那種拎包入住。

  陳懋遷也真是送佛送到西,當日還立刻派人去打掃一番,看看有沒有賊人藏匿,順便將所缺的日常用品給補上,真是超規格服務。

  這回張斐是真不好意思再跟許遵道別,只是吃晚飯的時候說了一聲。

  許遵對此也非常滿意,住在邊上,也有個照應。

  一日後。

  許府,後門。

  「你也真是的,哪有放著前門不走,走後門的,這到底也是搬新家。」

  許芷倩神色怪異地看著張斐。

  張斐沒好氣道:「上回就是走得前門,直接見血,這後門雖然小,但貴在安全,再怎麼走也不會出事啊!」

  許芷倩笑道:「你們珥筆都是這般找理由的嘛,你被打跟前門---」

  「你閉嘴。」

  張斐瞪了眼許芷倩一眼,「都還沒說你這烏鴉嘴呢,你還敢說。我回去啦。」

  說罷,他便竄出後門,不給許芷倩說話的機會。

  許芷倩只覺莫大的委屈,狠狠一跺腳,「分明就你自己那張嘴好惹是生非,卻怪到我頭上來。好好好,你說我烏鴉嘴,那我就詛咒你再被打。」

  說著,她又小聲嘀咕道:「我就不信,還真能靈驗。」

  ……

  為什麼選後門走,近啊!

  對面就是他住宅的後門。

  兩步遠,便從許家後門入得新家。

  看著那只供坐著聊天小後院,張斐嘖了一聲:「小是小了一點,但是貴在安全,這裡左鄰右舍非富即貴,我就不信誰還敢上門打我。」

  話音未落,只覺眼前一黑。

  又來?

  張斐麻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9 AM 編輯

第0075章 虛驚一場

  這真是……

  搬個新家咋就這麼難呢。

  張斐真是無語了。

  但是……但是救命還是要喊的。

  他剛準備按照慣例大喊救命,忽覺身子一輕……

  咦?怎麼沒有打我?呀!不好!莫不是要帶我去別的地方,殺人滅口。

  越想越怕的張斐,不由得劇烈掙扎起來,剛準備喊救命,忽覺自己又被放了下來,未等他反應過來,眼前一亮,由於時間太短,都還不覺光芒刺眼,只見他如今身在自己宅院的廳堂裡面,正座上坐著一個公子哥,正是那衙內曹棟棟。

  李四則是被他身邊的濤子給摁著肩膀,屬實是欺負老實人啊!

  「衙內?」

  張斐當即傻眼了。

  曹棟棟登時激動道:「你還記得本衙內呀!」

  張斐也激動了起來:「衙內,你這是幹什麼呀?惡作劇嗎?這可一點也不好笑。」

  這微操玩的,他真心有些看不懂。

  「嚇你。」

  「嚇我?」

  張斐懵了。

  曹棟棟道:「你之前答應本衙內,要幫本公子打官司的,這些天,你要啥我就給啥,可這都過去多少日了,你就只顧著弄你自己的事,還搬了新家,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天是怎麼過來的嘛。」

  張斐還真有些不好意思,問道:「怎麼過得?」

  「我都沒有心情跟小馬他們去喝酒了。」曹棟棟又是委屈,又是憤怒。

  「這麼慘嗎?」

  「你說呢。那邊林飛時不時就來問我,我這哪有心情喝酒。」

  「可是我上回聽小馬說,那日你們還去了飄香樓喝花酒?」

  「就…就是那日我才發現我沒心情喝酒的。」

  「哦……誤會!」

  張斐道:「這純屬是誤會。」

  曹棟棟哼道:「什麼誤會,你分明就是沒有將我的事放在心上,我今兒要不嚇嚇你,你轉身又得將我給忘了。」

  那個婆娘到底在搞什麼鬼?張斐心裡暗罵一句,嘴上卻是重重嘆了口氣:「衙內,這真的是誤會,其實我一直都在幫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曹棟棟狐疑瞧他一眼:「此話怎講?」

  張斐道:「我就是故意拖著的。」

  「你說甚麼?」

  「你先別急,且聽我說完。」張斐道:「其實現在我已經能夠保證在堂上不輸。」

  曹棟棟激動道:「那還拖著作甚,我現在去罵他一頓,然後咱們上堂爭個清白。」

  他被一個教頭威脅了這麼久,這口惡氣都快發酵成酒氣了,一直盼著,能夠與那林飛撕破臉皮,好好罵他一頓。

  張斐道:「但是衙內的目的,不僅僅是要打贏官司,而且還要令太皇太后與太后都不責怪衙內。」

  曹棟棟身子微微顫抖了下,語氣頓時變得卑微起來,「那是那是你可有想到辦法。」

  「有!」

  張斐道:「但還有些細節需要完善,這事可一定要小心謹慎,必須要確保萬無一失。」

  曹棟棟直點頭道:「是的,是的,一定要萬無一失。」

  張斐又道:「所以,就還請衙內再等幾日。」

  曹棟棟瞄他一眼,謹慎地問道:「又得等多久?」

  張斐給了他一個充滿自信地微笑,「衙內放心,我會盡快安排妥當,馬上就會有消息的,若是再這般催我,萬一漏了某個細節,可能就會前功盡棄。」

  曹棟棟審視他一番,「那我就再信你一回?」

  張斐笑道:「衙內儘管放心就是了,那王司農我都不怕,還搞不定這一個小小教頭。」

  「那倒是的。」

  曹棟棟連連點頭,「就連我爹都說,你這廝簡直就是一個潑皮無賴,居然還能活到現在,可真是怪哉!」

  「……」

  「衙內還有事嗎?」

  「沒了。」

  「那就趕緊回去吧。」

  「你這搬新家,不請我喝一杯嗎?」

  「衙內不是沒心情喝酒嗎?」

  「現在有了。」

  「找小馬去。」

  一刻鐘後……

  吱呀一聲,後門打開來,一個漢子探出腦袋來,左右瞧了瞧,又回頭道:「衙內,沒人。」

  「走!」

  只見曹棟棟帶著他的閒漢魚貫而出,很快就消失在胡同盡頭。

  隨後出現在門口的張斐,搖頭嘆了口氣,「真是連口氣都不讓人喘。」

  正準備關門時,忽見對面那扇門開了。

  只見許芷倩出現在門口,見張斐瞪來,她忙道:「不關我的事,我可沒有詛咒你。」

  原來方才說著說著,她自己也有些害怕,於是打算過去瞧瞧,結果正好瞧見張斐被麻布袋罩住,幸虧她認識其中一個人乃是曹棟棟身邊的閒漢,這才沒有將這誤會鬧大。

  張斐愣了愣,問道:「你在說什麼?」

  許芷倩美目眨了眨,反問:「你又在瞪什麼?」

  「我在瞪什麼?」張斐當即氣不打一處來,「雖然這回跟你的烏鴉嘴無關,但也是因為你拖這麼久,弄得衙內都找上門來,我不會怪他,他是客戶,他理應生氣。」

  許芷倩略顯愧疚道:「抱歉……」

  張斐一揮手道:「別抱歉,我要得是理由,第一個案子給你,你就弄這麼久,你到底想要幹麼?」

  許芷倩囁嚅著,「那……那林夫人的消息已經送來了。」

  張斐眉頭一皺,「你為何沒有跟我說?」

  「我整理好之後就會給你送去。」說著,許芷倩偷偷瞄了眼張斐,又道:「其實……其實她也是一個可憐之人。」

  張斐擺擺手:「先別說這些,我這裡不是尋情記,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麼辦?」

  許芷倩遲疑少許,道:「我…我想去勸說那林教頭放棄勒索曹衙內。」

  張斐稍稍皺眉,「為什麼?」

  「因為……」

  許芷倩咬了咬唇,囁嚅了好一會兒,她才道:「因為一旦上堂,林教頭將面臨極其嚴重的後果,這不是簡單的敲詐勒索,那曹衙內可是皇親國戚,其父親又是步軍副都指揮使。」

  張斐道:「這是他罪有應得。」

  許芷倩道:「是,這是他罪有應得,但又是什麼逼著他走上這條路,他幾番不顧性命,為我大宋立下汗馬功勞,就連妻兒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可是他卻一直沒有得到合理的獎賞,反倒是那些官宦子弟,憑藉著家世,步步高陞,這才導致他鋌而走險。」

  張斐嘆了口氣,「其實你一直都不是站在公平公正的這一邊,你只是站在弱勢的一邊,如果犯罪的是衙內,你一定不會這麼說。」

  「我……」

  許芷倩抿了下唇,突然問道:「那阿雲一案又怎麼說?」

  張斐道:「我說過,我那是為了報恩,而不是可憐她,或者同情她,任何情況下,我都會在律法的允許下,去捍衛我客戶的一切權益,這就是我的原則。」

  許芷倩道:「我也是。」

  張斐笑道:「洗耳恭聽。」

  許芷倩道:「只要這事鬧大,不管怎麼樣,對曹家的名聲都不好,也會影響到二位太后,如果我能夠勸說林飛懸崖勒馬,息事寧人,對衙內豈不是更好。」

  張斐笑道:「所以我也沒有拒絕你的建議。」

  許芷倩愣了愣,驚喜道:「你答應讓我去勸說林飛?」

  「如果你有信心,當然可以去嘗試一下。」張斐道:「這世上就沒有穩贏的官司,在公堂之上,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如果能夠避免走到這一步,對於衙內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哦,對所有人都是。」

  許芷倩道:「可是一旦我去勸說林教頭,他勢必會知道曹衙內是騙他的。」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這是有風險性的,如果你不去的話,我們的勝券的確要大那麼一點點,可是如果你能夠成功,那我們將收穫甚多,畢竟這涉及到皇室,低調處理是非常符合我們客戶的最大利益,就算是我自己做,我也會去嘗試的,這也應該是我們珥筆之人信條。」

  許芷倩只覺受到莫大的鼓勵,激動地看著張斐,「謝謝。」

  張斐笑道:「祝你成功。」

  言罷,便轉身回去了。

  回到院內,他便叫來李四。

  「三哥,有啥吩咐?」

  「你去一趟馬家,讓小馬過來一趟。」

  「是。」

  張斐撓撓頭,「還是得做兩手準備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3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8 AM 編輯

第0076章 事發

  三日之後。

  外城,河西。

  「你這婆娘到底有完沒完,連著三日往我家跑,可真是不知羞恥。」

  「林教頭,你聽我說……」

  「我呸!他曹衙內真是欺人太甚,我不去找他麻煩,他反倒派人來威脅我,而且還派一個女人來,真是懦夫。滾!你立刻從我家滾出去,還有,回去告訴那曹衙內,此事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

  但見一個豹頭鷹目,三十來歲的漢子,一邊衝著一個十七歲少女訓斥著,一邊將其逼退直小院外。

  「我真不是衙內派來的,我是來幫你們的,上得公堂,你們是贏不了的。」

  「我當然知道贏不了,可那又如何,我已經忍夠了,我不會再忍了。」

  砰!

  院門關上了。

  但是少女扔不罷休,敲著門,朝著屋內喊道:「林教頭,我知道你的苦衷,我們再談談,也許還有別的辦法……」

  ……

  而不遠處站著兩個身穿斗篷的年輕男子。

  只聽稍矮的那個男子言道:「三哥,你真的不去幫幫許娘子嗎?」

  「要是能夠幫得了,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回去吧!」

  ……

  下午時分,不知何時,陰霾的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

  張斐打開後門來,但見對面站著一個妙齡少女,倚在門沿上,那濃密、黑亮的秀髮已經被空中瀰漫的水珠覆蓋,清純、秀美的臉頰就如那天空一樣,被陰霾籠罩著。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才緩緩開口問道:「看來不是很順利。」

  許芷倩瞧了眼張斐,「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不會成功?」

  「老實說,一半一半!」張斐道。

  許芷倩疑惑地看著他。

  張斐解釋道:「就林飛的行為來看,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他十分渴望功名利祿,為此不擇手段。

  其二,十餘年的怨氣憋在心裡,已經成為了一種執念,他需要發洩出來。

  如果他是為了前者,你就有極大的可能取得成功,至少能夠取得談判的機會,因為即便沒有我們,上堂爭辯,對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是後者的話,那就很難成功。」

  許芷倩輕嘆道:「但這只會讓他承受更多的傷害。」

  張斐安慰道:「你已經盡力了。」

  許芷倩沉默少許,突然問道:「我這般打草驚蛇,會不會給你添加麻煩?」

  張斐搖頭笑道:「如果會影響我的話,我就不會讓你去了,相反,我變得更有把握。」

  許芷倩道:「是嗎?」

  臉上卻無喜色。

  張斐點點頭道:「了解清楚敵人的心態,對於我而言,也是至關重要的。」

  「敵人?」

  許芷倩笑了笑。

  張斐道:「我只是個比喻。」

  「我知道!」

  許芷倩輕輕點了下頭,又道:「你也別小看我了,其實這種事我見得多了,我能幫到的也只是極少數,只不過每回遇見,還是免不了鬱悶,尤其…尤其他還是狄公的士兵。」

  每次遇到不公之事,她都會盡力而為,但大多數,也都是徒勞一場,李四若沒有遇上張斐,只怕只能在寺廟裡面當一輩子和尚。

  可見她也不會不顧一切,但求無愧於心啊!

  張斐笑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鬱悶、傷心都是在所難免,但一定要公私分明,在工作上還是保持自己的專業。」

  許芷倩深吸一口氣,仰起頭來,望著那陰霾的天空。

  ……

  而就在他們談話之際,那開封府的鼓聲又響了起來。

  整個開封府的衙差近乎於崩潰中……

  這馬上就要放假了……

  什麼,不是張三?

  哦,那就好!

  可見不是鼓聲令人崩潰,而是張三令人崩潰。

  但之後他們就輕鬆不起來了。

  除張三之外,敢來敲開封府的鼓,肯定是大案。

  「曹棟棟?」

  呂公著斜目看向李開。

  李開點點頭道:「太皇太后的侄孫,步軍副都指揮使的兒子。」

  呂公著立刻打起精神來,問道:「可有證據?」

  李開點點頭道:「有曹棟棟的親筆所寫的認罪書。」

  說罷,他便連通狀紙一塊遞了過去。

  呂公著看罷,道:「證據確鑿,你派人去將曹棟棟抓來審問。」

  李開面泛猶豫之色,「知府,這曹棟棟可不是一般的官宦子弟,咱們要是直接抓人的話,後果將無法預測。」

  言下之意,就是咱們先私下溝通一下,看怎麼處理好。

  呂公著面色堅決道:「如果我們不秉公執法,那麼後果就只會更加糟糕。抓人吧,有任何後果,我呂公著一人承擔。」

  ……

  曹府!

  「哎呦!爹爹莫打,孩兒做的事,孩兒自己承擔,絕不會連累爹爹的。」

  「自己承擔?」

  啪!

  「你這逆子!」

  啪!

  「我老曹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啪啪啪啪啪!

  「哎喲!哎喲!你們還愣著作甚,快些抓人呀!我就在這裡,抓我,快些抓我!」

  只見那曹評掄起膀子,是左右開弓,手腳並用,揪著曹棟棟就是一頓猛捶,一路從屋內捶到前院。

  捶的曹棟棟只能向開封府的衙差求救。

  再不抓走,小命不保啊!

  「副帥息怒,副帥息怒。」

  李開趕忙上前,拉住曹評,「副帥息怒,目前還在調查階段……」

  曹評偏頭看他一眼:「若無實證,你們開封府又怎會上門抓人。」

  李開頓時無言以對。

  「拿刀來!」

  曹評道:「今兒我就要大義滅親,替天行道。」

  「哎呦!」

  曹棟棟一聽這話,嚇得拔腿都往門外跑去。

  「逆子休走!」

  曹評作勢要追。

  「老爺!都是小人們的錯,是小人沒有看好衙內,你要殺就殺小人吧。」

  只見一直跟著曹棟棟的幾個閒漢,突然跪在曹評身前,拉著衣襟,抱著小腿,哭訴道。

  「你們以為你們能夠置身事外,我先宰了那逆子,再來宰你們。」

  言罷,曹評是左一腳,右一腳,掀開他們。

  「副帥!」

  李開再度擋在曹評身前,「此事還是交由我們開封府處理吧!」

  曹評瞧了眼李開,「好!但是你們開封府必須答應我,一定要秉公處理,決不能姑息,我權當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李開點頭道:「是,我們一定會秉公處理的。」

  李開走後,曹評身子突然晃了幾下。

  「老爺!」

  一旁的宅老立刻上前來,扶著曹評,勸道:「老爺,你莫要生氣,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衙內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滾開!」

  曹評一手推開那宅老,「直娘賊的,老子現在哪裡還有心情關心那逆子,老子現在是自身難保,這事若是讓姑姑知曉,我…我也完了,我寧可被開封府抓走的是我。」

  他們曹家人,誰不害怕曹太后啊。

  相比起來,那開封府簡直就是天堂啊!

  紙終究包不住火的。

  很快,此事便傳來出來。

  當今天下,第一皇親國戚,強姦教頭之妻。

  這個勁爆的消息,猶如冬天裡的一把火,猶如那夜空的明月,吸引了汴京所有百姓的目光。

  幾乎所有人對曹衙內是口誅筆伐,無一人對此有絲毫懷疑。

  ……

  皇宮。

  「侄兒管教不嚴,以至於棟兒犯下如此大錯,還請姑姑責罰。」

  曹評跪在地上是瑟瑟發抖。

  白髮蒼蒼的曹太后坐在鋪墊上,閉目捻珠,一臉慈祥,過得好一會兒,她才緩緩道:「你先去向官家請辭副帥一職。」

  「是,侄兒待會就去。」

  「如果讓老身知道,你向開封府施壓,那就休怪老身不念及姑侄之情。」

  「侄兒不敢。」

  「你先下去吧。」

  「是。」

  ……

  開封府。

  「曹棟棟拒不認罪。」

  「證據確鑿,他還有何話可說?」呂公著眉頭緊鎖。

  李開道:「他說是林飛設計害他,並且還敲詐勒索他。」

  呂公著問道:「他可有證據?」

  李開搖搖頭道:「沒有,而且他也承認那封認罪書是他寫的。」

  「他是衙內,是皇親國戚,那林飛如何逼得了他。」呂公著哼了一聲,「我看他定是在等太皇太后來救他。」

  李開道:「起初我也是這麼想的,但他卻提出要請珥筆之人,為他辯訴。」

  呂公著下意識就道:「張三?」

  李開也嚇得一怔:「不可能吧,張三目前可沒有上堂爭訟的權力,他若要為衙內辯護,必須要先得到書鋪授權。」

  呂公著道:「但是這種案子,從未涉及過珥筆之人。」

  「也對!」

  李開點點頭道:「曹衙內只是說請范家書鋪,但並未提及具體是誰?可是范家書鋪不可能與張三合作,當初可就是他們與王文善聯手約束了張三的爭訟權。」

  「范家?」

  呂公著皺眉道:「曹棟棟竟然請珥筆之人為他辯護,這實在是太蹊蹺了。」

  ……

  范家書鋪!

  「你…你怎麼來了?」

  當范理見到張斐出現在書鋪時,不禁是又驚又喜。

  張斐笑道:「我是來履行契約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0:3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8 AM 編輯

第0077章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在剛剛與張斐簽訂那份合作契約時,范理一直都是患得患失,他也不知道,這麼做到底是對不對。

  但經王文善一案後,范理慶幸自己做了明知的決定。

  他很期待張斐的到來。

  可是當他聽到張斐今日來此的原因後,卻又變得惶恐不已。

  真是猶如坐過山車一般。

  「你要為曹衙內打官司?」

  「是的。」

  張斐點點頭,笑道:「準確的來說,是曹衙內聘請了我。」

  「你是瘋了嗎?」

  「你看像嗎?」

  「像!」

  范理突然激動起了,「這可不是普通的案件,而是涉及到皇親國戚,但凡這種案子,是凶險萬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沒這麼誇張吧?」

  「如何沒有。」

  范理哼道:「你不知道上面的人是如何想的,一旦出問題,必然是拿我們當戴罪羔羊,你若不信,可等等看,鬧得最凶的,不是開封府,而是那些朝中御史。」

  張斐詫異道:「你怎恁地清楚?」

  范理道:「我之前就是御史台的刀筆吏。」

  「原來如此!」

  張斐笑著點點頭,「這是好事。」

  「好事?」

  「當然。」

  張斐道:「越艱難的案子,越能夠為我們增添名氣,如果我們能夠將此案處理妥當,那麼明日員外就是行首。」

  「要是處理的不妥當呢?」

  「那我今日也不會來此。」

  張斐呵呵道:「我一直期待著給他們一個驚喜,這一次我是絕不會弄砸的。哦,我好像也沒有弄砸過。」

  ……

  正如范理所料,朝中御史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瘋狂議論此事。

  造足輿論。

  他們這些御史對於皇親國戚可真的是盯得死死,如有風吹草動,他們一定會彈劾的,雖然不一定成功,但他們一定會硬剛到底,這種事御史要是不出來的話,誰還會將他們御史當成一回事。

  在北宋,由於士大夫階層非常強大,可與皇權抗衡,故此外戚、宦官都難以成氣候,北宋最大的宦官也就童貫,但是當時六賊之首,可是蔡京。這童貫跟劉瑾、魏忠賢之流相比,那簡直是宦官界的恥辱,都上不得檯面。

  至於外戚的話,之前曹太后垂簾聽政,那韓琦就以罷官要挾,最終曹太后也得乖乖撤簾。

  故此,有宋一代,只有大奸臣,並沒有出現現象級的大權宦。

  只不過由於目前還在審理,曹棟棟也已經被收押,程序上是沒有問題,再加上曹評已經向神宗請辭,他們也沒有彈劾的點,故此他們只是造輿論,警告皇家不能干預開封府。

  俺們一定會盯著的。

  一般這種事,誰最痛苦,當然是皇帝。

  這既是家事,又是公事。

  宋神宗沒有批准曹評的請辭,同時跟宦官閒聊時,又怒斥那些御史,興風作浪,事情還沒有個定數,開封府都還在審,他們倒是先跳了起來。

  他確實非常不爽,原本他還沒怎麼關注這事,一下就扯到他身上來了,我這什麼都沒有幹,你們就各種威脅、恐嚇,簡直是欺人太甚啊!

  還有沒有將我這皇帝放在眼裡。

  宦官當然明白皇帝的意思,這上午說的,下午就傳出去了。

  然後,御史就跳得更凶了。

  你個小皇帝,還敢跟我們玩這一套,威脅誰呢。

  直接上奏,要求皇帝先撤銷曹評的職權,他兒子在禁軍幹出這種事來,他又怎能服眾?

  在沒有結果之前,決計不能讓曹評繼續擔任副帥。

  雖然那邊二位太后,也已經傳信神宗,務必要公事公斷。

  但是神宗也很為難。

  其一,孝道往往不是長輩期待你做與不做,而是在於你自己做與不做。

  其二,曹家可是他們老趙家非常倚重的軍閥,為了這點事,將曹評給幹了,曹家會不會不滿?

  其三,也是最重要一點,他之前就發了話,但是那些御史卻得寸進尺,這就已經暗藏著皇權與臣權之爭。

  年輕氣盛的神宗還就不服這氣,堅決表示一切等塵埃落定再說,即便曹棟棟有罪,跟曹評也沒關係,你們這些御史少興風作浪。

  狠話放出之後,焦慮也隨之而來。

  這事,他又不敢找王安石和司馬光這兩個大智囊。

  那二人可是人稱外戚殺手的包拯帶出來的,他們能是『好人』嗎?

  請他們來訓自己?

  這時,宋神宗想到一人。

  「臣參見陛下。」

  許遵拱手一禮。

  「卿快快免禮。」

  宋神宗道:「今日朕召卿入宮,是有一事相求?」

  「不知何事?」許遵問道。

  他們這種直臣,得先問清楚,才會考慮答不答應。

  宋神宗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朕想請張三為曹棟棟辯護。」

  許遵一聽,猛地抬頭,看向宋神宗。

  神宗慌得一筆,趕忙解釋:「這合情合理,朕可沒有徇私枉法,而且朕也不是打算借張三之才幫曹棟棟脫罪,只不過朕希望不要將此事鬧大。」

  許遵道:「此事雖合法,但陛下若出面,本就是徇私。」

  神宗立刻道:「故此朕才請卿來,朕不想出面。」

  許遵又道:「可是張三沒有爭訟權。」

  「這很簡單,朕……罷了,當朕沒說吧。」

  他皇帝若給張斐爭訟權,不就是徇私枉法嘛。

  「臣告退。」

  許遵是半分面子都不給神宗,他雖然不知道張斐已經涉及此案,但他其實早就察覺到張斐已經獲得爭訟權。

  不過他認為,這種事你皇帝只要出面,甭管合不合法,都是不行的。

  ……

  曹家!

  「什麼?」

  曹評皺眉道:「那逆子還打算請珥筆之人辯護?」

  「是的,李通判是這麼說的。」

  「他還嫌不夠丟人嗎?」

  曹評氣得直喘氣,這種事應該壓住,你還搞辯護,「那些珥筆若是有用……他請得是哪個珥筆之人?」

  「范家。」

  「那些珥筆不過是一群小吏,除了丟人現眼之外,能有什麼用?」

  這時,一旁的宅老道:「老爺,依衙內的性格,他不應該會找珥筆之人,小人以為這裡面定有隱情。」

  曹評沉眉少許,道:「去把濤子找來。」

  「是。」

  半晌過後,只見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濤子被扔了進來。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濤子一個勁磕頭。

  寒冬挨揍,真的雙倍快樂啊!

  曹評問道:「最近棟兒跟誰來往?」

  濤子頓時不語。

  「還不快說。」

  「張…張三。」

  「珥筆張三?」

  「是的。」

  ……

  一輛馬車駛至開封府門前。

  「不一塊進去?」

  張斐大拇指往門前一指。

  許芷倩搖搖頭,「我怎好意思去?」

  張斐笑問道:「你不是一直很期待嗎?」

  許芷倩道:「你回來與我說說就是了。」

  「好吧!」

  張斐也不勉強,下得馬車。

  「張三?」

  剛下馬車,就聽的一聲驚呼。

  「二位差哥,好久不見。」

  張斐招招手,笑瞇瞇。

  其中一個衙役道:「哎呦?這廝怎又把筆給插上了。」

  衙差突然發現張斐換回了珥筆裝扮,只不過是冬天版的。

  張斐笑道:「這位差哥真是好眼力,我是來遞狀紙的。」

  ……

  內堂。

  「你是來遞狀紙的?」

  李開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點頭笑道:「是的。」

  李開道:「你莫不是忘記,你無權遞狀紙?」

  張斐笑道:「我是代表范家書鋪來的。」

  「什麼?」

  李開驚訝道:「你加入了范家書鋪?」

  張斐搖搖頭道:「準確來說,是我買下了范家書鋪。」

  李開登時目瞪口呆。

  這真是防不勝防啊!

  張斐將狀紙遞上,同時說道:「曹衙內絕對是無辜的,我不認為那一紙認罪書,可以算作鐵證,畢竟刀架在脖子上,別說認罪書,就是遺書也得寫啊。」

  李開道:「林飛可沒有將刀架在曹衙內的脖子上。」

  「怎麼沒有。」

  張斐笑道:「還是兩把刀。」

  「我怎不知?」李開疑惑道。

  張斐笑道:「就是當今太皇太后和太后。」

  「好小子,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李開甩手奪過狀紙來。

  因為他們之前已經答應了曹棟棟,允許他請珥筆之人辯護,如今變得沒法拒絕。

  ……

  雖然張斐從未離開過開封府,但是上回他是以受害者加被告者,而這回他是以珥筆之人的身份出現。

  這真是一個大大的驚喜。

  就沒有人想到過,還能夠這麼玩。

  因為以前從未出現過書鋪出售,在這古代多半都是家族傳承,那行首李國忠也是繼承的,只不過是以贅婿的身份。

  再加上回約束爭訟一事,八大茶食人都有份參與。

  就沒有人想到張斐會借殼重生。

  朝中那些專業人士都快將各類律法書籍給翻爛了,也沒有找到一個理由阻止張斐。

  因為朝廷壓根就沒有立法,具體來解釋書鋪的公文。

  畢竟這太微不足道了。

  至此。

  正式宣告,官員們對於張斐的圍剿,是徹底破產,而且還賠上了王文善。

  這事不大,但侮辱性極強,是正反在那些士大夫臉抽了兩大耳光。

  這麼多士大夫圍剿一個珥筆之人,竟然還沒成。

  這你敢信?

  其中也包括司馬光。

  「這真是一方好硯。」

  王安石拿著司馬光那方硯,是左看看,右看看,欣喜不已。

  他們之前就與司馬光賭張斐能否獲得爭訟權。

  如今他贏了。

  當然得耀武揚威一番。

  司馬光道:「介甫,你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王安石問道:「什麼事?」

  司馬光道:「你拿這方硯寫寫文章也就罷了,可千萬別拿著寫政令和奏章。」

  王安石好奇道:「為何?」

  司馬光道:「我這方硯生性善良,你可別逼它做惡事啊!」

  「……」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7 AM 編輯

第0078章 有競爭才會有進步

  在這事上面,張斐的出現,無異於火上澆油。

  原本這事就已經鬧的是沸沸揚揚,畢竟涉及到皇親國戚,就是那麼剛剛好,張斐本又與朝中大臣矛盾重重,這buff一疊。

  仇恨度可想而知。

  甚至都驚擾到了後宮中的二位太后。

  她們都不希望這事越鬧越大。

  「兒臣見過娘娘。」

  「官家免禮!」

  高太后面露歉意道:「聽聞近日棟兒之事給官家帶去了不少麻煩。」

  宋神宗忙道:「那些御史歷來如此,不用理會。」

  「官家怎能這般說,若無御史,官家又如何知曉民間之事啊!」

  「是,娘娘教訓的是,兒失言了。」

  話雖如此,但年輕氣盛的宋神宗仍不服氣。

  「唉……」

  高太后嘆了口氣,「這棟兒真是好生頑劣,出了此事,竟然不知反省,還請珥筆之民為之申訴,好似還不夠丟人。」

  頓了頓,她又道:「姨母與我的意思是,此事不應再繼續鬧下去,以免干擾官家治理國家,讓開封府秉公判決便是。」

  言下之意,就是趕緊判了,速戰速決。

  她們也都相信林飛,不相信曹棟棟,認為事實就是如此。

  另外,根據律法而言,一般強姦罪判兩年,但曹棟棟屬於強姦未遂,一年到一年半,去外面溜躂一圈,等事情平息之後,還是能夠回來的。

  鬧下去,只會讓皇室更加丟人。

  可宋神宗卻不願意就此妥協,他之前就想找張三,卻被許遵給擋了回去,如今知曉曹棟棟已經請了張三,心裡正高興著,於是道:「兒臣私以為,曹棟棟這麼做,合乎律法,開封府也允許他請珥筆之人辯訴,如果兒臣干預的話,反而會有人藉機生事,何不一切都交於開封府處理。」

  高太后思索一會兒,覺得皇帝說得也有道理。

  開封府已經允許了,再干預的話,反而會落人口舌。

  糾結一會兒之後,高太后道:「我再去問問姨母吧!」

  ……

  范家書鋪!

  「你是瘋了嗎?」

  李國忠是鼓著雙眼,怒瞪范理,頭髮都氣得豎起來了。

  范理道:「多謝行首關心,我清醒得很。」

  「清醒?」

  李國忠道:「你清醒你會將書鋪出讓給張三?」

  范理突然眼睛一斜,雙眉挺起,「敢問行首,不出讓給張三,我又能怎麼辦?坐著等死?記得當初行首搶走我客人的時候,可不是這般態度。」

  「就知道!我就知道!」

  李國忠急得來回踱步,「這分明就是張三的陰謀,我們都被他玩弄了,難道這你都看不出來嗎?」

  「這不是陰謀,這是陽謀。」

  范理冷冷笑道:「張三一開始就向我坦白,但是我們本有機會,令其的計劃失敗,是行首唯利是圖,不顧我等死活,自也怪不得我另謀出路。」

  「你……好好好,你等著後悔吧!這官司證據確鑿,你以為他張三是神人,若是輸掉這場官司,哼,你們就等著關門吧!」

  說著,他兩袖往身後一甩,氣沖沖地離開了。

  ……

  許府!

  「原來如此!」

  許遵點了點頭。

  張斐又解釋道:「我之所以沒有事先告知恩公,是因為就我而言,這只是一筆生意,我現在有權為任何人爭訟。」

  許遵向張斐問道:「那你有把握的打得贏嗎?」

  說著,他又補充道:「如今朝中不少御史,以及刑部、審刑院可都盯著此案的,而此案唯一的鐵證,就是那份認罪書,不是那麼好打啊!」

  張斐笑道:「若是打不贏,我就不會接了。」

  許遵見他信心滿滿,倒也放下心來,又是感慨道:「其實事情本不應該鬧到這一步,若是那林飛聽從倩兒的勸告,能夠迷途知返,那對他對任何人都好啊。」

  張斐道:「與其憋屈死,就不如瘋狂一把,其實我很能理解林飛。」

  許芷倩突然問道:「換成你,你也會如他一樣選擇嗎?」

  張斐道:「你要問我的話,我或許會說不會,但如果我是他,或許我也會。都說時勢造英雄,但其實也造就了很多可憐可恨可悲之人,只不過人們就只記住了英雄。」

  ……

  翰林院。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只見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坐在翰林院,是拍著桌子,垂首頓足,「小小珥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真的以為自己能夠憑一張嘴扭轉乾坤嗎?」

  說著,他環顧周邊王安石、司馬光、劉述、呂公著、許遵等人一干官員,指著他們道:「你們身為朝廷棟樑,被一個珥筆之人玩弄於鼓掌之間,竟無動於衷,自古以來,都是聞所未聞。」

  這老頭不是別人,正是計相唐介,且又是參政知事,是名權合一的宰相,為官清正廉明,剛正不阿,且自為官來,就不懼權貴,以前擔任御史中丞時,朝中權貴真是畏之如虎,美譽可媲美那包龍圖。

  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對著王安石、司馬光噴啊!

  王安石道:「計相此言差矣,張三所行之事,皆是依法而行,不能因為他是珥筆,而怪罪於他。」

  唐介瞅著王安石這刺頭就不順眼,「他在開封府打了這麼多官司,有哪一次拿出了鐵證,全憑一張嘴顛倒黑白,如今此案證據確鑿,他又想故技重施,若是此案再讓他得逞,呵呵,你們都將為後人笑矣。」

  當初阿雲一案,他是堅決支持司馬光的,為此還跟王安石對噴到天昏地暗,直到張斐拿出孝道這個政治正確,他才被迫收聲。

  但他也不服氣,張斐是在沒有鐵證的情況,打贏那場官司的。

  之前他也是支持約束爭訟權,他主張查案得看證據,而這珥筆之人是專打法律漏洞,此乃歪門邪道。

  而這一次更是涉及到皇親國戚,他著實忍不住了,一定要站出來主持大局。

  許遵當然支持張斐,道:「公堂之上,律法為先,擂台之上,才以成敗而論,只要我們秉公執法,又何懼後人笑?」

  唐介瞧了一眼許遵,冷笑道:「差點忘記,那珥筆之人,便是你許仲途的門生,也難怪呀!」

  這許遵是有名的律法界奇葩,經常大開腦洞,令同僚們很是無語,阿雲一案,他才是罪魁禍首,張斐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幫兇。

  許遵道:「若我有徇私枉法之舉,計相大可去彈劾我。」

  唐介雖然不喜許遵,但他也知道許遵的為人,道:「老夫也只是就事論事,絕無針對許寺事,老夫認為這不公平。」

  王安石問道:「計相認為有何不公之處?」

  唐介道:「你們難道沒有發現,一直以來,公堂之上就只有一個珥筆之人嗎?」

  眾人面面相覷。

  雖然只有一個珥筆之人,但是官府一直是站在張斐對立面的。

  可話說回來,主審管畢竟是要公正,只能提出質疑,而不能去跟珥筆之人爭辯,還是有別於珥筆之人的。

  呂公著道:「林飛也可以請珥筆之人。」

  唐介道:「你們應該聽說了,如今請張三的得花多少錢,也只有曹棟棟這樣的衙內才請得起,林飛是肯定請不起的,教頭尚且如此,普通百姓更不用多說。」

  司馬光稍稍點頭,問道:「不知計相對此有何想法?」

  唐介道:「以前鮮有珥筆之人上堂辯護,如今張三的出現,顯然打破了這個規矩,我以為官府應該再設一衙,專門幫助百姓,應對珥筆之人,如此才公平。」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點頭稱妙。

  如此一來,不但公平,而且官府手中又多了一張牌,是有利於朝廷的統治。

  瞧瞧,比之王文善之流,那真是高下立判。

  許遵對此也感興趣,問道:「但不知道這衙門是控訴一方,還是辯訴一方?」

  唐介道:「珥筆之人的對立方。」

  既然官府是中間立場,是哪方也不重要,此舉就是要制衡珥筆之人,不能讓他們唱獨角戲。

  許遵道:「如果要這麼做的話,我不建議由官府來充當,如果一方是官府的人,那麼官府極有可能會偏向自己人,這反而不公。」

  唐介道:「若是主審官員要偏袒,那總歸是會偏袒的,這跟誰的人又有什麼關係?」

  許遵堅持道:「計相能保證官府不會礙於面子而故意偏袒自己這邊的人嗎?」

  唐介沉默少許,問道:「依你之意,該當如何?」

  許遵凝眉思索起來。

  司馬光突然道:「何不這樣,官府與茶食人建立合作關係,朝廷本就給予他們壟斷的地位,另外,官府亦可免除其稅務,以換取他們為官府效力。」

  唐介稍稍點頭,茶食人就是官府的補充,但名義上又不屬於官府,非常合適,又向其他人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其餘人也紛紛點頭。

  呂公著就問道:「那此案就等到此事妥當之後再審?」

  唐介道:「那倒不用,你只需派主簿黃貴幫助林飛便是。」

  呂公著立刻道:「這不合規矩吧?」

  唐介道:「這事急從權,目前唯有黃貴熟悉此案,只要呂知府你秉公執法就行。」

  呂公著又看向司馬光、王安石。

  王安石道:「公平起見,還是得先告知對方一聲,如果對方提出質疑,也應當與之商量。」

  司馬光也是點頭認同。

  唐介思索了一下,也點了點頭。

  此案就必須速戰速決,決不能拖。

  呂公著點點頭道:「好吧!」

  其實最委屈的就是他。

  造了什麼孽,遇到張三這個奇葩。

  他才來開封府幾個月,不在開封府,就一定是在去開封府的路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7 AM 編輯

第0079章 過街張三

  其實唐介的這個建議,還就是吸取了司馬光的教訓,他認為司馬光當時輸就輸在他是主審官,一旦官員的壓迫力不奏效,基本就只剩下聽,或者溫和的提問,攻擊性欠缺,因為主審官畢竟是要保持公正態度。

  那麼由官府派出一人與珥筆抗衡,官員就可以更加從容不迫。

  這顯然對張斐不利,場面上至少是二對一。

  故此許遵開完會回到家裡,便讓許芷倩去隔壁將張斐喚來,又將翰林院的建議告知了張斐。

  哪知張斐得知之後,是喜不勝收。

  「這是好事啊!」

  「好事?」

  「當然是好事,至少公平。」張斐笑道。

  許遵皺了下眉頭,「不瞞你說,老夫也覺得這是一個好建議,但是這對你而言,顯然是不利的。」

  許芷倩哼道:「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畢竟這手段也算得上光明正大,比起上回他們利用權力圍剿張三,可是要好得多。」

  「許娘子說得非常對。」

  張斐破天荒地給了許芷倩一個讚許的眼神:「而且從長遠來看,這更利於我,因為這麼做的話,將是鼓勵爭訟,到時我的書鋪也可以去幫官府辯護啊!」

  許遵一怔,是呀!張斐到時也能替官府辦事。

  張斐又道:「不過既然雙方都有辯護人,那麼理應創立一套辯護制度,否則的話,有可能把公堂變成集市,漫無止境的爭吵。」

  許遵點點頭,道:「你有何看法?」

  看法?

  倒是沒有!

  因為有現成的。

  張斐於是將後世的辯護制度告知許遵。

  許芷倩聽得是連連點頭,「這樣辯護,倒是挺公平的。」

  許遵道:「此法雖好,但是這回肯定是用不著了,因為朝廷方面希望能夠速戰速決,不宜拖太久。」

  正聊著時,那李四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三哥,范家書鋪那邊來人了。」

  張斐詫異道:「來人就來人,你這麼慌作甚?」

  李四道:「那人說方才有人將一桶糞便潑到范家書鋪的大門上。」

  「什麼?」

  張斐站起身來,「可有抓到賊人?」

  李四搖搖頭道:「說是那賊人騎著馬,一會兒功夫,就跑沒影了,那時又剛剛入夜,街上沒啥人,未有人見到賊人樣貌。」

  張斐與許芷倩立刻動身去到范家書鋪。

  范理正在罵爹罵娘,但主要罵的是李國忠。

  認定就是李國忠幹的。

  張斐是好生安撫了一番范理,便與許芷倩回去了。

  路上。

  「你怎麼看?」張斐向許芷倩問道。

  許芷倩沉吟少許,道:「是不是李國忠所為,這倒不好說,但是此舉一定是針對你的。」

  「針對我?」

  「你莫不是忘記你當初為何讓李四投河自殺?」

  張斐稍稍點頭,是若有所思。

  許芷倩道:「你當初在公堂上能夠佔據優勢,民心也給予你極大的幫助,但是這一回民心可能不在你這邊,他們這麼做,恐怕也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帶頭激起民憤,這可能會對你非常不利。」

  張斐卻是笑道:「這恰恰是我所想要的。」

  許芷倩愣了下,「此話怎講?」

  張斐笑道:「你難道忘記,這場官司最難的地方,不在於公堂上的勝負,而是在於不讓太皇太后和太后責罰曹衙內。」

  許芷倩依舊不解道:「如今這種情況,只怕二位太后會更加生氣才是。」

  張斐笑道:「生氣就對了,越生氣越好。」

  ……

  確實!

  在此案之前,汴京的市民對張斐的印象非常不錯,都認為他不同於一般的茶食人,他是專門為窮人打官司,鳴不平。

  但是當得知張斐為曹棟棟辯護,口碑瞬間跌至負數。

  市民對於這些皇親國戚沒啥好感,他們那廣袤的土地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相國寺最大的股東,可也就是他們這些皇親國戚。

  再加上上面有人吹風,製造輿論,又是潑糞,弄得好像張斐簡直就是一個人神共憤的大惡人,效果也不俗,如今輿論是一邊倒,幾乎都是支持林飛的。

  對張斐是口誅筆伐。

  幸虧朝廷不打算拖下去,否則的話,發酵發太久,只怕白的真的會變成黑的,這其實是很正常的。

  有道是,人言可畏。

  ……

  今日便是開審之日。

  雖寒風凜冽,但是開封府門前依舊擠滿了人。

  經過這些天的發酵,此案几乎驚動了開封府所有人的市民。

  而當張斐來到開封府時,可真是受盡白眼,以及冷嘲熱諷。

  「喲!這不是大珥筆張三嗎?」

  「嘿謔!是的。」

  張斐瞧了眼那書生,暗道:珥筆也就算了,你還加個大,欺負人不是。

  那書生道:「記得當初你曾言道之所以學習律法,是要訴盡天下不平之事,且只幫窮人打官司。」

  張斐笑道:「你學習成績一定不好吧?」

  那書生慍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就這麼一句話,你都能記岔了,你成績能好嗎?我的原話是,訴盡天下不平之事,故幫窮人打官司,不收取分文。」

  那書生道:「我就是這意思。」

  張斐只翻白眼道:「幫窮人打官司,不收取分文,可不是說只幫窮人打官司,這真的很難理解嗎?」

  「那訴盡天下不平之事呢?」

  「衙內蒙受不白之冤,我理應站出來為其爭辯。」張斐是義正詞嚴道。

  「荒謬!」

  又有一個讀書人站出來道:「此案證據確鑿,你休要在此顛倒黑白!」

  其身後還有不少人蠢蠢欲動。

  張斐見罷,故技重施道:「我還是那句話,有能耐就去堂上與我一辯,在這裡嚷嚷,又不用負責任。」

  忽聽一人喊道:「三哥,我們支持你!」

  「張三,待會好生教訓一下那不長眼的教頭。」

  ……

  張斐舉目望去,只見遠處角落裡面站著一堆紈褲,包括馬小義,他們躲得很遠,嚷得很凶,真是不嫌事大!

  反正烤得是他張斐!

  天吶!

  面對這群書生,張斐尚且游刃有餘,可見到那群紈褲,真是慌得一比,這些傢伙是來拱火的,趕緊高聲喊道:「讓讓!請讓讓!不讓是吧!我可是來為衙內辯護的,你們若堵著我,可就是妨礙司法公正哦。」

  唰唰唰!

  一條小道讓出。

  「呸!」

  「虛偽小人。」

  「一丘之貉!」

  「無恥之徒!」

  ……

  但凡張斐走過的地方,留下一地謾罵。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人吐口水。

  萬幸!

  萬幸!

  張斐尋思著,我到底得向衙內收多少錢才合適啊!

  他還未跟曹棟棟談過酬勞問題,因為當時他可是一門心思對付王文善。

  好不容易,才來到府衙門前。

  「走吧!」

  那衙差推了一把張斐。

  「哎喲!」

  差點就把張斐給推到在地。

  怒了!

  張斐回過身來,怒瞪那衙差,「你們身為官吏,竟敢濫用私刑,小心我告你。」

  那衙差道:「你自己不小心,怪得了誰。」

  「這麼多人看著,你……」

  「我們可什麼也沒有看見。」

  「我看見是你自己不小心。」

  「……」

  群眾們的眼睛是雪亮的。

  張斐無奈吞下這個悶虧,扶牆入得府門,生怕『又不小心』。

  沿著通道來到大堂前院子,但見這裡還站著不少人。

  唐介、陳升之、王安石、司馬光,劉述……

  他們就不用上班嗎?張斐有些納悶。

  殊不知,現在這階段,他們還真不用怎麼上班,已經進入年節階段,不過他們還是會輪流值班的。

  如果沒有此案,開封府其實也關門了。

  你說開封府的衙差得有多恨張斐,只是推他一把,真的算仁慈的了。

  呂公著身著厚厚的官服,來到位子上坐下。

  「升堂!」

  「升堂!」

  「威……武……」

  吟唱響起。

  肅靜,迴避,豎立兩邊。

  首傳張斐。

  「小民張斐見過呂知府。」

  「免禮!」

  呂公著道:「由於嫌犯曹棟棟請你為其辯護,但是那邊林飛卻無錢請珥筆之人,為求公平,故本官打算讓主簿黃貴代其控訴,不知你意下如何?」

  他還是非常公正嚴明的,得跟張斐說清楚,畢竟這條建議,目前還在審核中,沒有成為法律條文。

  張斐道:「小民沒有意見,只不過小民也有一個小小建議。」

  「什麼建議?」

  「雙方輪流詢問當事人以及相關證人,一方詢問的時候,另一方不得打斷,如此便可避免毫無意義的爭吵,畢竟我們都是向知府提供證據,還公正於人間,而不是爭個高下。」

  呂公著思索一會兒,道:「合理,就依你之言。」

  張斐又道:「那就請黃主簿先問吧。」

  呂公著很小心,「為何?」

  張斐解釋道:「我是辯訴方,黃主簿是控訴方,黃主簿若是不控訴,那小民怎麼辯訴?」

  呂公著點點頭,「就有黃主簿先問吧!」

  張斐又道:「知府能否賜把椅子給小民,小民前些天的腳傷還未痊癒。」

  呂公著道:「在公堂之上,本官只能賜你一頓板子。」

  「板子?知府就當小民不小心放了個屁吧。」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6 AM 編輯

第0080章 堂審(上)

  放屁?

  呂公著眉角抽搐了幾下,

  如果可以的話,他是真的很想給張斐來一頓板子。

  相信這也是院中許多的人心聲。

  但也不是說所有人都支持林飛,反對張斐,其實還是有一部分人是支持張斐的。

  這些人就是皇親國戚。

  雖然他們都悶著不聲,但他們內心是堅定支持張斐的,因為涉及到百姓的一些民事案,令這些皇親國戚們也很頭疼,不但面對太后的壓力,還得應付朝中御史。

  如果民事案,能夠民事解決,那對他們當然是有利的,等於給他們提供了一種新的手段。

  不就是錢嘛。

  錢能夠解決的問題,那能算是問題嗎?

  很多皇親國戚都悄悄來到開封府門前觀看。

  其中當然也包括曹評,只不過他獨自一人躲在大堂的側門,也就是呂公著進出的那扇門。

  畢竟是嫌疑犯的家屬,而且身份特殊,給他一個特殊的位子,也是合情合理的,萬一被人丟臭雞蛋咋辦。

  曹評當然希望張斐能夠打贏這場官司,對他而言,這就是最完美的解決方案,眾目睽睽之下,贏得勝利,今後誰還敢饒舌。

  否則的話,即便判曹棟棟無罪,也會被罵得很慘。

  不一會兒,林飛與曹棟棟便被帶上堂來。

  張斐瞧了眼曹棟棟,差點沒笑出聲來,是鼻青臉腫的,心道:他爹還真是夠生猛的。

  不用想也知道,這肯定是他的爹打的,開封府可不敢對他動用刑,雖然用刑是合法的。

  此時的曹棟棟哪有之前的囂張,上得堂來,便是充滿委屈地看著張斐。

  張斐輕輕點了下頭,好似說,淡定。有哥在,你別怕。可心裡卻想,活該呀,讓你小子用麻布袋罩我,打得好,打得痛快。

  反倒是林飛,一臉怒氣,彷彿是要殺人一般。

  黃貴先是向呂公著、張斐拱手一禮。

  張斐也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院外之人,皆翹首以盼。

  這是首次開堂公審,且雙方都有辯護人。以前那些商業糾紛案,雙方也都會請茶食人,但僅限於狀紙交鋒,官員也是一個個的詢問,然後最終給出判決,就不會讓他們同時出現辯論。

  司馬光、許遵、王安石,也都是一臉期待,但他們角度跟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他是在觀察這種公審制度,到底值不值得推薦朝廷,然後全國推廣。

  黃貴先是讓林飛講述一番事情的經過。

  林飛是激動地講述那日所發生之事,期間幾度引起門口觀眾的憤怒之聲,可真是增加了呂公著的工作量。

  這大冬天拍驚堂木也是很難受的一件事,一不留神,拍在大拇指上,那可真是疼的要命啊!

  其實他也很少在冬天審案。

  院中唐介等人,見門口書生皆是向著林飛的,皆是不由得欣慰點點頭。

  黃貴久經沙場,雖是第一回玩,但也掌握了一些竅門,專挑不利於曹棟棟的細節問,似有意引起民憤的意思。

  問完林飛之後,黃貴又開始問曹棟棟。

  二人前半段的口供差不多,狩獵回到林家喝酒,可在談到席間時,就出現分歧。

  「你說林夫人席間幫你斟酒時,曾媚眼誘惑你?」

  「是的。」

  曹棟棟點點頭。

  黃貴問道:「會否是林夫人害羞,你會錯意了?」

  聽到這個問題時,張斐不禁還讚許地點點頭,心道:看來他是做足了準備啊!

  呂公著看在眼裡,心裡卻想,這個問題有何錯漏?

  曹棟棟怒道:「你是甚麼話,媚眼與害羞,本衙內還分不清嗎?本衙內可不是你。」

  黃貴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曹棟棟據理以爭道:「雖我年紀沒你大,但我可比你懂女人,我的妾室比你家丫鬟還多,你信嘛。」

  此話一出,院中不少人是直搖頭啊!

  但有更多人沒有做聲。

  因為蓄妓乃是北宋風俗。

  但是說出來就不好了。

  曹評雖然一個人躲在門邊上,但還是架不住兒子的奔放,也捂著臉,羞於見人。

  「我信!我信!」

  黃貴連連點頭,又道:「故我不懂何謂媚眼,你可否展示一下給大家看看?」

  「當然可以!」

  曹棟棟似乎挺有表演欲,衝著黃貴就擠眉弄眼起來。

  「哎喲!」

  似忘記眼角有傷,一時又疼得呻吟起來。

  惹得兩旁威武不屈的衙差都在拚命的憋笑。

  黃貴、張斐更是直接笑出聲來。

  黃貴笑也就罷了,張斐你也笑?

  曹棟棟當即怒視張斐,「張三,你不是我的人嘛,為何還要笑我?」

  張斐呵呵道:「但我也是個人啊!」

  呂公著輕拍驚堂木,「張三,你自己訂的規矩,你可要遵守。」

  「抱歉!」

  張斐趕緊拱手一禮,一本正經道:「這是小民的錯,小民絕不會再犯。」

  不能喊反對,這絕對有利於他,他必須捍衛這規矩。

  黃貴非常大度地說道:「無妨,無妨!」

  他這一笑,那是加分項。

  可身為局外人的司馬光、王安石見張斐有心思笑,心裡也都在琢磨,他到底又藏著什麼必殺技。

  黃貴又繼續向曹棟棟問道:「據林府丫鬟的供詞,在你們喝醉之後,林夫人本是讓丫鬟扶你去歇息,但你卻執意讓林夫人扶你,可否屬實?」

  曹棟棟直點頭道:「她那般暗示我,我又不是不懂風情之人,故而我主動一些,但她可也沒有怎麼抗拒。」

  黃貴立刻問道:「也就是說林夫人還是抗拒了一番。」

  曹棟棟道:「就是稍稍扭捏了一下。」

  說著,還扭了扭屁股。

  惹得門外又是一陣大笑。

  當然,都是嘲笑,無一例外!

  唐介哼道:「這可真是丟人現眼啊!」

  王安石卻道:「我倒是認為實話實說,並不是什麼丟人之事,至少也比那些虛偽之言要好的多。」

  唐介惱火道:「我只是不明白那曹家是如何想的,又不是說不應該從實招供。」

  司馬光道:「計相先莫妄下判斷。」

  唐介詫異地瞧了眼司馬光。

  那呂公著也是直搖頭,都懶得拍驚堂木,這沒完沒了。

  曹評看得是憂心忡忡,心想:這張三不會對方派來的內奸吧!

  他已經從濤子嘴裡得知,曹棟棟與張斐一直保持著聯繫,那麼按理來說,張斐應該叮囑曹棟棟該怎麼回答,可從目前來看,完全沒有這回事。

  唯獨司馬光看得明白,因為他領教過這招,張斐的當事人、證人都特麼說大實話,毫無突破點,真是氣死個人。

  而那邊黃貴是越問越胸有成竹,「會不會是林夫人非常抗拒,只不過在衙內面前,她的奮力抗拒,就變成了稍稍扭捏,畢竟林夫人的力氣可是遠不如衙內。」

  張斐又讚許地點點頭,心想:今後得將這人挖到我們書鋪來。

  曹棟棟不屑道:「不可能,這我還不清楚嘛。」

  黃貴沒有糾纏,又繼續問道:「之後呢?」

  曹棟棟道:「之後她就扶我進房間,我們就倒在床上……」

  黃貴打斷了曹棟棟的話,「倒在床上,可是據林夫人的供詞,是你將她撲到在床上。」

  曹棟棟想了想,道:「也算是吧。」

  黃貴道:「並且她還激烈的反抗。」

  「沒有!」

  曹棟棟道:「她沒有激烈反抗。」

  黃貴道:「林夫人可有說『不要』?」

  「噗!」

  張斐又沒忍住,笑出聲來,隨即趕緊低下頭,雙肩急聳。

  曹棟棟這回倒是沒有注意到,點點頭,一本正經道:「那倒是說了。」

  門口頓時傳來一陣叫罵聲。

  真是無恥至極啊!

  人家說不要,你還要。

  不是強姦又是甚麼?

  「肅靜!」

  呂公著趕緊拍了幾下驚堂木,大拇指震得生疼。

  「之後呢?」

  「之後林教頭就闖了進來,並且要拿我去告官。」

  「為何又沒有告?」

  「方才不是說了嘛,是被那吳虞侯給拉住了,但之後他們就威脅我,讓我給他們陞官,否則的話,就要拿我去告官。」

  「林飛就這樣答應呢?」

  「他先前倒是沒有答應,後來那吳虞侯說我家世顯赫,若是去告官,只怕會惹火上身,還會連累到他,林教頭這才答應下來。」

  「是嗎?」

  黃貴笑問道:「為什麼認罪書上面沒有提到這事?」

  曹棟棟沒好氣道:「這我哪知道,你問他們去呀!我當時很害怕,我可都是照他們說得去寫。」

  黃貴又問道:「之後衙內又讓許遵許寺事的女兒許芷倩前去威脅林教頭,逼得林教頭走投無路這才上門告官。」

  曹棟棟一臉冤枉道:「我沒有,我哪裡使喚得動那許娘子,平時我可都是怕得緊,這都是張三讓的。」

  張斐立刻看向呂公著。

  呂公著點頭道:「說。」

  心裡也納悶,今兒這小子怎恁地懂規矩。

  張斐立刻道:「是我讓許娘子去的,但不是威脅,之後我自會解釋。」

  接下來黃貴將那姓吳的虞侯傳上堂來。

  讓他來講述曹棟棟簽寫認罪書這一段。

  吳虞侯講得跟曹棟棟差不多,但是他的回答,要更加合情合理。

  其實這份認罪書也有一個疑點。

  當時已經是人贓並獲,要麼你就告官,要麼就息事寧人。

  讓曹棟棟簽下認罪書,這確實是有敲詐的動機。

  然而,吳虞侯的存在,就讓這份認罪書,變得非常合乎情理。

  林飛是要求告官,但是吳虞侯不敢告,林飛只是念及與吳虞侯的兄弟之情,故而放曹棟棟一馬,而這份認罪書,就是確保曹棟棟不報復他們,而不是為了敲詐勒索。

  這恰恰是一個小民的心態。

  自吳虞侯上堂來,張斐神情就變得凝重起來,心想:這廝回答的滴水不漏,或許這計劃就是他出的,待會我可得避開這人,以免節外生枝。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5 AM 編輯

第0081章 堂審(中)

  在問完吳虞侯之後,黃貴便告知呂公著,自己問完了。

  其實還有一個關鍵證人,那就是林夫人。

  北宋在這事上面,也很人性化的,如這種案件,公開審理的話,女人是可以不上堂作證的,除非是特殊情況,亦或者涉及到一些關鍵證詞。

  不過這一番審問下來,就連呂公著都為曹棟棟捏了一把大汗!

  這小子真是太誠實了!

  真就沒見過這麼誠實的人。

  每個回答都是不利於自己的,也真是絕了。

  但他也不敢因此麻痺大意,因為他方才也一直在觀察張斐,這張斐真不像似曹棟棟的辯護人,這廝時不時還偷笑幾聲。

  弄得他都很迷糊了。

  隔了片刻,呂公著便讓張斐開始詢問。

  張斐這才開口道:「啟稟呂知府,小民有一個個的要求。」

  呂公著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張斐又在解釋道:「小民希望先將吳虞侯帶下去,等到小民詢問完林教頭,再傳吳虞侯。這主要是為了防止他們串供。」

  那吳虞侯聽罷,不禁皺了下眉頭,又看向林飛,後者立刻給予他一個胸有成竹的眼神。

  呂公著覺得張斐的建議,也有道理,而且吳虞侯也是黃貴叫上來的,於是下令,先將吳虞侯帶下去。

  等到吳虞侯下去走,張斐來到林飛身前,先是拱手一禮,「在下張斐,乃是曹棟棟的辯護人。」

  林飛只是稍稍瞧他一眼,沒有做聲。

  張斐也不惱火,還面容和善地問道:「林教頭今年多大年紀?」

  這林飛顯然是聽過張斐的名聲,先是很警惕瞧了眼張斐,然後才回答道:「三十二。」

  「這個年紀正值一個武將的巔峰時期。」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問道:「據我所知,在十六年前,林教頭曾跟隨狄公在平定叛賊儂智高的戰爭中是屢立戰功,不知是否?」

  當林飛聽到狄公時,眼睛不自覺地眨了眨,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按理來說林教頭屢立戰功,應該得到陞遷,為何回來就只是當一個禁軍教頭。」

  林飛皺眉答道:「他們說我年紀輕,還要再磨練一番。」

  「嗯…倒也合情合理。」張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林飛怒視其一眼,隨後偏過頭去,喘息愈重。

  張斐又問道:「在三年之後,林教頭又隨韓相公,經略契丹,雖然戰爭規模不大,但林教頭曾數次擊退敵軍,奪回我大宋領土,不知是否?」

  韓相公就是指韓琦。

  「是的。」林飛點點頭。

  張斐問道:「那為何林教頭還是個教頭,按理來說,這回總應該陞遷了吧?」

  林飛怒道:「這我怎知。你為何總問一些與案情無關的事?」

  他是完全就沒有這方面的準備,一下被問得是心煩意亂,按理來說,你要問也應該問與案件有關的事。

  呂公著也理解林飛的憤怒,便開口道:「張三,你問這些作甚?這些都與此案無關。」

  張斐回答道:「絕對有關,還望知府容許我繼續問下去,待會我自會解釋清楚。」

  呂公著道:「好吧!到時你若解釋不清,本官可不會輕饒你。」

  「是。」

  張斐又拱手一禮:「還望知府莫要打斷小民,就如方才黃貴提問時一樣。」

  嘿…你小子……呂公著眼中閃過一抹怒氣,但頭回操作這種模式,他也有些手生,至少要保持一碗水端平,畢竟黃貴是主簿,故此他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一問一答時,林飛面露狐疑之色。

  張斐回過頭來,見林飛神色怪異,只是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又問道:「敢問林教頭,李勇你認識嗎?」

  李勇?

  別說司馬光他們猶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就連呂公著、黃貴也都是一頭霧水,所有的調查中,都沒有這個名字啊!

  這誰啊?

  林飛眼中當即閃過一抹怨氣,點了下頭。

  張斐道:「怎麼認識的?」

  林飛答道:「他曾與我一塊出征儂智高,因而相識。」

  張斐問道:「不知李勇這場戰鬥中表現的怎麼樣?」

  林飛道:「不怎麼好。」

  「如何個不好法?」

  「他曾因膽怯,不敢迎戰敵軍,差點被狄公軍法處置。」

  「為何沒有被軍法處置?」

  「是因為我幫他求情。」

  「如今他又在何地?」

  「他在兩年前已經升為都虞侯。」

  「是嗎?」

  張斐好奇道:「莫不是因為那次教訓,他變得更加勇敢,屢立戰功?」

  「我呸!」

  林飛激動道:「那個懦夫,成天只懂得溜鬚拍馬,阿諛奉承,討好上官,在那以後,他就只是運了一趟糧食,然後就得到了陞遷。」

  張斐道:「不知林教頭可認識劉積、李建、王春。」

  「認識。」

  林飛哼了一聲。

  張斐道:「你能說出是如何認識他們的嗎?」

  林飛道:「他們都是禁軍教頭。」

  張斐道:「那他們現在……」

  「他都已經陞官了。」

  林飛還學會了搶答。

  張斐問道:「他們立下什麼功勞?」

  林飛嗤之以鼻:「哼……他們多數人連京城都沒有出過,那劉積甚至還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詔安之後,才當得教頭,又怎會立下功勞。」

  張斐道:「這就奇怪了,林教頭你屢立戰功,至今卻未有一官半職,而他們要不是犯了錯,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數更是碌碌無為,為什麼他們卻能得到陞官?」

  說到後半句,他故意抬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內。

  院內官員們皆是沉默不語。

  但門外的百姓們卻聽得個個都是怒容滿面,對林飛更是同情。

  人家都說賭場得意,情場失意,可是林飛卻是官場失意,情場也失意啊!

  然而,一旁的曹評看著卻是著急啊,完了,完了,這小子是內奸來的。

  這麼問下去的話,林飛都快成屈原了。

  又見那逆子曹棟棟,就跟個沒事人似得站在一旁,聽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著林飛,像極了小時候聽故事的樣子。

  氣得他差點沒有吐血。

  這個蠢貨!

  「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沉默半晌的林飛突然昂首看向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飛道:「因為我沒有家世,因為我沒有關係,因為我不會送禮,因為我不會阿諛奉承,因為我是狄公……」

  話說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雙銳利鷹目漸漸泛起了淚光,語音也變得哽咽起來,在喃喃自語:「我對不起狄公,對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皺著眉頭,不讓眼淚落下。

  原來他在平儂智高戰爭中,是屢立戰功,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兵,但狄青也非常看重他,回京之後,親自將他安置再捧日軍裡面,那可是禁軍中的精銳,打算先讓他歷練一番,再給他陞官。

  可好死不死,輪到林飛昇遷時,狄青突然被貶,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來的,自然就沒有得到陞遷,不但沒有得到陞遷,還被排擠出捧日軍,給當了個教頭。

  門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熱淚來,甚至於掩面哭泣起來。

  其實這種事,是屢見不鮮,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著這麼一口氣,此時此刻也隨著林飛的情緒而爆發出來。

  呂公著暗自嘆了口氣,但這一切與此案也沒有關係,又見林飛情緒不穩,於是向張斐,「如今你可以解釋,你問這些作甚?」

  「當然可以!」

  張斐點點頭,道:「我這是在替一位正義、勇敢的女子辯訴,也是在回答方才知府讓我解釋的問題。

  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許芷倩。

  為什麼許芷倩會去找林教頭?就是因為許芷倩知道這一切,她認為林教頭這麼做很傻,他不應該為了賭氣,而選擇鋌而走險,她不想一位這樣的英雄,就此隕落。雖然林教頭曾遭受極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歲,他還是有機會的,並且許芷倩與我都願意幫助他。

  可惜,他沒有接受。不過我很能理解,因為我也曾受過這樣的待遇,有些話應該讓他說出來。」

  說到這裡,他突然回頭往院內喊道:「也應該讓某些人聽一聽,這才是真正的冤屈,這才是此案的罪魁禍首。一群加害者,夾著狼尾巴為受害者打抱不平,虧你們還能夠說得振振有詞,笑話,這真是天大的笑話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5 AM 編輯

第0082章 堂審(下)

  這一嗓子喊出去,彷彿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呂公著皺了下眉頭。

  因為就古人的話術而言,說到那份上,就應該點到為止,不應該說透。

  這不是一個聰明人該說的話。

  張斐顯然不是一個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內的老爺們,聽到這裡,可就有些忍不了了,當真我們不敢拿你怎麼樣嗎?還是說,你看咱年紀大了,提不動刀了?

  可見王安石、司馬光、唐介等大佬們皆是不為所動,也只能作罷,但還是哼的幾聲,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王安石不但不惱,反而感慨道:「生子當如張三郎啊!」

  這可是一句極高的讚美之語,他心裡清楚,張斐只是為林飛多這一句嘴。

  試問天下間又有幾個人敢多這一句嘴。

  司馬光卻是好奇道:「不知此等話術,他是從哪裡學的。」

  張斐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問的是什麼?

  其實就是告訴大家,林飛是有充分的作案動機!

  關鍵林飛還不由自主地講述自己的作案動機。

  這個問話技巧,司馬光是自愧不如,且也是聞所未聞。

  而且許多細節,開封府作為司法部門,都沒有想到過,比如那李勇是誰,呂公著就沒有聽過這人。

  躲在側門的曹評也是長鬆一口氣,雖然目前只是從側面證明林飛絕對有作案動機,但至少證明張斐不是對方的人啊!

  ……

  「張三。」

  呂公著突然喊道。

  「小民在。」

  「你說了這麼多,也未證明曹棟棟是無辜的。」呂公著是避重就輕道。

  他得趕緊要將主題拉回來,三衙縱使有腐敗,也與此案無關。

  一說到曹棟棟,彷彿驚醒了門口的圍觀群眾,又是一陣對曹棟棟的唾罵聲,比方才更甚。

  是不是專門欺負老實人。

  人家為國浴血奮戰,未得到陞遷也就罷了,你們這些紈褲子弟還要輕薄人家的妻子,這簡直是欺人太甚,人神共憤啊!

  他們倒是沒有察覺到林飛已經有了作案動機,值得懷疑,反而是更加同情林飛,故此他們將怒氣統統發洩在曹棟棟頭上。

  曹棟棟是委屈的要命,怎麼又罵我,我啥也沒說啊!

  「肅靜!肅靜!肅靜!」

  呂公著連拍幾下驚堂木,門外才漸漸安靜下來。

  張斐非常溫和地向林飛問道:「你還能繼續嗎?」

  林飛點了點頭,可看著張斐的眼神卻變得有些複雜,似還夾帶著一絲感激。

  張斐卻是嘴角揚起一抹挑釁的微笑,好似在提醒他,來真的就行,哥可不是要拿這感情牌來哄你認罪,那也太無恥了。隨即問道:「聽說林教頭的酒量不錯。」

  林飛受到張斐的鼓勵,又打起精神來,鬥志盎然道:「還行。」

  「還行?」

  張斐笑道:「不止還行吧!據其他教頭所言,林教頭的酒量在禁軍中都是數一數二,無人能夠喝得過教頭。」

  林飛道:「沒有比試過,我也不清楚。」

  張斐笑問道:「至少你與那些教頭喝酒,沒有誰醉在你前面。」

  林飛道:「是又如何?」

  張斐道:「根據你們的供詞,在案發當晚,你與曹衙內,還有吳虞侯三人一塊喝酒,為什麼你與吳虞侯二人喝醉了,而曹衙內卻還有精神去輕薄你妻子?據我所知,曹衙內的酒量可是遠不如你們。」

  此話一出,呂公著、黃貴不約而同的皺了下眉頭。

  這個細節,他們完全就沒有想到。

  林飛哼道:「在一塊喝酒,可不代表大家都喝的一樣多,我喝得可比曹衙內多多了。」

  曹棟棟當即就急了,「什麼多多了,那晚你喝得也不比我多很多。」

  張斐不爽地看著曹棟棟,「我可沒有問你話!」

  曹棟棟幽怨地瞧了眼張斐,悶悶不語。

  「看來曹衙內的確喝得比林教頭要少。」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問道:「聽聞當晚林教頭是去對面街陸家酒鋪打得酒?」

  林飛點點頭。

  張斐掏出一本賬本來,「由於我朝的榷酒制度,任何一家酒鋪對於酒的販賣,是記錄的非常清楚,這就是陸家酒鋪那日的賬本,上面清楚記著,林教頭當晚是要了兩罈子酒。」

  呂公著問道:「這又說明什麼?」

  張斐道:「而根據其他教頭所言,林教頭一人喝一罈那是不成問題,當晚他們三個人飲酒,就當林教頭一個人喝了一整壇,可離醉趴在桌上,就還差很多。」

  呂公著道:「這都是你的推測,當晚誰喝多少,他們自己都記不太清,恐已無法查證。」

  黃貴也有些忍不住了,立刻站出來:「這酒量亦無具體刻度,哪能作為證據。」

  你怎麼證明林飛喝一罈子酒就不會醉,這就沒法證明啊!

  張斐笑道:「雖然不合規矩,但我也不介意黃主簿提出這個質疑,因為就算黃主簿不提,我也會解釋清楚這一點,我並非是要以此來做證據,只是提出一個疑點,僅此而已。」

  疑點?

  黃貴沒有做聲了。

  張斐又向林飛問道:「林教頭與曹衙內相識多久?」

  林飛微微一愣,「差不多三年吧!」

  張斐道:「應該三年零七個月,我說得對嗎?」

  林飛想了想,實在是記不清了,「差不多。」

  可心裡卻有些發毛,就沒有見過這種打官司的,我的事,你比我還清楚。

  張斐又問道:「不知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林飛道:「他乃步副帥之子,又好舞棍棒,故而常來教場玩耍,見我武藝不錯,便要我教他棍棒,因而識的。」

  張斐點點頭,道:「關係怎麼樣?」

  林飛道:「還算不錯。」

  張斐又問道:「是一直不錯,還是近大半年來才變得很要好的?」

  林飛道:「一直都不錯。」

  張斐點點頭,問道:「既然關係不錯,那衙內一定多次去到林教頭家裡做客吧!」

  林飛想了下,道:「也不是很多。」

  張斐笑道:「真的嗎?那為什麼在近三個月來,衙內就上教頭家做客十二次,平均每個月至少四次。」

  林飛問道:「這很多嗎?」

  張斐一笑,「多不多那得看怎麼比,據我所知,衙內與你相識三年多,但是在前面整整三年,曹棟棟上你家做客的次數屈指可數,就只有兩次,更多是曹衙內請你們上他家吃飯,或者一起上店裡吃飯。」

  林飛眼中閃過一抹心虛:「我只是覺得老是讓衙內請客不好。」

  「是嗎?」

  張斐道:「可在這十二次內,至少有八次數是衙內的買得酒,這跟他請客又有什麼區別?」

  司馬光、王安石聽到這裡,皆是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要知道張斐是在談別人的事,而不是自己所經歷的事,這些細節他都得先問清楚,也就是說,他事先就料到林飛會這麼答。

  真是太細了!

  就連王安石都在納悶,他這是怎麼想到的?

  林飛道:「衙內強行要買,我也沒有辦法。」

  此話顯然就有些自我矛盾了。

  王安石、司馬光都知道,林飛已經快要招架不住了。

  張斐卻不就此深究,突然又問道:「聽聞林教頭在第二次出征時,妻兒因難產而去世。」

  林飛當即眉頭一皺,「這與你何關?」

  這問題跳躍的呂公著也有些暈了,「張三,你到底在問些什麼?」

  張三立刻向呂公著道:「知府放心,待會我會一併解釋。」

  又是這句!

  呂公著真的是有些抓狂了,「待會你若不解釋清楚,本官定要給予你懲罰。」

  心想:這樣問不行,下回可得定些規矩。

  「是!小民一定會解釋清楚的。」

  張斐向呂公著拱手一禮,旋即又向林飛道:「自你原配夫人去世之後,在長達近十年的日子,你都未有婚娶,直到今年年初時,你突然從外地娶了一位漂亮的夫人回來。」

  「是的。」林飛點點頭,但底氣顯然不如方才了。

  張斐道:「也就是在你娶得嬌妻之後,你開始頻繁請衙內來家裡喝酒。」

  呂公著雙目一睜,開始用審視的眼神看著林飛。

  這個細節可是要命啊!

  若解釋不清楚,那可就難說了。

  林飛辯解道:「以前家裡就有我一人,不便待客,如今家有賢妻,宴請好友,有何問題?」

  張斐笑道:「問題倒是沒有,只不過與曹棟棟交好的教頭,有二十多個,關係也不壓於你,但是唯有林教頭是在成婚後,頻繁宴請曹棟棟,其他人可都是藏得嚴嚴實實!」

  曹棟棟聽得很是惱火,「你這話是何意思,本……」

  「你閉嘴!」

  張斐瞪他一眼,又向林飛道:「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林教頭只請曹棟棟和吳虞侯上家裡吃飯。據我所知,在這期間,林教頭還請過好幾次別的教頭吃飯,但無一例外,全都是上店裡吃。不知林教頭作何解釋?」

  林飛的鬢間流出一滴豆大的汗珠,對方問的問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我…我只是不想別人認為我是在巴結曹衙內,故而才請曹衙內上家裡吃。」

  話語已經有些結巴。

  呂公著是眉頭緊鎖地看著林飛,已經完全無視一旁委屈的曹棟棟。

  張斐笑道:「所以曹衙內請你上店裡吃飯,就不需要擔心被人認為是在巴結曹衙內呢。」

  林飛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支持林飛的唐介老頭,此時在一個勁地抹汗。

  這可是大冬天啊!

  張斐也不逼問,又道:「在林教頭在供詞中,似乎並沒有具體說明令夫人的來歷和身世。」

  林飛神情激動道:「我妻子的來歷,與此案有何關係?」

  張斐笑道:「有無關係,待我詢問過令夫人便知。」

  說著,他便向呂公著拱手道:「啟稟知府,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夠傳林夫人上堂做供。」

  呂公著還未說話,林飛突然道:「不用了!一切都是我幹的,是我設計勒索敲詐曹衙內,與吳虞侯和我夫人無關。」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4 AM 編輯

第0083章 男兒有淚不輕彈

  門前院內頓時響起一片嘩然之聲。

  對於許多人而言,這個轉折實在是太突然了一點。

  一下子就崩了。

  呂公著雖不感意外,因為他已經懷疑是林飛所為,即便林飛不承認,他還會派人去調查那些疑點,不過他卻鬱悶地看向黃貴。

  黃貴尷尬地輕輕搖頭。

  他們對此沒有任何調查。

  呂公著不禁老臉一紅,我們到底在幹些什麼。

  王安石低聲向許遵問道:「仲途兄,你可知那位林夫人的來歷?」

  司馬光立刻側耳過來。

  許遵小聲道:「妓女。」

  王安石、司馬光頓時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悄悄在旁偷聽的唐介突然道:「這只能算是一個疑點,也不至於讓林飛認罪。」

  司馬光道:「林飛自己都招架不住,漏洞百出,而他夫人的身份本就是一個疑點,又哪裡招架得住,謊言終究是謊言啊,是經不起盤問的。」

  王安石卻道:「但也由此可見,林飛也是一位重情重義之人,他提前認罪,也是為了保護林夫人,若是其夫人上堂,張三揪住她的身世進行盤問,這得多難堪啊!」

  唐介稍稍點頭。

  確實。

  以張斐展現出來的話術,林夫人這個漏洞,那不得給他捅穿了。

  王安石突然低聲向司馬光道:「我知道你之前究竟輸在了什麼地方。」

  司馬光當即鄙視他一眼:「你才知道,我可是早就知道了。」

  王安石登時一臉尷尬。

  細節!

  當初司馬光就是輸在細節上。

  如今這一幕又再上演。

  張斐的辯訴與別人唯一不同的是,就是他的細節。

  在此案爆發後,沒有人關注林飛的酒量,沒有人關注林飛請客頻率,更沒有人關注林飛的妻子。

  他們唯一關注的就是那份認罪書。

  認為那就鐵證。

  有此證在手,那麼想要翻案就非常困難。

  這也是張斐不願提供證據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掌握細節,如果他過早拿出來,就無法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反應過來的呂公著突然一拍驚堂木,「林飛,你還不從實招來。」

  「其實我方才已經說得非常清楚。」張斐卻是將話接了過去。

  林飛和呂公著不約而同詫異地看著張斐。

  張斐嘆了口氣,「曾幾何時,我也以為林教頭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才這麼做的。但是許芷倩卻認為這裡面另有隱情。

  於是我與許芷倩打了個賭,由許芷倩去說服林飛放棄那張認罪書,因為我們已經掌握足夠的證據。

  如果林飛放棄了,那就證明,他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如果他沒有的話,那只能說明,他希望借開封府訴說自己的冤屈。

  很遺憾,許芷倩贏了。林教頭明知勝算不高,卻還要一意孤行,其實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旦上得公堂,哪怕他贏了,他也是輸的,他不但不會得到陞遷,反而會再無出頭之日。

  但他仍要這麼做,原因很簡單,若不這樣,誰又能聽到他的傾訴。」

  「……」

  堂內外是一片靜寂,唯有張斐這一番鏗鏘有力的辯訴餘音繞樑。

  這讓一旁的曹棟棟很是納悶。

  為什麼自己不認罪,那門口都快將屋頂給罵翻了。

  如今林飛認罪了,為何門口連聲響都沒有。

  欺負人了不是。

  煽情!

  這廝又在玩煽情!

  雖套路依舊!

  但呂公著對此卻是毫無辦法。

  因為他現在也有些迷糊了。

  張斐到底是誰的辯訴人啊!

  饒是黃貴也捫心自問,即便自己不顧正義,仍舊幫林飛辯訴,只怕效果也沒有張斐這麼好啊!

  呂公著道:「任何理由都不能充當犯罪的理由。」

  「知府鐵面無私,小民深感欽佩。」

  張斐拱手一禮,話鋒一轉道:「但小民今日是為曹棟棟來辯訴的。」

  你也知道啊!

  呂公著一聽這話,差點爆粗口。

  曹棟棟可就忍不住了,原地一個蹦躂,「你終於想起來我來了。」

  呂公著深表認同,恨不得給曹棟棟點個贊。

  張斐稍稍瞧了眼曹棟棟,又朗聲道:「對於我當事人,哦,也就是曹棟棟,我認為他在此案中承受了太多的冤屈,而原因就只是因為他是衙內。」

  「對對對!」

  曹棟棟小雞啄米般地直點頭。

  「曹棟棟到底有沒有罪?」

  張斐搖搖頭道:「我認為是無罪的,只能說是有過錯。因為不管原因如何,他仍舊對一位有夫之婦產生邪念,這顯然是不應該的。」

  曹棟棟憤怒地望著張斐。

  林飛有罪,你說得那麼委婉,我特麼無罪,你卻說得那麼坦白。

  你到底是向著哪邊的呀!

  又聽張斐言道:「但還請各位能夠明白一點,衙內如今不過十八九歲年紀,正值血氣方剛時,且涉世尚淺,再加上酒勁上頭,同時對方又主動勾引,難以把持得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又道:「雖然在事發當晚,因對方的恐嚇,而導致心中驚恐不安,曹衙內最終簽下認罪書,但是之後曹衙內便拒絕這麼做,寧可與之對薄公堂。

  可是諸位不要忽略一點,曹衙內是完全可以通過他的家世,讓林飛得到他本應該得到的陞遷,我相信這對於衙內而言,不是非常困難的,如此還可避免被父母責罵,避免牢獄之災,我相信很多人都會選擇這麼做。

  但是衙內卻沒有這麼做,為何?因為衙內深知他們曹家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是憑借其祖輩用血汗拚殺回來的,是憑借聖上的隆恩浩蕩。

  如果他這麼做了,那他將會令曹家的榮耀永遠蒙上一層陰影,永遠都無法洗脫。雖衙內在其中犯了不小的過錯,但是在大是大非上,衙內卻死死守住了底線,他沒有做出危害國家,以及其家族的任何事,一個人默默承受著一切。」

  好好好!會說你就說到億點!

  曹棟棟頓時被這一番話感動了,淚眼汪汪,原來……原來我有這麼偉大?

  又見那張斐長嘆一聲:「不得不說,這個官司令我感觸良深,大家不妨仔細想想,其實衙內所堅持的,恰恰又是林飛所追求的,但他們偏偏對簿公堂。」

  林飛與曹棟棟不約而同的相視一眼,彼此眼中少了一絲怨恨,而多了一絲理解。

  「聽得太入迷,差點都忘記了這茬!」

  王安石呵呵一笑。

  司馬光笑道:「這才是最關鍵的。」

  二人一邊笑著,一邊往外面走去。

  「好!」

  「說得好!」

  「不虧是珥筆張三,真是說得太好了!」

  「張三,俺之前誤會你了,真是抱歉!」

  門口突然響起爆裂的喝彩聲。

  這最後一句話,彷彿讓整個官司都得到了昇華。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呂公著宣判,曹棟棟無罪釋放,同時又命人將林飛收押。

  至於林夫人和吳虞侯,他並沒有命人讓他們上堂,這也是宋朝一個重要的法制思想,就是保護隱私權。

  「謝謝!」

  被兩名衙差押著的林飛向張斐說道。

  張斐嘆道:「但我也只能幫你到這一步了。」

  林飛點點頭。

  曹棟棟突然道:「林教頭,若有機會,我要與你再喝一杯。」

  林飛眼中含淚地點點頭,「抱歉!」

  張斐不禁側目看向曹棟棟,心想:此人倒是值得一交。

  「張三!」

  黃貴突然走了過來。

  「黃主簿!」

  張斐趕緊拱手一禮。

  黃貴拱手道:「此番爭辯,我輸得是心服口服,也令我受益匪淺。」

  之前幾次官司,他還是有些不服張斐的,畢竟有取巧之嫌,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張斐真的用話術和充分的準備,硬生生將真相問了出來。

  這種話術確實令他眼前一亮。

  張斐謙虛道:「承讓,承讓。」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4 AM 編輯

第0084章 沉冤得雪

  還記得方才張斐來到這裡時,真是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呀!

  而當張斐離開這裡的時候,卻是一片讚美之聲。

  相比起李四一案的懵逼,此案的公審過程他們是沉浸式的,或哀或喜,或動情落淚。

  故此他們都知道,張斐表面上是幫曹棟棟辯訴,但實則卻是在為林飛在辯訴。

  雖然真相大白,但沒有人責怪林飛。

  更多的是惋惜,甚至有人還在為林飛鳴不平。

  何解?

  因為這就是大宋的常態,這種事實在是太多太多,屢見不鮮,但一般人都是默默忍受著,此案也給了林飛一個宣洩的機會,也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宣洩的機會。

  「爹爹莫打,孩兒已經無罪了!」

  當曹評昂首挺胸出現時,那曹棟棟當即嚇得是屁滾尿流,他爹打起人來,可也是沒輕沒重,關鍵他爹還真是一位神箭手,並且能夠左右開弓。

  但是對於曹棟棟而言,這就是左右互搏術,相當於被兩個人打。

  曹評卻是一臉慈愛地凝視著兒子,擺擺手道:「爹爹不打你,雖然你小子時常犯混,但終歸是沒有丟咱曹家的臉啊!不錯!不錯!」

  語氣中還充滿誇獎。

  曹棟棟漸漸喜上眉梢,心道:張三沒有欺我,沒有欺我。嘿嘿道:「那也不看咱是誰的兒子。」

  曹評笑著點點頭。

  原來張斐事先就告知曹棟棟,在堂上一切都照實說,不要去隱藏一些真是想法,就是想上,沒別的。

  而目的就是要追求反轉的效果。

  這種套路,在當下還不常見,但是張斐的那個時代,卻是非常常見,先一個勁的造謠誣蔑,引起民怒,但是一個澄清,令事情反轉,這種極大的反差,會令人們心生愧疚,且對於好的一面,印象更加深刻。

  其實這事,曹棟棟當然是有過錯的,但是曹評現在認為,兒子沒有被嚇住,反而敢於為了他們曹家的尊嚴,上堂爭辯,心裡很是欣慰,哪裡還捨得責怪他啊!

  曹棟棟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爹爹,兒希望你能夠為林飛求情。」

  曹評詫異道:「他如此害你,你為何還要為他求情?」

  曹棟棟眼眸一轉,道:「因為他是一名好士兵,我們曹家乃將門世家,如此好兵,孩兒可是敬重的很吶。」

  曹評稍一沉吟,「這是張三教你的吧?」

  曹棟棟直搖頭:「沒有!孩兒就是這麼認為的。」

  曹評也不點破,呵呵道:「看來你的確長進不少啊!」

  曹棟棟嘿嘿直樂,心道:張三這本事可是濤子他們沒有,我可得好生籠絡張三,有張三在,我可就不怕爹爹和姑奶奶他們責罰了。

  ……

  在退堂之前,王安石和司馬光已經悄悄離開府衙。

  此時他們兩個走在大街上,刺骨的寒風卻不及心冷啊!

  「唉……這下可真是給晦叔出了個難題啊!」

  王安石嘆了口氣。

  司馬光道:「難題倒也算不上,依律處置便行。」

  王安石鄙視他一眼:「你還真是鐵石心腸。」

  司馬光哼道:「我這是為大局著想,我也很同情林飛,但若不這樣做,將來只會有更多人效仿。」

  「更多人效仿?」王安石撫掌道:「妙哉!妙哉!」

  司馬光沒好氣道:「你是不是又想借題發揮?」

  王安石卻是嘆了口氣:「今兒我倒是沒心情對牛彈琴,走吧,我們去喝兩杯。」

  對牛彈琴?司馬光當即哼道:「巧了,我今兒也無心對牛彈琴。告辭!」

  轉身就走。

  二人交錯之時,一輛馬車從他們身旁緩緩經過。

  馬車內。

  「哎!你有話就說話,可別一直這麼看著我,我怪慎得慌。」

  自上車之後,許芷倩就是含情脈脈,一語不發的看著張斐,弄得張斐臉都紅了。

  「謝謝!」

  許芷倩一雙鳳目泛著淚光,是由衷地向張斐說道。

  方才觀訟時,她也是幾度落淚,如今雙目都有些紅腫。

  她沒有想到張斐會這麼做。

  因為當時他們的約定,就是當她無法說服林飛,只能對簿公堂,這各為其主,當然是以贏為先。

  不曾想,張斐在贏得官司的同時,還為林飛說了一句公道話。

  這令她很是激動。

  張斐頭回見到這般形態的許芷倩,忙道:「你就別自作多情了,就算沒有你,我也會這麼說的,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許芷倩道:「我許芷倩恩怨分明,就算你不是為了我,我也想跟你道一聲謝,況且你還幫我說了不少好話。」

  「好吧,謝歸謝,你可別想著以身相許,這我斷不接受。」

  張斐義正詞嚴道。

  「你…你這人真是好生可惡,就不能好好說話嗎?」許芷倩輕輕一跺腳,忽然眼眸一轉,「算了!今兒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與你生氣。」

  張斐一翻白眼,「得了吧!你這麼大度,無非就是想問我,到底會怎麼判,要是與我吵翻了,你怎麼問。」

  許芷倩一張臉頓時紅得通透,「才…才不是,我不與你爭吵,那只是因為你今兒做了一件大好事,也幫我說了許多好話。」

  「那你別問。」

  「不問就……」

  許芷倩道:「我為什麼不能問,這是兩件事,可不能混為一談。」

  張斐深深地鄙夷了許芷倩一眼。

  許芷倩紅著臉問道:「你說會怎麼判?」

  「毫無誠意!」張斐搖搖頭道。

  許芷倩道:「那你要怎樣才說?」

  張斐目光開始在她身上掃視著,心想:不得不說,這女人倒真是長得不錯,就連我雲妹都比不上她,身段又好,該挺的挺,該翹的翹,可惜生得一副臭脾氣,也就適合打盤友誼賽。

  「你看什麼看?」

  許芷倩被他掃得羞怒不已。

  「啊?」

  張斐抬起頭來,面不改色道:「就是看你是否信守承諾。」

  「什麼承諾?」

  「就是今兒不與我生氣。」

  「但……但你也不能得寸進尺呀。」許芷倩委屈道。

  張斐突然抬手閉目掐指。

  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許芷倩一翻白眼,抿著唇道:「神經兮兮。」

  「我估摸著,應該會判林飛去西北前線當一個都頭。」

  「都頭?」

  許芷倩道:「真是胡說八道,這都頭可是軍官,比那禁軍教頭可都要強上一百倍不止,這能是懲罰嗎?」

  張斐哼道:「你又要問,問了你又不信。」

  許芷倩道:「那你倒是說個原因出來。」

  張斐道:「因為我事先已經告知衙內,讓他請求他爹幫林飛求情,如果曹家這時候提出這個請求,給予林飛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將會對曹家的名望有著極大的提高,不管是在民間,還是在軍中。」

  「真的!」

  許芷倩激動地倏然站起。

  砰!

  當她似乎忘記她坐在馬車裡面,直接跟車頂來了一個親密接觸。

  「哎喲!」

  許芷倩疼得雙手捂頭。

  「噗…哈哈,我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你會撞頭,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哈哈!」

  「你還笑!」

  「哈哈!」

  「不准笑!」

  「要不要我幫你揉揉。」

  「走開。」

  ……

  回到許府,許遵只是將手沉沉拍了下他的肩膀,滿是欣慰地說了一句,「老夫沒有看錯人啊!」

  對於張斐而言,這句話只是略遜於許芷倩撞車頂所帶來的開心。

  ……

  當日林飛便招供了一切,但是其中出現一些曲折,他本來是要將一切都扛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吳虞侯卻坦白了真相,表示這個主意其實他出的。

  而林夫人的身世,為什麼張斐沒有在堂上講出來,那是因為她也是個可憐女人,她本是大名府人,只因丈夫賭錢,將她給賣去青樓當妓女,後來幸得林飛相救,但是林飛也為她花掉了所有的積蓄,並且還借了不少。

  於是他就向吳虞侯求助。

  吳虞侯是林飛多年的好友,曾還被林飛救過一命,也一直為好友抱打不平,故此就提出這個計劃,借曹棟棟得到陞遷,這軍官可比教頭的待遇好太多了,那些錢很快就能夠還完。

  而這一切本就是林飛應得的,是他用性命換來的。

  林夫人也是主動答應幫助林飛。

  但是吳虞侯千算萬算,沒有算到,那曹棟棟雖然畏懼兩位太后,但卻也是個二愣子,而且還有馬小義這個狗頭軍師在旁出謀劃策,竟然選擇跟他們對簿公堂。

  雖然案情是弄明白了,但是也給呂公著出了個難題。

  經張斐堂上那麼一辯,他也生出惻隱之心啊!

  就在這時候,曹評突然上奏皇帝,表示此事曹棟棟也有過錯,他們曹家不會追究林飛的責任,並且建議將林飛發配西北邊境充軍,讓其戴罪立功。

  同時,曹太后、高太后也站出來幫林飛求情。

  而當今這位小皇帝趙頊內心是好武功的,畢竟他的偶像是天策上將李二鳳,而不是驢車戰神趙老二,對於軍人有著不一樣的看法,他非常尊重狄青,剛剛即位,就下令取來狄青的畫像放進宮中,並親為他御制祭文。

  他在得知緣由之後,也不打算懲罰林飛。

  於是親自批示此案,將林飛、吳虞侯發配西北邊境充軍,但暗中卻是讓林飛去那邊擔任都頭。

  在北宋都頭雖屬低級軍官,但是職權卻相當於連長。

  ……

  寒風凜冽。

  「二位的大恩大德,林飛沒齒難忘,還請二位恩人受林飛一拜。」

  「哎!」

  張斐趕忙拉住林飛,笑道:「其實應該是我們跟你道一聲謝才是,若非你們在邊境奮勇殺敵,我們又如能夠在京城逍遙自在。」

  一旁的許芷倩偏目瞧了眼張斐,又輕輕點了下頭。

  林飛望著二人,一雙鷹目中包含熱淚,不善言辭的他,只是重重地向張、許二人抱拳一禮,便踏上了新的征程。

  張斐望著林飛他們遠去的背影,忽覺鼻尖一涼,抬頭望去,又聽得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下雪啦!」

  張斐偏頭看向許芷倩,笑道:「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沉冤得雪。」

  許芷倩展顏一笑,「其實你這人心腸並不壞,且深明大義。」

  張斐笑道:「怎麼?看上我啦?」

  許芷倩笑意一斂,啐道:「就是有些不正經!」

  張斐笑道:「勞煩許娘子不要再糾正我這唯一的缺點了。」

  許芷倩一翻白眼,搖搖頭,轉身往城內走去。

  「你似乎不認同?」張斐追了上去。

  「當然不認同,我就知道兩個。」

  「還有什麼?」

  「臉皮厚。」

  「這不是優點嗎?可禦寒也!你真是不懂得欣賞。」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3 AM 編輯

第0085章 詔安

  林飛走了,但卻給汴京留下了一地雞毛!

  開封府就不管那麼多了,直接關門歇業,原本在半個月前,就應該停止爭訟,這都是托張斐的福,才拖延至今日。

  好在一場大雪落下,掩蓋住了這一地雞毛。

  放假了!

  有事明年再談吧!

  不過年輕的小皇帝還是借宦官的嘴,狠狠吐槽了一番御史。

  瞅瞅你們幹的事?

  什麼都不清楚,就一頓嚇噴。

  朕都替你們尷尬。

  可面對皇帝的吐槽,御史們表示咱們下回還這麼幹。

  ……

  雖然此時開封府已經歇業了,但是張斐卻上班了。

  他今日要正式接管范家書鋪。

  這個時機其實也剛剛好,官衙都放假了,沒什麼工作可幹,正好可以整頓一下內部。

  上午時分,張斐披著厚厚的斗篷來到許府,正巧遇到休假在家的許遵。

  「你這麼早來有事嗎?」許遵好奇道。

  張斐忙道:「我是來等許娘子一塊去范家書鋪的。」

  關於許芷倩加入范家書鋪,許遵也是知道的,他心裡其實是有些不願意的,因為如今他更操心許芷倩的婚事。

  但是他也沒有反對,他也不太喜歡干預兒女生活,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對於這對兒女,他還是很放心的,因為他從小就是豎立他們明辨是非的意識,向張斐招招手道:「先別忙著去,我正好有件事要跟你談談。」

  「是。」張斐入得屋內,坐下之後,問道:「恩公有何事吩咐?」

  許遵道:「近日有不少大臣上奏朝廷,讚賞你精通律法,才智出眾,希望朝廷招你入朝為官。」

  「啊?」

  張斐驚訝道:「真的假的?」

  許遵道:「老夫還會騙你不成。」

  相比起李四一案,這一回情況是大為不同,官員們不但沒有暗地裡使絆子,對著張斐喊打喊殺,反而還誇讚張斐能力出眾,甚至都奏請皇帝,招張斐入朝為官。

  張斐疑惑道:「這是為什麼?」

  要是說許遵舉薦他,那他倒還理解,但是說其他大臣舉薦他……

  這只能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啊!

  許遵苦笑道:「他們那般圍剿你,都未能成功,反而還讓你更上一層樓,故此……」

  雖然他沒有說完,但已經不言而喻。

  他們就是將張斐視作律政界的宋江。

  這就是詔安啊!

  在宋朝入仕為官,有一條牛逼的途徑,那就是造反。

  只要你能夠如宋江一樣,打退幾次朝廷的圍剿,朝廷就會選擇詔安。

  宋朝的大臣都是具有極高的理財思維,圍剿一次,朝廷所用的花費,都足夠養他們幾輩子了,何不直接詔安,省錢省力,還少死人。

  況且他們還能打退朝廷的圍剿,證明這些人有本事啊!

  張斐的情況也是如此,經此一訟,兩位太后都可以說是欠他一個人情,這還怎麼整啊。

  然而,張斐又獲得范家書鋪,擁有更大的訴訟權,他們也害怕被張斐給纏上。

  思來想去,乾脆借此一案,往死裡誇讚張斐,趁機將他召入朝中,大家一家人自然就好說話啊!

  至少至少不需要對簿公堂。

  巧了,皇帝早就有這想法,一直拖著的,恰好明年就要開始變法,正缺人才,故此趕緊讓許遵來跟張斐談談。

  張斐訕訕笑道:「其實這多虧恩公在後面,若非如此,我也……」

  許遵擺擺手道:「那也得你自己有能力啊!其實我也有早有此意,若你願意的話,我將舉薦你入朝為官,這問題應該不大。」

  張斐瞧了眼許遵,猶豫不語。

  這個問題他之前就已經想過了,但是他認為如今入仕的時機太差,王安石變法在即,朝廷將因此分裂,他暫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抉擇,因為他知道王安石變法將會失敗告終,但目前王安石又是炙手可熱,跟王安石混,贏在當下,輸在未來,跟司馬光混,雖然可以贏在未來,但當下能不能挺過去,也是個問題。

  他現在又沒有力挽狂瀾的手段。

  在他沒有做好打算之前,他不太想入仕。

  「這等好事,你還猶豫作甚。」

  聽得一個焦急的聲音,只見許芷倩披著一件青綠色的斗篷走了進來。

  張斐瞧了眼許芷倩,道:「我這不是正準備去書鋪大展拳腳嘛。」

  許芷倩一陣無語:「我之前與你說過,書鋪那些人,都是沒機會當官的刀筆吏,若是能夠當官,他們怎麼可能會去書鋪。」

  這兩種職業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在宋朝未經科考,就能夠當官,那真是祖墳冒青煙,況且還有皇帝的支持,進去之後,肯定不是一個閒職,故此許芷倩也真不知道張斐還猶豫甚麼。

  許遵都覺非常好奇,「你不願意當官嗎?」

  張斐一怔,忙道:「我當然願意,當官誰不願意啊!」

  許遵又問道:「那你為何猶豫不決?」

  張斐沉默少許,突然問道:「恩公,阿雲一案後,你不是打算修改律法中所存有的漏洞嗎?」

  許遵點點頭,但卻是更加好奇,這都哪跟哪。

  張斐道:「可有結果?」

  許遵尷尬地捋了捋鬍鬚,「修改律法,可不是什麼小事,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呀!」

  說著,他又好奇道:「這與此事有何關係?」

  許芷倩也是好奇地望著張斐。

  張斐道:「因為我知道,在官府想辦一件事,非常不容易,恩公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多說了,我不覺得自己現在入仕,能夠有什麼作為,碌碌無為反而會消磨我的志氣。相比起來,我在書鋪一言九鼎,能夠做我想做的事。」

  許芷倩道:「但是你在書鋪做一百件事,也不及你在朝中為百姓做一件事。」

  「誰說的!」

  張斐笑道:「我在書鋪同樣也能夠為朝廷,為百姓做事,並且名利雙收。」

  許芷倩好奇道:「你打算做什麼?」

  張斐故作高深道:「待會去到書鋪你就知道了。」

  許遵沉吟少許,道:「你無功名在身,這對你而言,可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一旦錯過,可能就不會再有了。」

  張斐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我已經考慮得非常清楚。」

  「那好吧!你自己考慮清楚就行。」

  「多謝恩公理解。」

  ……

  馬車上。

  「你真不應該立刻拒絕,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機會。」

  許芷倩對此似乎還是不理解。

  張斐笑道:「我能創造第一次機會,就能夠創造第二次機會,目前我的心思都在書鋪上面。」

  許芷倩道:「書鋪就是打官司,能花什麼心思。」

  張斐道:「待會你就知道了。」

  二人乘坐馬車,來到范家書鋪,剛剛下車,那范理便迎了出來,「三郎,你可算是來了,馬員外、樊員外、陳員外他們已經久候多時了。」

  張斐道:「他們來此作甚?」

  范理道:「是來道賀的,他們知道你今兒會正式主持書鋪。」

  經此一案,范理對張斐真是五服投地,語氣也是相當恭敬。

  張斐點點頭,又道:「勞煩員外去吩咐一下,讓店裡的人都先別走,我招待完馬員外他們,咱們開個會,商量明年該怎麼辦。」

  「我已經吩咐過了。」范理很是激動道。

  來到後堂,只見馬天豪、樊顒、陳懋遷三個富豪坐在堂內,中間放著一個大火盆,邊上燙著美酒,見到張斐來了,他們也不起身,自顧喝著美酒。

  「咦?你們不是來道賀的?」張斐瞅著他們道。

  馬天豪道:「道什麼賀,我們是來送錢的,趕緊將咱們的契約擬出來吧。」

  說話時,他大拇指往後指了指。

  只見其身後還放著十個大箱子。

  范理兩眼發光。

  慶幸張斐選擇了自己。

  陳懋遷、樊顒皆不做聲。

  其實他們是來道賀的,但是他們三人尋思著,這張斐太坑了,但又沒有辦法,這種合作以前未有過,只能找張斐。

  但是也得壓一壓張斐的威風,不然的話,這小子不得上天,今後總是被他拿捏著。

  張斐笑問道:「諸位似乎對此有些不滿?」

  陳懋遷直搖頭道:「確實太貴了一點,下回可不敢來找你了。」

  這話說得范理都不好做聲,他雖然高興,但覺得這太狠了一點,普通的商業合作契約,都價值幾百貫。

  「我不信。」

  張斐呵呵道:「下回你們還得來找我,因為物有所值。」

  樊顒道:「再值也值不了這麼多錢吧。」

  「懶得與你們爭,我們還是拿事實說話吧!」

  張斐手往旁邊一伸那,李四趕緊將一份文案遞去,張斐也不給他們客氣,如今他也是老闆級人物,直接將文案往馬天豪身旁一扔。

  「自己看吧!」

  說著,他便與許芷倩、范理來到正座前坐下。

  不就是一份合作契約嘛,擬得再好,又能怎麼樣,又沒有朝廷背書,有什麼值得囂張的。

  馬天豪瞧了眼張斐,隨手拿起文案一來,念道:「股份制?」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3 AM 編輯

第0086章 這簡直就是打劫

  「老四,你看完沒有?」

  陳懋遷見馬天豪來回看了兩遍,還不肯罷手,不免出聲道。

  「啊?」

  馬天豪猛地驚醒過來,望了眼陳懋遷,又看向坐在正座上喝著熱酒,與許芷倩嘀嘀咕咕的張斐,「好小子,果真是有一套,這錢咱花得一點也不冤啊。」

  說話時,他還一揮手臂,顯得極為激動。

  張斐笑道:「你們應該慶幸是在我無助的時候與我合作,若是現在的話,價錢可能還不止這麼多。」

  馬天豪呵呵笑著,不接這話。

  「你拿來!」

  陳懋遷聽罷,更是按捺不住了,當即上前奪過那份文案來。

  性子較為沉穩的樊顒也起身走了過去,心中滿是好奇。

  一看才知,原來張斐給他們的不僅僅是一份合作契約,甚至還包括一個經營模式的章程,其中包括行政架構,怎麼分利,怎麼劃分責任,怎麼去運作。

  房貸一個人玩不轉,而如今又缺乏多人合作的模式,畢竟大家都是家族企業,即便合作,也僅限於一單買賣。

  故此這對於樊顒、陳懋遷這等大富商而言,這無疑是一個超級大寶藏,不但房貸方面的買賣可以這麼組建,甚至連他們自己的生意都可以這麼做。

  「陳員外!」張斐突然喊道。

  陳懋遷抬頭看向他。

  張斐揶揄道:「下回你就別來了,我這可不歡迎你。」

  許芷倩抿唇一笑,都為陳懋遷感到尷尬。

  可陳懋遷身為房牙,臉皮多厚,趕緊賠上一副笑臉,「哎呦!三郎,你就別跟我一般見識,我方才只是說笑的,若真是不想與你合作,咱們也不會這麼早趕來,這後面放著的不僅僅是酬勞,還有賀禮啊!」

  樊顒也是連連點頭,又是讚道:「三郎這份契約價值千金,我們可真是賺得大便宜啊!」

  這種合作模式,能夠為他們解決很多難題,也能促使更多的合作。

  資本可以愉快在一起玩耍。

  馬天豪哈哈道:「今兒我才知道,原來契約還能夠這麼擬定。」

  說著,又向那范理揶揄道:「范員外,你可得學著一點啊!若你有這手段,也不會讓這小子有機可乘。」

  他說張斐不過,就只能拿人家小弟找回場子。

  范理訕笑地直點頭。

  張斐也懶得與他們計較,主動轉移話題:「對了,你們最近買賣怎麼樣?」

  三人相互瞧了眼,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張斐問道:「不好嗎?」

  陳懋遷嘆道:「倒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張斐納悶道:「好你們嘆什麼氣。」

  「沒房子啊!」

  陳懋遷嘆道:「汴京的房子就這麼多,不缺人買,就缺人賣啊!」

  樊顒道:「可惜咱們手中沒地,要是能夠建房那該多好啊!」

  陳懋遷嘖了一聲,「朝廷倒是有地,可都拿去建租公房,租公房能夠賺啥錢。」

  房貸出現之後,中介時代已經滿足不了他們的胃口,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開發商時代。

  簡單來說,錢賺了不少,但是想要更上一層樓可就難了。

  其實朝廷之前也動了這念頭啊!

  可見利益是驅動一切進步的源泉所在。

  宋朝為何能夠首創紙幣,可不是穿越者帶來的,而是利益驅動。

  許芷倩當即鄙夷他們了一眼。

  真是一群奸商。

  張斐沉吟少許,道:「你們想得未免太簡單了,幸虧你們沒地,要是有地的話,你們不得賠慘了。」

  馬天豪問道:「三郎此話怎講?」

  張斐道:「目前主要買房的都是朝廷官員,但到底有多少官員,並不難知道,一旦成批的建房,很快就會飽和,能賺多少錢,是屈指可數,而且建得多,房價必然降低,可能還會虧錢。」

  馬天豪又問道:「依三郎之見,這買賣沒法更上一層樓呢?」

  「那倒未必。」

  張斐道:「房子不是不能建,但不能先建住房。」

  樊顒好奇道:「不建住房建什麼?」

  「作坊。」

  「作坊?」

  「對呀!」

  張斐點點頭,道:「要想賣房子賺錢,首先就不能一味的依賴朝廷官員,需要開闢新的客源,如此才會有更多人買房,而那些小商人顯然是優質的潛力客源,故此應該先建造作坊,給予小商人們一個創造財富的平台,他們有了錢,才會買房。」

  屁民壓根不在考慮之中。

  三個員外大失所望。

  陳懋遷道:「咱們自己的買賣都顧不上,哪還能夠幫別人富裕起來,這也不是咱們該幹的事啊!」

  「話可不能這麼說!」

  張斐笑道:「如今你們依靠房貸,每個月都能夠得到一筆豐厚的利息,但如今房子有限,這錢可能無法充分利用,何不去放貸給那些商人,同時又去周邊縣城購買土地建造作坊,一方借錢給那些商人,另一方面建作坊賣給那些商人,以作坊為中心建立居民中心,哪怕是租,都能賺不少錢。」

  馬天豪思索片刻,搖搖頭道:「借錢給那小商人,風險太大。」

  「這我不否認,我只是提個意見。」

  張斐微微聳肩,他真的就只是提個建議,如果這也能穩賺不賠,那他就沒有必要動房子的念頭,他搞房貸,不就是穩賺嘛,又道:「對了!從明年開始,我們書鋪將會開展一門新的買賣,你們絕對感興趣。」

  「什麼買賣?」馬天豪好奇道。

  張斐道:「稅務。」

  「稅務?」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張斐。

  這事就連許芷倩和范理都不知道,唯有那司馬光知曉。

  「不錯!」

  張斐道:「我們書鋪將會承接稅務計算的買賣。眾所周知,我朝稅務之繁雜,亙古未有,但是大多數人都不清楚稅法的具體內容,若遇到一些貪官污吏,只怕要多交不少稅務。

  而我們書鋪將會根據你們所提供的賬本,計算出一個非常準確數目,並且我們將會給予律法擔保,也就是說如果朝廷要多增你們的稅,我們將會幫你們與朝廷打官司。」

  范理聽得面色蒼白,「三郎,這事我們……」

  這很敏感的呀!

  這簡直就是要站在朝廷的對立面。

  太可怕了。

  張斐打斷了他的話,「不需要商量,我們是捍衛律法,正大光明,怕什麼。」

  「說得不錯!」

  許芷倩很是激動道:「我支持這麼做。」

  她以前一直認為,要幫助更多人,只能入朝為官,珥筆之民所做之事,是極其有限的,故此她一直都支持張斐去當官。

  可如今看來,好像不當官,也能夠幫助很多人。

  如果書鋪為普通百姓計算稅務,那些貪官污吏可就不敢橫行霸道。

  可除她之外,沒有人為此感到興奮,樊顒、馬天豪、陳懋遷三人面面相覷,神情複雜。

  張斐瞄了他一眼,又故作小聲地向范理道:「員外莫怕,咱們可以幫百姓計算稅務,也可以為朝廷計算稅務,有多繳稅的,肯定也有偷稅漏稅的,說不定朝廷還會喜歡咱們。」

  范理木訥地點點頭,但隨即清醒過來,「朝廷還需要咱們去管那些偷稅漏稅的嗎?」

  張斐嘖了一聲:「現在可能不需要,但咱們做起來之後,那可就得另說了。如果百姓都認同我們計算的稅務,那麼朝廷也會來找我們。原因很簡單,找我們計算稅務,百姓心服口服,如果朝廷自己算,就算是對的,也有可能被百姓誤解的,何必呢,這錢又不多。」

  范理被震撼了。

  還能夠這麼玩嗎?

  要知道稅務關乎到每一個人,那其中利潤可想而知,薄利多銷都能賺瘋了,他幹了這麼多年茶食人,頭回明白,原來咱珥筆之人還能夠這麼賺錢啊!

  但這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許芷倩卻是激動地粉拳握緊,暗自為之叫絕。

  要知道百姓苦就苦在『稅』和『役』這兩個字上面。

  而樊顒、馬天豪、陳懋遷等人則是一臉無語地看著張斐。

  若是這都能成功。

  那麼毋庸置疑,今後珥筆之人將會超越他們房牙,成為坊間第一流氓。

  樊顒擠出一絲微笑來,「三郎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別的行業我不敢說,但要說酒樓這一樣,稅務之繁雜,真是令人瞠目結舌,如實貴店有此買賣,那我白礬樓第一個支持。」

  馬天豪也點頭道:「如今我典當行的買賣也是越發複雜,稍不留神,萬一被告偷稅漏稅,那真是得不償失,也非我本意,若有三郎為我們算稅,確實能夠省我們很多事。」

  你這太狠了,若真如你所言,我們不找你們,豈不是就有偷稅漏稅的嫌疑。

  這簡直就是在打劫啊!

  唯獨陳懋遷糾結不語。

  房牙可是黑的很呀!

  要這麼搞的話,很多隱藏收入都得曝光啊!

  過得一會兒,陳懋遷道:「這價錢一定不便宜吧!」

  張斐道:「不會很貴,非常合理,畢竟這跟我擬定的契約不一樣,不需要什麼技巧,我們書鋪很多人都能夠做。」

  許芷倩道:「可是普通百姓可沒啥錢。」

  張斐道:「咱們是按照稅務的多少,來收取佣金的,普通百姓,就那麼幾畝地,閉著眼都能夠算出來,那自然要不了多少錢。」

  許芷倩問道:「多少?」

  這女人真是較真,是個律師的好苗子。張斐嘖了一聲:「這還得通過計算,要是貴了,百姓還不如多繳稅,省個麻煩,你先別急。」

  說著,他見陳懋遷還是有些猶豫,於是又道:「當然,我們不是查稅的,你們提供多少數目給我們,我們就根據這一筆數目算稅,如果你們提供的賬目有問題,那就不與我們無關。」

  陳懋遷登時口風一轉,「如果價錢合理的話,我們當然願意找貴店幫忙。」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2 AM 編輯

第0087章 站著把錢掙了

  身為房牙行首的陳懋遷,自以為牙人已經是流氓中的天花板,但是他沒有想到,張三這小子竟然比他們還要流氓。

  竟然想弄一個稅務統計。

  如果能成功的話,這真的很逆天啊!

  但就他們這些大富商而言,內心是很糾結的,維持現狀,保持大面積的灰色地帶,平時是能夠逃稅。

  可逃稅就代表著他們將受制於官吏。

  上供的錢也少不了。

  而依托書鋪計稅的話,就是正當買賣,是多少交多少,一文也別想少,這樣就不會受制於人。

  怎麼去權衡。

  出得書鋪,他們三人一合計。

  還是看看再說。

  他們認為官府是絕對不會允許張斐這麼幹的。

  這樣搞的話,還怎麼剝削百姓啊!

  這簡直是與整個統治階級為敵啊!

  不過張斐也絕不是開玩笑的,他是真的決定這麼幹,這樣才能夠賺非常非常多的錢,在這年頭,光憑打官司那是賺不了幾個錢的。

  對於張斐而言,任何一個小官司,都是拿命在拼,何不拼一把大的。

  送走馬天豪他們三個大富豪後,張斐便馬上召開他入駐書鋪來的一次會議。

  大堂內。

  看著兩邊坐著的十餘個茶食人、珥筆之人,張斐是眉頭緊鎖,偏頭向范理道:「就這麼點人嗎?」

  范理忙道:「這可不少了,咱書鋪也就比李行首書鋪的人少一些。」

  「但這遠遠不夠。」

  張斐道:「你今年的任務,就是從官衙裡面多招一些吏出來。」

  范理問道:「這好嗎?」

  「有什麼不好!」

  張斐道:「當今朝廷冗官這麼嚴重,咱們分擔一下,朝廷還會感謝咱們的。」

  范理訕訕道:「是冗官,而不是冗吏啊!」

  張斐道:「這吏沒有了,官就得頂上去,一個道理。」

  「……」

  范理無言以對!

  這當真是一個道理嗎?

  張斐又問道:「有問題嗎?」

  范理問道:「你要招多少個?」

  張斐五指一張。

  范理輕輕鬆得一口氣:「五個倒是沒有問題。」

  「五十個,而且我要那種精通稅務和計算的刀筆吏。」

  「……」

  范理一臉問號地看著他。

  張斐道:「給他們一倍的酬勞,我相信這不是什麼難事。」

  范理驚訝道:「一倍的酬勞?」

  張斐笑道:「如果後年咱們的盈利還不能再翻一番,那我們就是失敗的。」

  言罷,他便站起身來,彷彿當范理已經答應了。

  他圍繞著那些珥筆之人轉悠著。

  那些珥筆之人個個顯得非常緊張,如今這一行,誰不怕這珥筆張三啊!

  啪!

  張斐突然拍了一個中年男人的後背,「給我挺直。」

  那中年男人下意識的挺直腰板。

  其餘人也紛紛挺直。

  看到這一幕,一旁坐著的許芷倩差點笑出聲來,心想:看不出這人還挺有威懾的。

  張斐張口道:「我就不做自我介紹了,不熟悉我的人,可以去開封府問問,那裡的衙差,比我爹娘都要了解我,我就是化成灰,他們也都會認識的。」

  在場的人無不在憋笑。

  但無人質疑這一番話,今年張三絕對是開封府熱度榜第一人。

  張斐又道:「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能夠成功嗎?」

  此話一出,眾珥筆眼中一亮,彷彿看到了武功秘籍一般,紛紛帶著一絲期許地看著張斐。

  過得片刻,張斐才緩緩道:「因為我堅信律法,我相信在律法的兩頭,大家是平等的,我不介意你們與那些刀筆吏、衙差搞好關係,但是我也不希望見到你們再對他們卑躬屈膝,朝廷是有規章制度的,如果他們不按章程辦事,那咱們就告他。」

  「這不好吧!」坐在最前面的一個五十來歲的老者說道。

  此人名叫徐光復,乃是這裡資歷最老的茶食人。

  張斐走了過去,彎下身來,氣勢逼人地問道:「徐老覺得這有何不好?」

  「他們是官,咱們是民,民不與官鬥,這麼做的話,遲早會把人都給得罪了。」徐光復憂心忡忡道。

  張斐笑道:「誰說要跟他們鬥了,逢年過節,給他們送些禮物,這沒有問題,但是我們不能由他們來主導我們的生意。

  若是打個官司,還得先賄賂他們這些吏,這買賣是永遠做不大的。

  你們一定要記住一點,我們是法律的戰士,規矩就是我們生存之道,如果規矩壞了,那就沒得玩了。故此我們要比任何人都遵守法律。人情世故固然不能少,但是生存之道,我也要做到寸步不讓,如此我們才能夠做大做強。」

  眾人一聽,也都覺得不無道理。

  貪官污吏,需要你們珥筆之人嗎?

  不需要。

  誰給的錢多,就怎麼判,就是這麼簡單。

  為什麼現在的珥筆之人,賺不到太多錢,原因很簡單,就是他們能夠起到的作用極其有限。

  如果不講律法,那他們珥筆之人就死翹翹。

  「只要不違法,不違規,出了事,我會為你們擔著的。」

  這一句話給在坐的珥筆之人吃下一顆定心丸。

  徐光復也不做聲了。

  張斐又繼續言道:「明年開始,我們書鋪將會開展一門全新的買賣,就是幫人計算稅務。」

  接著,他又將其中原因和道理告知他們。

  「不可!」

  徐光復急得站起身來,向那范理道:「員外,此舉萬萬不可啊!」

  張斐問道:「有何不可?」

  徐光復道:「你知道這麼做,會得罪多少人嗎?」

  張斐道:「我只知道捍衛律法的不應該害怕違法者,你可見過日月顛倒?」

  徐光復冷冷一笑:「我不否認,你的能力在我們所有人之上,但是你也不能否認,你能夠有今日,全憑著許事寺,若無許事寺保護著你,只怕你早就被關入大牢。」

  許芷倩立刻起身道:「什麼保護,麻煩徐老說清楚一點,我爹爹只是公事公斷,並無徇私枉法之舉。」

  張斐抬抬手,讓那女人稍安勿躁,又向徐光復道:「你說得很對,我無法否認,而且現在我還得到王大學士青睞,是更勝往昔。」

  徐光復笑道:「可見你靠得不是律法,而是關係,你又憑什麼那麼說。」

  「膚淺!」

  張斐呵呵一笑,「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憑什麼獲得他們的庇佑,而你又不能獲得?難道是憑長相?

  正如許娘子所言,他們捍衛的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的做法,如果我也跟你一樣,卑躬屈膝,阿諛奉承,他們決計不會再支持我。」

  「你……」

  徐光復豈是張斐的對手,他又看向范理道:「員外,這麼幹的話,你的書鋪必將毀於一旦。」

  范理很是糾結。

  一方面,他對此也很擔憂,這擺明就是要跟官員們對著幹,但另一方面,他也受夠了窩囊氣,也想著揚眉吐氣。

  自張斐加入他們書鋪,且打贏曹棟棟的官司後,別人見到他,都得帶有三分尊敬。

  有道是,由奢入儉難。

  他不願意再回去了,抬頭看向徐光復,「我贊成三郎的想法。」

  「好吧!」

  徐光復向范理拱手一禮,然後道:「老拙膽小,不敢陪著各位一塊賺大錢,還請各位見諒。」

  言罷,就朝著門外走去。

  站在中間的張斐忙不迭的側過去。

  又有四個年長的茶食人起身拱手一禮,隨徐光復而去。

  他們這些茶食人與官府有著很密切的關係,他們不願也不敢與那些官吏作對。

  張斐對此絲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要走的趕緊,可別耽誤我們賺大錢。」

  剩下的都是一些年輕的珥筆之人,他們的想法與徐光復他們不一樣。

  這年頭,最可怕的莫過於---窮。

  那貪污受賄都有人乾,這合法的事還怕甚麼。

  「很好!」

  張斐笑著點點頭,道:「方才馬員外他們送來幾筆買賣,大概價值一千貫左右,按理來說,這應該都是屬於我的,但是為了很快讓你們適應我們的新規矩,故此我會將這幾筆買賣算作書鋪的,按照規矩,我將拿七成走,剩餘三成算作書鋪的。」

  眾人聽著眼中一亮,三成也有三百貫啊!

  這湯夠鮮美。

  張斐又道:「我這人講究能者多的,幹得多少,拿多少,我會將剩餘的工作,分配給你們,另外,如果你們出色,能夠為書鋪招來更多的買賣,你們也可以以合夥人的身份加入書鋪,成為東家之一。」

  「真…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張斐笑道:「我就是這麼加入書鋪的,我行,你們當然也行啊!范員外,你說是嗎?」

  范理點點頭道:「不錯。」

  他還真想多來幾個合夥人,因為他現在越發覺得,自己一個人完全就被張斐踩在腳下。

  那些珥筆之人是興奮不已。

  這古代從不講究能力居之,幹得再好,最多也就是管家,主僕關係是改變不了的,張斐此舉無疑打破了這個慣例。

  你有能耐,你也可以當主人。

  張斐又道:「如果你們想留下的話,就簽一份新的契約,裡面詳細說明,今後的酬勞會怎麼算,以及如何成為合夥人的規矩。」

  李四立刻上前,將早就擬寫好的契約發給他們。

  許芷倩悄悄上前來,「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說?」

  張斐豈不知她指得是免費為百姓打官司的事,這也是她加入書鋪的唯一原因,低聲道:「先看看他們能力,才能夠做人事安排啊!你連這個都不懂。」

  許芷倩雪白的雙頰透出一絲紅暈來,「我又沒有做過買賣,哪裡想得這麼細緻。」

  說著,她又問道:「你又如何懂得這些?」

  張斐笑道:「你忘記,我家裡以前就是做買賣的。」

  「張三!張三!」

  「三哥……」

  忽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叫喊聲。

  許芷倩道:「好像是曹衙內他們。」

  張斐笑道:「如果他沒有帶我的酬勞來,那他們就完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6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2 AM 編輯

第0088章 大齡單身狗

  因為當時張斐一心忙著對付王文善,且當時是曹棟棟、馬小義救了他半條命,故此他也並未跟曹棟棟談及酬勞問題,但是他認為,好歹也是衙內,應該不會虧待他。

  正是因為這種不知,才令人感到期待。

  「張三,本衙內來了,快些出來!」

  「三哥,你在嗎?」

  「來了!來了!」

  還未進門就聽到曹棟棟和馬小義在門鋪裡面鬼哭狼嚎,又是拍桌子,又是捶門,惹得張斐不禁都加快了步子。

  可一進門,張斐頓時就愣住了。

  什麼鬼?就…就一個小禮盒?

  方才馬天豪他們來,可都是大木箱子往裡面抬,那是何等壯觀啊!

  「張三!」

  曹棟棟見到張斐,卻是極為興奮,衝至身前,一手搭在張斐肩膀上,「這回可真是多虧有你,還得本衙內一個清白,本衙內沒有信錯人啊!哈哈!」

  「等等會。」

  張斐撩開曹棟棟的手,「讓我靜一靜,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衙內還沒有支付我的酬勞。」

  馬小義跳上前來,嘻嘻笑道:「三哥,我們可也救命了你一命,剛好抵過啊!」

  曹棟棟直點頭:「就是,就是,我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還好意思問咱要錢。」

  跟我玩這一套?張斐道:「但我可是幫了衙內兩個忙,第一,打贏官司,第二,避免衙內受到太后的責罰。」

  曹棟棟詫異道:「你怎知我沒有受到責罰?」

  張斐笑道:「要是衙內受到責罰,還能在此活蹦亂跳嗎?」

  「那倒也是!」

  曹棟棟嘿嘿笑道:「你知道嘛,我姑奶奶就只是叮囑我以後萬事小心,還誇我謹守底線,未有丟咱曹家的臉。」

  說到後面,這廝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

  原來這官司打完之後,那曹太后都覺得有些內疚,自己當時怎麼就沒有相信自己的侄孫,相信外人。

  更別說責罰,還誇了他幾句,拿了許多好點心給他吃,可是把曹棟棟給樂壞了。

  生平頭一遭被姑奶奶這麼誇。

  張斐道:「故此你就這麼感謝我?」

  曹棟棟一擺頭,只見臉上血肉模糊濤子上前來,將手中的小木盒打開。

  「金子?」

  張斐頓時眼前一亮。

  話說他來北宋這麼久,還是頭回見到金子,與馬天豪他們的交易,都是銅錢交易。

  曹棟棟笑道:「你如此幫我,本衙內又怎會虧待你,這裡可是一百兩金子,夠了嗎?」

  曹家是真的很有錢。

  畢竟那曹彬是建國功勳,且被封王。

  不過這套路有些舊,就不能增添一些新花樣嗎?張斐眼眸一轉,忙道:「衙內破費了不是嘛,其實我一直以來視金錢如糞土,此非我所愛,亦非我所需啊!」

  正認真聽著的濤子,忽覺兩手一輕,看去,但見盒子已經到了張斐的手上。

  曹棟棟問道:「那不知你愛啥,需啥?」

  張斐摟著一百兩金子,仰天長嘆,「我想有個家。」

  曹棟棟可也不傻,「這汴京的房子可是很貴的,那我可送不起。」

  張斐咳的一聲:「家指得可不是屋子。」

  「那指的是啥?」

  「人啊!」

  「你是讓我幫你去尋你爹娘嗎?」曹棟棟問道。

  「……」

  張斐看著那曹棟棟那同情的眼神,都快哭了,哽咽道:「爹娘我一直都有在找,就不勞煩衙內操心了,只不過我爹娘也一直盼我有個家。」

  「女人!」

  馬小義突然道:「三哥說得可是女人?」

  張斐當即對著馬小義豎起兩根大拇指,眼淚都快出來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馬也。

  他就納悶了,北宋送女人很正常的,為啥就從來沒有人送他。

  就知道送錢。

  俗!

  俗不可耐啊!

  曹棟棟好奇地打量著張斐,「張三,你這麼大年紀,還未娶妻生子?」

  拜託!我也才是二十四,好像在這裡算是大齡青年了。張斐羞澀地點點頭。

  曹棟棟又問道:「那你逛過窯子嗎?」

  這麼直接嗎?張斐紅著臉搖搖頭。

  曹棟棟震驚道:「那你豈不是……」

  張斐直點頭。

  曹棟棟萬分好奇道:「你咋忍住的?」

  張斐道:「快要忍不住了。」

  「哎呦!」

  曹棟棟一拍大腿,「你早說呀,我送你一個妾侍便是。」

  「妾…妾侍?」

  「嗯。」

  曹棟棟直點頭道:「我有好些個妾侍,送你一個也不打緊的。」

  北宋這年頭,別說送妾侍,相互交換的都有,這方面那是非常混亂。

  可張斐受不了,心想:你玩厭了,就送給我,那我成什麼了,我也沒這癖好啊!

  曹棟棟瞅著張斐不做聲,「一個不夠嗎?」

  「夠……不…不是夠不夠的問題,那是另外回事,只不過……」張斐強顏歡笑道:「只不過我怎能奪衙內所愛。」

  馬小義突然道:「哥哥,你莫不是忘記了,咱們今兒來,不是打算請三哥去白礬樓喝酒嘛,正好再過一日那白礬樓就會舉行一場撲賣大會,其中就有好些個良家女子,你何不買一個送於三哥。」

  你個小機靈鬼。張斐發覺馬小義越來越可愛了,太懂人心思了。

  曹棟棟豪爽道:「如此也行,你看如何?」

  他現在真的很想跟張斐交好,將來就可以愉快地做壞事了。

  張斐猶猶豫豫,「我長得這麼帥,竟然要靠買女子來組成家庭,這……」

  曹棟棟不耐煩道:「送你又不要,買又不願意,那你要咋整,總不能去搶吧。我倒也想……」

  「咳咳,我的意思是,這買良家女子違不違法?」

  「若是違法,白礬樓還敢那麼做嗎?有些女子是自願被賣,也有些是因為違法被貶為奴婢的,都還是屬公家的,公家能違法嘛。」

  「有道理!」張斐直點頭,「那就這麼定了。」

  「什麼違法不違法?」

  只見許芷倩突然走了出來。

  「沒什麼!」

  張斐一手搭在曹棟棟的肩膀上,另一手搭在馬小義的肩膀上,「方才衙內向我咨詢一些有關律法方面的事宜。」

  許芷倩斜目瞥向曹棟棟,「衙內,這番算是你走運,你若不知悔改,下回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我……」

  曹棟棟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張斐給勒了回去,「許娘子放心,我會看著他們的。」

  許芷倩狐疑審視了張斐一眼,「我先回去了。」

  「許娘子慢走。」

  許芷倩一走,張斐便是鬆開曹棟棟和馬小義,輕輕鬆得一口氣。

  「咳咳咳,張三,你快要勒死我了。」

  「抱歉!抱歉!一時激動,用力過度。」

  曹棟棟直起身來,向張斐道:「你為何怕那許娘子,莫不是你們兩個……」

  張斐忙道:「別瞎想,我可還想多活幾年,我只是怕那女人回去告知恩公。」

  曹棟棟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這事他也經常幹,又道:「不瞞你說,這許娘子長得雖然漂亮,可是性子烈得很,我平時可都不敢惹她,目前看來,咱汴京也未有男子能降得住她。」

  馬小義突然道:「我就覺得許娘子挺好的,不但生得俊俏,身段好,且為人仗義,樂善好施,乃女中豪俠,可惜她瞧不上我。」

  「嗯?」

  張斐、曹棟棟皆是一臉怪異地看著馬小義。

  ……

  這邊張斐滿腦子想著去尋歡作樂,而那邊許遵真是為張斐操碎了心。

  他萬萬沒有想到,張斐竟然會拒絕當官。

  如果只是拒絕他,那倒也罷了,關鍵這是皇帝在後面授意的呀!

  「什麼?」

  神宗趙頊震驚地看著許遵,「你說張三拒絕入仕?」

  許遵點點頭。

  「這是為何?」趙頊萬分好奇道。

  天下人誰不想當官啊!

  關鍵張斐又不是那種好居山野的雅士,他是寧可待在書鋪,也不願意當官,這太傷人自尊了。

  許遵訕訕道:「張三是說,他即便入仕為官,也難以有所作為。」

  趙頊激動道:「他憑什麼這麼說?他若有本事,又豈會沒有作為,難道他認為朕是那種不識人才的昏君嗎?」

  「他絕無此意。」許遵趕忙解釋道:「只不過……只不過……」

  趙頊急道:「只不過甚麼?」

  許遵道:「只不過他認為官場中規矩繁多,做任何一件事,都得受到各方掣肘,故而覺得自己難以有所作為。」

  砰!

  話音剛落,趙頊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看看,你看看,這冗官都已經嚴重到被珥筆之人嫌棄,這若不改,國家焉能興盛。」

  「陛下聖明。」

  除了這句話,許遵也不知該說什麼。

  趙頊瞧了眼許遵,仍不死心道:「不知卿可有辦法,讓他入朝為官?」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張斐越抗拒,他就越興奮,就越想要。

  許遵道:「老臣暫時也沒有辦法,不過我看那小子也並非是完全拒絕,不如等等看。」

  趙頊沉眉不語。

  他等不起啊!

  馬上就要變法了,正是用人之際啊!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7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2-25 11:11 AM 編輯

第0089章 是非之地

  這張斐新官上任,三把火扔出去之後,肯定也要提拔一些人上來,用人之道,無外乎,恩威並施,肯定要組建一個以自己為核心的團隊。

  不過他比較信仰能者居之,故此他只是將那些擬定契約的工作,交給那些珥筆之人,先看看他們的能力,然後再做一番人事安排。

  而他自己呢,則是進入年假狀態。

  ……

  「吹……吹個大氣球……吹個大氣球,啷個哩個啷……」

  但見瀰漫熱氣的浴房內,洋溢著充滿騷氣的歌聲,一支大長腿,從浴桶中伸出,性感的腿毛是若隱若現……

  今兒…今兒張斐就要跟著曹棟棟他們去白礬樓,據說那是東京最高檔的摸摸唱,這還不止,曹棟棟還承諾要贈予他一女子。

  年輕人嗎?

  精力旺盛,張斐以前也經常陪客戶,或者陪老闆去夜場嗨皮。

  反倒是來到北宋之後,至今都還沒有去過任何一個娛樂場所,要知道北宋的娛樂行業可是非常發達的。

  他一直都想去,這可是單身狗唯一的福利,肆意放縱,不像那些有婦之夫,偷偷摸摸,打個電話,先跑廁所,就為那幾秒歡娛。

  只不過許遵實在是太令人尊敬了,住在許家,他是真不好意思去。

  他急著搬走,也是因為他需要更加自由的夜生活。

  今晚他就做好一切準備。

  一切!

  泡完香噴噴的熱水澡之後,張斐又換上一套嶄新的玉白色長袍,扎上頭巾。

  「李四,咋樣?」

  張斐站在李四面前,舞弄著騷姿。

  李四憨厚地點點頭道:「三哥,你穿著這衣服,可是真俊。」

  「你這人就一個缺點,老愛說大實話!」張斐得意地嘿嘿直笑。

  「咦?你這是準備上哪?」

  正說著,那許芷倩突然入得大廳。

  張斐受得一驚,「許娘子,你進來也不敲門嗎?」

  許芷倩稍顯尷尬,「我看那後門又沒有關,你家又沒有門童,我就直接進來了。」

  對!門童!丫鬟!待會看能不能忽悠小馬送我幾個丫鬟門童什麼的。張斐暗自思索著。

  許芷倩見張斐眼珠亂轉,又問道:「你們這是準備上哪?」

  張斐哦了一聲:「那個,衙內不是為了感謝我幫他打贏官司嘛,今兒晚上請我去白礬樓吃頓好的。」

  「白礬樓?」

  許芷倩不禁打量了下張斐的穿扮。

  「帥不帥?」

  張斐挑了挑眉。

  許芷倩白了他一眼,又是叮囑道:「那裡可是是非之地,尤其是晚上,你跟著衙內他們去,可莫要惹出麻煩來。」

  張斐笑意一斂,「我今晚不想去了。」

  許芷倩問道:「為什麼?」

  張斐沒好氣道:「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敢去嘛。」

  許芷倩噗嗤一笑:「不去也好。」

  話音剛落,就聽得門外有人喊道:「張三,你好了沒?」

  是曹棟棟的聲音。

  張斐忙應的一聲:「來了!來了!」

  說著,他又向許芷倩道:「許娘子,我有事走先,你多坐一會兒也行。告辭!李四,go!」

  主僕二人屁顛屁顛地往門口走去。

  許芷倩瞅著張斐急匆匆的背影,滑稽至極,也是忍俊不禁。

  ……

  來到門外,張斐突然哆嗦了一下,為了展現身材,他裡面沒有穿多少,怕顯得臃腫,就是裹了見厚厚的斗篷。

  麻溜地上得馬車,只見除曹棟棟和馬小義外,還有一個可以威脅到他顏值得俊美公子,不禁問道:「這位是?」

  曹棟棟忙道:「這是我兄弟,符世春,你叫他春哥便是。」

  「春哥?」

  張斐猛地吸一口冷氣。

  符世春好奇道:「你為何這般表情?」

  「啊?不,原來是符公子,失敬,失敬。」

  張斐趕緊拱拱手,心想:春哥這大名,可不能隨便叫啊!

  這符家曾是大宋第一外戚家族,他的曾曾祖父符彥卿人稱周朝獨孤信,因為他的三個女兒皆是皇后,分別是周世宗的宣懿皇后、宣慈皇后及宋太宗懿德皇后。

  當時顯赫一時,不過後世子孫不爭氣,如今正在走下坡路,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倒也無人小覷。

  一般外戚大家族,都有一個特地,就是女的漂亮,男的帥。

  符世春笑吟吟道:「那日你為衙內辯護時,我與小馬也去了,可真是精彩,在下深感佩服。」

  「哪裡!哪裡!」

  張斐忙拱拱手,屁股擠開馬小義,堪堪坐下,一輛馬車四個人,確實顯得有些擁擠。

  「不該就是這天太冷了。」張斐搓著手道。

  馬小義立刻道:「三哥,你有所不知,這天不冷,咱都不上白礬樓,咱們都去飄香樓。」

  張斐哦了一聲:「有何講究嗎?」

  「這講究可大了。」馬小義介紹道:「白礬樓可是咱東京第一酒樓,天氣好的時候,那些士大夫都上白礬樓吃飯喝酒,咱們這些晚輩玩得可也不盡興,不過這大冬天,那些士大夫們可就不會上白礬樓,多半都是年輕人去。」

  「原來這裡面有這麼多講究。」張斐一樂,「那咱們今日還算是去對了地方。」

  「那是的。」

  符世春道:「我聽說今晚有一個寡婦生得十分俊俏,引得不少人去。」

  張斐皺眉道:「又是寡婦?」

  「又?」

  曹棟棟、馬小義、符世春三人異口同聲道。

  「是呀!我怎麼說『又』?」張斐撓撓頭,很是不解。

  曹棟棟眼眸一轉,「張三,你是不是不喜歡寡婦?」

  張斐道:「你喜歡?」

  曹棟棟直點頭。

  張斐道:「談不上喜歡,但也不在意。」

  曹棟棟道:「若是本衙內看上了,那……」

  不等張斐開口,馬小義就道:「哥哥,做人可得講義氣,說好今兒要幫三哥尋得一個妾侍,可不能不算話。」

  曹棟棟鬱悶道:「我也沒說不找,只不過……」

  馬小義再度打斷他的話,「你那麼多妾侍,三哥一個都沒有,你還要跟三哥爭。」

  「我就說說。」

  曹棟棟道:「不爭便不爭。」

  他是真的很想與張斐交好,他身邊就缺這麼一個人了。

  符世春笑道:「衙內,小馬,你們先別忙著爭,今晚可是有是不少人,咱們也不一定拿得下。」

  曹棟棟皺眉道:「誰爭得過本衙內。」

  符世春道:「聽聞今晚韓盼他們也去。」

  曹棟棟哼道:「怕他不成。」

  張斐問道:「這韓盼是誰?」

  符世春道:「他便是三朝元老韓相公的孫子。」

  這三朝元老,那不用說也知道是韓琦。

  韓琦目前已經辭官在家養老,但他跟王安石、司馬光他們不是一個路線,如王安石、司馬光他們都是一個妻子,而且生活過得是非常簡樸,房子都買不起,但是韓琦可是養了不少妓妾,很懂得享受生活,也很有錢。

  王安石、司馬光是屬於異類,如果思想沒有達到一定的境界,就根本做不到。

  韓琦才是屬於士大夫主流。

  張斐又想起許芷倩的話,道:「這會不會惹麻煩?」

  曹棟棟激動道:「有本衙內在,你怕甚麼?」

  馬小義道:「就是,就是,那韓盼乃是哥哥的老對手,咱們可不能認慫。」

  曹棟棟道:「小馬說得對,今兒我非得跟韓盼爭個高下,你放心,我一定幫你買到那寡婦。」

  「……」

  張斐一臉懵逼,我也沒說要那寡婦啊!

  少女她不香嘛。

  頭疼!

  殊不知他們曹家與韓家有那麼一段恩怨,當時宋英宗即位時,據說身體不好,曹太后垂簾聽政,再加上當時許多朝臣不喜英宗,於是從中挑撥,母子離心,曹太后似有廢帝之心,導致後來宋英宗痊癒之後,曹太后就不太想還政皇帝。

  韓琦就屢屢上奏,並且以辭官要挾,最終還是迫使曹太后將政權還給英宗。

  當然,這與曹棟棟和韓盼倒是沒有直接的關係,二人就純屬互看不順眼。

  「吁……」

  馬車突然止住不前。

  曹棟棟問道:「到了沒?」

  馬伕答道:「回衙內的話,已經到了白礬樓門前,但是對面有輛馬車擋住了去路。」

  「是誰瞎了狗眼。」

  曹棟棟掀開門簾來,正巧對面那輛豪華馬車也掀開門簾,只見對面坐著一個面如冠玉,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公子哥。

  「韓盼!」

  曹棟棟眉頭一皺。

  「他就是韓盼?」張斐道。

  馬小義點點頭。

  「他若不讓,咱就不讓。」

  曹棟棟吩咐了馬伕一句,便跳下馬車。

  那邊韓盼也下得馬車,先是向馬伕點了下頭,那馬伕立刻驅車讓開,韓盼又衝著曹棟棟笑道:「今兒衙內莫不也是衝著那位寡婦來的?」

  曹棟棟挑釁地問道:「你也是嗎?」

  韓盼笑道:「若是平時,我倒是會讓於衙內。」

  說話時,他瞟了眼正在讓路的馬車,旋即又道:「不過這回我是打算買下這寡婦,送於我爺爺做妾侍。」

  剛剛下得馬車的張斐,聽到這話,差點沒跌倒,這孫子哪有,我特麼要批一打來,儒家頂呱呱。

  可轉念一想,這特麼真是孝順嗎?

  韓琦都那把年紀了,你怕不是想要早點繼承家產吧?

  曹棟棟哼道:「你想要就直說,何必拿韓相公出來。」

  韓盼笑道:「信與不信由你,不過今晚我可不會讓你。」

  曹棟棟哼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韓盼微微一笑,突然看向張斐,眉頭一皺,走上前去,「你是?」

  張斐忙拱手道:「在下張斐。」

  韓盼哦了一聲:「珥筆張三?」

  他媽的,老子回去就把書鋪的名字改成律師事務所,不然的話,天天被罵還得應著,真是氣死我了。張斐點點頭。

  韓盼笑道:「這回幸虧有你,否則的話,衙內可就落得姦污人妻的罪名。」

  說到後面,他語氣中夾帶著一絲遺憾。

  這時,一人走了過來,「呵呵……聽聞登州張三,有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本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

  符世春小聲跟張斐道:「此人名叫富直爽,乃是富相公的孫子。」

  曹棟棟怒道:「富直爽,你此話何意?」

  富直爽笑道:「京城那麼多衙內,為什麼林教頭偏偏選擇你,難道衙內不應該好好反省一下嘛。」

  曹棟棟道:「那是正巧本衙內與他玩得好。」

  富直爽呵呵道:「你與他玩得好,故此他要設計害你,哈哈,這理由可真是令人不服不行啊!」

  韓盼亦是笑而不語。

  馬小義站出來,幫腔道:「你們以為自己又是啥好鳥,那只不過是你們花了錢罷了。」

  韓盼突然看向張斐,「張三,你身為珥筆,能否告訴我,他這算不算是誣蔑罪?」

  張斐道:「如果韓公子有意想我咨詢的話,我是一炷香十貫錢。」

  「你這小小珥筆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富直爽皺眉道。

  韓盼攔住他,又向僕人揮了下手。

  那僕人立刻拿出一錠銀子遞給張斐。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這個朋友我交了!張斐當即收下,然後道:「抱歉,我朝唯有一條誣蔑罪,就是那指斥乘輿,大不恭之罪,韓公子當真要告小馬大不恭之罪嗎?」

  指斥乘輿就是比喻表面上罵君王的車子,實際上罵是君王。

  而大不恭就是大不敬,只不過避諱趙匡胤祖父趙敬。

  符世春故作驚嚇道:「張三,這大不恭之罪,不是特指對官家不恭嗎?」

  馬小義吸得一口冷氣,表情十分到位。

  曹棟棟也反應過來,趕緊抱拳道:「真不愧是我韓兄,比之韓相公,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韓盼臉唰的一下,變得蒼白,「你們莫要血口噴人,我哪有此意。」

  富直爽也嚇到了,這帽子扣的,「韓兄,莫要與此等卑賤之人爭辯,我們走。」

  趕緊將韓盼拉走。

  這話越說越恐怖了。

  「嘿嘿!」

  曹棟棟很是興奮地向張斐道:「張三,可真有你的,三言兩語,便是嚇走了他們。」

  馬小義道:「還賺得一錠銀子。」

  張斐嘆道:「爽是爽了,但是今晚想要抱得美人歸可就難了。」

  「衙內!小馬!符兄!你們來啦。」

  但見一個二十歲出頭,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大郎!」

  馬小義叫的一聲,又向張斐介紹道:「三哥,這位便是那樊員外的獨生子,樊正。也是我家兄弟。」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8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2:22 AM 編輯

第0090章 白礬樓

  「原來是樊公子,失敬,失敬。」

  張斐拱拱手。

  若是馬小義不說,他還真是沒看出來,那樊顒生得胖乎乎的,逢人便是三分笑,看上去更是人畜無害。

  反倒是這年輕的樊正顯得沉穩老練,不苟言笑。

  樊正拱手道:「不敢,不敢,小弟乃商人之後,又怎敢以公子自居,張三哥叫我大郎便是。」

  馬小義道:「三哥,我這兄弟愛較真,你就叫他大郎或者樊大!」

  張斐笑著點點頭,「隨便一點也好,不用那麼見外。」

  樊正又道:「張三哥的大名如雷貫耳,家父也常提及,願今後小弟能夠常向張三哥學習。」

  「哎呀!」

  曹棟棟雙臂抱胸,輕輕蹦躂著,「我說樊大,你們說完了沒,本衙內站在這裡快要冷死了。」

  樊正忙道:「各位貴客裡面請,裡面請。」

  入得白礬樓的大門,舉目望去,原來這白礬樓是由東、西、南、北、中五座樓宇所組成的,三層高,飛橋欄檻,明暗相通,高低起伏,簷角交錯,真是富麗堂皇。

  饒是張斐也不由得被這設計給驚呆了,真不虧是東京第一酒樓!

  其實嚴格意義來說,白礬樓已經不是酒樓,而是一個綜合體,裡面還舉辦很多活動,比說撲賣大會,又批發許多貨物,如酒、鹽、等等。

  可以說,單單這一座白礬樓,便可令北宋在商業上,傲視其餘的封建王朝。

  通常在封建王朝,建築上就有著很多的硬性規格,其餘朝代任何私人都不敢將酒樓建成這種規模,況且這可是在京師。

  曹棟棟他們這些常客,哪用樊正帶,直奔東樓。

  張斐第一回來,自不便跟他們一樣,還是得懂點禮數,跟著樊正慢慢往裡面行去,但眼珠子卻是到處亂瞟,時不時看到一個小姐姐低面而過,這心中都要蕩漾一下。

  而一旁的李四,雖早已不是初哥,但他卻也從未來過這種場合,又想看,但又害羞,每每偷瞄一個小姐姐,臉都紅得跟個猴子屁股似的。

  好在張斐自己都看不過來,根本無暇顧及他,不然非得笑他一番。

  「張三哥!張三哥!」

  「啊?」

  張斐猛地回過神來,看著樊正,「你說甚麼?」

  樊正問道:「不知張三哥有何指教?」

  他以為張斐在欣賞這白礬樓,故有此一問。

  可張斐卻是在看小姐姐。

  「很好!很好!」張斐敷衍地點點頭。

  樊正卻道:「張三哥在馬家稍給點撥,馬家立刻一飛衝天,但願張三哥也能給小弟一些啟示。」

  張斐定了定心神,笑道:「令尊真是非常了不起,將這白礬樓帶入一個新的高度,如果真要說些什麼……」

  樊正忙道:「小弟洗耳恭聽。」

  張斐道:「就是文化。」

  「文化?」

  「不錯!」

  張斐道:「如今白礬樓已經不是一家簡簡單單的酒樓,今日我作為客人來此,雖然被這裡面的一切所震驚,但是你要問我具體的印象是什麼,除了富麗堂皇之外,我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但若想一直傳承下去,經久不衰,我覺得還是要有自己的文化,如處事態度,服務態度。

  比如說,尊重客戶是白礬樓的一大特色,那麼在白礬樓舉辦買撲大會,也應該體現這一特色。

  所以,如何將這些複雜的買賣雜糅在一起,形成白礬樓的特色,也許這就是大郎需要去考慮的。」

  這一番話下來,樊正頓時陷入沉思之中,過得半晌,他突然抬起頭來,老成的臉上顯得尤為激動,「多謝張三哥指點,小弟受益匪淺……張…張三哥?」

  說著說著,他見張斐根本沒有在聽,而是盯著不遠處,他順著張斐的目光看去,只見曹棟棟他們已經在大堂尋得一張桌子坐下,旁邊還或坐或站著好些個歌妓,頓時明白過來,忙道:「張三哥,請。」

  「啊?哦,請!請!」

  來到邊上,就聽到曹棟棟在吹牛逼。

  「小小教頭也想威脅本衙內,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本衙內光明正大,可不會跟某些人一樣,使那些卑鄙伎倆,有本事,咱堂上一辯。」

  這是那場官司之後,曹棟棟第一回出現在白礬樓,頓時閃亮全場。

  「妾身還真未想到衙內會與那林教頭對簿公堂,光憑這份膽色,我們姐妹們敬衙內一杯。」

  幾個歌妓舉杯向曹棟棟。

  「好好好!」

  曹棟棟忙不迭地舉杯相迎。

  「三哥,你來啦!」

  馬小義瞅見張斐來了,忙挪了下屁股,「三哥,坐這邊。」

  小馬今兒怎麼這麼不懂事,來這裡,我坐你邊上作甚。正準備往女人堆坐的張斐,頓時就抑鬱了。

  可不等張斐坐下,曹棟棟起身,一手搭在肩膀上,向那幾個歌妓道:「各位妹妹,這位便是幫我打官司的張三郎。」

  「有禮!有禮!」

  張斐按捺住內心的騷動,衝著那幾位歌妓拱拱手,目光上下掃動著,雖都不及許芷倩,但架不住腹中浴火,看著也是得勁啊。

  「原來閣下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珥筆張三郎啊!失敬,失敬。」

  「哪裡!哪裡!」

  張斐笑吟吟道:「今後各位小姐若有糾紛,可以上范家書鋪找我,我給各位小姐打個七折。」

  「但願我們永遠不要去找三郎。」一個年紀稍長,大約在二十歲左右的歌妓笑吟吟道。

  張斐愣了下,訕訕道:「那倒也是。」

  其餘歌妓皆是咯咯直笑。

  坐下之後,曹棟棟又開始了吹牛逼,漸漸地,鄰桌一些公子哥也帶著那桌的歌妓為了過來。

  人雖是越來越多,氣氛也越來越濃。

  但是……

  張斐的興致卻越來越低。

  這東樓的大堂非常大,而裡面擺放的不是一張張小圓桌,清一色的大長桌,桌上有酒,有菜,同時也有筆墨紙硯,琴簫等樂器。

  騷動的張斐,哪裡有心思挺曹棟棟吹牛逼,他一直偷摸摸地暗中觀察,看看這年代的摸摸唱是怎麼進行的,可是他卻發現每桌都止乎於禮,要麼是在聊天,要是在寫詞作對,不像後世的夜場,荷爾蒙爆棚,空氣中瀰漫著酒精,鹹豬手的黑影在牆上飛舞。

  就連曹棟棟他們都規規矩矩,連摟都不摟一下。

  漸漸地,客人也多了起來,曹棟棟吹得也差不多了,又見張斐一個人悶悶坐在那裡,便是使退那些歌妓,然後向張斐道:「張三,你怎不做聲,你不是挺能說得嗎?」

  「他們怎麼都在吟詩彈琴?」張斐不禁問道。

  符世春道:「這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

  張斐沒好氣道:「什麼正常,我看正經還差不多。」

  一聽正經,馬小義立刻反應過來,「三哥莫不是喜歡飄香樓。」

  張斐問道:「飄香樓與白礬樓有區別嗎?」

  馬小義道:「那裡有許多娼妓。」

  原來這歌妓和娼妓,還是有很大的區別的,歌妓要更偏向於藝人,而且比那些藝人還要更賣藝不賣身,她們都是以詞曲來獲得客人的歡心,而不是身體。

  因為她們服務的階層比較高,那些士大夫,什麼絕色沒有見過,家裡是妻妾成群,晚上都忙不過來,那用得著來這裡做伏地挺身,他們更多是追求靈魂上的交流,在這個基礎上,他們才有可能去追求物理上的交流。

  而詩詞歌賦是他們所愛。

  為什麼柳三變能夠在青樓混得開,可不是因為他長得帥,而是他的詞深受廣大歡迎,那些歌妓自然是百般討好他。

  好不誇張地說,一首好詞,便能讓一個歌妓一炮而紅。

  張斐一拍大腿,「誰特麼讓來白礬樓的?」

  曹棟棟立刻指著馬小義道:「小馬。」

  馬小義鬱悶道:「我以為三哥是讀書人,可能更喜歡這裡。」

  張斐當即怒噴道:「老子一個珥筆……之人,讀個屁的書啊!操!」

  「……」

  馬小義一臉委屈,原來三哥走得是低俗路線啊!

  符世春瞅著張斐一臉急色,納悶道:「張三,我聽衙內說,你還未經人事?」

  張斐沒好氣道:「我就是打算來經一經人事的呀!這裡怎經?吟詞觀峰,作對入洞,可不是我的強項。」

  曹棟棟趕忙安慰道:「行行行,待會撲賣後,咱們就去飄香樓。」

  張斐鬱悶道:「那都得什麼時候了,人家都玩累了,哪裡還有什麼興致,這事就是要趕早,明兒再去吧。」

  符世春納悶道:「張三,你真得未經人事嗎?」

  「呃…這麼乾坐著也不是個辦法,那撲賣啥時候開始?」

  「至少得一個時辰,如今天可都還未黑啊!」

  「咱也不能幹坐著啊!」

  「你想玩啥?」曹棟棟問道。

  「骰子吧!」

  張斐若有所思道:「喝嗨了,可能情況會有所改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2:20 AM 編輯

第0091章 撲賣大會

  樊樓!中樓!

  「正兒,此事你怎辦得恁地隨意,那張三來了,你應該立刻來告知我。」

  樊顒一邊快速下得樓梯,一邊朝著兒子樊正訓斥道。

  樊正忙道:「孩兒也是方才才知道的,而且我看張三哥為人挺隨和的,爹爹為何這般緊張。」

  「隨和?」

  樊顒哼道:「他就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那陳懋遷夠狠了吧,京城百姓誰不怕他,可就他陳懋遷,不過是與張三簽了一紙租賃契約,當晚都嚇得沒心情去寵幸他那剛納的妾侍。」

  「這是為何?」

  「這還用問嘛,若契約出的問題,賠多少錢,只怕都是張三說了算,你可記住了,打劫的可也不及他萬一。」

  「……」

  在樊顒眼裡,張三儼然已經成為東京第一流氓。

  下得樓來,剛剛來到東樓門前,就聽到裡面有人喊道:「十個一,吶吶吶,一喊了,可是不准變了。」

  「十一個三。」

  「開!」

  ……

  樊顒好奇道:「他們在幹什麼?」

  樊正搖搖頭。

  樊顒入得東樓,但見中間那張桌子圍滿了人,那『活潑』的馬小義又站在了凳子上,指著對面的人道:「你們輸了,喝!喝!」

  樊正皺眉道:「他們在玩什麼?」

  樊顒倒是無心關注這些,目光一掃,頓時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只見左邊一張長桌上,坐在十餘個歌妓,但就坐著一個男子,這個男子正是張斐。

  真是萬花叢中一點綠啊!

  旁邊雖然還站著個李四,但那廝臉紅的跟猴子屁股似的,也是紅啊!

  正巧邊上一個酒保端著空酒壺走過,樊正立刻叫住那酒保,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那酒保道:「之前那衙內喚小人拿些骰子來,後來那張三又教了他們一種新玩法,可是有趣了,沒一會兒,就吸引了不少人來,期間曹衙內又與那韓公子又發生嘴角,如今他們正在鬥那骰子,誰輸了誰喝酒。」

  樊顒問道:「為何張三自己沒有玩?」

  那酒保忙道:「那張三郎之前也玩了一會兒,後來人多了,他就離開了,小人就提了一罈子酒來,張三就與采詩姐她們坐到一塊去了。」

  樊正點頭道:「你去忙吧。」

  「是。」

  酒保走後,樊顒呵呵兩聲:「也對,就他那張嘴,還怕找不到女人說話嘛。走吧!咱們也去學學。」

  樊正訕訕一笑,跟了過去。

  這兩父子性格不是很像,樊顒比較風趣,樊正就比較無聊。

  「樊員外來了!」

  見到樊顒來了,張斐立刻起身。

  那些歌妓也紛紛起身,或頷首,或欠身。

  樊顒笑道:「想不到三郎上我這白礬樓來,也如同上堂一般,都是那般光彩耀人,萬眾矚目。」

  張斐笑道:「員外,這個比喻我可不喜歡,而且,采詩她們也不過是向我詢問有過律法之事。」

  方才他教曹棟棟怎麼玩這骰子,立刻將整個大堂的人都吸引了過來,他招呼一干歌妓坐下,是手把手的教,但隨著韓盼他們的加入,又開始了文武之爭。

  也可以說是,外戚黨vs文臣黨。

  除了一些老相好之外,大多數歌妓就沒了用武之地。

  誰特麼還談詩詞歌賦。

  可以說張斐憑借一己之力,拉低了整個白礬樓的檔次。

  張斐就悄默默將這些歌妓帶到別桌坐下,她們這些歌妓,身在風塵,自有許多糾紛,張斐對症下藥,很快就她們熱乎起來。

  「哦!」

  樊顒向其中一女問道:「采詩,你有官司在身嗎?」

  張斐搶先道:「不是非得有官司,才能向我咨詢,我與采詩她們方才談到她們的契約,我覺得這對她們非常不公平,她們付出甚多,卻得到的太少,尤其是缺乏律法的保護。」

  那些歌妓們紛紛點頭,嬌艷的臉蛋上露出一抹委屈,卻又是那般迷人。

  「原來是這麼回事。」樊顒打了個哈哈,又向張斐道:「今兒三郎來,未事先打招呼,怠慢之處,多多包涵。來來來,我帶你去我白礬樓轉轉。」

  就這場合,張斐哪裡想走,猛地使眼色,你兩父子識趣一點,趕緊上茅廁去,別待著這裡礙眼。

  「三郎眼睛不舒服嗎?」樊顒關心道。

  「噗呲!」

  幾個歌妓掩唇輕笑。

  張斐尷尬地瞧了眼樊顒,唸唸不捨地站起身來,「那就勞煩員外了。」

  樊顒帶著張斐隨便逛了逛,又到二樓雅座坐下。

  「三郎,不瞞你說,我白礬樓與那些歌妓不過是魚與水,自然而成,我不在乎從她們身上多賺多少,但是你若幫她們擬定契約,那也會為你帶來諸多麻煩。」

  樊正補充道:「張三哥,這風塵之地,又是是非之地。」

  張斐笑道:「是非之地,才是我們珥筆的生存之地,我才不怕麻煩,我就不怕沒有麻煩。員外應該知曉,明年我可是要大展拳腳。」

  樊顒笑著點點頭:「也對,三郎都敢為稅擔保,還會怕這些。」

  張斐道:「我相信在一個合理規矩下,這門生意才會紅火,若只憑拳頭大,很快就會玩完的,至少也是止步不前。況且,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死,我也是死得其所。」

  樊顒哈哈笑道:「好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敬三郎一杯。」

  聊得一會兒,忽聽樓下有人喊道:「張三,張三,你在樓上嗎?」

  是曹棟棟的聲音。

  「在!」

  張斐趕忙回應一聲。

  又聽得馬小義喊道:「三哥,你快些下來,要開始撲賣了。」

  樊顒突然問道:「原來三郎也是為那寡婦而來?」

  又是寡婦?少女就這麼不堪嘛。張斐納悶道:「那寡婦什麼來頭?」

  樊顒道:「那寡婦的丈夫本是一個上等農戶,在今年年初時,他因在服役期間,不但弄丟了朝廷的一批貨物,還將自己的性命給搭了進去,故而其家全部家當被充公,也包括他的這位妻子,我可是見過這寡婦,生得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今兒許多公子哥都是為她而來。」

  張斐卻是好奇道:「人家連性命都丟了,還得賠償朝廷?」

  樊顒道:「那可是朝廷的貨物,這總得要有人負責,把這賬目給補上,只能怪他自己不走運啊!」

  「也對!」

  張斐笑著點點頭。

  下的樓來,只見馬小義站在椅子上,衝著張斐招手道:「三哥,快些過來,快些過來。」

  張斐走了過去,瞅著馬小義滿臉通紅,不禁問道:「你喝了多少?」

  馬小義嘿嘿道:「俺喝得才不多,你瞅那韓盼,臉可比俺紅多了,虧他平時還自持智術,誰也瞧不上,俺看他比俺笨多啦。」

  張斐偏頭看去,只見那韓盼、富直爽正坐在那裡歇氣,似乎還在相互抱怨著。

  曹棟棟直接站起一把將張斐給摟了過去,道:「張三,你這新玩法可這是太有趣了。」

  這一股酒味!

  「哎呦!」

  張斐趕緊掙脫開來,坐在符世春身旁,「有話說話,別靠太近,兩個大男人,合適嗎?」

  說著,他眼眸一轉,「衙內,今兒這麼盡興,何不再買個丫鬟送於我?」

  曹棟棟立刻道:「那可不行,我可得留著錢幫你買寡婦,我不能輸給那韓盼。」

  張斐好奇道:「一個丫鬟而已,能要多少錢?」

  符世春呵呵道:「這白礬樓撲賣大會上的丫鬟,至少也得好幾百貫。」

  「好幾百貫?」

  出聲的是李四,他不禁看向張斐。

  張斐立刻道:「你看我作甚,咱們又不是主僕關係,都幾把哥們。」

  說著,張斐又向符世春問道:「這麼貴嗎?」

  他還真想弄個丫鬟回去。

  符世春立刻解釋了一遍。

  原來目前丫鬟主要分兩種,一種是賣身,一種僱傭。

  而白礬樓的撲賣大會,主要是針對後者,因為賣身丫鬟,主要是人,非常廉價,而僱傭丫鬟,賣得是手藝,反而要更值錢。

  歌妓雖然賣藝不賣身,但比娼妓要賺錢多。

  道理是一樣的。

  白礬樓東京第一樓,走得也是高檔路線。

  而根據宋朝律法,丫鬟,最長僱傭契約,至多十年。

  撲賣主要就是針對十年酬勞競價。

  正聊著,忽聽的一聲吆喝,張斐抬頭看去,但見一個濃妝艷抹的老婦人上得台來,邊上一個小廝手裡拿著鑼鼓。

  符世春介紹道:「這老婦便是咱東京第一牙婆,顧大娘,她乃宮女出身,燒菜、製藥、釀酒、針線活、接生,是無一不精。她手中的丫鬟,可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價錢也是咱東京最貴的。」

  張斐只覺大開眼界,這培訓學校都開上了,留給他這穿越者裝逼的機會不多了呀。

  一番簡單的開場白後,又介紹接下來的流程。

  很簡單,先撲賣丫鬟,後撲賣妓妾。

  介紹之後,撲賣大會正式開始,第一個上台來的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還紮著兩個小辮子,小臉紅撲撲地,一直低著頭。

  可那顧大娘卻是激情四射地在旁吹著牛逼,說這小丫頭心靈手巧,一手針線活,打得補丁都看不出,就差沒吹冠絕京城了。

  這哪是撲賣大會,這分明就是應聘大會,搞得這麼洋氣。張斐低聲問道:「哎!這丫鬟就只縫縫補補,其它得啥也不幹?」

  符世春道:「他這麼說了,那就是其它的啥也不幹。」

  張斐鬱悶道:「這算哪門子丫鬟,還不如青梅。」

  馬小義道:「哥哥家揉麵的可都是有專門的丫鬟,就只幹這事。」

  曹棟棟嘿嘿道:「何止揉麵,揉人也是。」

  什麼鬼,分工這麼細嗎?還是貧窮壓低我了的眼界。張斐越發覺得不可思議,只覺自己之前只是見識到東京汴梁的冰山一角。

  符世春道:「如這種丫鬟只適合衙內這種大戶人家,可不適合你家,你家就兩人,又有多少針線活,等會吧,第三個就挺適合你的。」

  張斐好奇道:「符公子怎恁地清楚?」

  馬小義道:「他天天都待在這白礬樓,能不清楚嘛。」

  一番吹逼之後,顧大娘報出價格,十年,兩百五十貫,年薪差不多也就二十五貫,但還要包吃包住。

  在丫鬟界,可不算低了。

  「二百五十貫。」立刻便有一個人舉手道。

  張斐尋聲望去,見是一個年輕的小廝,稍一沉吟,突然舉手道:「三百貫。」

  曹棟棟精神一怔,「張三,你看上這丫鬟呢?」

  張斐道:「你沒看出我很注重儀表嗎?」

  只聽得一人喊道:「我家公子出三百五十貫。」

  曹棟棟歪頭看去,見正是韓盼的僕人在出價,不禁道:「這廝是成心的,他家可不缺丫鬟。」

  張斐又舉手道:「四百五十貫。」

  一百貫一跳?

  堂內頓時響起一片嘩然。

  曹棟棟、符世春、馬小義皆是震驚地看著張斐。

  唯獨那顧大娘激動壞了。

  真是開門紅啊!

  馬小義激動道:「三哥,這丫鬟可不值這麼多錢啊!」

  李四更是雙手緊緊抓住張斐的衣袖,好似在說,三哥,咱們可沒多少錢,可別打腫臉充胖子啊!

  張斐撩開李四,聳聳肩道:「出來玩,我最恨別人跟我比大氣了。」

  同道中人啊!曹棟棟激動道:「張三,本衙內支持你。」

  張斐問道:「平攤嘛。」

  「可沒這規矩。」曹棟棟直搖頭道。

  又聽對面叫道:「五百貫。」

  曹棟棟忙道:「張斐,可不能認輸,繼續往上叫。」

  馬小義也是一個勁地點頭:「叫叫叫!三哥,快些叫。」

  「這還用你們說。」

  張斐手一揚,不小心碰到酒杯,幾滴酒落在他衣服上,他趕忙起身,擦了擦,又道:「李四,快拿手帕來。」

  李四趕忙遞上一塊手帕。

  擦了半天,可算是沒擦乾淨,張斐瀟灑的將手帕一扔,一舉手,「呀!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顧大娘幽怨地看著張斐,都等了你這麼久,你還好意思抱怨。

  曹棟棟也狠狠鄙夷了他一眼,「還大氣,真是丟人。」

  「這純屬失誤!」

  張斐道:「下一個看我的。」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0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2:20 AM 編輯

第0092章 大鬧白礬樓

  第二個出場的丫鬟,樣貌一般,身材也比第一個壯實一些,但是價錢卻更高一些,起價就三百貫。

  原來這丫鬟擅長燒菜,會五十道菜,而且有十二道拿手好菜。

  「四百貫!」張斐直接舉手喊道。

  聲音何其囂張。

  顧大娘又激動壞了,她相信方才張斐真的不是故意的。

  而且這老婦也是人精來的,故意給足張斐排面。

  果不其然,這惹得旁邊的公子哥們,都大為不滿。

  要是曹棟棟也就算了,你一個珥筆之人,在這裡打腫臉充胖子,當我們是假的嘛。

  「五百貫。」那富直爽的僕人突然喊道。

  曹棟棟拱火道:「張三,這回你可一定要拿下,不然就太丟人了。」

  張斐目光堅定道:「放心,我一定會拿下的。」

  曹棟棟道:「那你倒是快叫啊!」

  「這不是在跟你解釋嘛。」張斐道:「我就一張嘴,哪能同時說兩句話,衙內,你這太欺負人了。」

  曹棟棟納悶道:「我怎欺負你了。」

  張斐道:「我這叫著,你老是打斷我,影響我的情緒,那邊又給我壓力,你分明就是找藉口羞辱我。」

  曹棟棟聽他廢話連篇,急得都蹦躂起來,「就當我錯了行嘛,你快快快叫。」

  「行行行!我叫,我叫還不成嘛。咳咳!」

  「你倒是叫啊!」

  「哎…我說衙內,你很有問題,你老是讓我一個男人叫,你不會是……」

  「我……」

  剛說一個字,台上便是鑼鼓聲響起。

  曹棟棟一屁股坐了下去,徹底抑鬱了。

  符世春突然笑道:「衙內,你莫生氣,張三明顯是在幫韓盼抬價,這你也看不出嘛。」

  馬小義嘿嘿道:「我早就看出來了,三哥,你這招可真是夠絕的。」

  曹棟棟精神一振,激動道:「原來是這樣,你倒是早說呀!哈哈!」

  「噓……」

  張斐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而這個姿勢,恰好被富直爽看在眼裡,他向身旁的韓盼道:「韓兄,我看那小子是在故意抬高價錢啊!」

  韓盼皺了下眉頭,沒有做聲。

  第三個上來的丫鬟,年紀稍長,模樣秀氣,名叫小桃,價錢也是三百貫,是一個全能型選手,家裡瑣碎之活皆會。

  剛開始競價,在坐的人就都望向張斐。

  張斐也不負所望,立刻舉手,「四……」

  正當大家以為他又要叫四百貫時,他突然瞟了眼韓盼那桌,轉而道:「三百貫。」

  台上那牙人是一臉失望,大哥,說好的四百貫起步呢?

  靜!

  半晌過後,堂內是一片寂靜。

  那顧大娘望眼欲穿,最終不甘心地敲響了鑼鼓。

  就連那小桃眼中冒起一層霧氣,我就這麼不惹人愛嘛,扭頭就下去了。

  符世春偏過身來,「不愧是珥筆,這手段真是絕了。」

  張斐閉了閉眼,生無可戀道:「春哥,你能叫我張三嗎?」

  「……」

  二樓上,樊正道:「爹爹,這張三真是手段了得,這麼多人,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樊顒笑道:「不說那王司農,就連司馬大學士可也曾敗在他手裡,這些個公子哥們哪裡是他的對手。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快些去準備吧!」

  「是。」

  接下來的兩個丫鬟,張斐再也不出聲了,韓盼那桌也沒有再發聲,都是別桌在競爭,但都是十貫十貫的叫。

  惹得顧大娘都沒了心氣。

  開始調門那麼高,這一下降下來,她很難接受啊!

  大氣一點啊!

  突然,一些酒保過來,將桌上的燭火撤掉,同時又有一些酒保,將火把掛在邊上的牆上。

  「這是幹什麼?」

  張斐好奇道:「是有什麼節目嗎?」

  馬小義嘿嘿道:「這是怕咱們幹架,引發火災。」

  張斐驚嚇道:「還要幹架?」

  馬小義嘻嘻笑道:「誰知道呢。」

  張斐頓時萌生逃跑的念頭,可轉念一想,妞還沒有弄到手,回去作甚,鍛煉臂力,創作壁畫嘛。

  果不其然,那丫鬟不過是開胃菜,硬菜是在後面。

  接下來就是撲賣妓妾。

  這就不是競價月薪,而是徹底買斷,終身制。

  只見那些公子哥們個個是蠢蠢欲動,眼冒綠光。

  第一個上來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雖不是許芷倩那等絕色美人,但也算是清純可人。

  這個可以啊!

  張斐也真不挑食,瞅了眼曹棟棟,只見那廝悠閒自在的品著美酒,心道:要不要這麼擺譜!

  旁桌那些表面兄弟已經因為競價爭吵起來。

  張斐心想:這果真是是非之地。

  整個大堂沸騰了。

  台上是環肥燕瘦,台下是爭吵不休。

  喝了酒,又競價,大家都是年輕人,火氣也大,又是為了妞,這面子不能丟,沒叫兩輪,就開始上火了,然後就開始互噴。

  張斐一直注視著韓盼那桌,見韓盼、富直爽他們也都不做聲,仍由他們競價,心想:曹棟棟不一定爭得過,萬一沒有爭過,那我豈不是什麼都撈著,今晚怎麼過。

  他眼眸一轉,小聲道:「衙內,要不先爭一個下來打打底?」

  曹棟棟怒睜雙目,「你什麼意思?莫不是怕本衙內會輸?」

  馬小義道:「是呀!三哥,你不能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

  我怕沒底褲穿,難道這也不對嗎?張斐訕訕一笑,「我就隨便說說,咱就爭那寡婦。」

  一連過去八個,有人含淚抱得美人歸,也有人捧鳥守得千萬金。

  就台上那顧大娘最高興。

  終於……終於等到了那位寡婦。

  張斐都哭了,等了這麼久,竟然只等一個寡婦。

  可是等到那寡婦上台,張斐頓時就不覺得了。

  值!

  太值了!

  但見那寡婦芳齡也不過二十六七,蛾臉杏眉,雙眸汪汪,如含一灣秋水,烏髮盤成髮髻,玉簪斜插,雪膚細膩滑嫩,透著蒼白,纖腰盈盈,一襲青綠長裙,難以掩蓋得住那豐腴玲瓏的身段,渾身上下無不透著少婦春情。

  雖那黛眉微蹙,透著一抹哀愁,但卻更惹人憐惜。

  曹棟棟突然吞嚥一口,「張三,你看……」

  「你再多說一個字,那咱兄弟就沒得做了。」

  張斐是狠狠地說道。心想:那少女雖香,但架不住哥火力之猛,還是這少婦好!

  「好吧。」

  曹棟棟鬱悶地點點頭,心裡是悔不當初,早知這婦人恁地美艷,就不答應這廝了。

  「衙內,女人只是小事,面子是大,你可不能輸啊!」張斐緊張兮兮道。

  「我會輸?」

  曹棟棟哼道:「你瞅著好了,我定不會讓那韓盼如意的。」

  馬小義突然道:「哥哥,叫價這等事,就交給俺了,俺方才從三哥那裡學得一些手段。」

  曹棟棟點點頭道:「可是不能輸哦。」

  「放心便是。」

  馬小義是拍著胸脯保證道。

  與此同時,台上那牙人也喊出底價。

  六百貫!

  「六百貫!」韓盼的僕人立刻喊道。

  態度明確。

  旁桌的公子哥們也清楚情況,紛紛看向曹棟棟這桌!

  馬小義起身叫道:「六百一十貫!」

  「噗!」

  「噗噗!」

  張斐、符世春同時噴出口中的酒。

  張斐納悶地看著馬小義,「小馬,我何時教了你這手段?」

  馬小義道:「方才三哥往死裡叫,那就是不要,叫得少,那便是要了,我這就是學三哥的呀!可惜至少也得叫十貫,不然的話,我就加一文錢了。」

  「啊?」

  張斐無言以對。

  旁邊一個胖子起身喊道:「小馬,你這出手可真是嚇人呀!」

  馬小義嘿嘿直樂。

  「九百貫。」

  對面韓盼又再喊道。

  馬小義道:「九百一十貫。」

  你這純屬折磨人呀!趕緊一點,直接秒殺,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張斐鬱悶地瞧著還興致盎然的馬小義,心想:我堂堂小馬哥硬生生活成了烏鴉哥,也真是日了狗了。

  曹棟棟卻激動道:「對對對!小馬,咱這麼叫,氣死那韓盼。」

  「一千貫。」

  韓盼的僕人又再喊道。

  那顧大娘已經進入癲狂狀態,在台上激情四色,瘋狂地拱火。

  「一千零一十貫。」馬小義立刻喊道,都不帶猶豫的,又不是他出錢。

  韓盼皺了下眉頭,衝著那僕人點了下頭。

  「一千五百。」

  眾人無不屏住呼吸,這個價錢已經是很高很高了,整個大堂也就幾家能夠玩得起,韓家肯定是其中之一。

  「一千五百一十貫。」馬小義立刻喊道。

  曹棟棟手心也在冒汗,這回可真是出大血了。

  砰!

  富直爽一拍桌子,起身道:「小馬,你是來搗亂的吧!」

  馬小義哼道:「俺又不是不給錢。」

  「就是!人家小馬又沒有違規,你憑什麼指責小馬。」方才那胖子開口道。

  「要你多管閒事。」

  富直爽道:「有能耐他倒是多叫一點,這十貫十貫的加,是何道理?」

  那邊也有人起身道:「富兄言之有理,沒錢就少在這裡裝模作樣。」

  馬小義道:「能加十貫,俺為什麼要多加,俺哥哥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到底小馬是在加錢,又不是減錢。」又有一個衙內起身道。

  大氣一點啊!張斐急得是直撓脖子,突然發現,符世春這廝正偷摸摸地將寫酒壺、碗放在一塊布上面。

  「符公子,你這是幹什麼?」

  「我可不想被打!」符世春一邊回應著,一邊默默地在桌下將那塊布紮了一個布袋。

  張斐頓時明白過來,原來這廝是在製作武器,看這廝眉清目秀,溫文爾雅,不曾想是一個狠角色啊!又瞧向曹棟棟,只見他雙手緊握,滿頭大汗,渾身哆嗦,不禁心想:原來衙內才是最慫的那個,果然是咬人的狗兒不露齒。

  果不其然,雙方開始不再競價,而是互噴起來。

  張斐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價錢加不上了,一千五百貫對於他們這些公子哥,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但誰也不肯認輸。

  怎麼辦?

  馬小義突然從椅子上跳下來,「行了!行了!俺也不跟你們裝了,說白了,咱都沒錢了,不如打一架,誰贏了,誰抱走那美人,俺也想試試這衝冠一怒為紅顏是啥滋味。」

  這小子也夠狠,說完雙手操起桌子就要掀。

  「等會!」

  只見曹棟棟一個蛙跳,直接趴在桌上,如同一隻大蛤蟆,硬是又給摁了下去,淚眼汪汪地看著馬小義道:「小馬,不能打呀!我這才剛出來,又幹架的話,我可就完了。」

  馬小義正在興頭上:「哥哥,現在還管得了那麼多,只要咱們打贏了,挨頓打也是值得的呀!」

  曹棟棟苦苦哀求道:「若只是挨頓打,哥哥何時怕過,就怕不止是挨頓打,昨兒我姑奶奶都還叮囑我不要惹是生非。」

  韓盼也不想打,一看曹棟棟這模樣,頓時反應過來,走了過來,笑道:「既然衙內不想武鬥,那不如文鬥決勝負。」

  「文鬥就文鬥!」

  曹棟棟直接蹦起,站在桌上,昂首言道。

  「文鬥?」符世春、馬小義異口同聲。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0:40 PM 編輯

第0093章 不針對誰

  頹了!

  廢了!

  抑鬱了!

  馬小義癱倒在椅子上,是生無可戀啊。

  之前那些幫腔曹棟棟的人,也統統禁聲。

  文鬥?

  你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嘛。

  武鬥才是他們的歸宿啊!

  外戚黨、衙內黨的士氣頓時跌落到谷底。

  完了!完了!張斐一看他們那如喪考妣的神情,也知道是怎麼回事,是唸唸不捨地望著那台上寡婦,心道:美女!咱們真是有緣無分啊!

  又看向曹棟棟,心中怒罵,你個蠢貨!

  曹棟棟也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這玩不好可就會眾叛親離,正不知如何辦時,忽見張斐瞪來,靈機一動,哈哈笑道:「你們這是作甚,文鬥就文鬥,咱有張三在,何懼哉?」

  此話一出,張斐頓時成為全場焦點。

  馬小義頓時又精神了,「三哥,你還會吟詩作對嗎?」

  「我……」

  「那還用說麼,張三在公堂之上,哪回不是依靠文鬥取勝的,難道是靠文鬥嘛。」曹棟棟搶先言道。

  張斐道:「等會,我那是……」

  曹棟棟低聲道:「張三,本衙內出了這麼多錢,幫你奪那寡婦,你連這點力氣也不想出嗎?」

  我雙腿已經扎住,腰部都已經上膛,舌頭都已經做完了熱身,但這不是用來作詞的呀!張斐欲哭無淚道:「這不是……」

  話剛出口,那韓盼和富直爽已經來到他們桌前。

  「素問珥筆張三只要一張嘴,那便是數百貫,今兒我韓某人倒是真想領教一番。」

  韓盼稍稍拱手。

  馬小義道:「三哥,讓他們瞧瞧你的本事。」

  「妙哉!妙哉!今兒我等也想瞧瞧張三郎的手段。」

  「不錯!張三郎,露一手給我們瞧瞧。」

  ……

  甭管是哪邊的全都開始起哄了。

  畢竟張斐乃是今年年度話題人物,尤其是他那張嘴,令無數官員都無計可施。

  但打官司畢竟不是主流,詩詞歌賦才是文人所好。

  這才是視為真本事。

  只打官司那只屬於下九流。

  曹棟棟一偏頭,「上!」

  上你妹!張斐惱怒地等他一眼,心想:難怪那些網文的男豬腳,都要抄詩裝逼,原來這都是被逼的呀!但畢竟不是真材實料,可別畫虎不成反類犬了。

  讓他打官司,打到天荒地老,他也不虛啊!

  可是讓他吟詩作對,他不是不記得,只不過到底不是自己的,拿出來會不會穿幫,關鍵咱也沒這氣質啊!

  可一看那寡婦,張斐又覺得,怎麼也得搏一搏,一首詞換個美人,這買賣上哪去做啊!

  他沉吟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蔑視著韓盼道:「你打算怎麼玩?」

  馬小義見張斐還真接下來,很是激動,用胳膊肘捅了捅曹棟棟,嘻嘻笑道:「還是哥哥聰明,這回有好戲看了。」

  曹棟棟嘿嘿道:「那還用說。」

  這要是輸了,跟他可就沒關係了,競價他可沒有虛啊!

  韓盼見張斐恁地囂張,很是不爽,你一個珥筆之人,也敢在本公子面前囂張,「你說便是。」

  張斐故作沉吟,道:「今兒我們為得是美人,那我們就以美人之心,來作一首詞,如何?」

  韓盼詫異道:「美人之心?」

  張斐點點頭道:「不錯!題目就是這位美人,以她的心思來作詞一首,看誰作得詞更具有女人味。」

  「妙哉!妙哉!」

  忽聞二樓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妙哉!妙哉!三郎此法,真是妙。」

  眾人抬頭看去,說話人正是那名叫采詩的歌妓,而且二樓三樓站著不少歌妓,紛紛翹首以盼。

  似乎對於這個玩法非常感興趣。

  不但她們,其餘的公子哥也紛紛出聲叫好,那馬小義更是蹲在椅子上,「作女人詞,可真是有趣。」

  韓盼狐疑地看著張斐,搖搖頭道:「我不曾這般作詞,也不太會,你若能作得好,且博得諸位小姐們地喝彩,那便算你贏。」

  這些歌妓,雖說才華遠不及李清照,但她們常年混於詩詞的海洋之中,鑒賞能力那是一等一的。

  她們若是都喝彩,那絕對是一首好詞。

  而且由她們來判斷女人味,那絕對也是非常公正的。

  「一言為定。」

  張斐說罷,便向台上那寡婦走去。

  那寡婦一直呆呆站在台上出神,又似心事重重,對於他們的爭吵,全然不知,待張斐來到她身前時,「不知娘子芳名。」

  「啊!」

  那寡婦嚇得小退一步。

  張斐愣了下,自己就這麼可怕麼,於是又問道:「不知娘子芳名?」

  那寡婦見張斐無惡意,這才欠身一禮,答道:「回閣下的話,妾身姓高,賤名文茵。」

  「高文茵。」

  張斐小聲念了一遍,又道:「聽聞尊夫剛剛因故去世,不知是否?」

  高文茵眼中閃過一抹哀痛,輕輕點了下頭。

  張斐又道:「娘子一定很思念亡夫吧?」

  高文茵那雙秋水杏目中聚起一層霧氣,又點了下頭。

  台下富直爽叫嚷道:「你不是要作詞嗎?問這些作甚?」

  張斐笑道:「若不知其身世,我又如何以其心來作詞?諸位以為我說得可合理?」

  「非常合理!」曹棟棟立刻應聲。

  他這麼一說,韓盼倒是放心了,臨時根據這女人的經歷,又以女人來作一首詞。

  難度可想而知。

  他就不相信張三還有這手段。

  張斐又瞧向高文茵,過得一會兒,突然吟道:「薄霧濃雲愁永晝。」

  堂內頓時一片靜寂。

  韓盼皺了下眉頭,心道:這人還真有些才華!

  這第一句談不上什麼絕句,但卻當下的天氣與高文茵此時神態是完美融合在一起,描寫的是淋漓盡致。

  又聽張斐吟道:「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

  樓上的歌妓們紛紛跟著吟誦,是欣喜地直點頭,又更是期待地望著張斐。

  饒是寡婦高文茵不禁也默默抬起頭來。

  馬小義欣賞水平不高,向符世春問道:「春哥,你瞅咋樣?」

  符世春搖頭驚訝道:「想不到張三還有這般才華,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富直爽皺眉道:「佳節又重陽?」

  那邊張斐突然從臨近的桌上,端起一杯酒來,道:「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怔怔望著張斐的高文茵,似乎自己都沒意識到,一滴眼淚從臉龐上滑落下來,留下一條深深地淚痕。

  「絕了!」

  符世春頓時撫掌叫絕。

  「好!」

  與此同時,台上地歌妓們,紛紛為之喝彩。

  「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妙哉!妙哉!我等不虛此行啊!」

  「好一個人比黃花瘦!當浮一大白啊!哈哈!」

  ……

  但張斐吟誦出最後三句時,整個大堂都沸騰了,那些才子佳人,或喝彩,或飲酒,無不叫絕。

  樊正突然看向父親,「他…他真的就只是一個珥筆之人嗎?」

  樊顒呆呆地直搖頭。

  「慢著!」

  忽聽一聲喝,打斷了眾人的喝彩,但見那富直爽站出來,「你這分明就是聽來的。」

  張斐面不改色:「富公子此話怎講?」

  富直爽道:「佳節又重陽,如今重陽節早就過去,以近除夕,還有,乍暖還寒,簾捲西風,這指得都是秋天,如今可是寒冬。」

  此話一出,頓時又引得不少人面露懷疑之色。

  方才他們被驚艷,一時未有細品,如今一聽,覺得也很有道理,詞境與此景不符啊!

  張斐笑道:「不錯,這都是我臆想出來的,有問題嗎?」

  說著,他雙手一攤,「此情此景,是一片狼藉,有何意境可言?跟這位高娘子的心思根本不相吻合,與其美化此景,就不如發揮想像,故此我是根據這位高娘子的心思,想著一位在家思念亡夫的妻子的畫面,這難道不行嗎?」

  不少人紛紛點頭。

  如今這場景,酒池肉林,爭風吃醋,烏煙瘴氣,與思念之境沒有半分關係,也難以讓人產生聯想。

  強詞奪理,那是張斐的強項,他一點也不虛。

  富直爽冷笑道:「你這理由不足以令人信服。」

  他是真不相信,這絕逼是抄的。

  「那好!」

  張斐傲然道:「我就說一個令你信服的理由。從今日算起,我給你十年光景,普天之下,任你去尋,論同類詞,誰得詞能碾壓我這一首,而且比我這首還更具有女人味,我將以萬貫償還。」

  說到這裡,他不屑一笑:「聽來得?上哪聽?你教教我啊!」

  你說我抄得?

  問題是抄誰的?

  倒是說個人物出來。

  他不禁抄了李清照的詞,連霸氣一同給抄了,要知道但是李清照一本《詞論》懟遍北宋文壇大佬,如歐陽修、蘇軾、柳永、王安石、秦觀等等。

  要知道她還是一個女子,光憑這份睥睨天下詞人的霸氣,又有幾人可比之。

  呃…咳咳,當然,也還是有人可比的。

  畢竟文無第一。

  而北宋的文曲星真是真的能亮瞎狗眼。

  故此張斐還設了幾個軟性條件,以防萬一,同類詞,女人味,綜合起來,他就不信誰的詞能夠碾壓這首。

  能夠打敗魔法的,就只有魔法,但問題是李清照她還未出生。

  「好!三哥,說得真好!」

  馬小義激動地跳上桌子,「有誰能比過我三哥的,大可站出來比一比,比不過的,就別出聲。」

  這小子唯恐天下不亂。

  這時,一個公子哥突然喊道:「你們快看,高娘子哭了。」

  高文茵猛地醒悟過來,趕緊低下頭去,手拿絲帕抹去臉上的淚痕。

  這一條淚痕,無疑是最好的宣判。

  樓上樓下再度爆發出喝彩聲。

  若無才華,豈有這份霸道。

  大家都信了。

  韓盼雖有不服,但之前他言明,只要博得歌妓們的認同,他便認輸,當即拱手一禮,「恭喜張兄抱得美人歸。」

  張斐拱手回禮道:「承讓!承讓!」

  「贏了!」

  曹棟棟頓時舉臂道:「我們贏了!哈哈!如今文鬥你們都比不過了,還是早點回去讀書吧!哇哈哈!」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1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0:02 PM 編輯

第0094章 紅顏禍水

  「三郎可真是懂咱們女兒心,一句人比黃花瘦,道盡相思之苦。」

  「三郎可願為妾身作詞一首?」

  「三郎再作一首,不然,我們姐妹可不會放三郎走。」

  ……

  曹棟棟、符世春、馬小義三個臭皮匠,趴在桌上,托著下巴,嗅著邊上傳來的酒香,望著被一眾歌妓簇擁的張斐。

  那叫一個酸啊!

  抱得美人歸也就罷了,現成的你也搶,湯都不給哥們喝一口,關鍵還不是你丫的付錢,可真是不厚道啊!

  沒法子!

  這年頭歌妓真的是認詞不認人。

  這一首好詞,是能夠為她們創造數百貫的收益。

  誰在乎張斐是不是抄的,只要能火就行。

  張斐上來就放大招,直接用李清照詞。

  怎一個驚艷了得。

  那些歌妓彷彿發現了一個寶藏男孩,圍著張斐,各種去蹭,只盼能夠從張斐嘴裡扣得一首詞來。

  可惜,時機不對。

  要是剛才,張斐非得再抄一首,畢竟被蹭的感覺真好,他也相信他偶像不會在乎這一兩首詞的,說不定還能創造出更好的,但如今的話,美人已經到手,他哪裡還有心情應付那些歌妓。

  都還嫌她們礙事,趕緊藉故要回家。

  曹棟棟他們也沒有挽留,其實都恨不得將這廝踹出去。

  那樊正為張斐叫來一輛馬車。

  「今日招待不周,還望張三哥多多包涵。」

  「很周!很周!你回去吧!我走啦!」

  張斐真心沒工夫應酬樊正,又向身邊的高文茵,「娘子,請。」

  說著,他非常君子的伸出手來。

  高文茵瞧了眼他的手,猶豫半晌過後,才將素手搭在張斐的手上,上得馬車。

  真是光滑細膩,柔弱無骨啊!張斐暗自一喜,急急上得馬車,餘光忽然瞟了眼那車伕,只覺有些眼熟,但他也未有細想,鑽入車內。

  那李四也跳上馬車,車伕立刻驅車向前行去。

  樊正望著遠去的馬車,不禁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

  馬車內。

  張斐與高文茵對面而坐,中間相隔差不多有一尺。

  這個樊正真是不懂事,弄個這麼大的馬車,不知這時候是空間越小越好嘛。急色的張斐見高文茵一直緊蹙眉頭,粉拳緊握,好似緊張,又好似心事重重,不禁也是滿腹牢騷。

  他還真沒碰過這種情況,因為在他那個年代,這都已經出門上車,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交流起來,自也是非常愉悅。

  可如今這種情況,讓張斐都生出了犯罪感,好似自己逼良為娼。

  張斐終於有些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開口道:「高娘子?」

  「啊!」

  高文茵嬌軀猛地一顫,漆黑的夜裡,那雙明亮眸子充滿著恐懼。

  張斐也被她的反應嚇得一跳,於是又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若不解開心扉,就解開衣裳,那就是犯罪。

  高文茵輕輕搖頭,垂首不語。

  張斐又道:「其實你的事,我也知道一二,這逝者已逝,你節哀順變。」

  高文茵依舊不語。

  該死的,方才走急了,沒有向衙內他們問清楚,這年頭該怎麼上手。張斐一時也無計可施。

  強上!

  這他還真就不行。

  他也不喜歡這種刺激感。

  那純屬變態。

  沒有感情的物理交流,就如同上個廁所。

  忽聽得車外李四言道:「車伕,你是不是行錯路了?應該是走這邊大路的,你怎往巷子裡走。」

  「這邊有條小路要更近一些。」只聽那車伕言道。

  張斐突然想起那個面熟的車伕,忽見高文茵身體微顫,他突然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狐疑地盯著高文茵,見她目光躲閃,突然猛地撲向她。

  唰!

  一把長刀從車外刺入,不偏不倚,架在張斐脖子上。

  又聽得撲通一聲,只見李四仰面倒入車內,一隻大手摁住他的臉,根本動彈不得。

  兩個廢材,被一個馬伕輕易就控制住了。

  「你們是什麼人?」

  那寒冷的刀光逼著張斐緊緊貼在窗邊,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滑落下來。

  訟棍就怕這個。

  那車伕卻是不答他話,反而問道:「嫂嫂,你還好吧!」

  「我很好!你切莫要傷他。」高文茵帶著歉意地瞧了張斐。

  「這我省得。」

  過得一會兒,只聽得吁的一聲。

  又聽得一陣急促地腳步聲。

  「嫂嫂!」

  只見一個二十出頭的漢子,竄上馬車,

  「二叔。」

  高文茵見得此人頓時淚眼盈虧。

  「見到嫂嫂無恙,真是太好了!」

  那年輕人說罷,又瞧向旁邊的張斐,「這廝是誰?」

  這都是一些什麼人啊!我這是入了賊窩嗎?張斐頓時嚇得魂不附體,忙道:「我…我只是好心送你嫂嫂回家。」

  高文茵道:「他便是買下我的人。」

  年輕人頓時怒容滿面,雙目睜得如銅鈴一般大小。

  高文茵又趕緊道:「但他非壞人,你莫傷他。」

  張斐直點頭:「對對對,我是好人,我真的是好人。」

  年輕人直接一掌擊在張斐的後頸上,聽得悶哼,但見張斐緩緩到了下去。

  彌留的意識中,是充斥著怨念,說好別傷的,你小子真不聽嫂嫂的話。

  如果這回我還能活著,我特麼一定要聽許芷倩的話。

  「唔唔唔!」

  被摁在李四見張斐倒了下去,開始劇烈地掙扎起來。

  那年輕人又是一掌擊去。

  安靜了!

  ……

  在一間寬敞的臥房內,紫色幔帳下,隱隱可見兩具交織身影。

  起起伏伏!

  呻吟無序!

  「娘子!」

  「官人!」

  「許芷倩?」

  「張三?」

  但見女子就是一腳便將那男子踢下床去。

  「哎呦!」

  張斐只覺重重摔倒在地板上,不禁呻吟出聲來,緩緩睜開眼來,眼前模糊的景象,漸漸變得清晰起來,頭上方有著一座缺了半邊耳朵的石佛,佛前那缺了大半邊的石台上,放著一個破舊不堪的木案,案前的兩個燭台中間生滿了蜘蛛網。

  滴答!滴答!

  屋簷上不斷落下水珠。

  這應該是一個破舊的寺廟。

  忽聽邊上一人道:「兄弟讓嫂嫂受苦了,還請嫂嫂責罰。」

  張斐低頭一看,正好瞧見縮在他腳邊的李四,心中一凜,又隱隱引得輕微的呼嚕聲,這才鬆得一口氣,又抬頭看去,只見篝火旁站著四五道人影,方才那年輕漢子單膝跪在高文茵身前。

  那馬伕則是站在一旁,其身旁還站著一個擼起袖子,滿臉絡腮鬍的黑面大漢,以及一個身著灰色儒衫的中年人。

  「二叔,快些起來。」

  高文茵彎身,伸出雙手扶起那年輕漢子,眼角泛著淚光,「你大哥生前托我好生照顧你,如今見到你安然無恙,也算是對你大哥有個交代。」

  說著,她又環目四顧,「兄弟們可都安好?」

  砰!

  那絡腮鬍黑面大漢,狠狠一拳將那破舊的木案給捶成四分五裂,「都是怪兄弟們不好,沒能救回大哥,俺大牛真是該死啊!」

  這廝一看就不信佛。

  高文茵忙道:「不怪兄弟,也許你大哥命中有此一劫……」

  說到後面,不禁眼泛淚光。

  那書生卻道:「不。大哥是被奸人所害。」

  「奸人?」

  高文茵驚訝地看著那書生。

  那書生點點頭道:「大哥被水沖走前,曾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那錢箱推給大牛,當時封條已經被水沖散,大牛將箱子扔上岸時,從箱子裡面掉出來的不是官銀,而是石頭。」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書生皺眉道:「我們原本打算暗中調查,可是剛剛查到一些線索,又聽聞嫂嫂有難,於是我們便趕來汴京。」

  高文茵美目中一片黯然,低聲道:「查到又如何,查不到又如何,夫君他終究是回不來了。」

  又抬起頭來,望著他們,「你們有何打算?」

  那書生嘆了口氣,「如今時過數月,只怕對方早已經毀屍滅跡,難以再查到線索,其實……其實就算查到,也難洗脫身上的冤屈,甚至還有可能連累嫂嫂,故此我們打算去青州投奔宋二哥。」

  那黑廝哼道:「這鳥朝廷腐敗無能,要依俺的性子,俺就落草為寇,專門打劫朝廷的官銀,那也不白白擔這盜竊官銀的罪名。」

  高文茵道:「萬萬不可。」

  那書生也訓斥道:「你這廝自甘墮落也罷了,難道要嫂嫂跟著你過這擔驚受怕的日子?」

  「俺就說說,俺怎麼可能會連累嫂嫂。」那黑廝耷拉著腦袋。

  「不怪大牛。」高文茵微笑地點點頭,又那向書生道:「還是七哥你想得周全,有七哥你在,我也就放心了。」

  說話時,她微笑地看了眼那年輕漢子。

  躺在地上的張斐突然喊道:「她要尋死。」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2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0:02 PM 編輯

第0095章 帶你們飛

  喊聲未落,就見那高文茵轉身衝著那缺一角的石台撞去。

  「嫂嫂!」

  眾人大驚失色。

  眼看就要消香玉殞,一道黑影突然閃至高文茵身前,被高文茵一頭撞上。

  高文茵差點撞暈了過去,身子微微搖晃了下,又抬頭看去,下意識喊道:「五哥?」

  正是那車伕。

  車伕面無表情道:「望嫂嫂珍重。」

  「嫂嫂!」

  反應過來的年輕漢子立刻衝上前去,「嫂嫂你為何這般做?」

  高文茵眼中噙著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你大哥已經走了,如今見到諸位兄弟安好,我已再無牽掛。」

  那書生道:「可若是嫂嫂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還有何顏面去見大哥。」

  高文茵固執地搖搖頭,「我心意已決,縱使你們今日攔得住我,他日我還是會去尋得你大哥,還望諸位兄弟能夠成全我。」

  聽得這話,一干人等是面面相覷。

  「等會!」忽聽一人道。

  眾人偏頭看去,只見躺在地上的張斐朝著高文茵道:「娘子!做人可得守信,你是我花了一千五百貫買下來的,你現在是我的女人,你死之前,是不是也應該跟我打聲招呼。」

  「你鳥人說甚麼?」

  那黑廝聽罷,不禁勃然大怒,衝上前去,一手揪起張斐,「你這廝膽敢侮辱俺嫂嫂,信不信俺今兒活剮了你。」

  「大牛,住手!」

  高文茵快步衝過來,護著張斐面前,又向那黑廝道:「大牛,如今你是被冤枉的,也許將來還有沉冤得雪的機會,可若你真殺了人,那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說完,她又看向其他人。

  可見這話,也是說給他們聽的。

  那黑廝登時悻悻作罷,將張斐鬆開來,又小聲道:「嫂嫂,俺…俺就是嚇唬嚇唬他,俺可沒想殺他。」

  張斐突然哈哈笑道:「得了吧!長得是一臉黑旋風,弱得卻跟綿羊一樣,還有你們……」

  他目光一掃,「簡直就是一群懦夫。」

  「你說甚麼?」那黑廝頓時又氣得吹鬍子瞪眼。

  「住手!」

  那書生似怕傷到高文茵,搶上一步,將那黑廝拉到一邊去,又回身向張斐道:「我馮老七從小被人罵到大,但是還是頭回聽到有人罵我懦夫,願聞高見。」

  張斐笑道:「你們一個個四肢健全,卻被一個小官,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不思為兄弟報仇,卻打算跑路,還美其名曰落草為寇,要知道那些草寇殺得又不是狗官,殺的還是那些養家餬口的差哥,可能也是與你們一樣的人,這不是懦夫又是甚麼?」

  「啊……」

  黑廝氣得直抓狂,又準備衝向張斐,奈何馮南希和高文茵隔在中間。

  張斐有恃無恐地鄙視了其一眼,「看看看!懦夫之典範也,就會在我這等良民面前,喊打喊殺,有能耐你倒是去開封府喊啊!跟個傻逼樣的。操!」

  那黑廝氣得指著張斐的鼻子,叫囂道:「你有能耐,你敢去開封府嗎?」

  張斐不屑一笑,「開封府那就跟我家茅房一樣,我想去就去。」

  那黑廝哼道:「吹牛誰不會,俺還說俺和那鳥皇帝是結拜兄弟。」

  「唉…沒見過世面。」

  張斐搖搖頭,道:「去城裡打聽聽我張三的名號,我敢說,你們跟開封府的衙役提一嘴張三,他們都得嚇得尿褲子。」

  「珥筆張三?」那書生驚詫道。

  張斐笑呵呵:「原來你聽過我的大名,那感情好,趕緊跟著這黑廝講講我張三的故事,什麼冤屈落在我手裡,必須沉冤得雪,無一例外。聽過珥筆與司農的故事嗎?」

  高文茵登時面色一喜,轉過身來,激動地問道:「閣下能為我兄弟洗脫冤屈嗎?」

  張斐道:「請把『嗎』字去掉,再念一遍。」

  高文茵方才被撞的有些暈,還真的就照著念了一遍,「閣下能我為兄弟洗脫冤屈。」

  「很好!」

  張斐點點頭,笑道:「一群可憐蟲,就別這裡裝大尾巴狼了,快些將我鬆開,我帶你們飛。」

  黑廝趕緊抱住那書生的胳膊,小聲道:「老七,莫信這鳥人,這人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啥好人。」

  「喂喂喂!你這黑廝沒讀過書,就少用成語,我這是帥哥標配的下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看就是強姦犯。」

  「哇呀呀呀!你膽敢罵俺強姦犯,俺……」

  「大牛!」

  高文茵叱喝一聲:「你先莫吵,這位張三哥才華橫溢,說不定真有辦法為你們洗脫冤屈。」

  「俺…俺撒尿去。」

  說罷,那黑廝便是氣沖沖走了出去。

  那書生朝著車伕點了下頭,車伕來到張斐身後,拔出刀來,就是一刀劈下。

  可沒把張斐的尿給嚇出來,只覺四肢一鬆,他先是活動了下手臂,然後轉過身去,禮貌地看向那車伕,「閣下真是好刀法,下回別用了。」

  高文茵道:「張三哥真能為我家兄弟洗脫冤屈?」

  張斐卻是走向李四,剛一跨步,忽覺襠下有些黏黏的,登時止住腳步,一張陽剛俊美的臉龐,漸漸紅了個通透,不是吧,這就算是交差呢,哇靠,這真是太特麼丟人了。

  「張三哥?」

  高文茵見張斐雙膝向內微屈,撅著臀,面紅如血,不免感到好奇。

  張斐偏過頭去,神色複雜地看了眼高文茵,都怪你這女人,我這都已經上膛了,你卻給我整了這麼一齣,你看,走火了吧!

  強忍著尷尬蹲下身來,幫早就醒了,但又被嚇傻的李四解開繩索,然後才向高文茵抱怨道:「能不能換個問題?」

  高文茵登時雙頰生暈,做不得聲。

  「在下馮南希見過張三哥。」那書生上前來拱手一禮。

  「張斐。」

  張斐沒好氣的回應了一句。

  馮南希又將手引向那車伕,「這位是我兄弟,龍山,叫他龍五便是。」

  龍五?我特麼還高進呢。張斐打量了下這龍山,「咱們是不是見過?」

  龍山也在打量著張斐。

  身旁的李四突然指著龍山道:「這不是那日在河裡救俺的好人嘛。」

  張斐恍然大悟,道:「難怪我看你面熟。」

  龍山只是稍稍點了下頭。

  哇…叫龍五的都這麼酷嘛。張斐不禁心想。

  馮南希又指向那年輕的漢子,「史挺秀。」

  「張三哥叫我史二郎便是。」年輕漢子抱拳道。

  「方才出去的那位……」

  「我不想知道。」

  張斐手一抬,道:「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馮南希立刻將其中過程告知張斐。

  原來這史挺秀還有一個哥哥,名叫史挺俊。

  這史家兄弟乃是開封縣下合村一戶一等戶。

  這北宋政府,將普通農戶,分成五等,一等戶其實已經算是地主階級,只不過又不屬於特權階級。

  可以說是相當於北宋的中產階級。

  這個階級在歷朝歷代,都是最苦逼的階級,致富全靠自己的雙手,然後就成為朝廷重點剝削對象,這窮人沒得剝,上流階級又剝不到,就只能揪著他們整啊。

  他們父母離世之後,兄弟兩不甘於種地,於是又做起綢緞買賣。

  兄弟兩走南闖北,敢拚敢打,這家業也是越做越大。

  期間又結識到同在開封縣的二等戶馮南希,之後又施恩於龍山,以及方才那黑廝牛北慶。

  幾人又結為異性兄弟。

  在今年年初時,恰逢史挺俊、馮南希服役,龍山與牛北慶則是自願一同前往,他們奉命將一批五千兩的官銀押送至襄陽。

  這北宋政府是很會玩的,如看守銀庫,押送貴重物品的差事,全都是由一等戶,二等戶來充當。

  這樣不但不用花錢,而且還能夠確保,但凡出了意外,朝廷也不會血本無歸。

  將這些一二等戶的家產沒收就行了。

  這都是有計算的。

  好死不死,他們半途還真就遭遇沉船事故,那史挺俊先是將兄弟牛北慶救上岸,而他也深知這官銀是不能丟,於是又拼了命將箱子給扔上岸來,自己卻被大水沖走。

  可箱子裡不是官銀,是石頭。

  五千兩銀子丟了,朝廷就直接沒收了此趟押送差役的全部家產,其中就包括史家和馮家,至於龍山和牛北慶,他們本就是陪同史挺俊一塊去的,也不算是服役人員,關鍵還是他們一窮二白,連個家人都沒有。

  可折合起來,也不夠賠的。

  但是朝廷肯定不能虧,只能賺!

  這錢必須補上。

  於是史挺俊就被抓住充當勞力修河道,而高文茵也被貶為官婢,拿去賣錢。

  馮南希曾在開封縣衙門當過一段時間的刀筆吏,他是非常清楚朝廷的手段,於是趕緊讓龍山趕回來通知高文茵和史挺俊,避免他們遭遇毒手。

  而他則是與牛北慶去找尋史挺俊的屍體,以及暗中調查此事。

  因為此事有著太多疑點,原來在他們行到一半時,按規劃的流程,是要改水路走的,因為順流而下,可以節省一半的路程。

  但是史挺俊以前做買賣是走過這段河道的,知道前面的河流湍急,而之前又連下數天暴雨,擔心會遇大水,故建議走陸路,可是那漕官卻以耽誤行程為由,硬逼著他們走水路。

  結果臨上船時,那漕官身體不適,反倒是沒有上船,只是約好下個渡口會合。

  果不其然,期間遇到洪水,且船底突然迸裂,另外,就是那一箱子石頭。

  顯然是陰謀啊!

  隨後他們又在下游尋得史挺俊的屍體,不禁是悲痛不已,於是打算去告發那漕官,為兄弟報仇。

  結果行到半道上,就聽到官府正在通緝他們,說他們貪功冒進,不聽漕官勸說,堅持要走水路,結果遭遇翻船。

  甚至都還懷疑是他們故意製造事故,劫走官銀。

  無奈之下,他們只能隱匿,先潛回汴京。

  那龍山是第一個趕回汴京的人,可還是晚了一步,又打聽到官府會將高文茵放到白礬樓撲賣,於是自己又混入白礬樓當馬伕,期間就還順道『救』了李四一命。

  不久之後,馮南希和牛北慶便趕到汴京。

  史挺秀倒是好救,關鍵是高文茵,官府主要也是向拿高文茵賣錢。

  由於之前高文茵一直被官府的人看著,沒有下手的機會,故此他們就合計著等撲買大會結束之後,再救高文茵出來。

  聽完之後,張斐是眉頭緊鎖,只是問道:「你們相信我嗎?」

  幾人面面相覷。

  頭回見面,就談信任,是不是有些扯淡……

  馮南希瞄了眼高文茵,心想:嫂嫂一心尋死,或許此事能夠讓她暫時放下這個念頭。又瞧向張斐,心道:此人不畏權貴,且為人正直,雖曾也幫那曹衙內打官司,但在那公堂之上實則是為林飛鳴冤。

  今年下半年,張斐絕對熱榜第一,馮南希對此也是非常關注,因為他們也想伸冤啊。

  再三權衡之後,馮南希突然躬身抱拳道:「還望閣下能夠出手救我們兄弟一命,大恩大德,我等兄弟沒齒難忘。」

  史挺秀先是驚訝地看了眼馮南希,旋即也躬身抱拳。

  「既然你們相信我,那我也向你們保證,一定會幫助你們沉冤得雪。」張斐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又往廟外看了一眼:「你們先跟我上我家,如今開封府已經放假,要告狀也得等到明年去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3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0:01 PM 編輯

第0096章 此法違法

  其實馮南希也並不是完全信任張斐,畢竟相識也不到一個時辰,只是鑒於張斐之前所為,令他對張斐是很有好感的,再加上高文茵一心尋死,故此他選擇相信張斐。

  故此他也不是說讓兄弟幾人一股腦都跑去張斐家住著,而是讓龍山先送張斐和高文茵回去,以免露出破綻,過兩日,他自己再過去看看情況。

  至於史挺秀和牛北慶則是在外策應。

  說是策應,其實也就是防著張斐一手。

  張斐心裡清楚的很,但是他無所謂,因為他已經決定接下這場官司。

  出得破廟,張斐才發現自己原來是身在外城河西,只覺這塊地真是剋自己,今後還是少來為妙。

  ……

  「張三哥!」

  「張三哥!」

  ……

  剛回到汴河大街,就聽得到處有叫喊聲。

  「我在這。」

  「是張三哥嗎?」

  「是的。」

  「張三哥在這裡。」

  「找到張三哥了。」

  ……

  片刻,就見一匹駿馬疾馳而至,正是曹棟棟身邊的閒漢,濤子。

  「張三哥,你上去哪呢,可是惹得我們好找!」

  「我去外城轉了轉,散散酒氣。」說著,張斐又問道:「發了什麼事?」

  濤子立刻將緣由告知張斐。

  原來是那許芷倩見張斐遲遲未歸,於是就派人去白礬樓詢問,這一問才知道,原來張斐早就離開了。

  許芷倩頓時慌了。

  那小子仇人太多,上回還遭人暗算。

  樊正、曹棟棟、馬小義他們也害怕張斐出事,於是也派人四處尋覓。

  張斐讓濤子回去告知曹棟棟一聲,自己則是乘坐馬車回到自己家。

  剛下馬車,就見許芷倩快步行去。

  這一見張斐,那可真是氣得柳眉倒豎。

  「別說了!」

  張斐趕緊手一抬,一本正經道:「從今往後,我都聽你的,你指東,我是絕不往西,今兒總算是證實了,你還真是個神婆來的,我是徹底服了。」

  許芷倩聽得是一頭霧水,朱唇微張時,忽見馬車內又行出一位美少婦來,不禁一愣,「她是?」

  張斐回頭瞧了眼高文茵,又向許芷倩道:「回屋再說吧!」

  許芷倩瞧了眼那少婦,心知可能發生了什麼事,又道:「你要不先去我家跟我爹報一聲平安。」

  張斐道:「還驚擾了恩公?」

  許芷倩氣不打一處來:「虧你還有臉說,我之前派人去白礬樓詢問,那樊大郎說你都已經離開一個多時辰,你瞧,如今天都要亮了,這我能不告訴我爹嗎?」

  五更天早就過去了,只不過這是寒冬之際,故而天才濛濛亮。

  「多謝許娘子關心。」張斐是由衷地說道。

  那麼晚許芷倩還派人去詢問,證明她一直沒睡,等著回來。

  許芷倩哼道:「誰關心你呢。」

  「總之是非常抱歉。」

  張斐又道:「行!先去你家吧!正好我也有事要與恩公商談,呃……不過先等會,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

  許芷倩這才發現張斐一身髒兮兮的,於是點點頭,「那我先去跟我爹說一聲。」

  許芷倩走後,張斐先是讓李四安頓好高文茵,自己則是草草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便去到許府。

  來到許府,他便將今晚發生的一切,如實告知了許遵和許芷倩,在公事上面,他一般是不會隱瞞許家父女,因為許家父女,是他在北宋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

  許芷倩那嫉惡如仇的性子又開始發作了,「不曾想那轉運司都已經腐敗到這種地步,為得幾千兩,就犧牲幾條無辜人命,這簡直就是喪盡天良。」

  許遵也是眉頭緊鎖,滿臉慍色,直點頭道:「倩兒說得不錯,這都已經不能說是貪污腐敗,而是在謀財害命,這必須得嚴查。」

  張斐突然問道:「恩公,這查得出嗎?」

  許遵愣了愣,「如此還沒有開始調查,又怎知道結果?」

  張斐道:「我聽他們說,此事在我朝已是屢見不鮮,以前肯定也發生過,那不知好不好查?」

  許遵沒有做聲。

  許芷倩直言道:「最初朝廷讓富戶專門押送官銀,其目的本也是為了防著差役監守自盜。不過,因途中意外,而沒收富戶財產之事,確實是時常發生。可是如這種官員監守自盜,謀財害命的情況還是非常罕見的。」

  張斐道:「如果我今日沒有被他們綁架,此事只怕也就是許娘子口中時常發生之事。」

  許芷倩輕輕點頭,「那倒也是,這其中必然藏著許多冤屈之事。」

  說到後面,她不免嘆了口氣。

  這真的人盡皆知之事。

  許遵道:「既然此事已經暴出來,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官府認真去查,應該是能夠查到一些蛛絲馬跡的。」

  張斐問道:「恩公,這是不是一定查得到?」

  許遵稍稍一愣:「這誰也不敢保證。」

  這不是簡單的民間刑事案,其中還涉及到官府,同時還牽扯到轉運司,這個部門真是盤根錯節,涉及到諸多利益,已經成為北宋的一顆毒瘤。

  那麼一旦展開調查,就不是簡單的查案,而是權力的博弈。

  這是需要智慧的。

  張斐又問道:「如果查不到會怎樣?」

  許遵皺眉不語。

  查不到,那還能這麼辦。

  許芷倩問道:「張三,你是不是另有打算?」

  許遵也是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此事涉及轉運司,且又是時常發生之事,若是順籐摸瓜,可能會揪出一大批人來,那麼這些人必然全力阻止調查,而且他們已經是惡人先告狀,佔得先機。我擔心如果查不到證據,一切可就無法挽回,不但他們可能會下獄,我可能也會被他們所累。」

  都說這種事常有發生,那可想而知,這裡面得有多麼黑暗,而且朝廷自己就是元兇之一,雖然其中是有曲折,但是朝廷就這麼直接沒收,將人都拿去賣了。

  左手查右手,張斐敢信嗎?

  而張斐對此是真的非常害怕。

  因為他剛來這裡,就被抓去關上幾個月,差點就死在裡面,旁人真的無法感受到那種絕望。

  許芷倩深知張斐所憂,蹙眉道:「可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呀。」

  張斐道:「查案非我們所擅長之事,關鍵是不受我們的控制,一旦開始調查此案,等於我們的小命就都被他們拽著,到時就只能聽天由命。這最好的方式,還是打官司。」

  許遵是沒有查案的權力,要查也是開封縣,以及沿途州府去調查。

  而當許遵面對一個龐大的官僚機構時,他也是微不足道的。

  張斐只能等結果。

  可這在張斐看來,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許遵不解道:「此乃貪污腐敗,謀財害命之案,就算要打官司,也得先查到證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那也未必。」

  張斐道:「如果我們能夠避開這個腐敗案,直接起訴朝廷,那就不需要展開調查。」

  「什麼?」

  許家父女皆是一驚。

  好傢伙!

  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你是瘋了嗎?

  許遵呆萌萌地問道:「你起訴朝廷什麼?」

  張斐道:「我們就假設這真的是沉船事故,那麼朝廷真的就能直接沒收對方的家財,甚至將對方的夫人充為官婢嗎?」

  許遵嘆道:「差役法中是有這方面的規定的。」

  張斐道:「但是這規定又合不合法?」

  許芷倩道:「這就是朝廷定的,自然合法啊!」

  「不見的。」張斐搖搖頭。

  許芷倩驚訝道:「不見得?」

  張斐思索一會兒,「這我已經有些想法,但還需要具體去查證。但如果要避開調查,就只能打這差役法違法,既然是告這法違法,那就只能起訴朝廷,因為這法是朝廷定的。」

  邏輯是很縝密的,但是告法違法?

  許芷倩是一頭霧水,「這怎麼告?」

  張斐笑道:「你只要記住,身為珥筆,是沒有什麼不可以告的,法當然也是可以告。」

  許遵聽得也是糊裡糊塗,只道:「可從未有人狀告過朝廷,都不知這到底是否被允許。」

  民告官雖也沒有律法規定,但有先例,起訴朝廷,是沒有先例的。

  「既然沒有規定不可以,那就是默許可以。」張斐道:「關鍵我聽說朝廷中一直有人提出當今差役法存有諸多弊病,需要加以完善。」

  許遵這才反應過來,這小子不是無的放矢,而是又想故技重施,借王安石這股東風,這倒不是不行,點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變法歸變法,他們也許會允許你這麼鬧,可多半也不會判朝廷輸的,畢竟這不是一個個案,他們得顧全大局。」

  張斐道:「我也不是要朝廷認輸,我是要逼著朝廷查出真兇。」

  許芷倩眼中一亮,「原來你是打算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啊!」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許遵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了,得冷靜下來,仔細想想,於是道:「此事一定要慎重,反正目前官府已經全部休假,你也沒法去告,再好好想想。」

  「是。」

  張斐點點頭。

  「還有,你先寫封狀紙給我,以免到時被人告你窩藏罪犯之罪。」

  張斐忙道:「還是恩公考慮周全,我待會就寫。」

  談完之後,許遵便回屋休息去了,他也被鬧得是一宿未眠,好在如今休假,明兒也不需要辦公。

  「呼……」

  張斐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突然看向許芷倩:「我也要服役嗎?」

  許芷倩稍稍一愣,「一般是要的,但你也可以僱人代你服役。」

  張斐道:「出了事的話,還是沒收我的家財嗎?」

  許芷倩點了點頭。

  當然,有許遵在,這事多半不會發生。

  不過許芷倩也不好明說。

  張斐嘆了口氣,「你說得對呀!」

  許芷倩疑惑地看著張斐。

  張斐嘆道:「在公堂之上,我不懼任何人,但是他們若要整我,實在是有太多的手段,這一不小心,就可能如那史大郎一樣,全家遭殃。唉……還是要獲得權力和地位,若是連命都保不住,還談什麼法。」

  相比起李四一案,此案給他的衝擊更大,因為李四到底是主動去借高利貸的,只不過陳裕騰太狠了一點,而此事是你躲都沒法躲,除非你是特權人士。

  許芷倩嗔道:「我爹之前要舉薦你,你又要拒絕。」

  「現在我也會!只不過……」張斐皺眉道:「只不過我要認真考慮這條路,或許此案就是一個契機。」

  「三哥!」

  李四突然跑了進來,「三哥,曹衙內他們來道喜了。」

  張斐不解道:「道什麼喜?」

  「新婚之喜。」

  「啊?」

  張斐不禁尷尬地瞧了眼許芷倩。

  許芷倩抿著唇,見他看來,笑道:「你瞧我作甚。」

  說著,她又道:「不過暫時你可得應著,莫要打草驚蛇。」

  「應著?」

  張斐很是窩火道:「她就是我買來的,憑什麼弄真成假。對,他們道喜那是應該的,他們帶了多少禮物來?」

  「好像沒有帶。」

  「……」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0:00 PM 編輯

第0097章 叫多了就習慣了

  禮物?

  只能說張斐想多了。

  來蹭喜酒的還差不多。

  曹棟棟他們昨夜在白礬樓玩樂了大半宿,又找了張斐小半宿,直接就鬧到天亮,但是精力旺盛的他們,絲毫不覺疲倦,又上這裡來熱鬧熱鬧,順便問問昨夜張斐去幹啥了。

  「三哥!三哥!快些出來,兄弟們來給你道喜了。」

  「高娘子。」

  「什麼高娘子,要叫張夫人。」

  「張夫人。」

  ……

  剛回到自己家,就聽到曹棟棟他們一通亂喊。

  「大清早的,你們瞎叫甚麼。」

  張斐沉著臉走了過去。

  不帶禮物,能有什麼好臉色給他們看。

  「張三!」

  曹棟棟一個閃現,不,一個蹦躂,跳到張斐身前,一手搭在張斐的肩膀上,「張三,你竟然騙我。」

  張斐問道:「騙你甚麼?」

  曹棟棟道:「你還說你未經人事?」

  張斐詫異道:「你如何知……咳咳,此話怎講?」

  曹棟棟哼道:「休當我不懂,哪個未經人事的男人,頭回就會選擇野合?躺著都不行,站著能行嗎?」

  「野合?」張斐詫異道。

  曹棟棟鄙夷他一眼:「大半夜與一個寡婦出門散酒氣,這誰信吶。」

  張斐立刻反鄙視他一眼:「什麼野合,你不懂就別瞎說,這分明就是車震啊!」

  「車…車震?」

  曹棟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原來我那叫做車震?」

  說著,他眼中一亮,「妙極!妙極!此語甚妙啊!車震,好一個車震。哈哈!」

  越念越是喜歡。

  禽獸!

  張斐心裡不禁暗罵一聲,但眼中滿滿都是羨慕。

  要是有車震就好了,媽的,滿腔子彈,竟然給夢掉了!

  真你媽悲催啊!

  馬小義嘿嘿道:「還是哥哥聰明,一聽三哥你沒回去,就知道三哥你幹啥去了,惹得哥哥一番好……唔唔唔!」

  不待他說完,曹棟棟便跳過去,一手摀住他的嘴。

  張斐反應過來,「原來你們昨夜去找我,是想看現場表演,我還以為你們真的關心我。」

  曹棟棟忙道:「關心,怎麼不關心,我就是怕你不會,想去教你幾式。快些叫那新娘子出來,讓我們瞅瞅是不是更滋潤了。」

  張斐道:「昨夜都累了大半宿,正在休息,就別去打擾她了。」

  曹棟棟上下打量者張斐。

  張斐鬱悶道:「你這是啥眼神?」

  曹棟棟道:「大半宿?我不信你這麼厲害,要不咱們今兒上飄香樓比划比划!」

  「妙極!妙極!」馬小義激動道:「就由小弟來為你們作證。」

  當下口味都這麼重嗎?張斐道:「這也能比?去去去,老子可沒有這表演欲。」說著,他趕緊轉移話題,「我還沒有說你們,前來道賀,不帶賀禮?」

  馬小義道:「三哥,昨夜為了你花了將近兩千貫,事也都是俺們的,你還好意思讓俺們帶賀禮?」

  昨夜張斐抱著美人就上了車,手續什麼的,全都是曹棟棟他們弄妥的。

  「就是!」

  曹棟棟道:「我也算是你們的媒人,媒人上門,連杯酒都沒得喝嘛。」

  一千五百貫換來一次險象環生,還就摸了下小手,這哪是媒酒,分明就是霉酒,喝死你們這些傢伙!

  張斐趕緊命李四買些酒來招待這些傢伙。

  然而,他們這幾個傢伙還只是一個開始。

  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人上門道賀。

  「看不出三郎還有如此才華,一首詞驚艷白礬樓,贏得美人歸,我東京已經許久沒有這等佳話了。」陳懋遷連連拱手道。

  那還用說,我偶像的詞,能不驚艷嗎?張斐拱手笑道:「哪裡!哪裡!小場面而已。哈哈!」

  一同來的馬天豪道:「新娘子呢?快些叫新娘子出來,讓我等瞅瞅。」

  張斐是略顯疲態道:「昨夜勞累了大半宿,目前還在休息。」

  「大半宿?」

  馬天豪此時的目光與方才曹棟棟一模一樣。

  張斐真心覺得受到了侮辱,「員外若是不信,我們大可上飄香樓比划比划。」

  馬天豪愣了下,哈哈笑道:「信信信!我怎會不信。」

  張斐又向樊顒道:「樊員外,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一下。」

  樊顒問道:「什麼事?」

  張斐道:「我很喜歡昨日送我回來的馬伕,不知員外可否忍痛割愛,將那馬伕送於我。」

  樊顒眨了眨眼,訕訕道:「送於你倒是可以,但可談不上忍痛割愛。」

  一個馬伕,你至於嘛。

  「那就多謝了。」

  ……

  隨後范理等人也跑來道賀。

  要知道這才剛剛天亮不久,這令張斐對於北宋的媒介都改觀了。

  傳這麼快嗎?

  原來這消息之所以能夠傳得那麼快,全憑那一首詞。

  如果只是買得一個女人回去,再美也引不起什麼波瀾,但是一首好詞,立刻就能夠傳遍整個汴京。

  要知道如今的輿論都控制在文人手中,他們喜歡的東西,傳得都非常快。

  關鍵張斐還當場撂下狂言。

  這也刺激了北宋文壇。

  隨著前來道賀的人越來越多,這屋裡都快要坐不下了,張斐也是頭回意識到,原來我認識這麼多人。

  其中以商人居多,有些商人就只是跟張斐聊過幾句,也跑來道賀。

  他們心裡都清楚,在張斐打贏曹棟棟的官司後,地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至少曹家欠他一個人情。

  坐下之後,他們就開始嚷嚷著要見見新娘子。

  這當然是曹棟棟他們帶的頭。

  沒有辦法,人家來道賀,新人不露面,說不過去。

  於是張斐又去到後堂請高文茵。

  「啊?」

  高文茵朱唇微張,微微露出整齊雪白的貝齒,一雙又大又明亮的杏目是淚汪汪地看著張斐。

  「你啊什麼?」

  張斐道:「這是事實呀!我確實花錢買下了你。」

  「我…我還以為……」

  高文茵越說頭越低得厲害。

  張斐道:「你是不是以為,我這麼正直善良,英俊瀟灑,風流不羈,見你這麼身世這麼可憐,又打算為夫尋死,一定會還你自由身,不會強迫你的。」

  高文茵小雞啄米般地直點頭,頻率之快,惹得胸前都是一陣急聳。

  張斐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高娘子,你猜得很對,但是你這般溫柔賢淑,善解人意,又義薄雲天,巾幗不讓鬚眉,為了兄弟,都不惜賣身相許。也應該知道一千五百貫不是一個小數目,那你是不是也得把我錢還了,然後你再決定你的生死去留。」

  高文茵抬起頭來,楚楚可憐地望著張斐。

  張斐問道:「我說錯了嗎?」

  高文茵點頭道:「你說得沒錯,我…我的確應該還你錢,但…但是我拿不出這麼多錢來。」

  張斐問道:「那你說這該怎麼辦?」

  高文茵黛眉緊蹙,點點頭道:「好罷,我會想辦法還你錢的,還完我再走。」

  「那就這麼說定了。」

  張斐打了個響指,「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你以什麼身份住在我家,我總不能說,我家裡來了一堆通緝犯吧?如今我這還沒有做好準備,這萬一打草驚蛇……」

  不等他說完,高文茵便道:「我…我先假扮你夫人,只是……只是假扮。」

  「夫人請!」

  張斐立刻站起身來,手往門口一伸。

  高文茵兩頰緋紅,猶如朝陽一般,猶豫半晌,還是將伸出手來,放在張斐手上。

  張斐詫異道:「你幹麼?我只是請你出門。」

  高文茵閃電般的縮回手來,臉上的紅暈從朝霞直接變成晚霞,更是明艷動人。

  張斐憋著笑道:「夫人請。」

  「請。」

  「這稱呼你看……」

  「夫…夫君請。」

  說到後面,反正張斐是沒聽清著,但也只能將就著,呵呵道:「沒事!叫著叫著就習慣了。」

  二人剛到門口,張斐突然又叫道:「等會。」

  「怎麼了?」

  高文茵偏頭看向張斐。

  張斐想了一會兒,「你能不能假裝腳受傷,走路不便?」

  高文茵疑惑道:「為什麼?」

  「因為這能……算了,還是別裝了,要是被識破,更加丟人,走吧,走吧。」

  ……

  二人來到前廳。

  不得不說,二人往廳中一站,還真是男才女貌,令一眾賓客們眼中一亮,更是令那曹棟棟垂首頓足,悔不當初。

  於是在曹棟棟的帶領下,大家開始了一輪瘋狂且帶有報復性的敬酒。

  張斐是來者不拒。

  雖然他還未成婚過,但是他參加過許多婚禮,新郎杯中的酒,十有八九都是摻水的,這套路他懂。

  況且身邊這位還是假夫人,必須喝假酒啊!

  真酒太不值當了。

  從上午鬧到下午,賓客們才陸續離開,也不得不說,他們這一鬧,宅院裡面人氣滿滿,還真有了家的感覺。

  張斐心裡也是滿滿的。

  「呼!」

  門前,張斐是長長鬆得一口氣,道:「可算是走完了。」

  一旁的高文茵道:「夫君,那我先回屋休息了。」

  「嗯,夫人早點休息吧!」

  「……」

  二人說完,不約而同地一怔,又默契地看向對方。

  最終,高文茵敗逃。

  「哈哈……」

  惹得張斐一陣大笑。

  「看來新郎今日很開心呀!」

  忽見許芷倩走了過來,笑吟吟地問道:「你們到底是假成婚,還是真成婚?」

  張斐沒好氣道:「是真是假,你不知道嘛。」

  許芷倩道:「可是我瞧你很開心似的。」

  張斐哼道:「開心歸開心,但要是真的話,我哪裡用功夫應付他們。」

  許芷倩好奇道:「此話怎講?」

  「小孩子別多問。」

  說完,他便轉身向廳內行去。

  「你才小孩子!」

  許芷倩又追了過去,左右張望著:「新娘子呢?」

  張斐瞪她一眼:「你有完沒完,花了一千五百貫買了個假夫人回來,還惹得一身騷,可真是氣死我了。」

  許芷倩噗嗤一笑,又問道:「對了!那首詞是你從哪裡抄來的?」

  張斐打量她一眼:「你也懂詞?」

  許芷倩哼道:「你休在我面前裝,你連文章都寫不明白,又怎寫得出這等絕句來。」

  張斐不屑一笑:「你懂什麼,我這屬於靈感性選手,你若能刺激到我的靈感,更好的我都寫得出。」

  「是嗎?」

  許芷倩還真就不信了,「但不知如何能夠刺激你的靈感?」

  張斐道:「很簡單,就是讓我動了色心,不過……」

  他稍稍打量了下許芷倩,「你沒機會了。」

  「呸!你這登徒子,滿腦子壞主意。」許芷倩狠狠瞪他一眼。

  「信不信由你。」

  張斐微微聳肩。

  許芷倩氣鼓鼓的,但又說不出話來,憋了半晌,才道:「待會我王師兄會來向你道喜。」

  張斐問道:「對了!什麼時候喝你們的喜酒。」

  許芷倩忙道:「你可別瞎說,我與王師兄只是師兄妹,可無其它事。」

  「哇……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張斐道:「搞得咱們兩個好像有姦情似的。」

  許芷倩倏然起身,正欲發作時,忽聞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張三郎,恭喜,恭喜。」

  「哎呦!不好!捉姦的來了。」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4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10:00 PM 編輯

第0098章 治國先治吏

  捉姦?

  捉誰的姦?

  半晌才反應過來的許芷倩,追殺張斐九條街的心都有了。

  不過來不及了,因為王頁已經入得門來。

  張斐對王頁的印象一直都挺不錯的,又見他還有心前來道賀,畢竟他可未發喜帖,此事事發突然,真的十分開心,立刻與許芷倩出得廳堂相迎。

  「原本我打算來恭賀三郎喬遷新居之喜,不曾想今日恰恰是雙喜臨門,真是恭喜,恭喜!」

  王頁連連拱手,又揮了下手,身後兩個僕人立刻上前,雙手捧著好幾盒禮物,「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客氣!客氣!王師兄可真是客氣了。」

  今兒沒喝太多酒,王老弟又變回了王師兄,張斐又接著說道:「其實王師兄今日能來,我已經是非常開心了,這禮物什麼的,可就真是太見外了,快請裡面坐。」

  這時,許芷倩突然言道:「王師兄,張三,我剛好想起有點事,就不在此陪二位了。」

  王頁微微頷首:「師妹請便。」

  張斐揶揄道:「師妹走了,可就沒個倒酒的了。」

  許芷倩不但不惱,反而笑吟吟道:「這事我可不敢再搶著做了,免得你那位新娘子吃醋。」

  「你趕緊去吧!」張斐揮揮手道。

  許芷倩抿唇一笑,又向王頁微微頷首,便是離開了。

  王頁哈哈一笑,入得堂內,又是左右看了看,「三郎將嬌妻藏起來了?」

  張斐一本正經道:「王師兄認為以我的樣貌和實力,還需要藏嘛。」

  「那是!那是!」

  王頁笑著直點頭,又道:「三郎昨夜那詞,真可謂是驚艷東京,尤其是那最後三句,莫道不消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短短三句便是道盡那相思之苦,猶如親臨其境,真是堪稱絕句,佩服,佩服。」

  張斐呵呵笑道:「哪裡!哪裡!活了二十多年,偶得幾句絕句,也是應該的。」

  「此言差矣。」

  王頁忙道:「多少人窮盡一生作詩作詞數萬首,可就連半句都未有人記得,由此可見,三郎之才,遠勝他們。」

  話說至此,他稍稍一頓,「三郎之前說考不上功名,原來是謙虛之語。」

  狀紙寫得好,跟考功名確實沒啥關係,但是詞的寫得好,這就可以跟功名掛上鉤,目前還不是八股文,考功名文采是非常重要的。

  能寫得出這種絕句,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真不愧是我的小迷弟,這馬屁硬拍的功夫,還真有幾分意思。張斐訕訕道:「不一樣,不一樣。絕句可以偶的,但是功名比得是真本事,不能混為一談。」

  王頁微微一笑:「話雖如此,換做其他人,我倒也認同,可偏偏三郎說這話,我實不敢苟同,我看三郎根本是無心為官,故而不願去考取功名。」

  張斐愣了愣,「這話從何說起?」

  王頁笑道:「恩師已經與我說了,他曾想舉薦三郎入仕,但是卻被三郎給拒絕了。」

  張斐啊了一聲:「恩公連這都跟你說。」

  王頁忙解釋道:「三郎有所不知,之前我與恩師閒談之事,曾為三郎你抱打不平,認為以三郎之才,不應該屈居於書鋪之中,而應高居廟堂之上,恩師對此也認可,故此恩師才會與我提及此事。」

  「原來如此。」張斐點點頭。

  王頁見張斐似也不願多說,於是主動問道:「三郎為何不想當官?」

  張斐道:「恩公沒有與你說嗎?」

  王頁點點頭道:「恩師未有細說,只是告訴我,三郎覺得即便入朝為官,也難以有所作為。」

  「正是如此。」張斐點點頭。

  王頁道:「但是我以為,不管是入朝為官,還是加入書鋪,都得靠本事去爭取地位,以三郎的本事,定能在朝中嶄露頭角。」

  張斐笑道:「除非我能夠得到官家的信任,否則的話,就不可能嶄露頭角。」

  王頁問道:「此話怎講?」

  張斐道:「就我朝制度,哪怕修一個茅房,都得經過三五個衙門的批准,最終還不一定修得成,而我是啥也沒有,你說我能幹什麼?進去待個兩三年,心中銳氣只怕就消磨殆盡,直接進入老年狀態,那又有什麼意思。」

  王頁微微有些臉紅,嘆道:「三郎所言極是,人浮於事一直是我朝的一個大問題啊!」

  可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可當下有一個絕佳的機會。」

  張斐問道:「什麼機會?」

  王頁道:「我聽聞那王大學士正打算變法,目前正在四處招攬賢才,不瞞三郎,我最近也打算追隨王大學士變法。」

  「真的假的?」張斐驚訝道。

  王頁點點頭,又低聲道:「千真萬確,而且我聽恩師說,那王大學士也非常欣賞三郎之才,三郎何不與我一塊去追隨王大學士,為國效力,這可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啊!」

  張斐皺眉思索起來。

  他如今也有入仕的打算,只不過他還沒有想好該怎麼去進入,是站著,還是跪著,還是躺著,是穿雨衣,還是攜藥而入。

  王頁見其沉吟不語,倒也不敢打擾他,靜靜在旁等候。

  過得好一會兒,張斐搖搖頭道:「還是免了吧!我暫時就只想管理好我那書鋪。」

  王頁眼中閃過一抹疑惑,「為何?如此大好機會,三郎就這麼白白放過。」

  張斐只道:「多謝閣下的一番好意,但是目前我真的沒有入仕的打算。」

  王頁稍一沉吟,又問道:「三郎莫不是不看好王大學士變法?」

  說這話時,他手是緊緊握拳。

  張斐笑呵呵道:「變法可非兒戲,對於我這種升斗小民而言,實在是承受不起。」

  王頁眸光閃爍了幾下,又低聲下氣道:「三郎若是有何看法,能否與我說說,我保證不說出去,不瞞三郎,你這麼一說,我也感到害怕了。」

  張斐與王頁也算得上一見如故,又見他這麼單純可愛,若是捲入這場漩渦,只怕是生死未卜,糾結半晌,才道:「王大學士的主張和一些見解,我是非常贊成的,我…我只是覺得這時機有些不對。」

  王頁立刻問道:「什麼時機?」

  張斐道:「變法變法,你說是變重要,還是法重要?」

  王頁道:「當然是法重要。」

  「錯!」

  張斐道:「變更為重要。」

  王頁問道:「為何?」

  張斐解釋道:「古往今來,許多名臣都能夠提出有利於國家的建議,但卻只有極少數人,能夠將自己的建議變成法令,並且執行下去。

  還是那句話,嘴說誰不會,關鍵是能不能做到,變法失敗,從不敗在法上,而是敗在變上。」

  王頁稍稍點頭:「三郎言之有理,但是我聽聞王大學士如今深得官家信任,正如那商鞅變法,也是靠秦孝公的支持。」

  張斐避重就輕道:「那是當然,所以我也沒說會失敗,官家的支持,確實能夠令許多事情變得簡單。但就常規流程來說,還是應該治國先治吏,而治吏至少需要花費十年光景。」

  張居正變法完全就是吸取王安石失敗的經驗,雖然大多數人都只記得一條鞭法,但張居正變法能夠成功的關鍵,其實是在於他頭四年頒佈的考成法。

  考成法就是一部治吏之法,中央借此將觸手伸向地方,將全國整合成一盤棋,才能令張居正之後的政令直達地方。

  但要說王安石用考成法,他就能成功嗎?

  張斐認為也很懸!

  因為明朝的體制已經是高度中央集權制,張居正再往龍床上一躺,那就是攝政,等於上下都被他控制住,當時權力是高度集中在他手中的。

  而宋朝只是比唐朝進一步集權,將門閥士族分化成一個個的士大夫,但到底不是家族企業,而是股份制公司,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是皇帝說了算。

  張斐認為需要更多時間去整頓吏治,十年都是往少了說。

  這就是他為什麼左右徘徊的原因,他覺得此時的政治環境還不具備變法的土壤,地方官員都不聽王安石的,這再好的種子,在沙漠裡面也種不出東西來。

  至於新法存在的問題,張斐認為那都是次要的,誰人變法,都是邊變邊修,紙上的東西,放到現實中,總會出各種問題,及時修改就行了。

  即便張斐開著上帝視角,他提出的建議,在執行的過程中,也一定會存在諸多問題,極大可能會水土不服。

  這就需要吏治。

  吏治是重中之重。

  「十年?」王頁驚訝道。

  張斐點點頭道:「你方才也說,人浮於事,治理起來是比較麻煩的。」

  王頁直搖頭道:「此言差矣,這道理我相信王大學士也是知曉的,他的變法中,也一定包括整頓官吏。」

  張斐笑道:「治國先治吏,關鍵是在於先,這個順序是不可逆的,如果是同時進行,那等於就是沒治。」

  王頁漸漸顯得有些不安,急急道:「三郎之言,真是如醍醐灌頂,令頁茅塞頓開,故此我認為三郎更應該入仕,若王大學士有三郎的協助,相信定能獲得成功。」

  感情說了半天,白說了。大哥,這不是人的問題,是時機的問題啊!我上我也不行啊!張斐笑著點點頭道:「再看看吧。呃…我勸你也再觀望觀望,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不要急於一時。」

  他已經在為入仕做考慮,據說這王頁也是官宦世家,年紀又跟他差不多,他就想著將王頁拉到自己這邊來,收個小弟。

  這時候還觀望?王頁又問道:「不知三郎可有治吏之法?」

  張斐一愣,呵呵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事我想都沒有想過。」
作者: shinex4062    時間: 2023-2-17 11:15 AM

本帖最後由 shinex4062 於 2023-3-2 09:59 PM 編輯

第0099章 將錯就錯

  王頁雖然認為張斐有意敷衍,但他也沒有強求,跟他說了這麼多,就已經很夠意思了,又與張斐聊得一會兒,便起身告辭了。

  他剛走不久,許遵與許芷倩便來到張斐家。

  順便正式向張斐道賀喬遷新居之喜。

  「張三,王師兄與你說了什麼?」許芷倩突然問道。

  張斐卻是看向許遵。

  許遵捋了捋鬍鬚道:「他與你意氣相投,又與你年紀相當,故希望能與你一塊為國效忠,老夫也覺得這也很不錯。」

  語氣稍顯有些僵硬,讓他說謊,確實挺難的。

  而且他也覺得這事很對不起張斐,但那是皇帝,他也沒有辦法,故此他也從來不跟王頁同時出現。

  老夫最多只是從犯,那犯罪現場我都沒有去過。

  張斐也不在意這些,畢竟人家也是對他好,道:「多謝恩公栽培,但目前我還是希望能夠打贏史家的官司,其它的事暫時不願多想。」

  許遵微微點頭,也不勉強,其實他覺得張斐才能比較特殊,入不入仕,都可以,各有利弊,還是尊重張斐自己的想法。又道:「關於這場官司,今日老夫也仔細想了想,老夫也認為你說得很有道理,此案的真正元兇,不是人,而是法,告法反而是對的。」

  他身為律政界奇葩,是最能理解張斐的思想。

  可說著,他又捋了捋鬍鬚,「只不過對你而言,也要更為凶險,你若真想這麼做的話,就必須先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若有他們的支持,且不論成敗,至少你這麼做不會被治罪,老夫認為光王介甫一人,也還是不夠的。」

  起訴朝廷,光這個動作,就有可能違法,而且一旦被定罪,至少都是死刑。

  必須要得到朝廷的支持,才能夠去起訴朝廷。

  否則的話,非常危險。

  張斐道:「如果再加上司馬大學士呢?」

  許遵面色一驚,那心直口快地許芷倩直接道出他心中所想,「這怎麼可能,我聽說在變法一事上面,王叔父和司馬叔父常常爭吵,你怎麼可能同時說服他們兩個人?」

  許遵點點頭,這個難度係數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張斐卻是自信地笑道:「如果許娘子願意幫我寫兩份狀紙,我相信問題不大。」

  許芷倩好奇道:「寫兩份狀紙何難之有,不知你打算怎麼寫?」

  張斐道:「就將此案的原原本本寫下來,兩份一樣的就行了。」

  「就…就僅是如此嗎?」

  「對。」

  張斐點點頭。

  如果這一點他都沒把握,他壓根就不會提出起訴朝廷。

  許遵見張斐信心滿滿,不禁開始對此充滿期待。

  但見張斐沒有多說,他也沒有多問,稍坐一會兒,便起身回家去了。

  這時,那李四走了進來,「三哥,那些禮物該如何處置?」

  張斐道:「以後這種事找夫人。」

  「夫人?」李四雖然憨厚,但他也是知情人。

  許芷倩噗嗤一笑。

  張斐黑著臉道:「一千五百貫呀,讓她幹點活又怎麼了。」

  提起這事他就鬱悶。

  「是!」

  李四點點頭道:「我這就去找夫人。」

  許芷倩笑吟吟道:「你不會是想假戲真做吧?」

  「錯!」

  張斐道:「這本就是一齣真戲,現在愣是給弄得快要黃了,真是氣死我了。搬個家就這麼難了,成個家更難。」

  許芷倩聽得咯咯直笑。

  張斐黑著臉道:「你笑甚麼?」

  許芷倩忍著笑道:「我只是覺得,在別人看來,你打的每樁官司都是難於上青天,可你卻能輕鬆解決,搬家成家在別人眼裡,又是輕而易舉之事,可在你這裡,卻又是恁地艱難。」

  張斐捂頭嘆道:「你說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許芷倩見他真的鬱悶極了,倒也不忍再笑他,其實這種事要是換做別的男人,一般不至於這般痛苦,是很好解決的,於是安慰道:「其實你與那高娘子倒也挺般配的,你可以花些心思打動她。」

  「打動?」張斐哼道:「是用拳頭嗎?她都要為前夫殉情,這得打到什麼時候去。」

  許芷倩道:「那證明她是一個好女子,你應該更加珍惜才是。」

  張斐搖搖頭,不耐煩道:「你根本就不懂。」

  許芷倩啐道:「我怎就不懂了,你不就是打著那下流主意嘛。」

  操!她還真懂。張斐不禁尷尬地瞧了許芷倩,但隨即又道:「什麼下流,我家如今可能就我一根獨苗,我這又天天在懸崖邊徘徊,想早點留個後,又有什麼錯。」

  許芷倩覺得張斐的考慮也對,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

  張斐道:「咱們先把正事做了吧。」

  寫完幾張狀紙,已經入夜了,許芷倩也告辭了,一整夜未眠的張斐,忽覺又累又饑,忽聞一陣香味傳來。

  張斐尋香望去,只見李四端著一碗羹上來,「三哥,你一定餓了吧!」

  張斐驚訝道:「李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靈泛了。」

  這廝眼看寒冬來了,都不懂得置備冬裝,都還沒有許芷倩細心。

  李四尷尬一笑:「這是夫人與小桃做的,俺就跑個腿。」

  「小桃?」

  「就是昨夜三哥你買得丫鬟啊!」

  「對哦!我還買了個丫鬟。」張斐一拍腦門,感慨道:「看來我真是累壞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李四又道:「不過三哥,那夫人倒也真是厲害,一會兒功夫就將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

  「是嗎?」張斐問道。

  李四點點頭。

  張斐又問道:「你把她安排再哪個房間?」

  李四道:「俺原本是將夫人安排到主人房,但是夫人自己不願,故此俺就只能安排夫人住客房。」

  張斐點點頭道:「用意是對的,就是手段還不夠高明,要繼續努力。」

  李四撓撓頭道:「三哥能否教俺一些手段。」

  「這個好學。」

  張斐瞧了眼李四,然後勾勾手。

  李四立刻附耳過來。

  張斐道:「如果我是你,就將其它的住房給拆了,就留一間。」

  李四吸得一口冷氣,「那俺住哪?」

  「把夫人叫來一塊吃吧!」

  ……

  過得一會兒,高文茵與小桃又端著一碗菜入得堂來。

  雖然她已經脫下昨日那套比較艷麗的長裙,換上比較樸素的襦裙,但卻顯得更加嫻雅、知性,那修長、豐滿的身段又透著風情萬種,充滿著良家誘惑,這才是最致命的。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就是不知道……

  「夫人請坐。」張斐道。

  高文茵輕輕頷首,然後坐在張斐對面。

  張斐也沒有做聲,只是道:「夫人不介意我將家中瑣事交予你做吧?」

  高文茵搖搖頭道:「三……」

  「咳咳!」

  張斐瞟了瞟一旁的小桃。

  高文茵忙道:「夫君對我的大恩大德,文茵無以為報,願來生能為夫君做牛做馬。」

  給的是現金,談得是來生,快發好人卡吧!張斐暗自嘀咕一句,又道:「夫人若是不介意,今後家中大小事務,就暫時交由夫人處理。」

  高文茵點了下頭,「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張斐拿起筷子來,「吃吧。」

  雖說秀色可餐,但他是真的餓了,狼吞虎嚥吃了起來,

  過得一會兒,他見高文茵拿著筷子怔怔出神,不由得問道:「夫人,這菜是你燒得嗎?」

  高文茵啊了一聲,然後道:「不是的,我只是幫著小桃打下手,主要還是小桃燒的。」

  「是嗎?」

  張斐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小桃。

  小桃忙道:「夫人的燒菜手藝也是很厲害的。」

  張斐瞧了眼害羞的高文茵,又向小桃道:「小桃,這菜燒得不錯,保持水準,年底給你發獎金。」

  小桃激動壞了,「多謝主人賞賜。」

  年底,現在不就是年底嘛,剛來就領獎金,這真是來對了。

  「你跟李四一樣,叫我三哥就行了。」

  「是,三哥。」

  說話時,張斐又瞟了眼高文茵,見她兀自愁眉難展,呆呆不語,眼眸一轉,突然向小桃道:「李四,小桃,你們忙了一天,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是。」

  待二人退下之後,張斐便向高文茵道:「關於你家兄弟的官司,我已經有了頭緒。」

  高文茵猛地一怔,「真的嗎?」

  張斐點點頭,突然壓低聲音道:「就是有些風險……」

  「夫君說甚麼?」高文茵問道。

  「咳咳!」

  張斐摸了摸脖子,「抱歉,說了一天話,嗓子有些不舒服,咳咳咳……」

  「你慢些說,不打緊的,我坐近些便是。」高文茵急忙起身坐到張斐身邊,一臉期待地望著張斐。

  對嗎?這才像夫妻呀!張斐身子往高文茵那邊一斜,低聲道:「你應該知道我隔壁住得是誰吧?」

  高文茵輕輕點了下頭。

  倒不是李四多嘴,而是那小桃告知高文茵的。

  張斐道:「我與許事寺已經討論過了你家兄弟的案情,由於時過境遷,又缺乏證據,調查起來,非常困難,關鍵還涉及到轉運司,可謂是凶險萬分。」

  高文茵聽罷,頓時面露沮喪,幽幽嘆道:「其實我心裡也清楚,此事不是那麼容易的,若是沒有辦法,也切莫勉強,以免連累了夫君你。」

  這夫君越喊越順口,可喊完之後,又覺兩頰發燙。

  張斐擠出一絲微笑:「此事我已經答應夫人,就一定會幫夫人辦妥的,夫人安心便是,真的不需要太擔心我,真是不需要。」

  高文茵瞧他都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又怎能不擔憂,「此事先莫要下決定,待我與……與七哥商量一下,然後再做決定。」

  就那書生……張斐當即一翻白眼:「商量什麼,打官司的事,他們懂什麼。」

  高文茵稍感詫異,又道:「可是若連累了夫君,叫我良心何安。」

  張斐搖搖頭道:「此事已沒了退路,如果不幫你們洗脫冤屈,那我可就是窩藏罪犯。」

  「啊!」

  高文茵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差點就跟靠過來的張斐來了個親密接觸,不禁臉上一紅,身子往後縮了縮。

  張斐嗅著那一抹幽香,偷偷瞄她一眼,見她兩腮緋紅,雪白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端的是美艷不可方物,心想:我本來也沒打算跟她成婚,純粹就是饞她身子,如今被他們這一鬧騰,還真成了我夫人,不過瞧她也挺端莊賢惠的,不如就往這方面培養,來一出夫人調教記。

  穩住神,定住襠,張斐一本正經道:「這些天我得全力以赴,家裡大小事務都需要夫人操心,包括我的飲食起居。」

  高文茵忙道:「夫君請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做好的。」

  真是比小桃還誠惶誠恐一些。

  張斐笑道:「可是夫人你茶飯不思,我怕你扛不住,到時你病倒了,還得我來照顧你。」

  高文茵臉上一紅,正欲去拿筷子,發現碗筷還在對面的,又欲起身時,突然一副碗筷擺放到她面前。

  她不禁偏頭看向張斐,張斐面不改色道:「就坐這裡吧,方便幫我夾菜。我吃飯的時候最喜歡思考問題。」

  高文茵點點頭,乖乖地坐在張斐身旁。

  張斐又問道:「夫人真的會燒菜?」

  高文茵含羞地點點頭。

  張斐道:「我也會幾道拿手菜,改日我們較量較量?」

  「啊?好…好的。」高文茵訕訕點頭。

  張斐又道:「還有每天我最煩的就是洗頭髮,擦頭髮,梳髮髻,穿衣服,這些就統統交給夫人了。」

  高文茵紅著臉,輕輕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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